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室—— by枝呦九
枝呦九  发于:2024年0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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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辈子她不教养川哥儿了,他就开始责备于妈妈了?
折绾忍不住道:“你怎么不想想他为什么不像你?”
刕鹤春:“……你什么意思?”
折绾:“儿子最应该像父亲的。他就在你的眼皮底下,他也濡慕你的,那他就应该学你的样子,但他为什么没有学到?”
刕鹤春还想再说,折绾却学他从前的话语摆摆手,“你自己想吧,我累了,明儿个还要去见玉阁老的孙女。再者说,我跟你说了好多次对川哥儿耐心些耐心些你也不听,你但凡多用些心也不会变成这样。”
刕鹤春被噎得不行,脸色通红,却还是无法反驳。
折绾痛痛快快的抬头看去,却正好撞见川哥儿睁大眼睛看她,眼里充满了敬意。
折绾一愣,身子僵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川哥儿曾经对她有过如此的神情吗?
好像是没有的。
那为什么现在有呢?
她喃喃了一句,“难道是我敢跟刕鹤春对着干了?”
孩子是濡慕强者的。这个她知道。所以她才会对川哥儿愧疚。
但现在她不愧疚了。她坚定的抛掉那些愧疚感,努力的告诉自己要这么想:他天生胆小,又不是我造成的。
后来他变得更好,却是我一点一点养成的。
——我也是自小胆儿小,但无人可教。所以看他这般,总想着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
但我得到什么了?
我亲手养大的孩子,成了一把刺向我的尖刀。他还是更喜欢他的父亲。
她吸气又呼气,扭过头去,一眼都没有再看川哥儿。
日子忙碌起来就过得快,等到下回再去玉府的时候,折绾已经跟孙三娘商量好要做什么饼了,她跟玉小姑娘道:“我想了五十个名字,你听听。”
她先说小姑娘钦点的豫州花:“一种是千叶小金钱,跟明州黄差不多,在京都极为少见,是豫州那边的,尤其以洛阳多见。”
“这种花型好看在它长大之后花蕊非常大,重重叠叠,雕刻出来很是好看。”
玉小姑娘没意见。折绾便又道:“再有就是棣棠,也是豫州的,花瓣上有双线纹,从里到外,花瓣由长到短。”
她都带了图纸来,玉小姑娘一看就喜欢,点头,“就要这两样吧。”
她问,“这图纸画得很好,可见是有功力在身上的,是你画的吗?”
折绾摇摇头,“不是我,是勋国公夫人。”
玉小姑娘咋舌,“是她啊。”
那这图纸的分量就重了。她开始怀疑自己五十两够不够。
折绾回去就跟孙三娘道:“她还要给咱们加银子呢。”
今日又是个艳阳天,孙三娘难得有兴致去院子里面走一走。折绾陪着她,“你觉得冷吗?”
孙三娘点了点头。
折绾温柔的宽慰,“这是你太久没有到外面来了,你该感触感触这些花草树木。你可以尝试把花瓣放在自己的手上,脸上,去感知它们的美好。等你以后好一点了,我还想请你跟我一起去爬爬山。”
孙三娘:“爬山?”
折绾:“是啊。爬山的时候,光顾着爬了,什么都不会想,汗出了一身,回去洗个澡,就什么都痛快了。”
孙三娘就转身看着她,而后温柔的问道:“阿绾,你……你为什么会如此急切的想着置办铺子呢?每日忙来忙去的,我瞧着你都累,但你的精气神又很好。”
折绾弯腰从花苑里面摘下一朵花别在自己的发髻之间,笑着道:“不为什么,只是……只是想活得更好一点。”
她畅快的道:“我想要不畏畏缩缩的活着,想要睡一个安稳觉,而不是睡着睡着被人喊醒说我哪里又做错了。”
她记得最开始的那几年里,她每天午睡起来都很害怕听见小丫鬟说赵氏又有事情要找她。不是这里错了,就是那里错了。赵氏会当着婆子们的面训斥她,让她的脸面掉在地上,让她捡了很多年。
她歪歪头,头上的花儿正灿烂得很,“我死……”
她张嘴又闭嘴,半晌后才道:“我出嫁之后,很是明白一个道理。”
“人啊,最好别难为自己,别责备自己。不要困在后宅,不要做困兽之斗。要走出去看看,看看没见过的山水,做做自己没做过的事情。”
“春日里,蔷薇花开得正好。我想……”
我想带着素膳路过那一片蔷薇花,带上许许多多的银子一块去江南泡温泉,那里有我们的宅子,有我们的地。
而不是抱着素膳去江南寻名医。
她再开口,声音就带着些颤颤巍巍,“我想……想要活下去,迫不及待的活下去。”
所以我一刻也不想等了。

孙三娘跟玉岫道:“她应该跟我一样, 得过这个病。”
玉岫其实也有猜测了,“你不知道,她看你的眼神……有一种在看自己的样子。”
“我第一次提及你身体弱, 能睡很久的时候,她恍惚了好一阵,还说了一段安慰的话。当时我就觉得奇怪, 如今想来, 她那是想到了自己。”
孙三娘:“她说了什么?”
玉岫:“好像是说——你有了兴头, 所以才想着试试。”
孙三娘沉默了一瞬, 而后道:“是,是想要最后一搏。”
这话就严重了。最后一搏四个字, 听得玉岫心颤了颤。
“何至于此啊……”
她其实是真不明白三娘是怎么想的。两人已经很久没有敞开心扉说过话了, 她借此机会问, “三娘, 你跟我说,这些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孙三娘低下了头。
玉岫也不逼她, 而是道:“阿绾是个好姑娘,她既然得过这种病治好了, 便也想尽力让你也好起来。你不要担心, 只要是病就能治, 就能治好。”
孙三娘也承认自己这是病了。她无力的坐在躺椅上,等了很久很久之后才道:“最开始, 我不觉得这是一种病。”
“大家都说我脾气坏,我也以为是我矫情。”
“后来又说我因为珑珑去世伤心太过, 自毁身体, 我就没话说了。”
“我确实……确实因为珑珑,不肯放过自己。”
珑珑是她的女儿。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自那以后, 她再没有欢喜过。
玉岫宽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也不愿意这件事情发生。”
孙三娘低下头去,“可是……我对她并不好。”
玉岫看过去,“什么?”
孙三娘默然一会道:“咱们自小一块长大,你也应当知晓阿爹阿娘待我如何。”
玉岫点头,“知晓的。”
那是捧在手心上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坏了。
孙三娘轻轻笑了笑,看向窗外,“那可真是一段梦里的日子啊,有时候恍惚记起,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记错了。”
“但因太美好了,所以他们坚定的要把我嫁给勋国公做继室时,我一点也不相信。”
她闹过,逃跑过,但什么用也没有。
她道:“我嫁过来的时候,勋国公还一直以为我是跟他闹别扭,阿爹阿娘也写信来劝我,说他人不错,会对我好的。”
但阿爹阿娘却不知道,她不是跟勋国公闹别扭,而是跟他们闹别扭。
你们为什么不爱我了呢?
怎么突然就不爱了呢?
她实在是太受宠了,导致她过了很久才接受这个事实。
后来怀孕生下孩子,她觉得自己的暴躁和戾气好了许多,但孩子却没立住。
她跟玉岫道:“我无数次,无数次回忆珑珑去世时候的样子,便无数次后悔自己没有看好她,竟然让她染上了风寒。”
她开始憎恨所有人。
她是继室,嫁过来的时候勋国公老夫人还没有去世,勋国公原配的儿子也只比她小一两岁。
郧国公老夫人一味的偏袒原配的儿女,理所应当的把她看成是毒妇。她在家里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等再过了两年,她还没有孩子,老夫人就开始磋磨她了。
结果好不容易怀了孩子,总算日子过得好了一些,生下来却是个女儿。老夫人明里暗里的骂她是个丧门星。
孙三娘:“生下孩子的时候,我最初是很高兴的。珑珑是我的骨肉,我还能不喜欢她吗?但慢慢的,我也变了,我在想,若她是个儿子就好了。”
相由心生,珑珑也许感觉到了,看见她低下头去。
孙三娘捂脸哭起来:“我为什么会那样对待我的孩子啊!我为什么会那么想!”
玉岫听得伤心,过去搂住她,“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孙三娘却不肯原谅自己。
“我至今都不敢相信,那个一心期盼珑珑是儿子的人是我。明明阿爹阿娘那般对我之后,我就发誓了,我一定要对我的孩子好。”
可她的孩子更惨。
她最开始是不愿意去苛责自己的。她疯狂的摔东西,说是老夫人害死了珑珑,后来又说是勋国公的大儿子害的。
最后,她真的要疯了。
她开始苛责自己。
是她害死的。
玉岫忍不住心酸,“不是你,你只是被身边的人影响了。你也没有对珑珑不好,她真的是偶感风寒没有熬过去。”
孙三娘哭累了,躺在椅子上静静的流眼泪,道:“我不会原谅自己曾经有过那样的念头。”
“阿绾昨日说,她想要活得更好一点,想要迫切的出去,出门去——不困于内宅,不苛责自己。”
“那一瞬间,我可真为她高兴。”
阿绾可以释然,可以走出去,可以弥补遗憾。但她却不可以。她不敢放过自己。
玉岫还是第一回 知道她是这么想的。她问:“你的这些念头勋国公知晓吗?”
孙三娘摇摇头,“我恨我自己,也恨他。”
玉岫唏嘘道:“那就不说。只告诉我就好。”
她犹豫着,问:“那你如今是怎么想的?”
孙三娘呆呆的,“我不知道。我好像是想活的。但也不是一定要活着。”
她笑了笑,“要是就这样睡过去,也不错。”
这就还是病着没有好。
玉岫一路哭回家,好几天都没有缓过劲来。她之前还埋怨三娘不理她,如今想来,她受苦受累的时候,自己还在屋子里面享受天伦之乐呢。
她终于明白她那句“你的孩子都立住了,我却没有。你太幸福了,我见了你心里烦。我知道自己这是在嫉妒你,但我没办法”是含着什么心情说的了。
她打了自己一巴掌:玉岫,你可真不是个东西。
直到折绾欢天喜地的带着十两银子谢礼上门的时候她才微微高兴些。
折绾:“ 一共是五十两的生意,厨子给了十两,三丫和素膳给了十两,剩下的十两你我各一份。”
玉岫先激动道:“我也有啊。我可什么都没有做。”
但银子已经拿在手里了。
折绾好笑,“你不是不想要吗?”
玉岫:“我也是牵线搭桥过的。”
但过了一会就道:“不对啊——一共就五十两银子,你都给出来了,怎么,还搭钱进去啊。”
折绾笑着道:“第一次,就当是经验了。”
又道:“这十两银子也不是白给你的,下回还有这种好事,你千万要叫上我。”
玉岫:“你给三娘的银子送过去了吗?”
折绾:“还没有,我想着给你送了之后一块过去。”
说走就走,玉岫一坐上马车又忍不住哭,“她实在是可怜。”
折绾没有打听为什么可怜,只是安慰道:“她还答应我去爬山呢,肯定能熬过来的。”
两人去的时候,孙三娘正呆呆的看着窗外。勋国公也在。她不言不语,他就在窗边站着。
见了她们来,他还挺高兴的,道:“她今日好多了,还念叨着午膳吃什么呢。”
玉岫看他不顺眼,并不搭理,倒是折绾问了一句,“孙姐姐可说了要吃什么?”
勋国公,“没说要什么菜,只念叨一句罢了。”
折绾便吩咐小丫鬟,“要个玉兰片,记得用新鲜的冬笋烘片,加些蜜糖。再要个萝卜汤圆,要先把萝卜刨丝,滚熟之后去臭气,再加上葱花和酱搅拌,做成团子用麻油灼了吃。”
小丫鬟复述了一遍才走。
孙三娘就拉着折绾的手道:“你怎么懂这么多?”
折绾:“我爱吃。”
她把十两银子递过去,“给。”
“这是你的工钱。”
孙三娘愣了愣,慢吞吞拿起那十两银子,突然笑起来,“感觉还挺好的。”
折绾:“靠自己赚的自然是好。”
她深深的松了一口气,“不瞒你们说,我以后还要买宅子呢。”
“买铺子之前我也担心自己赚不到钱,但不敢告诉别人,就怕自己临阵脱逃。这么亲自跑了一回,我就不担心自己会买不上宅子了。”
她坚定自己能赚到钱。
买铺子可以理解,但是买宅子确实有些奇怪。玉岫好奇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多问,只道:“你想要买的时候可以跟我说,我帮你看看地方。”
说起这件事情,折绾还真的要跟她们说说:“你们要不要买地?”
孙三娘本来有些疲惫的眼睛又忍不住睁开,“买地?”
折绾:“嗯,去闽南买。那边的地都是荒地,但适合种茶叶。”
一两茶叶一两金,一亩地却一两银。
她现在还记得这句话。
这是她之前没有做成的事情,她还是想要做完。
她跟孙三娘道:“这几日我要在家里看闽南的县志,就不过来了。玉姐姐会来。你一定记得,多出去晒晒太阳,多摸摸花草。”
勋国公如今看刕鹤春简直是眉清目秀。他先请了刕鹤春吃酒,“我家夫人好多了!我一个大男人是不好请你夫人吃饭的,还是请你,你帮我多多传达我的感激。”
刕鹤春从善如流。他之前绞尽脑汁想过如何跟上官多熟悉熟悉,结果勋国公从不接招,如今峰回路转,他肯定是要亲近亲近。
男人吃饭的时候也喜欢说说国事。除去皇帝后宫和皇子们的事情不敢说,其他的倒是能说得畅快。
但说着说着还是说到了越王身上去,刕鹤春知晓勋国公跟越王有些交情,道:“我也不知道哪里做错了事情,他如今也不搭理我。”
这话一出,勋国公就喝醉了。刕鹤春冷笑,还要去结账后才能走人。
谁知又过了两天,勋国公又来请刕鹤春吃酒,“刕少夫人怎么没做生意了?可是没有生意做?我有些门道,保管她能一直做下去。”
十二月了,都察院忙了起来。刕鹤春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哪里有时间去管折绾。闻言敷衍道:“没有生意了吗?好像是。这几天是没有看见她出门。”
勋国公埋怨,“她都没有来我家见我家夫人,自然是没有生意的。”
但这般三娘的精神头又不好了。
勋国公心里烦闷,就将气发在刕鹤春身上,“你是做什么吃的?妻子的铺子没了生意,你也不知道去帮帮?”
刕鹤春真是恨不得一个大耳光扇过去——他怎么帮?他自己都忙不过来了。
陛下不过是说关照关照他,结果他的活就要比别人多一番!
但是上官面前,他还是要忍气吞声的,“是,我回去问问。”
他回来就抱怨,“真不知道勋国公是怎么想的。他就不会自己给勋国公夫人找些事情做吗?”
但还是问折绾,“你不是做了一笔生意吗?听闻还赔了不少进去?”
好好的话从他嘴巴里说出来就不好听。折绾没有搭理,只是学着他的语气问,“我不是跟你说过川哥儿怕你的事情了吗?我怎么瞧着他还是怕你呢?”
刕鹤春哑然,当即就无奈道:“我也试着耐心一些,但他学不会那么简单的字,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折绾:“他是长姐唯一的骨肉,你这般对他,长姐在地下也不会安息的。”
刕鹤春就想起了阿琰对孩子的看重。他唉声叹气,“我实在是太忙了。”
折绾:“你不在家,我也不在家,不行就送回去给母亲。”
孩子送过来,本来是说待几天的,结果一待就是一个月。赵氏明里暗里来要过好几回,刕鹤春愣是没有松口,赵氏还以为是她挑唆的,如今又对她横眉竖眼。
折绾真是搞不懂刕鹤春。明明他自己也不是很在意川哥儿的教养,但就是不愿意给赵氏。那是他的亲生母亲,他也时常敬重,怎么连个儿子也舍不得给过去养呢?
她转过身,“我最近忙,是没有时间管他的。你又说他胆子小学了于妈妈的,但总不能身边没有婆子吧?还是要交给母亲才放心。”
刕鹤春本想说你还没有忙完吗?不是没有生意了吗?但又想到了勋国公的托付。折绾还要继续去勋国公府才行。
他烦恼的揉揉头,“怎么这么多事情!”
折绾就本以为这件事情解决了。结果川哥儿却不愿意去赵氏那边。
他也不知道是哪根倔筋犯了,抱着苍云阁门前的柱子就是不松手,于妈妈在一边抹眼泪。
刕鹤春诧异,“你不愿意去祖母那里?”
川哥儿点头。
刕鹤春:“为什么?祖母难道对你不好吗?”
川哥儿就想起于妈妈说的。
“只有多见见你阿爹,他才能多看见你。”
川哥儿想看见阿爹。虽然阿爹脾气很坏,但他也想看见。
而且……
他抬起头看向那个很陌生的母亲。
有她在,阿爹生气也会被压下去。
去了祖母那边,就不能经常看见阿爹了。阿爹好像也不喜欢他,不会主动来看他。
川哥儿闷不吭声。刕鹤春也没有办法,看向折绾,“还是待在苍云阁吧。”
折绾并没有强求,道:“那就白日去母亲那边,晚上回苍云阁。”
然后催促道:“不是说好请教书先生了吗?你要是不行,我便去请玉姐姐帮忙。”
刕鹤春:“知晓了!”
于妈妈在一边听得心酸不已。这世间的事情,真是只听新人笑不听旧人哭,折绾才嫁过来三个月而已,大少爷已经开始跟她吵吵笑笑了。
往后会像跟大姑娘那样成为恩爱夫妻吗?
于妈妈抱紧了川哥儿,整个人如坠冰窟,当晚写了一封加急信回去给折夫人。
折绾却没有心思管于妈妈做了什么。她此时的注意力都在蝉月手上的信里。
蝉月是神色如常进了院子,但却白着脸跪在了折绾的身前。
“少夫人,奴婢好像闯祸了。”
折绾扶她起来,接过信一看,发现是长姐写的。
信是打开的。她看了一眼蝉月,蝉月哭道:“信封没有合上,外头也没有写东西。”
她吓得厉害,“奴婢是在库房找到的。快年底了,茗妈妈叫我们去库房整理箱笼。本是我和文月她们几个一起去的,但素膳不在,茗妈妈便带着她们去了花草房。奴婢一个人打扫,很怕自己不仔细惹得茗妈妈骂。”
她自己一个人打扫的,有了错处也没人推脱。
她还是为自己说好话的:“所以就连边边角角也看了。库房里有些箱笼是原先那位少夫人的。奴婢打扫得仔细,便从桌子缝底下发现了这封信。”
“原也没有多想,因信封没有写字,就打开看了看,谁知……谁知是原来的大少夫人写的。”
折绾犹豫了片刻,让蝉月将门关上,然后坐下来凑到灯下去看。
上头的字很缭草。像是心绪烦乱,写的也断断续续,很多地方都有笔墨晕染的痕迹。
但寥寥几笔,折绾却看得心惊肉跳。
头一句就是:阿娘,我太累了,窗外的蔷薇花开得很好,但我没兴致去看。
“你送来的药我没有吃,我不想吃,也不敢吃。”
“我还年轻呢。”
“我不想跟宋玥娘争,我为什么要跟她争呢。”
“阿娘,我好累,你别逼我了。”
折绾深吸一口气看向蝉月,“你看完了?”
蝉月点头,“是。”
她惶恐不安,“少夫人……奴婢真不是故意看的。”
折绾就知道她为什么会在上辈子突然消失在这个府里了。
她虽然不记得蝉月这个人,但却知晓她上辈子没有像这辈子这般如此积极的在自己面前自荐。
不然她不会记得有这么个人。
那她捡到这封信会给谁呢?
她突然问:“你当初为什么会选择在第一日就投靠我呢?”
蝉月又跪了下去,声音都在发颤,“是……是奴婢看少夫人敢在新婚之夜泰然自若的去点菜,也发现您对素膳实在是好。”
那种眼神不是装就装出来的。跟着这样一位主子不会错。
她就赌了一把。事实证明自己赌对了。
折绾了然。
蝉月是觉得自己可以依靠。那她上辈子依靠谁了呢?
唐妈妈?
不管是谁,她们最终都没有留下来,不知道发卖去了哪里。
折绾叹息,“没事了,这不是大事。”
蝉月哭着点头,折绾安抚她,“这也没什么的,不过是一封信罢了。也许是长姐和母亲闹了矛盾。”
但她从不知道长姐私下里也会这样烦闷,会写这样的信。
她将信收起来藏好,本是想要再看看花册的,却发现自己一直在出神。
长姐……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呢?
折琰跟折绾差了快十岁。
折绾五六岁的时候,折谈就已经出嫁了。但折绾依稀记得,长姐自小就被人称赞。
她长相好,性子好,孝心好。又温柔贤淑,娴静知礼,聪慧伶俐。
她也确实如此。
折绾幼年也是受过她恩惠的,她说不出长姐一句坏话。
屋外下起了雨。
雨声断断续续,她撑着脸坐在临窗榻上伸手去接。雨水冰凉,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脑海里突然想到了于妈妈和唐妈妈曾经一直夸长姐的话。
“原先少夫人在的时候,府里哪里乱过。”
“她怀胎三月还管着府里的事情呢。”
“少夫人最是心善,外头的庄子遭了灾,她便免了一年的租子。”
大家都很爱她。就连赵氏和宋玥娘后来都说:“阿琰是多么好一个人,可惜了。”
刕鹤春骂川哥儿的时候也会道:“你要是赶上你母亲一半,我就心满意足。”
过去十五年里,折绾为长姐勾描出一个从容不迫,完美无瑕的人像挂在了自己的脑海里。
此刻,画像里的人嘴角微微落下。
刕鹤春进门的时候,就发现她一副哀愁。他好笑道:“你如今的日子还不好过?怎么愁眉苦脸的。”
家中事务没有让她管,川哥儿也没有压着让她养,她每天只去郧国公府陪着郧国公夫人说说话,多好的差事。
再看看他,忙完了外头还要忙儿子。
他就记起不知道从哪个酒桌上听说的一句话:这种世家大族的女人真是天生享福的命。
如此看来,倒是有点道理。
折绾平时还能跟他说几句,今天却是一句话也不想说。
刕鹤春刚去教了川哥儿学字,他今日总算好些了,写的字没有缺少笔画,也不算歪七扭八。
所以现在心情也算好。折绾不理他,他也不恼,只道:“是郧国公夫人的事情为难了?”
折绾抬眸,冷冷的看过去。
刕鹤春吓了一跳。他皱眉,“你又发什么疯?!”
折绾:“出去!”
刕鹤春这回是真生气了。他回到书房也摔东西,“我真是服了她!也就是我不跟她计较!”
狗脾气!前一个时辰还能好好的,后面就能冷冰冰骂人。
当初是谁说她良善老实的?简直是胡说八道!
第二天早上,刕鹤春早早起床去上朝,发现苍云阁的灯又是一晚上没有熄灭。
他冷哼一声,脚步不停。屋子里,蝉月伺候折绾穿衣,“少夫人,今天还是看县志吗?”
折绾摇了摇头,“不……今日,我想去库房一趟。”
她突然对长姐好奇起来。
她愿意为长姐停留一会。
那封信里面寥寥几句话,却勾起了她不愿意想起的思绪。
信里面提到了吃药。
吃什么药?
折绾想起了曾经李姨娘偷偷摸摸给她的药方子,“这是我千辛万苦从夫人的房里面偷出来的,当年大姑娘就是吃了这个药才怀的川哥儿,一举得男。”
她还记得那个药方。
一两香灰,一两观音土,一两无根水,一两梧桐树的树叶捣碎。
把它们搓成药丸化水喝下去,一直要喝七天。
可真难喝啊。
她是不愿意喝的。她喝了太多的药,她自己都放弃了。
但姨娘逼着她,下跪求她,骂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连个蛋都没有生出来,你让我怎么安心睡得着?你让我连个念想都没有!”
“一个女人,连孩子都不会生,说出去都让人笑话。你要是不生自己的孩子,将来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你要是不喝,你不生,你就让素膳生……”
折绾只要想到这句话身体就抑制不住的哆嗦。
蝉月吓得扶住她,“少夫人,你怎么了?”
折绾回过神来,很努力的扯出一个温和的笑,“没事。”
那场噩梦已经过去了。
长姐是否也有噩梦呢?她的手缓缓划过她曾经用过的箱笼,在箱笼之间缓缓踱步思虑。
——她信里面说的吃药,是吃的那张方子吗?
折绾亲自在库房整理了半天箱笼,但除了那封信却什么也没发现。
于妈妈带着川哥儿在院子里面玩,眼睛却频频看向库房。
川哥儿不由自主地跟着看,于妈妈回过神来连忙抱起他,“川哥儿,咱们回屋。”
川哥儿不乐意。他指指库房,“母亲在那里。”
于妈妈:“她忙着呢。”
川哥儿就想起升哥儿托付他的事情,“你母亲编的花环真的好好看,你帮我要一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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