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讽刺的是,低阶修士哪里能走到净土?
别说炼气期了,便是元婴期都难。
好不容易登至化天境的修士,又怎甘放弃修为?
他们宁愿死,宁愿疯,宁愿人不人鬼不鬼,都接受不了自己成为一个普通人。
季燕北讨厌叶染衣。
倒不是因为叶染衣这苛刻的规矩。
而是他让更多人死在了大盛国。
这无疑加大了季燕北的工作量。
化天境的修士一旦死去,尸骨会碎得很厉害,他要费很大力气才能拼出个完整躯体。
忍无可忍,季燕北不想再忍了。
他刚萌生了走出大盛国的念头,叶染衣就出现在他面前了。
季燕北从未见过他,却第一眼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身为净土宗的圣子,他并未真正入佛,而是宽衣松袍,衣着散漫,一张年轻的面庞上毫无佛宗肃穆,反倒是浅含笑意,像个堕入红尘的浪荡子。
季燕北果然讨厌他。
叶染衣似乎很了解他,他看向他的视线很古怪,像看着年轻时的自己,也像父辈看着年轻气盛的小辈,有怀念也有怅然。
季燕北不爽道:“叶染衣?”
叶染衣反问他:“你叫什么?”
季燕北:“……”他懒得理他。
叶染衣:“你若不说,我便称呼你为……”
季燕北以为他会说“杀戮”,哪知他说的是——“小叶。”
季燕北被恶心到了,他道:“季燕北!”
叶染衣略作沉吟:“皇室啊。”
大盛国皇室姓季,布下请神仪式的那位国君是“慈”字辈的,按着辈分排下来,“燕”字辈的季燕北,应该是他的孙子。
季燕北问他:“你来这里做什么?”
叶染衣:“看看你。”
季燕北:“……”这人真的很讨厌!
叶染衣笑了下,又道:“你要离开大盛国?”
季燕北:“与你无关。”
叶染衣:“我给你指个方向。”
季燕北挑眉:“我不去净土。”
叶染衣:“你也去不了净土。”
他顿了下道:“净土没有‘杀戮’和‘疾病’,你去了只会……”
季燕北嗤笑道:“怕的话,就别来惹我。”
他以为叶染衣要说,自己去了净土会侵染那些普通人,让净土变得不再干净。
叶染衣摇摇头道:“你去了净土,只会灰飞烟灭。”
“你又知道,”季燕北冷笑:“不如让我去试试?看看到底是谁灰飞烟灭。”
叶染衣:“何必呢?”
季燕北懒得理他了:“行了,我对净土没兴趣,你别来招惹我,我……”
叶染衣却忽地道:“你想不想知道,大盛国为什么一夜亡国。”
季燕北陡然僵直了后背,他道:“无非是‘杀戮’降临。”说到底,罪魁祸首是他,他就像外面的四十七星一般,控制不住发疯,国民也跟着遭殃。
叶染衣:“那你可知,‘杀戮’为何降临?”
季燕北火了:“你一个西洲人,又怎么知道大盛国的事,少在这装神弄鬼,我对那些不感兴趣。”
叶染衣:“那你为何要收敛尸骨。”
季燕北:“……”
叶染衣轻叹口气,说道:“这事怨不得你,真要怪也是……”他顿了下,没有把话说完。
真要怪,也是怪他自己。
为什么杀戮会降临?
因为他承不住了。
叶染衣说道:“大盛国国主为了追求长生,走了邪门歪道,他动用了活人生祭,又献祭了嫡系血脉,布下了请神仪式……这若是在天塌之前,最多是他自己疯魔而已。
“然而天塌了,天道被四十七星承下,本就是摇摇欲坠,这请神仪式,让他请来了真正的‘杀戮’。”
叶染衣承下了三条天道,本就是在强撑。
大盛国离着西洲很近,竟真的让他请到了“杀戮”。
这真正的天道,哪里是普通人能够承受的。
可是,降下便降下了。
“杀戮”侵染了整个大盛国。
季燕北苏醒之时,大盛国也倾覆了。
他没有记忆,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眼前这一幕无疑是出自“杀戮”之手……
而他,是“杀戮”。
叶染衣道:“你能保有神智,守在大盛国,已经很好了。”
他这语气,像在安抚后辈一般,让季燕北颇为不爽,他道:“我本就不在意这些,谁死谁活与我何干。”
叶染衣仍是重复了同样的话:“若是不在意,又何必安葬了这百万人。”
季燕北:“……”
他道:“我只是太无聊了。”
叶染衣笑笑,声音温和:“季燕北,去乾坤宗吧。”
季燕北听过这地方,他道:“为什么?”
叶染衣望向了北面,说道:“那里有能让你自由的人。”
季燕北:“我本就很自由,根本不需要任何人……”
叶染衣:“试试又不亏。”说罢,他掌心浮现出一个青色玉简。
青色玉简浮在空中,上面影影绰绰有些字迹。
季燕北定睛一看,看到了一本——书。
书名:《浩渺仙途》。
男主:季燕北。
青色玉简落到了季燕北手中 ,叶染衣道:“如何书写,由你自己决定。”
季燕北盯着这玉简,感应到了天道的力量。
“你是‘涅槃’?”
“对。”
“你到底要做什么?”
叶染衣笑了,道:“给你新生。”
季燕北想问为什么,却又开不了口。
他盯着玉简,心跳得极快。
他感应到了,在北洲乾坤宗,有什么在吸引着他,剧烈地吸引着他。
季燕北握住了青色玉简,看向他:“净土是怎么回事?”
他没再提自己的去向,反倒问起了叶染衣:“为什么入净土的人,不能有修为?”
叶染衣道:“那是重启后的世界,旧世界的一切都无法在那里存在。”
季燕北被震了震:“重启?”
叶染衣:“大道五十,天衍四九,还有一条是唯一的生机。”
季燕北愣了愣:“涅槃是第五十……”
叶染衣摇摇头道:“涅槃之后才有生机。”
季燕北明白了,“涅槃”是第四十九条天道。
他又问道:“生机在何处?”
叶染衣看向远方,道:“已经降临了。”
叶染衣只说到这。
季燕北在去往乾坤宗的路上,对这个世界更多了些了解。
天塌了。
四十七星相继陨落。
叶染衣是那唯一一个承下三条天道的人。
然而,他也逸散了两条,只余下了唯一的“涅槃”。
“涅槃”后的净土是重启的世界。
叶染衣在为这个新世界寻找属于他们的生机。
季燕北很多疑惑之处。
他不知道叶染衣承下的另外两条天道是什么,也不知道叶染衣为什么要来大盛国寻他,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让他去乾坤宗。
这东西又怎可能是旁人给的。
季燕北无法理解,但却身体力行地入了乾坤宗。
他为了融入“伪善”的畛域,封闭了“杀戮”,像个懵懵懂懂的新人般,在宗门中摸爬滚打。
直到林也奚将他带回了苍澜峰。
季燕北从没想过,自由是来自于心执。
林也奚对他说:“你没有‘心执’。”
季燕北问她:“你做我的‘心执’好不好?”
原来,自由不是无拘无束。
自由是心甘情愿地被束缚。
那束缚便不是束缚,而是归处。
“杀戮”之心落入那璀璨识海的一刻,季燕北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季燕北将自己知道的,大体都说给了沈让尘。
沈让尘安静听着,末了仍旧说道:“你守着破天剑,我入一趟净土宗。”
季燕北蹙眉:“叶染衣没必要骗我,你若是……”
沈让尘:“我可以暂时剥离‘疾病’。”
季燕北愣了下,旋即想到了:“破天剑?”
沈让尘:“嗯,‘疾病’之心在她那儿,破天剑本质上也是我,他可以暂时承下‘疾病’。”
如此的话,沈让尘还真可以去一趟净土宗。
而季燕北也的确需要留在破天剑上,不只是看着满船人,更是要感应“疾病”,省得破天承受不住。
沈让尘:“叶染衣在为净土寻找‘生机’,你觉得这一线生机是谁?”
季燕北早有猜想:“……林也奚。”
沈让尘:“所以,我要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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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必须在这个时间内赶回来。
冷不丁没了“疾病”,沈让尘只觉身上轻了许多,好像一直压在背上的大山挪开, 周身涌动的灵力比往日活跃数倍。
他本就是游遍天下的剑修,一身修为深不可测。
被束缚了五百年, 面对如此轻盈的身体, 反倒不适应了。
原来以前的他是这样的。
体内灵力如海浪,周身气力使不完,若是此时能握住破天,一剑落下,足以在大地划出沟壑。
叶染衣对季燕北说的那句话, 突兀地出现在沈让尘耳边——
“那里有让你自由的人。”
“给你新生。”
他分明是对季燕北说的,沈让尘却觉得这一字一句也落在了自己身上。
自由……新生……
若是能与天道分离, 他们的确是拥有了自由和新生。
可当真能分离吗?
分离之后呢?
又该由谁来承担。
沈让尘脑中闪过了林也奚的身影。
叶染衣若是想让林也奚承下这一切,那沈让尘会毁了他的净土。
沈让尘不是季燕北。
季燕北虽也活了很多年月,可终究是少了些阅历。
对于叶染衣和净土, 沈让尘了解不多,却已经发现了诸多怪异之处。
比如,净土为什么没有“杀戮”和“疾病”?
比如,叶染衣为什么诱导让季燕北去乾坤宗?
再比如, 这片金灿灿的净土, 为什么这么像林也奚的识海?
沈让尘从不介意把人往坏处想——
叶染衣要什么?
“杀戮”和“疾病”。
为什么要这两条天道?
因为净土没有。
叶染衣对季燕北说得那些,真假参半。
涅槃是最后一条天道。
净土是重启后的世界。
这两条应该是真的。
然而, 这两句话下藏着的东西, 更值得推敲。
天塌了, 天道逸散, 世界陷入一片黑色柳絮的混沌中。
那么重启后的世界是怎样的?
涅槃后会自然衍生出新的天道吗?
若真能衍生出来, 又为何独独少了“杀戮”和“疾病”?
比起天道能够再生,沈让尘更倾向于,叶染衣通过某些途径收拢了原本的天道。
只是少了“杀戮”和“疾病”。
原因无他,沈让尘和季燕北没疯。
净土没有“杀戮”和“疾病”。
听起来倒像是个祥和安宁的新世界。
然而,没有“杀戮”和“疾病”的世界,真的就祥和安宁了吗。
林也奚走出馄饨店,外面已经是深深夜色。
叶染衣道:“这里有自己的计时方式。”他递给她一块怀表。
林也奚接过怀表,半晌没动它。
怀表很精致,是非常经典的款式,通体呈灿灿金色,透亮得能照出人的倒影。
简约到没有丝毫累赘,却又漂亮得无以复加。
叶染衣对她说道:“这样打开。”
他伸手在卡扣上拨弄了一下,怀表弹开,露出了更加简约大气的表盘。
林也奚一眼看到了怀表的品牌。
P开头,一串长长英文。
在林也奚那世界里,相当昂贵的一个牌子了。
怎么说呢……
越来越违和了!
一身散漫古装的净土宗圣子,给了她一块百达翡丽的怀表。
这什么魔幻剧情?
癫得没眼看了!
叶染衣耐心地给她介绍了怎么看时间。
林也奚沉默听着,末了才道:“挺方便。”
叶染衣:“是的,新世界中很多东西都很方便。”
林也奚:“……”
那可真是很方便。
不用修仙堪比修仙。
林也奚打量着叶染衣。
她对这张脸要多熟悉有多熟悉,季燕北比较容易看穿,沈让尘稍微有点难度,到了叶染衣这里……
好像一眼就看穿了,又发现根本看不穿,因为那平静的海平面下,深不见底。
叶染衣到底什么意思?
他知不知道她原本的世界?
净土中是这副模样,是不是他故意为之?
太多谜团了,林也奚甚至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口。
她想查看下玉简任务,然而当着叶染衣的面,实在是唤不出来。
总觉得……
叶染衣也能看到那水镜。
林也奚收下了怀表——她没和他客气,贵不贵的也没什么意义,林也奚不觉得这世界中真有“百达翡丽”。
叶染衣:“七点了,去吃晚餐……”
林也奚没再任由他“安排”,而是主动问道:“我能自己决定去哪儿吗?”
这净土里已经够古怪了,再由叶染衣引导,她想看明白是难上加难。
叶染衣很爽快道:“当然可以。”
林也奚又道:“不劳圣子陪伴,我自己到处看看即可。”
叶染衣摇摇头道:“这净土中与外面很是不同,尤其是一些新型法器,我怕林峰主弄不明白。”
他补充了一句:“类似这怀表的东西,这里有很多。”
他苦笑一声,又道:“我也是研究许久,才大概弄明白了一部分。”
林也奚眨眨眼:“弄明白了一部分?”
叶染衣:“嗯,一小部分。”
林也奚:“圣子都弄不明白的话,它们又为何会出现在净土中?”
叶染衣:“天机如此,我等又哪里揣测得了。”
林也奚:“……”
她盯着叶染衣,实在是看不出他有没有扯谎。
难道他说得都是真的?
净土中这般模样,不是他刻意为之?
又或者,是在试探她?
林也奚看不透,也因为两人关系很浅,不好说太多。
记忆不互通真麻烦啊,这要是季燕北和沈让尘,她一定会缠着他们问个明明白白。
哪像现在,她只能任由叶染衣打哑谜。
循序渐进,逐步推进。
这才第一天而已。
林也奚沉下心来,突发奇想道:“圣子,能带我去看一下老唐儿子吗?”
叶染衣微讶,但很快便应道:“没问题。”
林也奚当务之急是判断下这个世界的真实性。
别管古代现代,别管时辰小时,只要是个能好好生活的地方,她就可以安顿下大家伙。
至于叶染衣嘛。
问题不大,总是能攻略的。
已经攻略了两位的林女侠,对此颇有信心。
老唐的儿子名叫唐瑞家,在一家建材公司上班。
他今年快四十岁了,可想发财的梦从没停过。
然而他好高骛远,赌性极大,只想着不劳而获,于是梦一直是梦,成是成不了的。
叶染衣带着林也奚找到他时,他正在路边摊上和人喝啤酒,旁边倒了足足十二个酒瓶子,可见两人都喝高了。
“唐哥,你这年纪也差不多了,还不结婚啊。”
“结个屁婚啊,老子没钱。”
“有没有钱也得结婚啊,再说就凭你这张嘴,哄个媳妇儿回来还不轻轻松松。”
唐瑞家又给对方倒了杯酒,道:“喝酒喝酒,不说这个!”
他喝到很晚,十二点左右才晃晃悠悠回家。
叶染衣看向林也奚。
林也奚:“再看看。”
叶染衣:“好。”
他们跟在唐瑞家身后,就听唐瑞家嘟嘟囔囔:“娶媳妇儿……呵,娶了干吗,让她跟着我受罪?”
他一脚踹开自家门,倒头睡在了沙发上。
没一会儿,呼噜声响起,他已经睡死了。
林也奚还是没走,她打量着这个小公寓。
客厅上只有一个长沙发,地毯估计是房东留下的,十分陈旧,想必唐瑞家从没洗过,茶几上摆着昨天的外卖,地上堆着几件换下的衣服。
邋邋遢遢的单身男人,的确是这样的。
林也奚眼尖,瞥到了旁边小桌上的相框。
那小桌子应该是用来放植物的,只是植物估计早死了,只留下了擦不掉的花盆底印,那印子上摆着相框,相框里是一个笑得甜美的女孩。
相片下面有行字,写着她的名字——高颖颖。
林也奚心思一动,又道:“她在哪儿?”
叶染衣笑了笑道:“得查一下。”
林也奚:“嗯,我想去看看她。”
叶染衣应道:“好。”
林也奚主打一个出其不意,她对这里很不了解,出去乱撞也撞不出个所以然,不如就这般随心所欲,想一出是一出。
这反而是最能看到真相的法子,即便叶染衣有能力安排,也绝对是仓促的,不够缜密的,只要她心细一些,定能看出破绽。
叶染衣很快便寻到了高颖颖。
林也奚问他:“圣子是如何查到的?”
“这里有个天眼系统……”叶染衣道,“如其名,十分神奇,不过它的运行机制很复杂,暂时没人能使用,我倒是可以暂时用神识来操纵它。”
林也奚:“……”天眼系统都有,可真行啊。
高颖颖嫁人了,嫁得非常好。
她与唐瑞家之间有什么恩怨,林也奚是很难搞清楚了,也许是曾经的伴侣,也许是唐瑞家单方面暗恋……总之两人的人生轨迹已经截然不同了。
高颖颖如今也三十八岁,却依旧生得和照片中一般无二。
年轻、甜美,只是眉眼间多了些愁绪。
她睡得很不安稳,时不时惊醒,醒来后看看空荡荡的床畔,又黯然失魂。
凌晨三点钟,她起床了。
站在落地窗前,看着静谧如坟墓的花园。
高颖颖忽然握拳,用力砸在了窗户上。
外面传来了幼儿的啼哭声,她烦躁地皱皱眉,甜美的面庞上满是遮掩不住的厌恶。
保姆在竭力哄着孩子。
高颖颖却没去看一眼,只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忙音响起。
高颖颖将手机摔到墙上。
叶染衣不合时宜地解释道:“那个是手机。”
林也奚:“……”她知道。
叶染衣:“类似于传信符。”
林也奚:“……嗯。”何止是传送符,手机能干的事可比那传信符多多了。
林也奚又问:“高颖颖的丈夫在哪儿?”
叶染衣查了一下道:“要去看看吗?”
林也奚:“嗯。”
高颖颖的丈夫是个商界新贵。
他叫李望海,如今已经四十三岁,依旧风流倜傥,没有丝毫发福的迹象,还多了些成年男人的韵味。
李望海睡在了一家豪华酒店的总统套房里。
那张巨大的床上,睡着三个年轻女孩,倒不至于未成年,但也至多二十岁左右的模样。
李望海醒了,他起身时看到这些漂亮身体,蹙了蹙眉,眼底闪过了一些厌恶。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助理的手机号:“把人都安排好。”
末了,他又对助理说:“给太太准备个礼物。”
助理那边一一应下,李望海眉眼还是没有舒展,他轻叹口气又道:“从我个人账户上,匿名捐助一百……二百万。”
助理:“还是春越计划吗?”
李望海:“……嗯。”
林也奚看得一愣一愣的。
叶染衣道:“净土中只是没有修为境界,但有人的地方总有阶层,有阶层便会有倾轧。”
林也奚:“我明白。”
一个个看过来,林也奚感受到的只有真实。
这不是能安排出来的。
若真有这样的安排,那……假亦是真了。
李望海很快便投入到工作中,他在电话中提到了一个人名,似乎是位政客。
林也奚:“走,去看看。”
政客名叫安立身,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女性。
她起得很早,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职业装,早早出门。
一上车,便是数不清的文件扑面而来。
安立身快速看过去,瞧见一份投标书时,道:“李望海这人不行,沿边的工程不能给他。”
助理欲言又止。
安立身:“不用说那些没用的,连自己下半身都管不好的人,能力再强也没用,他身上把柄太多,风险太大。”
安立身很忙。
林也奚看得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她可以确定的是,这里有很多东西(比如有些现代化的)源自于她,可这里面的人绝对不是她能“幻想”出来的。
安立身忙到了后半夜,她回家时,屋里跑出来三只小猫。
她一改在工作时的严肃内敛,弯腰捞起胖乎乎的小猫咪,亲了又亲道:“乖宝,有没有想妈妈呀。”
高跟鞋倒在玄关处,她埋在猫猫肚子里蹭了又蹭,再抬头时刘海乱糟糟的,眼睛因高度近视而显得迷迷蒙蒙,少了精明干练,多了憨然。
林也奚忍不住笑了。
叶染衣:“还要看什么吗?”
林也奚摇摇头,望向他道:“净土之中,人是真实的,世界是偷来的,对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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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老唐到唐瑞家再到高颖颖、李望海和安立身……
林也奚随心而为, 却恰到好处地扯出了一条社会链。
勤恳好客却又为生活所困小市民,好高骛远却又为情所困的摆烂男,嫁得好却过不好的豪门太太, 管不住自身欲望只能用慈善来弥补愧疚的商界新贵,还有在外雷风厉行回家才暴露出柔软一面的女政客……
人人都有自己的念想, 人人都有自己的困境。
彼此复杂交织在一起, 构成了一张包罗万象的网络。
毫无疑问,这里的人是真实的,并没有受到侵染。
单一的天道构成的畛域是畸形的,人哪怕有自我意识,也会在某一个点上被无限放大, 进而扭曲。
净土中的人很复杂,并不单一。
唯独这个世界, 很突兀。
林也奚感觉到了太多违和感,从见到现代社会的那一刻,她有过猜测, 比如这是针对她一个人的幻觉,就像那“众生万相”。
如此看了一天,林也奚知道,这不是她一个人的幻觉, 而是大家共有的, 他们如此生存着,已然适应了。
那么, 另一个可能性就更大了。
这是她记忆中的世界, 叶染衣不知用了什么途径, 偷取了她的记忆, 以此为模版, 成就了重启后的世界。
怎么做到的呢?
她从未见过叶染衣。
还是说他们曾经见过,只是那段记忆也被叶染衣偷走了。
他都能“偷出”一个新世界了,拿走那一点记忆,想必是轻而易举的事。
林也奚其实并不能确定,心中有很多疑惑,但她问得笃定,俨然看穿了一切。
——这是唬人的。
她在诈叶染衣。
叶染衣明显怔了下,旋即他低笑道:“果然瞒不过正主。”
林也奚:“……”还真是偷了她的记忆。
那么问题来了,什么时候偷的,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净土存在很久了,而她也不过才穿来十八年……吧。
叶染衣问她:“敢问林峰主,在下是哪里暴露了?”
他问得真挚,眸中是毫不掩饰的疑惑。
这般模样,让之前那神神秘秘运筹帷幄的气质瞬间消散,就像那位女政客一般,露出了喜欢吸猫肚子的可爱模样。
林也奚弯唇笑了。
叶染衣何其聪明:“这么看,是破绽太多了?”
他苦恼道:“筹备这么久,还以为天衣无缝了。”这话是嘟囔给自己听的。
林也奚眼中笑意更深,她道:“手机不是只能传信,还有很多传信符没有的功能,唐瑞家楼道的灯是声控的,嗯,就是发出声音自然会亮……”
叶染衣:“谁的声音都行?”
林也奚:“对。”
叶染衣:“原来如此。”
林也奚完全压不住嘴角笑意,她继续说道:“当然,最有问题的还是天眼系统。”
叶染衣:“这个很复杂,我也故意装作自己没弄明白,为何又是破绽?”
林也奚:“……做这东西很复杂,可如果用起来其实很简单,只要有权限,小孩子也能查看。”
叶染衣:“……竟是如此!”
他又问:“那这东西到底是如何做成的?”
林也奚沉默了。
这题超纲了,她一个高中全靠自学的病秧子,哪里能知道这么复杂的东西。
林也奚:“不知道。”
叶染衣:“这是你的世界,连你都不知道?”
林也奚:“……”
她顿了下,觉得应该把话题往回拉一拉。
趁着叶染衣还对她有些“敬畏”——是的,叶染衣是敬畏她的。
人对未知总是怀有敬畏心。
这位能开天辟地——物理意义上——的圣子,对于现代文明生出了敬畏心,连带着对林也奚也很是敬畏。
林也奚暂时不想告诉他,其实她在自个儿世界也只是个“炼气期”,这不方便套话。
于是她问道:“为何要偷取我的记忆?”
林也奚敛住笑容,压低了声音,神态颇有些严肃。
叶染衣果真没小瞧她,他端正颜色,竟郑重向她行了个礼,直白道歉:“多有唐突之处,还请见谅。”
林也奚还是有点虚的,但她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比起“杀戮”和“疾病”的双重夹击,此时不算什么,所以她稳住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林也奚问他。
她甚至拿出了红色玉简,问他:“这也是你的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