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魔王要喝我的血,我杀他是为了反抗,不算因果的。”玖茴小声道:“如果沙椤葭不掳我们去魔界,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们只是屈服命运的安排。”
其他三妖跟着点头。
“还敢狡辩!”吴伯手中的戒尺敲在树干上,吓得玖茴抖了三抖,就连最倔强的孔苍南,在吴伯面前也不敢大声吭气。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敢跟命运玩这种小聪明。”吴伯气到:“若是命运那么容易被蒙蔽,我们妖族又何必在此处隐居这么多年?”
“难道是我们妖族怕了人族或是魔族?”吴伯越说越气:“手伸出来!”
“吴长老,快过年了!”余漓鼓足勇气,红着脸结结巴巴道“人族有习俗,过年不打……不打孩子的。”
“那是人族的规矩,与我们妖族无干。”吴伯用戒尺指着玖茴:“手,拿出来!”
“长老,是晚辈劝阻少主不力,晚辈亦有过错,请长老绕过少主,晚辈愿意替少主受惩罚。”白砚见吴伯似乎要动真格,连忙道:“错在晚辈没有行劝诫之责,少主无错。”
“这白茶花能抗得住几下揍?”孔苍南把手拦到玖茴面前:“要打就打我。”
吴伯见这几个孩子虽然吵吵嚷嚷,但明显比一月前更加亲近的模样,心里明白,背着大人一起偷偷干坏事,永远是小孩子们增进友谊的最好方式。
“她身为少主,领长辈的命令带你们去人间界,结果却带你们到魔族杀了魔王,你们有什么错?”吴伯高高举起戒尺,就向玖茴手心拍去。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盖在了玖茴手心上,戒尺砸在了这只手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祉猷看了看手背,又看了看吴伯手中看起来十分吓人的戒尺。
好像……一点也不疼。
“她这么大的人,你们一个个都惯着她,是想把她惯成什么样子?!”吴伯面无表情地收回戒尺:“余漓、孔苍南、白砚都回去,祉猷与玖茴跟我进来!”
余漓怕玖茴被吴伯关上门打,鼓足勇气想跟上去,被自家长辈一把拎走。
上荒村长老要教孩子,他们谁敢去打扰?
吴伯走在前面,玖茴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其他长辈,长辈们纷纷撇开头,老黑发起火来,他们谁也不敢惹。
“祉猷,你的手怎么样?”玖茴拉过祉猷的手,掀开袖子看他手背。
祉猷的手背白净,指甲剪得整整齐齐,上面连一丝红印都没有。
“祉猷,你这具身体……竟然这么抗揍?”玖茴翻来覆去看了两遍,确定祉猷没有受伤,放下心来。
“吴伯他没有用……”
“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吴伯转头瞪两人:“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玖茴赶紧闭嘴。
进了屋,不等吴伯发话,玖茴啪叽一声跪下:“吴伯,我知道错了。”
“又来这一招,连蠢老龙都不吃你这一套了。”吴伯见祉猷要跟着跪,伸手拦住他:“她要跪就让她跪着,你别跟着她学这种无赖性子。”
“吴伯。”祉猷沉默许久:“地上太凉了。”
吴伯憋气半天:“本以为你能看住她的性子,没想到是个助纣为虐的,行了,都起来站好。”
“谢谢吴伯。”玖茴向吴伯讨好一笑。
“不要嬉皮笑脸。”吴伯掏出一本书,砸到玖茴怀里:“这本书闹得沸沸扬扬,也是你干的?”
玖茴把书藏进袖子里:“我只是拿钱支持了一下大师兄的写作梦想……”
“再编,你再继续编!”吴伯冷笑:“难道这个话本里的沐岐与布亭都只是凑巧?”
玖茴乖乖低头不敢说话。
“小玖。”吴伯看她乖巧的模样,叹息道:“天命无常,你我皆是天命之下的蝼蚁,我知你是为木栖出气,可你不能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祉猷不解地看着玖茴,当年为天下而死的不死树,与玖茴究竟是何等关系?
“人、妖、魔本是三足鼎立,若因你打破平衡,所有的因果就会因你而起。”吴伯眼中泄露出几丝心疼:“你还这么小,如何能去承担这些事?”
“吴伯,我都明白的。”玖茴拽住吴伯的袖子:“我真的没有主动插手魔族的事,修真界的事,我也没随便乱管。”
“也不知道你诞生于世间时,是不是被雷劈多了,劈出一身的反骨。”吴伯早就心软了,他无奈道:“你命格特殊,我们不求你有多大的造化,只要你平平安安活着就好。”
听到命格特殊四个字,祉猷担忧地看了一眼玖茴。
“吴伯。”玖茴轻轻晃着吴伯的袖子:“我都知道的。”
“光知道不行,还要做到。”吴伯想要再多说几句,可是看玖茴风尘仆仆的模样,沉默片刻:“先回去睡觉,明天下午你跟祉猷来我书房罚抄书。”
门外偷听的卜爷爷与龙大爷齐齐撇嘴,还以为能有多严厉,没想到连罚抄都特意挑下午,把上午留给小玖睡懒觉了。
等挨完骂的玖茴与祉猷出来,龙大爷从怀里掏出两包零嘴,一人塞了一包,安慰祉猷道:“祉猷,老黑就是这个脾性,你别放在心上。”
“吴伯也是为了关心我们。”祉猷摇头,“我都懂的。”
“老黑刚才那下,没伤着你吧?”卜爷爷塞给祉猷一瓶伤药“村长炼制的伤药,是难得的好东西,你收着。”
“谢谢卜爷爷!”玖茴按住祉猷准备推辞的手:“村长爷爷炼制的伤药,是难得的好东西,你快收好。”
“谢谢卜爷爷。”祉猷乖乖把药瓶揣了回去。
“你们赶紧回去休息,明天下午早点去老黑那里,乖一点,嘴甜一点,他的气也就消了。”卜爷爷瞪玖茴一眼:“不过你下次如果再敢如此莽撞,别说老黑,就连我们也想收拾你。”
玖茴闻言,赶紧围着两位大爷说了一堆乖巧的话,才把两位大爷哄走。
“唉。”玖茴回到院内,懒洋洋的往秋千架上一趴:“我就说杀了老魔王以后,心里一直不踏实,现在挨了一顿骂,终于安心了。”
她看了眼跟着自己走进院子的祉猷,往左边挪了挪,让出一点位置给他:“下次吴伯打我,你别伸手出来挡。”
祉猷沉默地坐下。
“怎么不说话?”玖茴用手肘撞了撞他。
“我可能做不到。”祉猷低着头:“戒尺落下去时,我的手根本就不受控制。”
理智告诉他,吴伯教导玖茴是为了她好,可有时候理智对他毫无用处。
“傻子。”玖茴轻轻晃着秋千。
夜风徐徐,祉猷的心仿佛跟着秋千一起飘荡起来,他看着玖茴:“吴伯说你命格特殊,是因为卜爷爷说你是天命逆女么?”
片刻的沉默后,玖茴摇了摇头。
祉猷的眼神变得更加不安。
“卜爷爷说,我原本应该诞生于五百年前。”玖茴望着天际的弯月:“不死树身死道消,应有新的不死树诞生,我本该是新一任的不死树。”
“本该?”
“对啊,本该。”玖茴点头:“我比天命注定的轨迹,晚诞生了四百八十二年,并且我没有成为不死树,而是变成了一根韭菜。”
“以前我跟你说过,在我刚诞生的那段时日里,几乎日日惊雷。”玖茴笑:“天雷劈了整整四十九日,若不是上荒村的长辈们出手相助,我早就被雷劈死了。”
“我来人间界,原本是为了取走十大仙鼎中的不死树魂骨。”玖茴叹口气:“可是我下不了手。”
“不取出不死树魂骨,对你会有什么影响?”祉猷担忧地看着她。
“影响……”玖茴见祉猷满脸惊惶,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就像鱼失去了长羽毛的机会?”
“并没有太大影响。”见祉猷满脸茫然,玖茴笑着摇头:“我并不觉得做不死树与做韭菜有什么差别。”
“真的?”祉猷不相信仅仅只是如此。
玖茴点头:“撒谎骗人是小狗。”
“可我不会骗你。”祉猷强调。
玖茴:“……”
她的好师弟,什么时候才能忘记走狗这件事?
“那你真不打算找你养的那片韭菜叶了?”玖茴决定绕开狗狗这个话题。
祉猷静静地看着她,缓缓摇头:“不找了。”
“祉猷。”玖茴怀疑地看着祉猷:“你的那根韭菜,当初真的是丢了十八个月?”
祉猷沉默了许久:“我……撒谎了。”
玖茴不解:“为什么撒谎?”
“我怕你觉得我很老。”祉猷老实回答。
“所以那根娇气又爱折腾的韭菜到底丢了多久?”
“十九……年。”
作者有话要说
小韭菜:其实我小韭菜,离开上荒村,在外面也是个王者……
“十九年?”
玖茴脑子里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你的那根韭菜,走失的年头,跟步庭使用吸魂阵的时间十分相仿。”
祉猷没有反应过来。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事跟步庭有关系?”玖茴顿时人不困了,脑子也清醒了:“不然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不行,这事必须要查清楚。”玖茴思索片刻:“过几天南砜的继位大典前,肯定会有很多宾客到九天宗,到时候我们想办法再去查查。”
“哦。”祉猷点头。
“哦什么哦,万一你养了四百多年的韭菜,被老菜梆子做成韭菜馅儿饺子了怎么办?”玖茴忍不住站起身敲他额头:“怎么你一点都不着急?”
“离开扶光山的那日,我就找过了,她不在九天宗。”祉猷仰头看着站起身的玖茴:“十大宗门,我全都找过,都没有她的身影。”
“原来你一离开扶光山,就已经去找过了。”玖茴点了点头,“倒也是,亲手养大的韭菜,自然是你心中第一位。”
“我心中第一位没有别人。”祉猷认真解释:“只有小师姐。”
“咳。”玖茴双手环胸:“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要你必须跟我天下第一好。”
“可我想跟小师姐天下第一好。”祉猷轻轻拉住玖茴袖袍一角:“想跟你最最好。”
“幼稚。”玖茴轻哼一声:“反正步庭那里,我们还要去查一次。”
“哎!”玖茴眼神一亮,突然道:“还有一个人可以帮你!”她拽住祉猷就往外跑。
卜爷爷打着哈欠,看着一脸乖巧模样坐在自己面前的玖茴:“要我占卜?”
“嗯嗯。”玖茴点头:“占卜一样东西。”
“行吧,说说这东西是在什么地方丢的,什么时候丢的。”卜爷爷对哄孩子这件事还是很有耐心的。
“十九年前的一个月圆之夜丢的,地点是……”玖茴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个花盆:“这是种过它的花盆,卜爷爷你摸摸,能不能算点什么出来?”
玖茴没有说丢失的地点,卜爷爷瞥了两孩子一眼,也没有继续追问,把目光落向花盆:“用顶级红玉髓做花盆,什么样的天材地宝才配得上这个盆?”
玖茴:“一片韭菜。”
“韭菜?”卜爷爷眼神更加微妙:“世间能够化形的韭菜,唯有你一人。”
“那如果是没化形呢?”玖茴把花盆往卜爷爷手里塞:“这韭菜有点娇气,怕冷怕热,不过能发光还能指路,你算算它是不是还活着。
卜爷爷指尖触到花盆的瞬间,眼神微变,掐指细算,很快便松开了手。
他抬头看着玖茴与祉猷,许久都没有开口。
见卜爷爷露出这样的眼神,玖茴心头一咯噔,难道那根韭菜没了?
想起那韭菜娇气难伺候的特性,玖茴伸手握住祉猷的手腕,希望他能够坚强。
祉猷五岁与这片韭菜相遇,直到十九年前韭菜失踪。就算这根韭菜没有灵智,也不会说话,还动不动就想死给祉猷看,但它在满是积雪的扶光山上,陪伴了祉猷四百多年。
“卜爷爷。”玖茴声音小了下来:“如果算不出下落,我们再去想别的办法。”
你可别直接跟祉猷说,那根韭菜没了啊啊啊啊!
卜爷爷看着神情平静的祉猷,轻笑出声:“放心吧,这根娇气、爱乱跑、怕冷怕热、能发光指路的韭菜,还活得好好的。”
“哦,那就好,那就好。”玖茴松了口气,随即又问:“那还能找到吗?”
卜爷爷答非所问:“难怪难怪,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大笑着望向祉猷:“你们缘分纠葛,细算起来,也不知道谁欠谁的多一些,但这天下生灵,却是欠你们九分恩情。”
说完,他继续大笑起来。
“卜爷爷,你别这么笑,听着挺渗人的。”见卜爷爷抓着那个玉髓花盆,玖茴小心翼翼试探道:“你若是喜欢这个花盆,等我们找到那根韭菜,就把这个盆送给你。”
“祉猷的花盆,为何你做主送我?”卜爷爷笑问。
对哦,这花盆是祉猷的啊。
为什么她会把这个花盆,理所当然地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
玖茴开始自我怀疑,难道她这么不要脸的吗?
“我的就是玖茴的。”祉猷道:“卜爷爷喜欢,现在就拿去吧。”
听到祉猷对自己如此宽容大方,玖茴在心中唾弃自己,平日敲别人竹杠就罢了,她怎么能对小师弟下手?
玖茴啊玖茴,你实在可耻!
“现在不行,还没找到那根娇气韭菜呢。”玖茴伸手去够卜爷爷手中的花盆。
“不用找。”卜爷爷把花盆举高,“现在就给我吧。”
“不给。”玖茴蹦起来抢:“这是我的。”
“不是你的,是人家祉猷的。”卜爷爷闪身躲开:“祉猷说了给我,那就是我的了。”
“我……”玖茴双手叉腰,“卜爷爷,我要闹了啊!”
“啧,孩子越大越不禁逗。”卜爷爷把花盆还给玖茴:“去去去去,抱着你的花盆自己玩去。”
冰冰凉凉的花盆塞进怀里,玖茴疑惑地看了看花盆,又疑惑地看了看卜爷爷:“卜爷爷,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你让我算的我都算了,答案也告诉你们了,我可没瞒着。”卜爷爷朝祉猷抬了抬下巴:“跟祉猷一边玩去,老头子我要睡觉了。”
玖茴把花盆递给卜爷爷:“这个给你啦。”
虽然有一点点舍不得,但长辈难得有件感兴趣的东西,她怎么会不愿意给。
“我活了一万多年,要你这根韭菜的花盆作甚?”卜爷爷见玖茴真的把花盆给了自己,和蔼笑道:“我的本体,这么小的花盆可装不下。”
花盆再次回到玖茴手里,她捧着花盆,迷茫地走出卜爷爷的院子,总觉得她好像忽略了什么。
是什么呢?
去年十八,今年十九……十九……
玖茴突然停下脚步,怀疑地看着祉猷:“你去十大宗门找过以后,还去了什么地方?”
“没有。”祉猷摇头,“随后我就去往问仙城,然后……遇见了你。”
万里之外,九天宗的弟子已经开始在宗门各处挂红绸,宗主玉冠与吉服也已做好,整个宗门都陷在一种迷惘与期待之中。
宗主惹怒仙君受伤,又传出与魔女的恩怨纠葛,让原本得众修士仰望的九天宗,受尽了异样的眼光。
南砜大师兄继任掌门,宗门内年轻一辈的弟子,都是心服口服。随着年关将近,大家本以为风波已经过去,谁知突然出现一本名为《被负心郎害死后我成仙了》的话本,在人魔两界极为畅销。
他们甚至怀疑,这本书说不定已经传到了妖界,只是他们对妖界不够了解,所以不知道它在妖界的传播程度。
书中的“沐岐”“邱婲”“布亭”“魔王妃”等人物,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暗指的谁。
这位名为“松下逍遥”的写书人,十分擅长描写人物冲突与情节起伏,拿到书的人,不知不觉就一口气把书看完,甚至看完以后,还帮着沐岐一起痛骂布亭。
骂完以后,大家才慢慢反应过来,这个布亭……该不会就是九天宗步仙尊吧?
书中的布亭天资出众,有几分诱人的姿色,手持一把两仪剑,骗得不死树之果。
乾坤对两仪,这不妥妥就是步庭?
沐岐被挖去了心脏,血液入了药,骨与肉成了炼鼎的材料,最后布亭却成了德高望重的天下第一剑修。
话本里还有被自出生后,就被囚禁在深山,被无数傀儡看守的孩子,他被逼得吐血,差点丢了性命,却不允许跟任何人交流,更不允许他离开山中半步。
凡人同情沐岐,也心疼这个孩子,唯有修士们知道,这个可怜的孩子,便是扶光山的扶光仙君。
万火宗的宗主翻完这个话本,偷偷松了口气,不幸中的万幸,这个松下逍遥没有把他也杜撰进去,说他跟步庭抢魔族的女人。
看来笔者虽然讨厌步庭,对他还是手下留情了。
“宗主,望舒阁来给您拜早年了。他们说,几日后要赶完九天宗,所以今年提前来拜年。”
“来的可是玖茴小友?”
“是望舒阁大弟子彦柏。”
“哦。”火宗主把话本藏了起来:“请他进来。”
彦柏他还有些印象,是个极其憨厚老实的年轻人。
话本传出来以后,九天宗连查几日,也没找到那位“松下逍遥”究竟是何人,加之新宗主继位大典在即,宗门内只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只要宗主换得够快,他们九天宗的颜面,还是勉强能够保住的。
步庭能够察觉到,宗门里的管事与弟子们,已经渐渐以南砜的命令为主,他住的院子越来越安静,似乎所有人都在瞒着他什么事情。
他轻轻弹着帘子上坠着的玉珠,终于想起曾经遗忘的事情是什么。
扶光应无情,但情动不可见,所以在扶光五岁走失找回后,他的手腕上,便多了一串静心珠。
但那日在扶光山上,扶光仙君手腕上的静心珠,不见了。
“祉猷,那根小韭菜真的不见了,找不着了吗?”玖茴与祉猷并肩走在村子里,她低头看着手中的花盆:“骗人是小狗。”
祉猷沉默。
“说话。”玖茴把花盆收进纳戒,用手指戳他的手臂。
祉猷红着脸,吱吱呜呜半天,也说不出话来,最后垂下脑袋:“汪?”
听到这小小一声的汪,玖茴愣神半晌:“说你诚实吧,你对我撒谎。说你不诚实吧,你又对我学小狗叫。”
“你这么为难,总不能说,我就是你的那根娇气韭菜吧?”韭菜心中莫名生出一个荒诞的猜测,扭头见祉猷用温柔又包容的眼神看着她。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玖小茴从小坚强敦实又好养,绝对与娇气不沾边!
作者有话要说
命运之神:年轻的少年郎哟,你丢的是这根娇气小韭菜,还是这根一拳能打死十个八个小妖的韭菜?撒谎的人,就是小狗哟~
吱悠悠:汪……
月上中天,卜爷爷拉开院门,看到门外树下的祉猷。
“进来吧。”卜爷爷叹息一声,招呼祉猷进院坐下:“睡不着?”
祉猷点头,月光投在他的眼睑上,在眼瞳中倒映出一片阴影。
“人生际遇,变幻无常,所以老头儿我喜欢卜算,却不喜给人推命。”卜爷爷挥手间,桌上多了一套茶具,他给祉猷倒了一杯安神茶:“玖茴在村里出现,成长,化形,都是命运之外的安排。她命格特殊,生来便可以化作人形,如人类婴儿般长大,甚至还能吸纳大妖的修为化作己用。”
祉猷捏茶盏的手微微一紧。
“太过特殊,从来都不是件好事,尤其是天命无常的当下。”卜爷爷抿了口茶:“她的命格紊乱,逆运而生,我修习卜算之术过万载,也算不准她的卦。”
“到了今夜。”卜爷爷看着祉猷:“我终于明白,为何小玖的命格,会乱成这样。”
“我们都以为,她本该在五百年前诞生,只是天命无常,才推迟了四百多年降生在妖族。”卜爷爷见祉猷杯中的茶洒了出来,温和笑道:“你不要担心,有时候变故并不意味着是一件坏事。”
“我不知道她诞生的那夜,为何会与你相遇,成了一根普通的韭菜叶,但四百多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太多的东西。”卜爷爷站起身,轻轻拍了拍祉猷紧绷的后背。
“你天生孤命,小玖却帮你找到了家乡,让你在母亲坟前燃上了三炷香。她悖逆天命,以不死树之身化为山韭,本该早夭,但你功德深厚,庇佑她几百载,帮她渡过最难存活的岁月。”
“若她生来就是不死树,是不是就不会与我相遇?”祉猷追问:“对吗?”
“这我可不清楚,我只是擅卜算,可不是天下皆知。”卜爷爷笑着摇头:“世间能通万物之情者,唯有白泽,但是这些上古神兽,已经数万年不曾现身。”
“因缘际会,不必太过纠缠。人生漫漫,顺其自然就好。”卜爷爷朗声大笑:“世间哪有什么本就应该的事,你们能够相遇再重逢,就是缘分最好的安排。”
“山水重重,人海茫茫,两个隔着山海的人,能够重新走到一起,是何等的美哉幸哉?”卜爷爷把手背在身后,仰头笑着走了出去。
祉猷低头看着手中已经凉透的茶水,眼睑垂了下去。
能与玖茴相识相知,自然是世间最美的事。他只是害怕,是因为自己的出现,才改变了玖茴的命运。
睡到半夜,玖茴突然从床上坐起了身。
她又做了童年的那个梦,梦见自己刚睁开眼,就看见一个撅着屁股的小孩爬土坡,踉跄着摔下来以后,朝着她的脸踩了过来。
不过这一次,她看清了小屁孩的脸。
小屁孩踩了她一脚后,哭哭啼啼地看了她一眼后,瞬间不哭了。他似乎不太会说话,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吐出几个字:“花……花光……会发光的西……仙草?”
“仙草……你能帮我找到娘亲吗?”
好好好,当初给祉猷看撅臀小木人时,他说的什么?
“我跟他不像。”
“我不会踩你。”
当韭菜的记忆她虽然一点都没有,但睁眼就被踩了一脚这件事,却是做梦都没法忘记。
岁月漫长,扶光山上除了冰寒的积雪便再无活物,幸而她曾经陪伴了祉猷四百多载。
中午用过饭食,玖茴与祉猷就被吴伯叫到了书房。
“在除夕之前,你们俩就老老实实待在书房里抄书,如果再敢出去惹是生非,跟东村吵架,跟西村打架,我就打断你们俩的腿!”吴伯扔了一堆书在两人怀里:“你们不是喜欢话本吗,这些话本拿去好好抄,抄不好晚上别吃饭。”
把两人骂了一顿后,吴伯背着手离开了,玖茴抓起一本书翻开看了几眼,这是一个主人翁企图统治全天下,最后却下场凄惨的故事。
再换一本,这是一个主人翁想要当天下第一,最后却修为全无,变成了一个疯子。
“吴伯该不会是连夜找来的这些书吧?”玖茴不情不愿地铺好纸,在笔架上挑挑拣拣,勉强找了一支顺眼的毛笔,抓了一本书开始准备抄写。
祉猷走到她身边,给她磨墨。墨条在砚台中发出轻轻的声响,玖茴用笔尖沾了沾墨,想了想把笔放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撅臀小木人,递到祉猷面前:“给你。”
祉猷擦干净手,不解地接过撅臀小木人:“这是……”
“给你的。”玖茴执起笔,不再搭理祉猷,开始抄书。
书房渐渐安静下来,午后的阳光慢慢爬上窗台,祉猷研好墨,便坐在玖茴身边抄起书来。
往日在望舒阁,就算有长老授课,玖茴也会偷偷跟他说话或是传小纸条,现在玖茴突然这么安静,他开始无措起来。
“小师姐。”他侧首看玖茴:“你别不理我,我错了。”
“错哪了?”玖茴挑眉问他。
祉猷沉默片刻:“我不该瞒着你这件事。”
那四百多年的岁月,是独属于他的记忆,玖茴早已经不记得。
他的小师姐那么快乐,拥有那么多人的关爱,扶光山上那日复一日的四百多年岁月,实在不值一提,也不值得让小师姐徒增烦恼。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玖茴扭头:“在我所有的记忆与认知中,只有女神山后的这片天地,我无法想象自己就是当年的那片小韭叶,也不知道我们曾经的过往。你呢,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就是那片韭菜?”
祉猷摇头:“我不知道。”
但是那日在问仙城,他见到玖茴的那一刻,就觉得她与其他人不一样。
别人都是红尘中来来去去的黯淡过客,唯有她眉眼清晰,充满了绚烂的色彩,所以他想跟她去望舒阁看看。
“我看宗门录里记载,扶光擅掐算之术。”玖茴抄错了一个字,偷偷用术法把这个字消去。
“可我算不出你。”祉猷摇头:“你丢了以后,我掐算不到任何踪迹。去年春天,我梦到了你。”
他很少做梦,五岁那年梦见了娘亲,去年梦到了她。
“在梦里,我是什么样子?”玖茴好奇。
祉猷在纸上画了一个小人,小人脑门上还顶着一根韭菜。
玖茴:“……”
“你跟我说,你要出去玩,哭着闹着要我陪你。”祉猷温柔地看玖茴:“梦里,我答应了你。”
可是扶光仙君无法离开扶光山,所以离开扶光山的只能是祉猷。
玖茴心头微颤,因为一个梦,他便剜了心,把神魂附在心脏炼制的身体上,承受着入骨之痛,独自一人来到这纷乱的人世红尘间。
他太寂寞了。
五百年的孤寂,足以让任何人发疯。
“算了。”玖茴放下笔:“我原谅你踩我一脚的事了。”
祉猷茫然:“嗯?”
“当年你还是小孩,我还是小苗苗时,你是不是踩了我一脚?!”玖茴理直气壮道:“我都梦见了!”
祉猷小心翼翼道:“小师姐,你气的不是我隐瞒你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