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数多了,姜狸就知道了:小白虎在努力讨好她。
姜狸说:“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告诉师尊。”
小孩终于提出了第一个要求。
犹豫了很久。
“狸狸,我想,抱你。”
狸花猫显然愣了一下。
但这是小浮生第一次提要求。
她想了想,走了过去,跳进了徒弟的怀里。
他抱住了那只漂亮的狸花。
小孩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他发出了一声“喵”。
狸花就甩了甩毛茸茸的大尾巴,用脑袋蹭了蹭小孩的脸蛋。
藏好你的爪牙、收起你的戾气。
你要学会做一只小猫,就可以不再流浪,会被疼爱。
只是夜深人静、师尊睡着的时候,小孩也会变成那只小白虎。
它看上去不再那么瘦了,没有光彩的皮毛也因为姜狸的投喂变得柔顺了许多。
小白虎靠近了那只熟睡的狸花猫,悄悄蹭了蹭师尊。
这是它唯一会显露自己本体的时刻。
百草堂里满是药香、平静安逸的日子,很快就被打破了。
冥蝶的幻术是在月底失效的。
这个时候小白虎的筋脉已经都接上了,除了有点跛,已经没有大碍了。
在最后一次施针后,街上的巡逻的妖界侍卫越来越多了。
姜狸不再偶尔带小白虎出门,也不让小白虎在窗边等着她了,而是让小白虎待在房间里。
她在外面买了很多连环画、九连环。这样白天小白虎乖乖地在房间里也不会觉得闷了。
一开始,小白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有一天,他听见了二楼楼下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他掀开了一道缝。
——是陆攀。
陆攀带着虎族的侍卫,正在挨家挨户地搜查。
姜狸带着小白虎在外面藏了半天,等到躲过了搜查才回到医馆。
她不想让小孩跟着一起提心吊胆,告诉他:
“不要害怕,师尊很快就会带你回家了。”
仿佛是为了证明这一点,她开始收拾行李,把给小白虎买的东西都一块儿打包好了。
晚上,姜狸悄悄关上了房门。
盗窃钥匙不是一件容易事,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踩点,姜狸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唯一的问题就是,必须一击必中、全身而退。
冥蝶和姜狸商量了一整夜。
冥蝶说:“狸狸,保险起见,我们一起去吧。”
冥蝶的幻术是可以保命用的,姜狸没有拒绝。
如果说姜狸是要去刺杀城主,那她的确没有把握打败一个元婴期的虎族;但是姜狸仅仅是窃个钥匙,把握就非常大了。
然而,凡事只怕个万一。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敲响了张大夫的房门。
她递给了他一块令牌:“如果明天我没有在天黑之前回来,麻烦您先把小浮生藏起来。”
姜狸说:“这是天衍宗的令牌,到时候您只要传信给我的大师姐,她会知道怎么办的。”
张大夫长叹:“我怎么惹了这么大一个麻烦。”
姜狸笑了:“没办法,谁让您是个好人呢。”
等到凌晨天边微微发亮的时候,姜狸推开了门。
——她没有注意到,隔壁的小白虎,一整夜都没有睡。
小孩想要拉住姜狸的裙摆,但是姜狸已经把他塞进了张大夫的灵药房里。
小孩一直在等。
寒风呼啸,吹起雪花如同星子一般回旋。
——他知道城主府在哪里。
那里一度是小白虎的噩梦、无法摆脱的泥潭。因为无数次被拖过去斗兽、挨打,躺在笼子里苟延残喘的时间太难捱,它总是睁着眼睛看着外面的一切。
于是,它熟悉城主府的每一块地砖的形状。
等到天色开始发黑,小白虎终于忍不住了。
幼虎的眸子渐渐地变成了竖瞳、尖锐的虎爪伸出来、地面被抓出了深深的痕迹。
仿佛只要再等上一刻钟、姜狸还不回来,坐在角落里的小白虎就会直接冲出去。
然而,寂静的百草堂里,张大夫拨弄算盘的声音停了下来。
“不要给你师父添乱。”
当百草堂点起了灯,雪花再次飘落的时候。
姜狸和冥蝶终于回来了。
她的身影一出现,小孩就冲了过来,抱住了她。
这是小徒弟第一次这样强烈地表达感情,姜狸有点吃惊。
她搂住了小孩,笑道:
“师父回来啦,是不是等了很久?”
然而,小孩没有回答。
小白虎对血腥味有种野兽般的直觉。
——他闻到了狸狸身上的血腥味。
姜狸很久都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她低下头,发现小白虎闷闷不乐的样子。
她想要逗他学猫叫。
但是这一次,他却并没有和往常一样发出“喵”。
她纳闷极了,变成了猫凑过去想要看清楚他的表情。
狸花猫绕着那个闷闷不乐的小孩打转,用脑袋拱了拱小徒弟,又朝着他喵喵叫了好几声。
玉浮生是一只十分懂得隐忍,又十分狠辣的白虎。在它很小的时候,无论面对怎么样的嘲讽、痛苦,都表现出了惊人的隐忍和耐力。小兽的眼睛里只有熊熊燃烧的仇恨和愤怒,积蓄着焚烧一切的力量。
这种力量后来让他灭了十三墟、剥了所有践踏过他的虎族的皮。
但是此时,小孩低头抱住了那只狸花猫。
姜狸感觉到脑袋上有湿润的东西。
小白虎想要立马抬手擦掉,但是姜狸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在姜狸刚刚穿过来的时候,她一定是个很粗心大意、完全无法和小孩共情的师尊;但是在禁地里孤独又冷清的二十年,将她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
“下雪了,是不是?”
小白虎狼狈地想要擦掉眼泪的动作停下来了。
那只毛茸茸的狸花就任由小孩抱着她,在窗边一起看了许久的雪。
苦难会有尽头么?
过去的几年里,小孩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在寒风中跋涉的时候,无数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但是现在,姜狸伸出手,那将他困死在这座苦寒之地的缚仙锁“咔哒”一声,解开了。
看着有点空。
姜狸在小孩的手上戴了一只长命锁。
上辈子的玉浮生命不长、死得也很早。
于是她特意买了福寿绵延的款式:
“长命锁会保佑我们小浮生平平安安、快快乐乐长大。”
小孩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那一瞬间,苦难真的好像是画上了一个句号。
姜狸拉着小白虎和张大夫告别,离开了百草堂。
姜狸顺利拿走了锁,但也不可避免地惊动了城主府,他们必须在今天早上第一批出城。
小孩很紧张,他知道狸狸受伤了,于是一路上都保持着警觉守在狸狸的身边。
——直到姜狸在旁边买了只烤地瓜塞给了徒弟。
被盘问的时候,小孩正在忙着帮师尊剥地瓜,没来得及紧张。
妖族侍卫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对师徒。
作为虐文女主,姜狸是那种清纯小白花的长相,但是姜狸怕冷,放逐之地老是下雪,她就总是忍不住把手揣起来,形成那种经典的农民揣。
于是那种清纯的长相,就多了一种朴素的说服力。
被盘查的时候更是脸不红、心不跳。
她说小白虎是猫妖幼崽,竟真的被浑水摸鱼过去了。
小白虎在路上问师尊,为什么把手揣袖子里?
姜狸说因为这样很暖和。
小白虎试了一下。
于是城门口就多了一大一小两只揣着手手的猫科动物。
守门的妖族多瞅了两眼,愣是没发现什么不对。
御剑是最快的办法,但是太显眼了。放逐之地的位置特殊,一路上他们必须横跨大半个妖界。
一旦缚仙锁打开,很快整个妖界都会动员起来,届时各种盘查、搜寻会更加严苛。
姜狸选择了跟着不同的商队走。
商队一但停下来他们就会进入附近的城内、然后快速换另外一支队伍跟。
在这样频繁的切换中,姜狸带着小白虎甩掉了两三波追兵。
终于,在逃亡的第三天,他们离开了放逐之地的辐射范围,进入了更加广袤、荒蛮,也更加难以被搜寻到踪迹的妖界腹地。
一路上出奇地顺利。
越远离放逐之地,气候也就越温暖。
姜狸:“小徒弟,你看——”
小白虎探头出来,看见了十里桃花灼灼。
从出生起就待在放逐之地的小白虎,除了雪就是雪,从未见过春天降临,万物复苏的时节。
那只狸花猫跳上了枝头。
于是小孩的脑袋上,就下了一场桃花雨。
只不过,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妖界的追兵越来越多了。他们就不得不一刻不停地赶路,再也没有停下来看风景的闲情逸致了。
大概是虎王已经得到了消息,妖界搜捕他们的人不知道翻了多少倍。他们没法进城,就连荒郊野岭的路都开始难走了。
有时候半夜醒过来,小白虎都会看见师尊坐在火堆前,对着地图发愁。
冥蝶以前跟着前世的玉浮生,倒是熟悉妖界的路。但是大部分的路上都有追兵。
姜狸知道,就算是为了小白虎的神骨,虎族都不会那么容易放他们走的。
看见小冥蝶着急得转圈圈,姜狸叹气:
“实在没办法,我就传信回宗门。”
天衍宗家大业大,派人过来接应并不困难。
姜狸闯城主府受了伤,并不重,但是她每天夜里都要休息调息。
等到姜狸睡着后,黑暗里,小孩睁开了眼睛。
他爬起来给快要熄灭的火堆添了柴。
自从知道姜狸受伤以后,每天晚上,小孩都会爬起来偷偷给师尊守夜。
只有小蝴蝶知道这件事。
然而它害怕玉浮生,从来不敢告诉姜狸。
肉眼可见的,他们走得越来越艰难。
在连续三天的赶路后,好不容易甩掉了身后的追兵,他们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姜狸决定在附近的一个妖界村落里休息一个晚上。
窗外狂风大作,借住的房子十分不保暖,小白虎想着给师尊守夜,但是因为赶路太辛苦,竟然直接睡了过去。
小白虎很久没有做噩梦了。
时隔几个月,他又梦见了从前的事。
从前,陆攀喜欢骂他是“天煞孤星”,一出生就克死了父母。
侍卫们也都说:要不是生下了小白虎这么个冤孽,也许老虎王夫妻还不会死得那么惨。
小白虎每次都会冷冷地看着他们,并不相信。
直到某一天,陆攀笑嘻嘻地问:
“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哑仆?”
——小白虎知道自己是被一位哑仆养大的。那是在他刚刚出生的时候,虎王为了不让还是婴儿的小孩饿死,派了一个哑仆过来。
但那时候的记忆实在是太久远了。
梦里的陆攀笑嘻嘻:
“那个哑巴啊,就是因为对你太好才死掉的。”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虎王当时是怎么拉开一把弓箭、怎么射向了那个哑仆,哑仆怎样滚落山崖,摔得粉身碎骨。
梦里的小孩发出兽类的吼声、愤怒地想要撕碎对面的陆攀,但是被死死按在了地上。
狂风吹开了窗,被惊醒的小孩出了一身的冷汗。
一直到看见正在打坐调息的姜狸,小孩才找到了一点安全感。
黑暗中,他起来关上了窗,挪动着坐过去、靠近了师尊一点。
感觉到窗户的缝隙漏风,小孩侧过身、替师尊挡住了呼啸的寒风。
只是没来由的,小白虎有种不祥的预感。
很快,这种预感就成真了。
是夜,寂静的村庄里响起了一些细碎的动静。
虎王已经派出了各方人马兵分数路、到处搜捕小白虎。
其中一支妖族队伍恰好在附近,带队的虎族,好巧不巧,正是陆攀那个小胖子。
姜狸睁开了眼睛,仔细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
大概十来个妖族,修为也都在筑基后期。
她抽出了捧鱼剑。
“小浮生,待在房间里不要出来。”
小孩抱着姜狸的剑鞘,听着师尊在门外被妖族团团围住。
小白虎知道,师尊很厉害,比起一般的虎族侍卫不知道强了多少。那天张大夫的话他多少听进去了,每次他都会努力不给师尊添乱。
但是今天,小孩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他不顾小蝴蝶的阻拦,来到了窗户边,打开了一条缝。
突然间,小白虎看见了一个人。
——是陆攀!
陆攀是个二世祖,但是他有个放逐之地城主的爹,在虎族里地位不低,被派出去搜查也很正常。
小白虎的视线停住了。
陆攀一直躲在侍卫们的身后,藏在密林里。此时,他的手中拿着一把弓。
那支带着浓浓妖气的箭矢,在黑暗中瞄准了姜狸的后背。
仿佛梦魇重现。
就在陆攀即将拉弓的时候——
伴随着呼啸的风声,小白虎迅猛如闪电地将陆攀扑倒。它死死咬住了对方的胳膊,在被甩飞出去之前、生生撕下了对方的一片肉。
弓箭掉落在地上,陆攀大叫痛呼,试图去抓武器反击。但是小白虎直接扑过去咬住了他的喉管!
陆攀很快也变作了一只黄褐色的猛虎,试图甩开它。
但是小白虎从未有这么发狠的时刻,伴随着陆攀凄厉的惨叫声,小白虎被摔在地上也不松口、被甩得撞在石头上也不松口。
分明比小白虎大了一圈的陆攀,竟然怎么翻滚也甩不掉一只幼虎,只能发出被血液呛住喉管的声音,渐渐地失去了动静。
“小浮生?”
姜狸将一个侍卫丢开,显然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朝着陆攀的方向大步走过去。
趴在地上的小白虎缓缓爬起来。
刚刚凶恶无比的它,碧绿色的兽瞳却微微一缩。
听见那个声音后,下意识地,它想要把脸擦干净,但是雪白的毛发上全是飞溅的血液,越擦越脏;
它想要躲在角落里,把超过小猫体型的部分藏起来,看起来没有那么大;
但是姜狸显然已经看见它了。
它低头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那是和惹人怜爱的漂亮小猫截然不同的,狰狞猛兽的影子。
它的爪子下还是刚刚咽气的陆攀,死状凄惨狰狞。
它是一个卑鄙无耻的骗子。
此刻骗子无处遁形。
它后退了两步,在姜狸想要接近的时候,快速地朝着村庄外的密林里跑去。
它并不想面对狸狸可能会表现出来的惊讶、厌恶的眼神。
也许,她还会鄙夷它没有尊严、想出这种招数妄图得到她的怜爱。
它越跑越快、几乎把风声都甩在了脑后。
也不知道跑了多远,渐渐的,它听不见后面的任何声音了。
它找了一个角落休息。
小白虎知道,只要等上一个晚上,明天狸狸就会和小蝴蝶离开这里。
这样也好。
身上的血液分不清是陆攀的还是自己的。
它没有去舔舔撕裂的伤口,而是愣愣地发呆。
走的时候它什么都没有带,只有那枚长命锁还系在它的爪子上。
它用爪子拼命扒拉干净长命锁上的血迹。
失魂落魄的小白虎根本没有意识到黑夜的寒冷。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它一直抱着那把长命锁。
等到天边微微发亮的时候。
它才仿佛从梦中惊醒。
狸狸大概已经走了。
它平静地想。
它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准备朝着密林的深处走去。
突然,它闻到了一股香味。
——不远处,姜狸正盘着腿、在往火堆里添柴。
小白虎立马躲进了大树后面。
它不敢看她,就连虎尾都被它嗖地藏了起来。
许久之后,大树后面的小白虎终于平静了下来,它盯着自己被血液染红的虎爪,心如死灰道:
“师尊,我是一只老虎。”
“我不是一只小猫。”
被宠爱的猫会理所当然地想:
谁会不喜欢我呢?我是发光的蒲公英、会动的棉花糖。
被遗弃的小动物会想:
谁会喜欢我呢?我是腐烂的矮蘑菇、发霉的马铃薯。
如果有人爱我,她一定摘错了花,过一会就会把我丢进垃圾桶。
第11章 十只虎爪
小白虎也不知道师尊看见它这副狼狈的模样看了多久,只是心如死灰地等待着师尊的审判。
伴随着一声无奈的叹息,它的心脏抽动了一下。
师尊出现在了它面前。
小白虎想要把脸藏起来,但是她已经伸手捧住了小白虎的脑袋。
姜狸告诉它一个残酷的事实:“我早就知道了。”
她告诉它,从刚刚见到它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而且它学猫叫也学得很不像,她一直都知道的。
它浑身僵硬,垂下了脑袋,就连虎尾也无精打采地蜷缩了起来。
但是很奇怪,师尊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只跳梁小丑,也不像是在看一个骗子,她的眼神就和从前一样明亮又温柔。
渐渐的,它意识到了什么,从满是血污的爪子中间抬起脑袋。
“你就不想想,我为什么早就知道了,还没有把你赶走么?”
“老虎?老虎怎么了?不就是大一点的猫么?”
一只猫爪,放在了徒弟血糊糊的白虎爪旁边。
爪爪开花,比比划划。
“是不是一模一样?”
小白虎看着师尊小一号的爪,迟疑着看看自己的虎爪。
狸花猫蹲坐在它的对面,歪头看着它,又问:
“长得是不是也很像?”
小白虎愣住了。
狸花猫说:
“所以,老虎就是大猫猫。”
“小浮生也没有骗人。对不对?”
姜狸想要告诉它:
就算是一只狰狞、凶残的白虎,也是有人疼爱的大猫猫。
躲起来有人哄,离家出走也有人来找。
她给了小徒弟独处的时间,重新回到了那火堆边继续烤肉,等待着小徒弟想通。
姜狸早就发现了小白虎的心结,本来,姜狸决定回到宗门里安定下来再和小徒弟谈谈,关于它锲而不舍地学猫叫这件事。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解决的机会提前来了。
她揣着手手等着烤鸡熟,偷偷瞄了那棵大树好几眼;
等到小徒弟探头的时候,她就立马正襟危坐,做出沉思状。
——哎呀,山鸡都烤熟了,来不来吃啊?
姜狸让冥蝶去偷看小徒弟有没有哭。
冥蝶害怕以后被灭口,不敢往那边飞。
姜狸无奈,只好在烤熟后,撕开半只鸡放在了大树旁边。
好一会儿后,她听见了狼吞虎咽的声音。
她松了一口气。
能吃,看来已经不是心灰意冷要离家出走的样子了。
等到姜狸熄灭火堆、准备起身的时候,身后果然跟上了一只小白虎。
小白虎浑身都是血,爪子上也有伤,走路还一瘸一拐的。
姜狸走一段,它就跟一段。
姜狸停下来,小白虎就立马藏在了树丛后面。
她在心中叹气。
因为内心充满了困惑和不解,小白虎还是没有上前。
于是姜狸直接走过去,把小白虎给一把捞了起来。
还怪沉的。
一路无话。
那只小白虎,却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师尊不嫌弃它。
它偷偷蹭了蹭狸狸的脸。
姜狸离开前处理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尸体,徒弟就乖乖跟在一边帮忙。夜里小孩还觉得狸狸不要他了,心如死灰,现在却寸步不离、走到哪里都要拉着姜狸的衣摆。
也许昨天夜里太匆忙,姜狸发现一个妖族侍卫还没有断气。
正准备送他上路,衣摆就被那个半死不活的侍卫死死拉住了。
他开始胡言乱语,祈求姜狸不要杀他。
他说:只要姜狸将小白虎交出去,就会得到虎王的赏识,要多少灵石就有多少灵石。
但姜狸无动于衷,甚至已经抽出了剑。
侍卫带血的手死死抓着她的衣摆:“不!别杀我,别杀我,我带你去见虎王!你不要相信这个崽子!”
“虎族降生的孩子都是黄褐色的,只有它一出生就是白色的!这是大大的不祥之兆!它会、会给身边的所有人带来……”
话还没有说完,姜狸已经快速把这个侍卫给送去西天了。
但是小白虎已经听见了。
挂在姜狸剑上的冥蝶已经开始瑟瑟发抖了。长大后的玉浮生,最讨厌听人说什么“不祥之兆”,每当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冥蝶们所在的墓地就会多出一些养料。
果然,小孩站在原地,死死抓着那只长命锁。
突然,冥蝶听见了姜狸的声音:
“别听他胡说,白虎才不是不祥之兆。”
“你听过基因突变么?”
小孩摇头:“没听过。”
“没听过是因为妖族的书读得太少了。说白虎是不祥之兆,都是因为没文化。”
冥蝶:“……”
因为徒弟再次受了伤,姜狸必须先带他去处理一下。她打算在附近找一家客栈。
行走在山路上,因为刚刚发生的事情,小白虎有点沉默。
其实,小白虎的心中仍然非常地困惑,还有一点受宠若惊。
从前,他认为自己要藏得好好的、不能露出马脚,才能跟在师父的身边;但,也许是因为一路上姜狸都拉着他的手,她的态度让小孩找到了久违的安全感。
在路上,小白虎迟疑了许久,还是拉了拉师尊的衣摆。
他说:“师尊,其实、那个人,说的没错。”
他将侍卫们嘲笑他的话都告诉了狸狸。
这些事情沉沉地埋在小孩的心中,已经成了腐烂的伤口、不愈合的疮疤。
对于一个刚刚学会说话没多久的小孩而言,组织语言就花了很长的时间。有些词小孩说不出来,就会停顿很久。
姜狸很耐心地听着。
从“天煞孤星”到“克死双亲”;
从“天性薄凉”到“养虎为患”;
从父母的死,到哑仆被他害得滚下山崖。
山路很漫长,小孩就抓着那只长命锁,平静地阐述着。
腐烂的疮口被自己揭开,小孩的语气里甚至没有什么起伏。
摧毁一个人,也许身体上的痛苦并不算什么,精神上的摧残却是毁灭性的。
因为小白虎身上的神骨太重要了,虎王既要养大小白虎,等待神骨养成;又不能真的养虎为患。
于是,他虐待小白虎、打压这个孩子。
更加重要的是要打断他的脊梁骨,让他认为自己低贱到了尘埃里、彻底粉碎一只猛虎的心气。
姜狸知道这些话对于一个孩子而言意味着什么,越听越鬼火直冒。
但是她却控制住了,没有打断小白虎的话。
——小孩从未对谁敞开过心扉、这是非常珍贵的信任。
她认认真真地听完了,这开口才问小孩:
“你知道为什么他们会那么说你么?”
姜狸斩钉截铁道:
“因为他们是坏人。他们不喜欢你才会那样说。”
小孩愣住了,在夜风中有点呆呆的。
“他们不喜欢你,所以什么都是你的错。”
姜狸说:
“但是师尊很喜欢你。”
“师尊会很偏心、会很不讲道理地喜欢你。”
小孩捏紧了那枚长命锁,眼睛热热的。
他们进入了一家客栈。
姜狸要了一些热水,从储物戒里拿出来了从百草堂带回来的药物,让徒弟变成白虎方便她上药。
面对面地在她再次显露出虎形,小白虎看上去还是有点局促不安,被她擦脸的时候,悄悄把沾满了血的爪子藏在了后面。
但是师尊直接抓住了它的虎爪,浸泡在热水里洗干净。
小白虎紧张了半天,没有发现她露出任何不喜的神色,既不嫌弃它体型大、也不讨厌它比小猫尖锐许多的爪子。
而且师尊还夸它“很漂亮”、“毛色稀有”、“十分威武”。
甚至还兴致勃勃地掏出了梳子要给它梳毛。
小白虎用湿漉漉的脑袋蹭了蹭师尊的掌心,本来下意识地想要舔舔师尊,但是被师尊嫌弃地推开了。
小白虎既高兴,又有种不真实感。在百草堂的时候,就算是做梦,它也从未想过师尊会这么夸奖它的虎形。
然而,过一会儿,它又忐忑地问师尊:会不会觉得它天性凶残呢?
——比方说它咬死了陆攀。
姜狸挑眉:“你不是为了救师尊才去咬陆攀的么?”
她用热水把小白虎沾满血液的毛发清洗干净,爪子擦得干干净净,用梳子在阳光下把它打结的虎毛梳开。
小白虎还在继续细数,它曾经杀过多少猛兽、甚至还单打独斗杀掉了一只黑熊。
它试图告诉自己的师尊:它既不娇小可爱、也不温驯。
——那,你还会像喜欢猫一样喜欢我么?
师尊一开始还配合地发出“哇”、“好厉害”的声音。
但是渐渐地开始嗯嗯地敷衍它。
因为她已经开始饶有兴致地在小白虎的脑袋上扎小辫了。
徒弟:“师尊,我以后、可能会长得比门还要高。”
姜狸沉思:
“那是要换个大盆了。”
听见小徒弟没有声音了。
姜狸:“然后呢?”
徒弟:“……”
它郁闷了。
姜狸说,要是它闲着没事干就帮她把烤板栗剥了。
她忙着编辫子,腾不出手。
小徒弟:“……喔。”
他们坐在窗边晾干虎毛。
等到和煦的春风吹过去,在阳光下,小白虎的毛也就迎风招展、变得蓬松柔软。
——今天,师尊使唤它剥了好多板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