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渔。”
他叫了她一声,虞渔才仿佛被他吸引了注意力似的回头看他。
“嗯?”
此刻长辈在另一边说话,虞渔便不再逢场作戏,看向陈雍年时,表情淡淡的,问:“怎么了?”
她眼里没有质问,也没有妒忌,哪怕刚刚他和周怜并肩站着的时候,她表情看起来也很正常,像是并不怀疑他们之间有什么,也并不在意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
这很好,会避免很多的麻烦,可陈雍年想看到的,却并不是虞渔这种淡淡的反应。
他期待在虞渔身上见到一点别的情绪,哪怕是出于误会。
然而没有。
没有嫉妒和质疑,便代表她对他没有爱情。
他向来讨厌女人的纠缠,也不喜解释。
然而在虞渔的目光下,他忽然说:“我和周怜没什么。”
虞渔“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小叔,你们是青梅竹马吧。”
陈穿忽然说。
陈雍年没有顺着青梅竹马几个字进行进一步的解释,他盯着虞渔看,试图在脸上看到任何一点好奇或者探究。
然而并没有。
过了好一会儿,周怜接完了电话走了过来。
“研究所的事情……”
“在雪岛有了点发现。”周怜对于通话的内容随口提了两嘴。
“你是做什么行业的……”陈穿状似好奇地问。
“是在研究一些深海的物质……北极那边……”
“所以你从国外回来,不是y国或者m国那样的地方回来,而是从北极回来的么?”虞渔问道。
“那里有据点,我们的研究所在更温暖的地方,偶尔迁徙。”她在解释,语速比常人微微快一点,那里指的是北极,她说话简短而准确。
虞渔忽然对周怜那苍白的皮肤有了一些具象化的感慨。
她的肤色,和北极大地的颜色联想起来的话……似乎便和谐了。
北极的环境很恶劣。
而周怜只是个女人。
随后陈雍年随口提起的一些和周怜有关的往事,令周怜的形象立体起来。
她的智商很高,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便能做出高等奥数比赛的试卷。
年仅十岁的时候,她得到了华国最高学府一位得高望重的生物学界大牛的青睐。
周怜是从海市出生,可从十岁之后,很少再回海市。
十三岁的时候,她便跟着老师去了北极。
十五岁那年,她因为一篇论文震惊了世界生物界。
后来周怜便不再写论文,她在十九岁的时候,便创立了自己的研究所,周怜涉猎的领域,除了生物之外,还有宇宙与地球物质,能源开发,以及地质。
难怪,当她站在陈雍年身旁的时候,一点不像一个女人。
她身上带有一种从容和知识堆砌起来的空冷。
虞渔想,难怪她能成为陈雍年的白月光。
虞渔眼神闪烁着,忽然对周怜这样的人生轨迹产生了一丝向往,像在很小的时候向往那些以自己名字命名某个星星的人。
随后在饭桌上,周怜的家长也来了,两家交好,这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周怜家的长辈在谈到为什么让周怜回来的时候,解释道:“再过两天,周怜就是二十七岁生日了,这个时间点对她很重要,她必须回来参加,小时候算命先生说过她的命格和别人不一样,所以这个生日,一定要过,而且要过得人尽皆知……”
听到这话,周怜的眼神微微凝滞,虞渔竟然从周怜的眼神中看到了淡淡的期待。
她这样的人,竟然在期待一个生日宴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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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令虞渔感到有些奇怪。
毕竟周怜和陈雍年从小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又是邻居,年龄相仿,家室接近,周家的人却似乎一点撮合两人的意思都没有。
陈家的长辈喜欢她, 自然不会撮合周怜和陈雍年, 可周家的长辈, 按照常理,多少也会有些……且按照陈穿和许语星话里话外的意思,他们之间是存在感情牵扯的。
虞渔在长辈们聊天的空档,盯着周怜那高高的衣领瞧。她没有看出什么来。
那里裹得很严实。
周怜侧头与她进行了目光的交汇。
周怜大概经常经历这样的场景, 因而她的表情并无异样,两人的目光略略一点,她的目光便折返了回去。
陈穿默默观察着周怜和虞渔的互动。
她们之间没有任何的火药味,平静得有点出人意料。
“对了, 阿怜你和虞渔这孩子看起来也投缘,几天后阿怜生日, 虞渔你也过来啊。”
周怜的母亲笑容满面地对虞渔说,那种和蔼可亲的语气让人拒绝不了。
虞渔说:“好啊。”
饭吃得差不多了,她朝周怜说:“那我们加个微信吧。”
她支着下巴看向周怜, 吃饭之前,她把口红擦掉了,此刻嘴唇是她本来的颜色,喝了点水, 淡淡的草莓红, 周怜比她高很多, 就算是坐着, 也是俯视她。
玫红色的裙子领口并不算高, 从周怜这种高而近的角度,除了锁骨外,还能看到点别的。
周怜垂下眼皮,拿出手机和她加了微信。
“我不怎么用微信。”
虞渔:“忙着科研么?”
“算,我联系人很少,偶尔和家人……”
她说话的确力求简单和精准。
随后虞渔去了一趟卫生间。
出来的时候,碰见了白裙子上多了块污渍的周怜。
那污渍是佣人在收拾餐桌的时候,不小心弄到他裙子上的。
说是裙子,实际上称作加长加宽版的衬衫更合适。
陈家有好几个卫生间,她恰好和虞渔撞上了。
见她步履匆匆,抿着唇,胸口那块污渍被她用手指拎了起来,以不至于触碰她的皮肤。
“你在用么?”
她问的是卫生间。
“我换一个。”
说着她便转身要走。
“你进去吧,我刚刚出来。”
然而周怜似乎觉得有点不合适,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但她应该有点洁癖,所以还是很快进去关上了门。
里头传来冲洗的声音,良久才停下来。
虞渔站在外面等了一会儿。
门从里面被推开了,周怜似乎洗了把脸,脸上沾了点水珠,瓦红色的嘴唇更红了,她身上带上了洗手液的皂味。
眼镜取了下来,她正用纸擦拭着上面的水珠。
微微突出的眉骨没了眼镜的遮掩,显得更为生人勿进。
看到还站在门口的虞渔,周怜微微怔了下。
随即她不动声色地抬手将刚刚解开的领口的第一颗扣子扣了回去。
“你还需要使用卫生间么?”
她说完,见到虞渔的眼皮微微抬着,瞳孔的光圈正对准了她的领口。
很快,虞渔微微松了唇角,露出点笑意,唇角上扬时,露出糯白的牙尖。
像是柔软的桃子表皮破开了点,露出里头的汁水。
“没有,我想着等你一下。”
“阿怜姐,我能这么叫你么?还是换一种叫法好。”
“以前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女孩,你能不能和我说说你和阿年是怎么认识的,小时候有过什么交集,有一些朋友和我讲,他很喜欢你。”
她叫周怜为阿怜姐姐的时候,并未流露出任何的绿茶味道。
反而叫得蛮认真。
周怜微微垂着眼皮听他讲话,这女孩言语里好似很关心陈雍年和她的关系,可她的表情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似乎只是想同她多说两句话,陈雍年不过是被顺带提起。
周怜将自己的领口朝上提了提,又将擦干净水珠的眼镜重新带上。
“叫名字吧。”她的嘴唇没什么动静,只是开了个口。
“叫周怜么?是不是有点差辈分。”
虞渔又问。
“差了,但是可以叫。”
“我和陈雍年没什么,小时候我也没时间和他玩。”
“非要说,二年级的时候,为了让他带我去地下图书馆拿书,我用五分钟帮他写完了一整版科学题,从那开始,他开始频繁来我家找我,百分之九十的时候,我都拒绝和他出去玩,剩下的百分之十的时间,是我母亲把我从房间赶出来和他玩的。”她的记忆精准得像尺。
“我和他没有可能。”
“如果他喜欢我,那他喜欢错人了。”
她站着说话的时候,简直也是在俯视虞渔。
虞渔微微软着身子靠墙,从周怜的话里,虞渔似乎浮现出了当年孩童陈雍年在看到自己的科学题被面前的女人面无表情用五分钟写完之后的那种呆愣模样,陈雍年那时候还是个孩子,而怜也许就已经有了大人的样子,从容而聪明。
不难想象当时还是孩子心智的陈雍年会如何被写完了题目冷冷地平静地看着他的周怜所如何震撼到。
那必然是一种心灵的震撼。
怎么会有人不慕强呢?
尽管在回忆往事,可她的表情像是无机质般淡漠。
陈雍年的淡漠和她比起来,只像是一种伪装。她是真的冷而淡。
陈雍年的漠然是因为他能轻而易举得到很多东西。
而周怜的淡漠,更像是对于人情世故的无感。
像无机质、手术刀、冷冰冰的窗户……北方的雪。
也许是最近想了很多和创作有关的东西,她也在不断地写写停停,周怜身上逸散出来的这种气质竟然让虞渔感到一种强烈的引力。
她像某种人形诱捕器似的,令虞渔将眼光不自主地放在她身上。
“你在北极的时候是怎么样的?”
“你喜欢科研么?”
虞渔这个时候的问题果然和陈雍年没有关系了,周怜眼神在她身上停顿了一会儿。
“我不喜欢实验室,我喜欢的是未知,说到底,是种穷尽探索的欲望。”
“北极有很多极端的景观,最原始的生命、物质、宇宙同时在那里呈现。”
“那里的环境不适合人生存。”
“但是那里适合隐藏一些密码。我生命的任务,就寻找是找那些密码。”
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睛望向远处某个点。
不像是谈论,而像是在阐述事实,眼皮微微垂着,并没有看虞渔,没有高谈阔论的味道,也毫无炫耀和显摆。
虽然说了,可虞渔却猜想,她会愿意和她说这么一段话,更像是在避免浪费时间。
提前回答了所有的问题,提问者就再无问题了。
周怜真绝啊。
虞渔第一次在现实生活里看到像是活在电影里的理想人物。
她想象周怜这双眼睛若是在北极幽暗的风雪里和灿烂的极光中露出奕奕的神采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实在是……
“真了不起。”
虞渔脸色因为心中的想象而略略带上了点红。
她像是看不出周怜眼里的敷衍,因而当她对着周怜微笑的时候,周怜有些不太自然地别开了视线。
“走吧,长辈都在等。”
“你衣领湿了也没事吗?”
“没事。”
“胸口还是拿吹风机吹一下吧?”
“不用,我已经擦干净了。”
“你过完生日就会回北极么?”
“不是北极,是在那一带……”
“很远,但是远方好像对人有种吸引力。”
女孩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向往,听到这话,周怜多看了她一眼,但并没有说什么。
“你在娱乐圈没意思么?”周怜过了一会儿问。
“还好,最近碰到了点困难。”
“只是碰到你之后,忽然也想让自己见识见识以前没见过的瑰丽景色。”
周怜忽然停了下来。
她的声音带上了点不解:“碰到我之后?”
虞渔弯起唇:“是啊。”
正好走到面对着院子另一边的窗户,虞渔背对着光,外面绿色的树在热烈的阳光下舒展,而她被阳光烘托着一张妩媚的粉红的脸,发丝染上了某种生机的焕彩,有种难以形容的微妙。
周怜听到自己心脏在一下一下跳动着,她下意识计算了一下频率。
略微加快了。
这女孩刚刚说的话,好像是某种另类的表白,但出于她是个女人的身份,是同性之间毫无顾忌的坦诚,然而周怜正因此感到意外。
这世上竟然有人因为她而联想到瑰丽之类的形容词,并且当着她的面这样说了。
周怜此刻像是遇到了令她困惑的难题,并毫不掩饰地皱起了眉头。
过了一会儿,她才将眉头舒展开来,用那双无机质般空冷的眼睛望着虞渔,她的眼睛里头交织这夏日和虞渔的身影,一片桃红色、玫红色。
“我生日你来么?”
“来啊。”
周怜又望了她一会儿,黑色的马尾在空中划过一道干净的弧度。
“好。”只是简单一个字的回应。
明明虞渔答应了她的母亲会来,此刻她仍要求证一遍。
她胸口出的一大片泅湿的痕迹慢慢干掉了,只留下了浅浅的印痕,那原本的污渍,竟然被她洗得没留下任何痕迹。
“我从小到大很擅长做一件事。”周怜说。
虞渔问:“是什么呢?”
周怜朝她露出了一丝笑容,随即笑容消失掉。
她说:“我善于使我的生命不留下任何痕迹。”
这话似乎含着某种深意,一如既往地具有概括性。
像一种自证预言。
说话间,她消瘦而高挑的身形在回头时漫出阴影笼罩住虞渔。
这一刻虞渔的头脑在自动运转,她在这场景里,透过此刻现实给她的微妙感觉,创造和想象某些未存的东西。
而周怜并不知道虞渔在想什么。
但她感知到面前的女孩似乎很像和她变得亲近。
而就像周怜说的,她善于使她的生命力不留下任何痕迹。
“那天你会来么?”她又确认了一遍。
“会来。”
此时周怜微微眯起了眼睛,她眼神带着一点探究的意味。
仿佛在考量什么。
这天回去的时候,陈雍年倒是送了她。
陈雍年坐在后座靠窗,虞渔也靠窗,两人中间隔着一段距离。
“我离开的时候,你在和陈穿聊什么?”
脑子里的灵感被男人的声音打断,虞渔睁开眼睛,表情有些默然。
“聊你。”
陈雍年闻言表情冷了冷。
他听出了虞渔语气里的敷衍与毫不在意。
“陈穿是我侄子。”
他淡淡地道。
“我当然知道,我怎么能看得上他,他比你差远了,陈先生。”
然而这种直白却只令陈雍年感到更加闷气。
为什么?
因为她将陈穿和他放在一起比较,完全不带任何的讨好,甚至有种残忍的揶揄。
陈雍年闭了闭眼睛。
也许是因为莫名对虞渔动了心,可虞渔却表现得像是局外人。
他又因为那一纸协议,什么指责虞渔的立场都没有,因为虞渔在他的家人和朋友面前,的确表现得尽善尽美,简直是完美的合约情人。
但是譬如在这样的场合,在他们两个私下相处的时候,她的那种骄纵和不驯,就不动声色地展现了出来。
“今天我和周怜走进来,你不应该表现出一点愤怒么?”
陈雍年问道。
虞渔:“为什么愤怒。”
“你都已经和周怜介绍我是你女朋友了,而陈穿也知道我们的关系。”
“现在总之……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
“你心里装着谁呢?虞渔。”
陈雍年的呼吸变得很长。
他的淡漠不是周怜的那种生冷,然而带着点后天修炼的禅味。
如果不是见过陈雍年在医院里那种失控的模样,虞渔便能很正常的像朋友一样和他相处。
陈雍年想,自尊心可以被她视而不见,但是不能被她一直放在地上践踏。
他多少有点男人的特性,于是在这个时候,他勾起唇笑了笑,笑意只留在唇边,而不达眼底。
虞渔只是盯着他看,现在是初夏,窗外的景色带着艳丽又明媚,车驶过的地方仿佛也是热烈的,这男人看起来变得有些不合时宜。
他偏颇着微微低垂着脑袋,像是在谈生意似的地问她:“我很适合你。”
“从合约上也好,从现实来看也好。”
“你也可以和我结婚。”
“一直租一个房子,倒不如直接把这个房子买下来。”
虞渔忽然笑了。
那窗外的景绿意葱茏,生机勃勃。
她支着下巴,笑得像只慵懒的猫,然则灿烂无比。
她笑了一会儿,稍稍凑近了一点陈雍年。
本来是陈雍年俯视着她,然而她的姿势微微带有侵略性,一只手撑着座椅朝他看来的时候,仿佛主导这次谈话的人便从陈雍年变成了她。
“我心里非得有男人么?陈先生?”
“还有,你说和你结婚?我想我没听错。”
“谁是房子啊?”
她那样子看他,明明视线比他稍低,然则像在俯视。
因为她眼皮的褶皱朝上翘起来,妩媚得令人心惊,里面闪烁的毫无情意的冷淡和讥讽,仿佛在耻笑陈雍年的异想天开。
“你这话我总感觉有人对我说起过。”
“好像是我前任。”
她在拍《二十九年春》的时候,身上还尚且能流露出女性的天真、娇羞、妩媚,然而现在她将那些流心的甜腻完整地收了回去,在此刻和他交谈的时候,分毫也不显现。
“我这个人算不上喜新厌旧,但是真的很讨厌纠缠。”
“陈先生大可以找一个比我更听话的玩具,我的话……在讨厌男人这件事上,往往随心所欲。”
那眼尾朝上勾起来,像是冷冰冰的弯刀,带着几分冷冽的艳庸。
她的打扮是漂亮而柔软的,可是说出来的话,此刻做出来的表情,却好像有些太无情了。
陈雍年听完虞渔的话,静默了一阵。
他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脏有些窒闷。
车子即将抵达虞渔的住处。
“我有什么地方令你讨厌的?”陈雍年沉默许久后才问道。
“这倒是没有啊,陈先生。”
“是因为周怜么?”
陈雍年又问。
虞渔:“我挺喜欢周怜的,你有机会能和我讲讲她么?”
虞渔答非所问。
陈雍年好像一拳砸进了棉花里。
“你快到了。”
虞渔又说:“陈雍年,我这么叫你你不介意么?”
“不介意。”
“我想说,你现在一点也没有我刚刚见你时候的样子了。”
陈雍年眼神顿住。
他微微扬起唇,眉眼却多了几分阴郁。
“你倒是很会戳人心窝子。”
“我这么不受你待见,既然这样,你就当我刚刚提的都没发生过。”
虞渔问:“你什么时候会和我分手?”
她问得很直白。
“你还会投资我的新剧么?”
这句话更直白。
陈雍年不知为什么想笑。
他忽然问虞渔:“你对你的前任也这样么?”
虞渔反问得很快:“不然呢?”
陈雍年觉得自己可能生病了,或者是有些变态。
因为在得到虞渔这样的回复之后,他的心情竟然稍微平静了一些。
“投资一部戏而已。”
他点了点坐垫。
“至于分手,我还没有考虑过这件事。”
“提前担心做什么。”
虞渔多看了陈雍年几眼。
她又问:“你什么时候有空,能和我多说说周怜么?我对她挺感兴趣的。”
又是周怜。
她为什么这么在意周怜。
“别对她有好奇心。”
陈雍年道。
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陈年往事,他看起来比刚刚沉静了些。
“她让我得到了不少灵感。”
虞渔用那双乌黑的眼睛盯着陈雍年看,陈雍年没有无视,但也没有说话。
也许周怜的确在陈雍年心里占据了某种很重要的地位。
虞渔想。
周怜当然在陈雍年的生命中占据了很重要的地位。
因为从小到大,周怜都在陈雍年的生命里作为一堵难以逾越的高墙而存在。
从小学,到现在。
陈雍年从小对物理感兴趣,后来学了经商。
在年纪很小的时候,陈雍年将周怜当做过偶像,甚至心中蔓延出了爱意。
那时陈雍年以为那是爱,因为他总在关注周怜的成绩,周怜看的书,周怜参加的竞赛,他的人生中仿佛只有周怜了,而看不见别的同龄人,他尤记得那时候周怜将笔和练习册面无表情地写完之后丢到他面前,催促他去找钥匙的那种从容。
后来在周怜出国之后,陈雍年才慢慢发现自己真正的感情。
很难以启齿。
陈雍年发现,自己对周怜的感情根本就不是爱,而是一种偏执的比较,因为周怜从小甩开他太远了,也只有周怜从小能甩开他这么远,所以他眼里一直只有周怜,而因为周怜是女人,他便没有对周怜升起所谓的嫉妒,而把那种感情当成了爱。
他对周怜的偏执,连瞿临也不知道。
瞿临没和周怜接触过,只是远远见过周怜。
一直到现在,瞿临都还以为他一直在心里暗恋着周怜,才会在周怜出过之后,郁郁寡欢那么长一段时间,甚至主动和家长要求去安州的晋安寺呆了整整三个月。
因而,如今的陈雍年淡漠中带着一丝禅味。
周怜从来不是他爱慕的对象,而是他一生都难以跨越的假想敌。
看着面前的虞渔用那双乌黑的闪着微光的眼神,虞渔凝视着他,等待他说话,陈雍年脸忽然白了白,他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的情绪翻滚起伏。
陈雍年小时候对书里面的“既生瑜何生亮”感触深刻。
后来过了很久,他才能接受自己是个家境殷实的人才,而周怜是个天才的事实。
可是那个时候,他在晋安寺,还是对着方丈哭红了眼睛。
其实他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幸好周怜是个女人。
可又正因为她是个女人……
生日宴那天,瞿临早就等着看虞渔笑话了。
可惜在主持人的热烈的开场白中,掀开幕布的人,居然是个男人。
那个男人年轻、消瘦、身材颀长。
一头漆黑的茂密的头发披散在身后,竟然已经及腰。
他的皮肤苍白得像是雪,气质空冷,带着那副让虞渔很眼熟的眼镜,只是他此刻穿着白衬衫和西装裤,胸口平坦,一览无余。
“谢谢各位来我的生日宴,我从有记忆起,就一直在期待今天。”
“她”说出来的话,不是中性的沙哑了,而是彻底变成了男人的声音,成熟男人的声音,声音很淡漠,比陈雍年那种淡漠更冷,像是……先前提到过的无机质或者手术刀的质感。
全场人都被震惊得哑然无声,这是……周怜?
虞渔站在陈雍年身旁,并未看到陈雍年的表情。
但周怜的目光朝这边掠过,他缓缓说道:“因为某些科学无法解释的原因,我隐瞒了性别,一直以女人的身份生活,而从今天起,我会恢复男性的身份。”
“这也是这场生日宴举办的原因。”
周怜的父母在台下红了眼眶。
而台下一片讶异的声音爆发。
虞渔则安静地立在原地,望着台上的周怜。
周怜不知为何也正在看她。
周怜本以为那天他说的话,会重新自我证实。
他说:他善于使他的生命不留下任何痕迹。
周怜想,虞渔那□□她流露出的热烈,会在今天他宣布自己是男人的时候消失殆尽,然而他静默地观察着她的面孔,却只从中看到了一种类似于兴奋的东西。
周怜感到困惑。
他不知道,这一刻虞渔对着他,脑子里涌现出无数的灵感来。
他也不知道,这一刻陈雍年确信良久的信念翻了面,那种被压抑了很久的痛苦重新涌现出来。
不小心打翻了红酒的陈雍年麻木着一张脸看向台上的周怜,忽觉周身寒冷。
原来在周怜刚出生的时候,有位大师在给周怜算了一卦,然后告诉周怜的长辈,周怜必须以女装示外人人,一直到27岁才能恢复男儿身,否则会及早夭折。
原本长辈们也将信将疑,可就在周怜三个月的时候,便生了一场大病,医生束手无策,周怜的父母才想起了那位大师的话,给周怜买了女孩子的衣物,给他穿上之后,不过半天,周怜的病便奇迹般地好了。
从此以后,周怜便被送到他的祖父家寄养,虽然私下里长辈们教导周怜是男生,从小教他辨别男生和女生在生理和社会分工上的不同,但周怜从三个月大以后一直到现在,穿的永远都是女装,留的是长发,尽管周怜从小研究的是客观存在的东西,但是当小时候的病历本摆在自己的面前时,周怜也只能抿着唇,接受了关于扮演女性角色的任务。
好在他智商很高,并没有因为扮演女性角色,而自我束缚。
除了穿着女生的衣服,告知外界自己是女孩之外,他的人生轨迹仍旧按照他本人的意愿来,而并未遭受任何影响。
更多时候,他有种模糊了性别的强大和卓绝感。
譬如那天虞渔见到他的时候,便是这种感觉。
在周怜陈述完自己的身世之后,台下的众人默契地保持了良久的安静。
这之中也有周家的亲戚,世交。
陈家的长辈也都被惊讶得无以复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