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到后面,寥寥几笔记录了扶光山的傀儡。
【取化神先辈遗骨,炼而化之。】
这本书残破不全,部分有关扶光殿的记录已经遗失。玖茴越看越觉得心里堵得慌,皱着眉合上书。
建造扶光宫殿的人,把那位扶光仙君当成什么,一个吸收天地灵气没有情感的罐子?需要的时候,就让这个罐子把天地灵气转化为仙鼎需要的灵力,摇一摇再倒出来?
“你们瞧,我就知道小师妹看了这本书会生气。”落烟见玖茴脸色难看,走到她身边取走她手里的书:“知道这本书为什么会在角落里吗?”
玖茴摇头。
“当时我跟长河看得太生气,把它扔进缝隙里了。”落烟把书又扔回缝隙里,语带无奈:“第一次看见这本书时,我就在想,扶光仙君究竟有着多么强大的意志,才能熬过这些生不如死的岁月。”
十大宗门的前任宗主们,难道不知道他们死之后,这些仙鼎需要扶光仙君才能正常运转吗?
他们给他送去无数珍宝灵石,送去无数古籍法宝,难道不知道他根本离不开宫殿,那些天下奇珍与土块瓦砾无异?
他们当然知道,不过靠着这些稀世奇珍,掩盖他们为了天下大义之下的心虚罢了。
无论是妖、魔还是修士,都知道那是一座活死人墓,所以他们给了他尊贵的仙君称号,给了他无上的地位,唯独不让他明白何为自由。
或许只有那些为了生存劳碌的凡人,才会把他当做真正的仙人,甚至为他建庙祭拜。
所有生灵都是受益者,他们望舒阁同样也是如此。
“所以每到五年之期,我们让鹤仙人送往扶光殿的东西,从来都不是信件或是请安的废话。”长河压低声音:“我往锦囊里放过话本。”
落烟:“我放过糕点跟瓜果。”
汐沅:“我放过自己炼制出来的七彩光芒夜灯球。”
彦柏憨厚地挠了挠头:“我把师父讲过的八卦,集成厚厚一册,塞进锦囊了。”
息长老的两个徒弟江颜与子书期见大家都没放什么正经玩意儿,才小声开口:“我们放了两个会唱歌跳舞的小木人。”
玖茴看着六位师兄师姐:“什么是五年之期?”
“除了大宗门外,我们这些小宗门,每过五年就可以给扶光殿传一次讯息,以示天下宗门对扶光仙尊的尊崇。”汐沅解释:“修真界小宗门多如过江之鲫,我们不能像大宗门那般可以给扶光仙君传信,所以就有了五年之期这个规矩。”
“原来如此。”玖茴好奇:“那距离我们下次给扶光仙君送信还有多久?”
“还有……一个多月。”汐沅算了算日子:“今年五月初五,刚好五年期满。”
“扶光仙君会看你们送去的礼物吗?”玖茴好奇。
“不知道。”汐沅摇头:“万一会看呢。”
那他们送去的东西,也能帮着扶光仙君打发一些时间。
扶光宫寝殿。
桌上放着近百个锦囊。
扶光拆开时间最久远的锦囊,里面放着一封规规矩矩的请安信,以及一幅春耕图,画图的人水平不太好,人的眼睛全都是两个小点。
几个锦囊后,写请安信的人换了一个,落款名为玉镜。她送来的锦囊中不仅有请安信与图画,还有各种果干。
她的画,比上一任阁主的画还要难看。
后来她干脆不写请安信了,锦囊中会随意塞一张春耕图或是秋收图,其他全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越往后,锦囊里的东西越奇怪,石头、娃娃、话本、以及……好几本修真界八卦记录册。
五年的时间,足够发生许多稀奇古怪的事。
某年某月某日,某宗门弟子失忆,流落人间与凡尘女子结为夫妻。恢复记忆后却不记得自己在凡尘结亲。数十年后,凡尘女子成为修真界高手,痛打无情男后飘然离去。
某年某月某日,两大宗主大打出手,只因宗主学猫叫,另一宗主嘲笑他学得不像。
某年某月某日,某大宗门长老与魔族奸细举办成亲大典,情断大典现场。
在这些八卦记录册里,高高在上的修真门派仿若不正经的草台班子,总会有各种离谱又荒诞的事迹发生。
日升日落,月现月隐。
扶光翻完一整本记录册,把已经干硬损坏的瓜果点心装进一个纳戒中,桌上一个小木人跳着僵硬丑陋的舞蹈,另一个小人开口唱着歌。
“啊~噫~”
他伸手关掉唱歌木人的开关,把唱歌木人也放进了纳戒中。
让木人歌声十分有新意,但还是别唱了。
玖茴等人还是在林长老的书库里,找到了一个很不错的飞行法器图纸。
八人天天凑在一块敲敲打打,炼器炉天天都在冒烟。
林长老已经近一个月没有回自己院子,天天躲在莫长老这里偷懒。
他长长叹息一声,这几个熊孩子又弄坏了一个炼器炉。
“看来我真没炼器天分。”长河满脸都是黑灰,浑身上下只剩牙还白着:“汐沅师姐,你炼制得如何了?”
“差不多快好了。”汐沅掐着手诀,让炉火降到最小:“只是我能力有限,就算炼制成功,最多也只能是低阶。”
“能成功已经很厉害。”长河抹了一把脸,本来就黑的脸,看起来更黑了。
“现在就剩下你跟玖茴、祉猷还没炸炉。”长河话音刚落,就见祉猷与玖茴的炼器炉同时泛起紫烟,眼看着就要器成。
“紫、紫烟?!”长河结结巴巴道:“汐沅师姐,你快看,他们炉里冒紫烟了。”
稍有炼器常识的人都知道,炼器大成时,若是炉顶冒起紫烟,定是上品天阶或是极品法器。
“起!”玖茴与祉猷交换一个眼神,齐齐掐起手诀,把炉中的法器召唤出来。
两件极品法器现世,刹那间紫光漫天,瑞气千条。
林长老摔碎了心爱的茶壶,他忙不迭站起来,喊蹲在地里种灵草的莫长老:“师兄,师兄!”
“不就是炸了你几个炉子,没必要气成……”莫长老抬起头,看着宗门上方闪烁的紫色闪光,瞠目结舌:“这……这几个熊孩子搞出什么玩意儿了?”
除了还在闭关的玉镜,其他四位长老全都赶到了炼器房。他们看着漂浮在空中的两件极品法器,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我滴个乖乖,我们望舒阁真出天才了?”莫长老喃喃道:“今晚我就去给老祖宗们磕一个。”
“林师叔、莫师叔、常师叔、息师叔。”玖茴掐诀把飞在半空中的法器收到手中,转头见四位师叔齐齐站在炼器房门口,不解道:“你们怎么过来了?”
祉猷顺手收起法器,也用疑惑地眼神看他们。
“这两个法器,是你们炼制的?”林长老觉得自己问得有些多此一举。
“有……什么不对吗?”玖茴茫然不解。
“你怎么炼制的?”林长老追问。
“就按照书籍操作步骤炼制的。”玖茴检查了一下法器,品质正常,功能也正常,没问题啊。
“你可知道这是极品法器?”林长老看着玖茴的眼神,心中十分悔恨,当初怎么就让掌门师姐把这两个孩子抢走了呢。
“知道啊。”玖茴理所当然地点头,炼制极品法器有什么不对,村里长辈们都是这么做的。
可惜她学艺不精,长辈们轻轻松松能做到的事,她要耗费一个月的时间。
长辈们跟她说,对不熟的人要装穷,但对待值得信任的自己人可以不用刻意隐瞒:“这是我第一次炼制出极品法器,好像也没我想象中的难哎。”
“嗯,不难。”祉猷在旁边跟着点头。
几位长老:“……”
“小师弟小师妹,你们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炼器不算太难,但是炼制出极品法器非常非常难?”长河特意强调了“非常”两个字,他指了指自己黑漆漆的脸:“你们跟前还有五个炸了炉的可怜师兄姐。”
“人有所长,有所短。”祉猷把手里的极品法器给了长河:“师兄只是不擅炼器一道,不要灰心丧气。”
“等等!”长河吓了一跳:“小师弟,这种极品法器价值百万灵石,你塞给我是什么意思?”
祉猷看着从头到脚都黑漆漆的他:“给你。”
他看向其他师兄师姐:“我会给师兄师姐都炼制一件。”
“小师弟,小师弟。”长河急着把法器还给祉猷:“这真不能送人,太贵重了。”
“可是师兄很想要。”祉猷不解:“为何不愿收?”
“我想要,你就给?”长河愣住。
“嗯。”祉猷点头:“师兄师姐们都该有。”
“祉猷的意思是,极品法器在外面拍卖可能价值百万灵石,可是他能炼制出来,他想大家都能有这种保命的法器。”玖茴把手里的法器给了落烟:“法器虽然有价,但师兄师姐们无价。”
祉猷重重点头:“对。”
“可是……”落烟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玖茴打断。
“难道师兄师姐不相信我们还能炼制出更多的极品法器?”玖茴双手叉腰,凶巴巴的模样:“师兄师姐们喜欢,我们刚好能炼制出来,做好就送给你们,有什么问题?!”
师兄师姐们:“……”
问题不是这个问题,这是极品法器啊,你们两个小屁孩到底知不知这两件法器有多珍贵?!
“沉默就代表没有问题。”玖茴拍了拍胸口:“放心吧,我跟祉猷已经弄清了所有炼制流程,这次一定会更快的。”
“四位师叔,你们把师兄师姐们带出去,不要打扰我跟祉猷。”玖茴帮汐沅把炼器炉的法器取出来,塞进汐沅怀里,把他们全都赶了出去,把门重重一关:“七日后见。”
师徒十人在炼器房外蹲了整整齐齐一长排,十双眼睛都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师父,我们这样……算不算吃师弟师妹的软饭?”直到一阵风吹过,彦柏才回过神来,他扭头看向常长老:“当初究竟是什么样的决心,才让你拒绝收玖茴与祉猷为徒弟?”
常长老沉默不语。
他摸了摸自己的俊美的脸,是虚名,是世俗眼光……
都怪那些清冷仙尊,若不是他们这些老不正经引诱年轻的俏徒弟,闹出那些虐心虐肺的师徒恋,别人也不会看到好看的师父徒弟就产生不好的联想。
清冷仙尊的名声,都是这些不检点的老东西毁掉的!
“怪我,怪我长得太俊美了。”常长老恍恍惚惚地站起身,背影萧瑟落寞至极。
玖茴与祉猷没有骗诸位师兄,七日七夜后,炼器房里又多了四件一模一样的极品法器。
“啊,终于弄好了。”玖茴有气无力地往桌上一趴,乱糟糟的头发也懒得打理,闭着眼睛道:“我好想睡觉。”
“我带你回去睡。”祉猷把四件极品法器放到盒中,低头看玖茴时,她已经睡了过去。
“玖茴,玖茴。”他蹲到她面前,她哼哼了一声,闭着眼晕乎乎坐起身,仿若小孩子般伸出双臂,撒着娇道:“要背背。”
玖茴迷迷糊糊以为自己又在村子某个角落睡着了,长辈找到她后,就会化作原型把她背回去。
哪位爷爷奶奶的背这么硬,没有长毛毛吗?
玖茴迷迷瞪瞪睁开眼,看到飘扬的花瓣,夜风轻轻拂过她的脸,她渐渐清醒过来:“祉猷?”
察觉祉猷飞在空中,她趴在他的背上,玖茴踢了两下腿:“我怎么在你背上?”
祉猷召出飞剑,放下她,让她站在飞剑上,垂着眼睑不看她:“你困了……”
“我睡迷糊让你背了?”玖茴揉了揉眼睛,朝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次我犯糊涂,你别依着我,直接把我叫醒。”
“没关系。”祉猷看了玖茴一眼,又飞速垂下眼睑:“你一点也不沉。”
月色下,他白皙的脸颊仿佛在发光。
玖茴捧着脸看他,笑眯眯道:“我小时候调皮,经常跑到外面玩,有时候不小心在草垛里睡着,长辈们找到我,就会把我背回家。”
“回村的小路陡峭难走,有时候我会偷偷装作睡着了,等着他们来背我。”玖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他们经常偷偷聊天,不想让我知道的事,也全被我知道了。”
比如说那个记账本,就是她装睡才知道的。
祉猷认真地听着,他不知道玖茴口中的村子是什么样子,但他知道玖茴一定过得很好很开心。
“等师父出关,我带你回村里玩。”玖茴看到祉猷眼里的认真,开口道:“长辈们一定会很喜欢你。”
“可以吗?”月光洒进祉猷的眼瞳,仿佛星星在他眼中闪烁:“会不会很打扰?”
“不会。”玖茴摇头:“我很久没有回去,他们一定都很想我。”
“以前你带朋友回去,他们都很欢迎?”
“没有哦,我以前没有带过朋友回村里。”玖茴摇头:“你是我第一次决定带回村子的人。”
“为什么?”祉猷声音很小,小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你是我小师弟呀。”玖茴笑盈盈回答:“师姐带师弟回老家蹭吃蹭喝,天经地义。”
因为他听她讲起长辈时,眼神是那么认真,那么懵懂向往。
“三日后就是五月初五,你说我们送扶光仙君什么东西好?”玖茴换了话题:“话本零嘴甚至连八卦都有师兄师姐送了,我们俩送什么?”
“扶光山奇珍遍地,什么都不缺。”祉猷缓缓摇头:“所以我不知道。”
“祉猷,如果是你,你会想要什么?”玖茴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
“我?”
“嗯。”玖茴点头:“你独自在山中生活了那么久,可惜我没能早早认识你,不然一定会经常来陪你。听着扶光仙君的故事,我就总是想以前的你,独自待在山里会不会很难过?”
祉猷摇头。
他不了解别人的生活,也不懂得难过。
只是雪总是那么白,日升月落又总是那么缓慢,月华收集了一瓶又一瓶,皎鱼钓了一条又一条。
月华稀少难寻,月夜下的皎鱼又很狡猾。
他靠着它们,可以渡过无数个漫长的月圆之夜。
“我想到了。”玖茴从纳戒里,取出了几个法器。里面有能讲故事的玉髓小人,有能够爬上爬下还会嗯嗯叫的食铁兽幼崽玩偶,还有一排会耍剑法的木棍小人等等。
“这些都很好玩的。”玖茴摸着食铁兽幼崽玩偶身上的毛毛:“木棍小人还会听主人命令排兵布阵……”
玖茴想了想,把木棍小人收回去一半:“这些送给扶光仙君。”
她只是个两百多个月大的孩子,可以不用那么大方地分享所有玩具。
五月初五。
望舒阁上下难得起了一个大早,莫长老代表望舒阁阁主,把准备好的画卷与拜礼放进锦囊,他带着众人向扶光山方向行了一礼,然后背着手对彦柏道:“彦柏,你整理一下,等会让鹤仙人把锦囊送去扶光山。”
等莫长老与其他三位长老一走,彦柏立刻向师弟师妹们招手:“快快快,想塞东西的赶紧了。”
他一边提醒师弟师妹,一边把藏在袖子里的修真界八卦记录册塞进锦囊。
等师兄师姐们把东西都放进去以后,玖茴才把自己准备的东西拿出来。
师兄师姐们看着价值连城的玉髓被做成了会讲故事的小人,上好的灵木被做成了木棍小人,还有巧夺天工几乎能够以假乱真的食铁兽幼崽玩偶,全都沉默了。
贫穷限制了他们的想象力,原来真有人拿极品灵木做小人哄孩子。
谁家养孩子这么奢侈?!
就算是最有钱的御珍宗宗主养亲儿子,也不过如此了吧。
“还有这个!”玖茴在纳戒中掏啊掏,掏出一个透明琉璃球。
“小师妹,这是什么?”长河好奇追问。
“这个叫留景球。”玖茴伸出手指,用灵力在球上轻轻一点,留景球上方突然浮现出广袤的大海,他们甚至能够听到海浪的声音。
波浪壮阔的海面,神秘美丽的海底,绿草如茵的草原,蜿蜒的河流,从雪地里钻出来的傻狍子,发出空灵叫声的白鹿……
无数画面在留景球上空变幻交织,仿佛世间所有的美好,都能在这个留景球中找到。
“这些都是村里长辈去过的地方,扶光仙君应该会喜欢吧。”玖茴把留景球放进锦囊,问师兄师姐们:“会不会有些幼稚?”
众人还没从美景的震撼中回过神,听到玖茴的提问,齐齐摇头:“不幼稚不幼稚。”
十八岁的小姑娘可能会觉得有些幼稚,但一百多岁的他们却觉得非常好。
“你们都喜欢,那扶光仙君应该不会讨厌。”玖茴放心了。
彦柏上前,准备掐诀给锦囊封好,突然想到小师弟还没说话,扭头问祉猷:“小师弟,你有什么想送的没有?”
祉猷沉默摇头。
“这些就是我跟祉猷一起送的。”玖茴摆手:“大师兄,你赶紧把锦囊收好,托鹤仙人把锦囊送过去。”
“哦,好好好。”彦柏赶紧应下来。
送完礼物,大家三三两两回了自己的院子。玖茴与祉猷并肩走在小道上,湖中几只野鸭嘎嘎叫着,玖茴在树荫下停住脚步:“祉猷,你看这几只野鸭好肥。”
祉猷思索片刻:“今天让东厨做香茶鸭?”
“知我者,祉猷也。”玖茴抬头看着天空的太阳,忽然道:“总感觉好像忘了什么。”
可是忘了什么呢?
“小师弟,小师妹?”汐沅回院子换了身新衣,飞过湖面时见两人站在树下,好奇问:“你们怎么还在这?”
“师姐,你要出门?”玖茴仰头看她。
“今日是龙舟节,桃林城里要举办龙舟比赛,你们俩不去瞧热闹?”
“龙舟节?!”玖茴恍然惊觉:“我就说怎么老觉得忘了什么,今天五月初五,是个热闹的大节日。”
“师姐,你先进城,我跟祉猷回院子换身衣服,再赶过去。”玖茴拉着祉猷跑回院子,换上焦婶婶前些日子寄送来的新裙衫,挑了绣着五毒绣样的荷包挂上。
“菖蒲……菖蒲……”她在纳戒里扒拉了一阵,找到一支雕刻成菖蒲的玉簪插到鬓边,对着琉璃镜满意地瞧了瞧,欢快地出了房间。
花树下,祉猷穿着焦婶婶新制的锦袍,淡色锦袍上绣着淡青竹纹,堪称君子端方如玉,连荷塘中刚冒出来尖角的荷叶,都不如他清爽干净。
“哇。”玖茴捧着脸笑:“焦婶婶做的衣服,跟你真的好配,很好看。”
祉猷轻轻移开视线,不敢与玖茴带笑的双眼对视。
“害羞啦?”玖茴侧身探头看祉猷的脸,见他抿着嘴角脸颊微红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祉猷,你真的脸红啦?”
“没有。”祉猷把头扭到另一边:“是……太阳晒的。”
“嗯嗯嗯,今天的太阳确实很大。”玖茴跟着点头,从纳戒里取出两顶帷帽,往自己头上一戴:“来,帽子戴好。”
清风掀起帷帽上的轻纱,祉猷看到了轻纱下玖茴的笑颜。
桃林城的龙舟节向来热闹。
各家店铺挂着菖蒲艾草,街边小摊卖着五毒扇,就连卖包子的小摊,都特意用艾草在炉子下面熏了熏,意图讨个好彩头。
护城河中锣鼓喧天,身着不同颜色短打外衫的船手们坐在船上,等着比赛的开始。
小贩们趁机在江边叫卖着小食,生意好得小贩们满头大汗。
玖茴拉着祉猷艰难地挤进人群,空气中弥漫着美食以及艾草菖蒲的味道,她嗅了嗅鼻子,顺着香味来到小吃摊前。
“宋老板,你怎么改行了?”玖茴见摆摊的人竟是卖汤圆的宋老板,掀起帷帽轻纱道:“好香的麻辣串,给我来二十串,多加点辣。”
“今天吃汤圆的人少,我就来河边卖点其他吃食。”宋老板给玖茴偷偷多装了几根麻辣串在竹筒中后,又在串上浇了一勺鲜香的料汁:“仙……姑娘与郎君,也是出来看龙舟比赛的?”
“嗯。”玖茴付了钱,好奇地问:“龙舟比赛什么时辰开始?”
“午时才开场呢。”宋老板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茶楼:“那边看龙舟比赛的位置最好,城主府还特意安排了人讲解比赛。”
“没关系,我们先四处走走。”玖茴吃了一口麻辣串,鲜辣美味,她把竹筒递到祉猷面前:“很好吃,你尝尝。”
祉猷刚咬了一口,便被辣得满脸通红,玖茴赶紧从递给他一瓶香饮子:“快喝两口。”
喝下大半瓶香饮子,祉猷顶着被辣得通红的脸:“好吃。”
“宋老板,再来二十串不太辣的。”玖茴重新给祉猷买了一份:“我这份太辣了,你吃不了。”
祉猷无措地捧着玖茴给他的竹筒,被辣得水汪汪的眼睛,看起来委屈极了。
“很多人不能吃太辣,这很正常。”玖茴牵住他的袖子,指向江边的各种小摊:“你看这些小吃摊,很多都有不同口味。”
“玖姑娘说得对。”宋老板笑着道:“郎君若不能吃太辣,可千万不能勉强。”
“走,我们边走边吃,争取尝遍整条护城河的小摊。”玖茴向宋老板点了点头,拉着祉猷顺着人流继续往前走。
互相依偎着的年轻夫妇,与大人牵着手的孩子,互相搀扶的老人,潇洒的少年郎君,俏丽明艳的女郎……
在这条河边青石道上,祉猷看到了不同的人。他们有些步履匆匆,有些悠闲无比,他们只是芸芸众生的一员,但又各不相同。
“即使是盛大的节日,每个人的悲喜也不相通。”玖茴吃完最后一根麻辣串:“所以口味不同,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会……被嫌弃吗?”祉猷看着远处因为调皮被父亲揍哭的孩子,半垂着眼睑:“对不起,是我太小心了。”
“我懂,你是因为在意,才会小心翼翼。”把竹筒与麻辣串签扔进路边渣斗中:“我很高兴你在意我们的师姐弟情谊,但我也很在意这段情谊,所以会尊重你的爱好与不同。”
“珍惜是尊重与包容,任何以偏执情绪去禁锢的情感,都不能称之为情感,那只能是扭曲的控制欲。”玖茴笑眯眯地问祉猷:“你会因为我吃辣而疏远吗?”
祉猷摇头。
“我自然也不会因为你吃得比我清淡,而对你疏远。”玖茴牵住祉猷的袖子:“这就是情谊。”
祉猷把手臂往玖茴身边递了递,让她牵自己袖子时更加省力。
“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值得让你失去自我。”玖茴从祉猷的竹筒里顺走一根麻辣串,开开心心吃起来:“而且微辣的麻辣串也很好吃啊。”
最后祉猷手里的二十根串,至少有十串进了玖茴的肚子。她带着祉猷一路走一路吃,祉猷才发现,有些吃食原来真的不太好吃。
“你感觉这个怎样?”
祉猷摇头。
“我也觉得很一般。”玖茴把东西几下塞进嘴里,抹着嘴道:“幸好买得少,不然我只能忍痛浪费食物。”
河面上响起鼓声,河岸两边喝彩声此起彼伏,玖茴赶紧拉着祉猷挤到最好的观赏位置:“比赛开始了!”
祉猷看着在人群中欢呼的玖茴,掀起帷帽的轻纱,低头注视着她紧紧拽住自己袖子的手。
“祉猷。”玖茴笑容灿烂地回头看他:“你觉得谁会赢?”
他看着她身上嫩绿色披帛,缓缓开口:“绿色。”
“啊?”玖茴看向河面,看着落在最后的绿衣队,好半晌才道:“你还挺善良嘞。”
竟然在精神上鼓励最落后的队伍。
扶光山。
无数仙鹤穿过结界,抛下爪中的东西匆匆调头离开。唯有一只肉呼呼的仙鹤慢吞吞坠在仙鹤队尾,扑扇着翅膀落在了雪地上。
人呢?!
招待他吃鱼的人呢?!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探到它面前,手里还端着一盘鱼干。
鹤仙人满意地鸣叫一声,甩了甩纤长的脖颈,把系在脖子上的锦囊甩到来人掌心。
“有劳。”扶光接住锦囊,起身把傀儡定在原地,把锦囊中的东西一一取了出来。
“末将拜见大将军,请大将军列阵。”木棍小人在雪地上迅速排好一列,宛若真的等待主人命令的将士。
它们等待片刻,没等到主人命令,便开始表演剑术。雪地湿滑,小人们摔倒了又爬起来,继续一本正经地表演剑术。
扶光把它们一个个擦干净,放进早就准备好的玉盒里。
食铁兽幼崽玩偶顺着他的脚,爬上了他的膝盖,毛绒绒的脑袋在他身上拱来拱去,发出“嗯嗯”的叫声。
扶光把它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肩头,它似乎很满意这个位置,终于不再发出动静。
寒风呼啸,他缓缓捧起澄澈的琉璃球,在上面轻轻一点,浮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漂亮的花海。
辽阔无边的花海,掩盖了冰寒惨白的积雪,在扶光眼前肆无忌惮地怒放着。
一只巨鲲从花海深处跃出,在空中慢慢化作一只鹏鸟,飞入云海深处。
扶光怔怔地看着这一幕,无数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嗯嗯”叫着的幼崽玩偶爬过他的脖颈,扫去了他肩上的雪,然后像围脖一样,牢牢裹住了他的脖子。
“哇,绿衣队真的赢了!”玖茴激动得原地蹦跳起来:“祉猷,你好厉害!”
她扯着他的袖子:“我们去前面看,去前面看。”
赢了的龙舟队会有绝活表演,表演完后河岸两边的观众便会送布、送银子或是香囊,以示祝贺。
桃林城的百姓实在太过热情,绿衣队的龙舟上,布料层层叠叠堆了满船。玖茴把手里的银子扔到船上,空中刮起丝丝缕缕的凉风。
她抬头望向云层,面色一变,放下帷帽上的轻纱,取下鬓边的钗掷了出去。玉钗在空中化作一道飞剑,拦住自云层中袭来的箭羽,箭羽上带着魔气,毫不掩饰它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