她?长?大了,和曾经有九分?相似,十六岁青涩的面庞蜕变成一个?一颦一笑皆是温柔绝美容颜,若仙画般,难以细细描绘,只能意领其风采。
身着七彩梦幻薄纱,于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彩,而她?周身带着一层神圣的光洁,见之?就想虔诚地当?她?的信徒。
“越清桉?”柳若烟见他晦暗若深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脸色有些微红,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单纯受不了这样深情的视线。
她?狼狈逃过那视线,结果看到了他的手腕。
被割了无数条伤口?的手腕,血肉斑驳,血水滴答滴答。
她?心脏猛地抽疼,想到了他身上?的伤口?很?难愈合的事?情。
每月放一次血……每月都要这么痛一次。
伤口?日?日?夜夜都不好,他又拖着伤躯去魔界杀魔。
越清桉,你究竟是真的不怕疼,还是……还是想靠这些惩罚自己。
她?的死亡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她?飞快上?前一步,又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堪堪停下来。
手抬了起来,她?想要触碰那伤口?,又怕僭越,不敢轻易落下,只能释放神力,让他手臂上?的伤口?全部愈合。
那些陈年老疤,像是盘虬的树根,扎根在他身上?,那些新的伤口?,应当?是最近几个?月新割的。
亲眼见这些丑陋的东西从他身上?消失,柳若烟才松了口?气。
一抬头,发现他根本没有看他伤口?一眼,他的目光一直落到她?的脸上?。
她?收回手,勾起唇角微笑,“好久不见了。”
如今再次见面,对她?来说只是几天,可一切已经大为不同。
年少时的他微表情中还会偶尔流露出?一丝情绪,她?有时会捕捉到,现在的他已经变成了真正的喜怒不形于色的宗门掌权人。
他一派鹤骨青松、霁月清风的姿态,冷漠疏离少了几分?,更多?的是沉淀千年的内敛沉稳。
就像一江海,石头丢进去溅起的涟漪已经小到微乎其微了。
她?不太敢直接触碰他,就是因为这种少年和成年之?间差别的那几分?气度。
总感觉手落到他手臂上?,就玷污了冰清玉洁的他。
他只嗯了一声,轻轻淡淡。
接着,是大步向前,用最快的速度最大的力气将她?抱入怀中。
他比她?高了一个?头,他便将下巴靠在她?的头顶,双手如同最坚韧的藤蔓将她?锁在他的怀中。
柳若烟心中一惊,刚刚她?想碰却不敢碰他,如今他主动抱过来了,她?却觉得烫手极了。
手不知道该如何放,被一圈圈困在越清桉的胸膛前,只余下让人慌乱的呼吸。
白皙纤薄的面皮因为久久散不去的热息,渐渐染上?红晕。
熟悉的清香从他怀抱中染到她?鼻尖,柳若烟用鼻子蹭了蹭,小声道:“松一松,我喘不过气了。”
他抱得实?在是太紧了,手指攥着她?身上?的薄纱,无声的动作搅弄着她?晃神的情绪。
好像要将她?给困起来,一寸一寸占据她?的所有。
他的理智,他的克制,不复过往。
让人心惊,除了那缓慢流淌的异样情绪外,喉中更有一缕厚重的苦涩蔓延出?来。
越清桉他……他在发抖。
明明那么镇定的人,不动于色,就在此时,拥抱她?的时候,胸膛在颤抖。
系统小声提醒先前的那些金手指宿主依然是可以使用的。
柳若烟见他不松手,悄咪咪用了心里话?技能,听到——
[不松,松了梦就醒了。]
带着清冷的叹息,如夏日?烟雨消散后留在院中的那一丝凉意。
柳若烟拢起眉,“越清桉,不是你唤我来的吗?”
怎么会认为这是梦。
[第一万四千九百四十三次,但愿这次的梦,能停留久一些。]
她?眉头紧紧皱着,什么意思?
【这是越清桉在这里进行血召之?术的次数。偶尔会失血过多?发生眩晕状况,在眩晕中,他会想象你顺着神光而下,出?现在他面前。】系统解惑。
柳若烟:……
真人认成梦,梦又不愿意醒。
越清桉你还真是——
她?仰起脸,伸出?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力道非常大,打得他顿了片刻。
“痛吗?还是梦吗?这么多?年不见了,连我的名字都不舍得喊一声,越清桉,我看你还是别召唤我了。”她?笑,抬手用神力推开?了他,作势要往回走。
下一刻,她?的手就被一只大手捉住。
“阿烟……”
踏过千山万水,这个?名字,终于迎来了属于它的主人。
柳若烟回过头来,笑起来,目若璀璨星辰,不可直视。
只是忽然,她?又感受到了一种隐隐的天道法?则的约束,灵魂有些难受。
时间这么快就要到了吗?
她?微笑,推开?他的手,“我得回去了。有很?多?事?情我想问你,有很?多?话?我想和你说,我会下来找你的,等我,等我。”
说完,她?转过身,纳入白光中,消失了身影。
只留下越清桉,沉默又寂静地看着她?的背影。
等,这个?字他已经学会了千年。
第187章 幂篱
柳若烟坐在阳光明媚的草坪上, 气鼓鼓问系统:“怎么回事?我记得?神凤神女被血召召唤下凡,能停留很长的时间啊,怎么我就这么一会儿!”
系统解释:【宿主您身份比较尊贵, 在天石上名字排列在前茅, 更受天道法则影响。神凤神女虽然?掌控凤凰一族, 可?她说到底不算是正统神仙传承, 身份还是比不上您的。】
柳若烟呵呵一笑, “你别和我说修仙界靠自己努力修仙飞升后, 到了仙界发现自己只是最末等的, 只因为他不算是正统神仙传承?”
【呃,某种理论上来?讲, 是这样的。偶尔也会有例外, 比如那位飞升上来?的王如麻, 他就干翻了天狗的主人星宿仙君, 虽然?是下届升上来?的野路子, 却比仙界这些华而不实的神仙还要厉害。】
柳若烟似懂非懂点点头,“所以, 你给我安排这么尊贵的身份干什么?”
她嘴里刁根草,躺在草坪上躺尸。
“万灵之母是我的母亲,这个神仙的名号怎么那么熟悉呢。”她想了会儿?, 眼睛陡然?一亮,“我和谢无瑶在魔界瞎逛的时候看到一处村子在祭拜万灵之母。”
【是,她创造了许多生灵, 为人?尊崇, 宿主您是她唯一的孩子, 主掌木灵,是为百花神女。】系统解释。
“木灵?那岂不是还和竹玉怜有点渊源。”柳若烟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竹玉怜操控所有的植物都失控, 全部被她控制,连他也被她控制着。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主人?,你好?厉害。”满眼崇拜。
越想心?情越舒爽,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为了掩饰自己略微变态的想法,她清了清嗓子,道:“我只想要一个能打的躯体啊。现在是能打,但是都挨不到任何一位男主。”
【虽然?身份有些不便,但是你的母亲给你留了一副带着七巧玲珑心?的躯壳,你若能炼化为己用,即可?代?万灵之母的职位去人?间福泽世人?——宿主就可?以光明正大去找四位男主救赎他们啦!】系统洋洋得?意?道。
“还有这种好?东西?”这不柳暗花明又一村吗?
柳若烟一股脑爬起来?,摩拳擦掌道:“七巧玲珑心?在哪儿?呢。”
【在您刚刚醒来?时的那个密室中。】
柳若烟飞快飞回去,找到了系统说?的那个好?东西,试图炼化。
炼化了半天,那东西半分变化都没有。
她:……
凝望手心?那个小木偶人?,她咬牙切齿。
呵,小东西你还真是冥顽不灵啊。
“这条路走不通,系统,还有没有别的更靠谱一点的途径下凡的。”她随手将小木偶人?丢进自己的随身空间。
系统搜索一会儿?,给出了三个办法。
【第一,和代?万灵之母的职位相?似的一个办法,仙界每年会选择一方小世界派神仙去传道,你若是能混入这个传道的队伍里,并且暗箱操作让被选中的小世界刚好?是四位男主所在的修仙界,那么就可?以顺利下凡。】
柳若烟无语,“你还敢说?出一个步骤更繁琐的下凡途径吗?下一个!”
【第二,和神凤神女下凡渡情劫一样,通过洗仙台,入六道轮回,投胎重活一次。请放心?,系统会为宿主保存记忆,等十八年后,您又是一条好?汉!】
柳若烟:“……我现在就把珠子捏爆,走了。”
【别别别,还有第三个办法。】系统急忙挽留,【您可?以直接通过洗仙台进入人?间,就是修为会被洗掉九成九,化为凡胎。因为您身上有天道的关注,所以在人?间逗留的时间不能太长,如果太长了,可?能会被派遣的天兵天将抓回仙界,遭受苛责与刑罚。】
“这个太长是指多久?”柳若烟摩挲着下巴思考。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天石约莫一个时辰更新一次,所以您大约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逗留。】系统回。
“整这么高级啊,神仙要搞个排名,每日还要更新十二次排名。关键排名前面的也没落着好?,一天到晚被天道关注,犯点错还要被罚……”槽口无多,柳若烟摇了摇头,“还没有修仙界来?得?自在。”
不过没法子了,“就第三个,偷溜下凡吧。”
洗仙台位于仙界的转生殿中,平常只有两个守卫看守,只有在某些身份比较重要的神仙即将下凡时才?会多了几分人?烟。
现在正值投胎淡季,没有一个人?来?。
柳若烟躲在祥云后面,偷瞄转生殿的大门。
该怎么绕过那两个侍卫呢?
她正苦恼的时候,听到远处传来?了狗叫声。
“王如麻那个老?混蛋呢!怎么一眨眼他就不见了?”是食月的声音。
两个守卫挠头,“王仙长应该去准备传道的事宜了吧。”
柳若烟眼睛一亮,有心?想和食月打个招呼,但是又想到自己现在的目的是偷溜下凡,默默闭上了嘴,仔细观察那边吵吵闹闹的到底发生了何事。
“该死的,这个老?家?伙,又让他溜走了!”小天狗气得?直跺脚,四只爪子在地上踩啊踩。
两个守卫干笑一声,谁不知道食月前几年被王如麻骗去了下届,三年前才?回来?,从此天天追着王如麻要咬他。
没人?管得?住这只狗,它的主人?星宿仙君还在下届渡劫,轮回好?几十个人?世,到现在还没回来?。
“把门开开,我要进去看看我家?仙君怎么样了。”食月扬起毛茸茸的狗爪,颐指气使道。
“这个不行的。”守卫苦着脸,见那狗又要咬上来?,两人?忙不迭跑远了。
天狗追着他们在转生殿周围兜圈圈。
怕是两仙一狗都没有想到祥云的后面还躲着一个觊觎洗仙台的柳若烟。
柳若烟无声一笑,偷偷溜进了转生殿,从洗仙台上跳了下去。
洗去修为这一步一点儿?也不疼,只不过她还记得?要换脸这件事情,趁着神力还在,急忙给自己捏了一张普普通通泯然?众人?的小脸。
此次再次来?到同人?文?的世界,她有想过如何去救赎。
是她的死亡给男主们带来?了极度的痛苦,所以她不想用自己本?来?的面孔再与他们接触。
试想,柳若烟再次回到他们身边,他们被成功救赎了,然?后她再离开,他们又要经历一次离别,保不齐哪位又发疯了呢。
所以干脆,从源头制止,她就要以最普通的面孔出现。
他们不会知道她曾经回来?过。
只是越清桉是个意?外,她一穿越过来?就被召唤,见到他。
当时有那么一瞬间,她想糊弄他——是的,这就是你的梦。
但,她知道他是极其聪明的,她的伪装很难骗得?过他。
干脆直来?直往吧,先前他就愿意?为了让她回家?,甘心?放手。
不过因为她死了,才?一次次血召求证,他在赌一个可?能性?,那就是她没死,而是回到仙界的可?能性?。
现在让他求证成功,他心?中也该没有执念了。
柳若烟没来?得?及思考太多,当她从天上华丽丽的掉下来?的时候,急忙催动了体内剩下的那一点点神力。
可?惜,没有法器,只能控制住降落的方向,不能直接飞起来?。
她啪叽摔倒了下方村子中的洪流中。
好?不容易从洪流中爬出来?,她站在巨石上,一脸黑线看着自己的衣服——那件漂亮的七彩梦幻纱衣。
现在已经变得?黑黢黢了,沾染了污秽的淤泥,紧巴巴贴在她的身体上。
……这倒霉催的。
当务之急要换件衣服,她一边安慰自己,一边试图打开自己的随身空间,里面有几件干净的衣服,她往里面放小木偶的时候见到了。
不只有干净的衣服,还有一些漂亮的宝石与珍珠,黄金首饰也有一些,所以她完全不用担心?下凡的吃饭问题。
只是现在——
不得?不担心?了,她仅剩的那点神力打不开随身空间。
【哎呀,忘记提醒宿主你该将首饰戴在头上的,不然?……真的就一个子儿?都没有,腰包比脸还要干净。】系统道歉。
柳若烟:???
“所以,我现在的身份是一个身无分文?的乞丐?”
【亲爱的宿主,准确来?说?,是一个没有身份文?牒的流民,恰逢青州洪灾,食不果腹,饥寒交迫。】系统不好?意?思一笑。
“我可?算明白了,你当初给我两个身份的选择,原来?是有这一手打算呐。神女和流民身份可?以交叉着来?用是不是?”柳若烟恍然?,一脸感叹,“狗还是你狗,天狗来?了都比不上你。”
系统心?虚道:【那个,宿主衣服很贵的,可?以拿去换点钱,再苦不能苦自己,再饿不能饿肚子。】
说?个话的功夫,柳若烟肚子就咕噜咕噜响起来?了。
她无言望天,“有个很关键的问题,我就一套衣服,还很脏。”
这个问题很快迎刃而解,柳若烟在洪流中看到了一件麻布衣衫,破破烂烂的。
她用法术捞起来?,随便清洁了一下,换下身上的脏衣服,找了处缓流,借着水中的倒影看自己的打扮。
普通的脸配普通的麻布衣服,活生生一个受苦受难的黎民百姓形象。
将那套七彩梦幻薄纱衣服清洗干净,她去了城中,找到一家?当铺,换了五张一百两的银票。
当铺掌柜小心?翼翼抚摸着那比丝绸质地还要轻柔的衣服,满眼放光。
柳若烟一丝不苟地将手中五张银票数了三遍,如掌柜一般,满眼放光。
两人?促成了双方都极其满意?的合作。
柳若烟兑了一些碎银子,拿着银子去城中最大最豪华的酒楼下馆子去。
首先上来?的是一道黄米蒸排骨,黄澄澄的小米掺和着红薯的香气,满满当当铺在瘦肉极多的排骨上面,看得?柳若烟直流口水。
她拿起筷子,扒拉着米饭,风卷残云将这道菜填入肚子里。
菜还没吃完,下一道就端上来?了……
等全部吃完,她捂着肚子,在椅子上打饱嗝。
【会不会和流民的形象不太符合?】系统小心?翼翼问。
这吃得?确实多,桌面上五盘硬菜愣是半点不剩,全部都填进了她的肚子里。
柳若烟啧了一声,“流民饿到了极点人?都吃,我现在没把盘子吞进去已经是很克制了。”
她站起身来?,解开腰带上的钱袋,大步走到柜台前,笑着扬声:“老?板,结账。”
那掌柜的手里拿着算盘噼里啪啦打着,脸上笑眯眯道:“稍等啊。”
只是忽然?,瞧见进入酒楼的那一队人?,他脸上的笑就停滞住,换成了另一种和善的态度:“姑娘,还请您先等一等,我有点事情要处理,马上回来?。”
柳若烟不明所以点点头,漫不经心?地转过头去看来?人?是谁——好?的,她现在和掌柜的一般神色停滞住了。
是顾深。
他身后一队男修,还有一位头戴幂篱的人?,看身形,是个高大的男子。
背上两把剑,一长一短,玄铁打造的剑鞘将那两把剑包裹住,看起来?是很普通的剑。
【这些都是清虚门的人?……】系统欲言又止。
“废话,顾深在这儿?,不是清虚门难道还是合欢宗吗?他应该当上清虚门的掌门了吧。”柳若烟万万没想到在这里会遇上清虚门的人?。
不过转念一想,清虚门就坐落在青州,他出现在这里,也无可?厚非。
而且,那掌柜站出来?,将顾深引入后面的房间。
这间酒楼恐怕是清虚门专门用来?收集消息或者当做据点的地方。
再遇故人?,在这种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柳若烟有点胆颤。
但是她努力保持镇定,打算先拿顾深练练手,如果顾深都拆穿得?了她的伪装,那她也没必要做那白费功夫的事情了。
顾深留下来?的那一队男修找了几张空余的桌子坐下。
柳若烟靠在柜台边,用眼睛偷偷瞥他们。
“了不得?,清虚门每年都招收很多年轻的男弟子吗?这一个比一个水嫩……我有个问题!他们宗门的男修结婚后会退出宗门吗?”柳若烟带着一种探究的心?态问系统。
系统踌躇道:“要不您看看离您最近的那个戴幂篱的男修,您猜猜他是谁。”
柳若烟视线一转,将目光放到那男修身上。
他一身雪白的衣衫,洁白若雪,不染纤尘。
幂篱是一层薄纱,白色的,很长,遮到他的肩膀处,刚好?将他的面孔遮住。
清风微微吹动,那幂篱面纱荡漾起了水波似的纹理,仙气飘飘的,很漂亮。
身形偏向清瘦,但肩膀很宽,宽到那两把剑背在背上完全不拥挤。
总觉得?有一丝眼熟,但是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忽然?,她明悟了,“是不是清虚门门主之前带到凌天宗的那些人?里面的某个啊,然?后他们若是成婚了,就必须戴上幂篱,遮住面孔?”
越说?她越觉得?有道理,“怪不得?我看顾深和这个男修走进来?时,隐隐有一种以这个男修为敬的感觉。他们应当是同辈的。”
系统沉默。
忽然?,小二应别的客人?的要求打开了南边的侧窗。
南北一通风,初春暖洋洋的风就刮了进来?,旋转着将那男修的幂篱吹开了一条缝隙。
天光大亮,微凉的阳光刚好?照亮了缝隙下面那高挺的鼻梁和噙着微笑的嘴唇,皮肤白得?晃眼。
惊鸿一瞥,风声缓缓,轻纱落下。
随之落下的是柳若烟手中的钱袋——
碎银滚了一地。
她迷茫眨了一下眼睛,再次确认一遍那男修的身影。
“是……大师兄。”她心?头猛地一抽,不敢置信道。
许是她掉了钱袋后还发呆,有好?几个修士转头看向了她。
因为离得?近,萧楚流没有转头,直接站起身来?走到她的身边,弯下腰,将银子一个一个捡起来?,放入钱袋中,扎紧,递给了她。
修长且骨节分明的大手上有许多练剑的老?茧,如果刚刚她看到了他的手,一定能认出来?……
她失神地盯着那只手,许久没有说?话。
“你的。”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幂篱下面传出来?。
幂篱扬起来?了几分,他一定在里面抬起了下巴,神色极尽温和。
柳若烟掐着手指,强迫自己伸手去接,声音有些颤抖,“谢谢……”
隔着幂篱,她看不清他的脸,脑海中再次回想到刚刚看到的画面。
此刻的迷茫困惑,不仅仅是因为她没猜出那是大师兄,还是因为他的脸。
缝隙中,她看到了他的鼻子和嘴唇,唯一没有看见的就是眼睛。
因为眼睛上蒙了一条白色的带子,剑眉星目只剩下了剑眉露出在外面。
他的眼睛——
【萧楚流瞎了。】系统心?一横,直接将千年前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
幽静的森林里, 有许多魔怪感受到了强大的魔气,颤颤巍巍探出了脑袋。
昏暗的天?光下?,它们看见一个年轻人沉默地走着。
那年轻人脸庞被密密麻麻的黑色魔纹占据, 整张脸竟然没有?一丝白皙, 眼珠子中全部都是黑色, 看?着惊悚怪异——这是哪里冒出来的魔?
浑浑噩噩, 没有?神志, 只是一直往前走, 安静地只发出了簌簌的脚步声, 好似深山里走出来的恶鬼。
年轻人脖间似乎有?一个会发光的玉佩,源源不断的力量从玉佩中蔓延出来, 缠绕进他体内。
魔怪们歪着脑袋好奇打量, 直至看?到那玉佩光芒消逝散尽, 最后一缕力量也涌入了年轻人的体内。
他、他动了!
呃, 他倒了……
众魔怪以?为能看?见什么神奇景观呢, 比如大魔突破修为之类的,结果, 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晕倒。
“他是人嘛?”有?个稍微小一些的魔怪比较迷茫,按照力量推断,这?人应当是魔人。可是他身?上背了一把玉剑, 周身?青衣沾满血污,看?着更像刚浴血奋战的人修。
“不是人,也许是魔人, 也许是一个会吃魔的怪物。”年长魔怪谨慎回, “大家都离他远一些, 这?看?着太危险了。”
森林中的魔怪隐去身?形,任由那年轻人在黑暗中躺了好几日?。
年纪小的魔怪实在是好奇极了, 趁着长辈不在,偷偷溜过来,扒拉年轻人黑乎乎的脸。
“他身?上的魔气好混乱,要是被那些野狼或者恶魔发现,肯定?要将他叼走吃去。”魔怪歪着脑袋嗅了嗅年轻人的胸膛,皱起鼻子,“好难闻的血腥味儿。”
“他后背这?把剑,是宝剑吗?我还没玩过人修的那些武器呢,你帮我把他抬起来,我把他剑抽出来。”另一只魔怪兴奋道。
于是,年轻人被抬起来了。
没有?一只魔怪发现他睁开了眼睛,棕色琉璃般剔透的眼睛呆愣着望向?雾蒙蒙的天?空,一行安静的泪水从他眼角滑落,渗透到地面上的雪地里,隐没在寒气中。
玉剑被那群魔怪拉到角落里去玩,忽然有?一只小魔怪转头看?见了睁开眼睛的他,吓得尖叫起来。
所有?小魔怪抛下?玉剑逃窜上树,跑远了。
空荡荡的森林中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伸出手,摸向?脖间冰冷的玉玦,无声的眼泪汹涌地更加猛烈。
他一直躺在那里,任由大雪将自己掩埋。
有?好心的小魔怪一次次将他从大雪堆里刨出来,它们会围在他身?边问:“你是妖还是魔啊?”
“你的脸全部都黑了,好可怕啊,眼珠子倒是变好看?了,晚上还会发亮呢。”
“那把剑是你的吧,你给我们耍剑看?看?呗?”
“算了,母亲还说他可怕的紧,我看?就是一个痴呆……”
“痴呆呀,有?道理,不过哪有?痴呆天?天?哭的,你见过这?样的痴呆吗?我没见过。”
“我也没……”
不知又过了多少日?,又或是几个月,一道白衣站到他的面前,低下?头来,平静且死寂地看?着他。
“想死?”越清桉问。
萧楚流没有?看?他,依然望天?,很久没有?讲话。
“成魔了?”越清桉又问。
他依然不动,眼睛眨也不眨,动也不动,和木偶没什么区别。
“你师父问我你的踪迹,我没和他说你在这?里。”越清桉停了会儿,走到一旁的大树下?,摘下?那支被顽皮魔怪挂在树上的玉剑,转手插在萧楚流的身?边。
与此同时,一封信落到萧楚流的胸前。
“阿烟给你留的最后一封信,我送到了。”越清桉安静地想,这?算完成承诺了。
他转身?离去,没再多劝萧楚流一个字。
想要寻死的人是劝不活的。
听到阿烟这?个名字,萧楚流落在雪地上僵硬的手指动弹了一下?。
在下?一场夜雪来临前,他终于再次支起了身?子,用手搀扶着玉剑,护着胸前的信封,走到大树下?,坐下?。
信的内容并不多,在祁月青山他也见到过部分。
只是这?封里面的内容少了那句不喜欢——
[大师兄萧楚流亲启:
见字如面,念你安康。
这?是一个温暖的春天?,我知道的,萧家故园中的一角,一定?已经开了一圈的迎春花,腊梅刚落,牡丹和山茶争奇斗艳……师兄现在大抵在赏花吧(如果没有?赏花,请代替我去看?看?,我想知道那迎春花是否真的那么好看?,和穿着黄色裙子的我一样好看??)
不知道师父有?没有?来找过你,或者你去找过师父——无论如何,虽然我总是帮着师父说话,但?我希望师兄你是自由的,你真的不想接受师父,我能理解也支持你。只是,现在我已经无法回去再看?师父一眼了,师兄若是有?机会,请找人代替我回去看?看?他,如果你实在不放心,你就自己去,板着脸:师妹叫我来看?你,绝对不是我自己要来看?你!
很久没有?见面,会想我吗?我想,我一定?也会想师兄,无时无刻都在想。真的很喜欢和师兄一起做的关于飞升救济天?下?的承诺,那全是我真心实意想要说的,想要去做的。只是,我做不了,这?不关竹玉怜的事情,我注定?无法飞升的,所以?只能违约了。
还有?关于成亲的事情,很对不起,我不是不喜欢师兄,而是喜欢的是“师兄”。有?时候我更贪图你站在我面前时那种勃发英姿的背影,让我知道,我也是被爱的。也许在信笺里更容易剖析自己吧,我总是在想我算是一个怎样的人……说得不好听一点,大概是狡诈自私吧。但?是大师兄会原谅我的,我知道大师兄每次都会原谅我,可以?最后再宽恕我一次吗?
师兄,我不喜欢你哭,你应该是遇到任何事情都临危不惧,勇往直前的模样。你的磨难已经全部被打倒,日?后必定?青云直上,必定?飞升成仙,我一直都相信你可以?办到飞升的!最后还有?一个小小的祈愿,替我拥抱一下?你自己,用力的,不要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