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她养虎为患—— by吞鱼
吞鱼  发于:2024年0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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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姜狸渐渐明白了,接受不了的其实是虎神。
对于他而言,四十年就是眨眼而过的时间。
虎神恐惧的并不是自己的死亡,而是他无法挽救她,他觉得和她在一起的时间过一天少一天;
他说她的岁数只有他的零头,觉得她是一只活不长的小可怜。
——他把她比喻成为一只可怜的蜉蝣,朝生暮死,生命的长度只有一指甲盖。
姜狸匪夷所思:你才是蜉蝣呢,你还大蚂蚁呢。
但是这种对爱人的腹诽,姜狸没有说出口。
姜狸问:“你就是因为觉得我可怜,才一直让着我的么?”
虎神默认了。
一开始的三年,虎神是非常看不开的。
他时常称呼她为“小可怜”,然后用那种充满怜惜的目光看着她,不管什么要求都答应她。
姜狸试图说服他,然而他们两个人的想法天差地别,三观差距很大,想要改变虎神的看法太难了,毕竟他已经活了三百年。
三年里,虎神对她有一种泛滥的怜惜和爱意,就像是这个冷硬的男人一辈子的柔情都在此刻满溢出来了。
这件事对于姜狸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慢慢的,她也接受自己是只虎神眼里的可怜小蜉蝣了,她的算盘打得啪啪响,鬼主意一个又一个往外冒。
仗着他怜惜她,一有机会姜狸就会去折腾他。
以至于虎神变得十分禁欲,他清心寡欲地像是一个入定很多年的僧侣,境界显得非常超脱。
姜狸说:“大漂亮,好冷啊,来我的被窝里吧。”
虎神冷冷道:“我宁愿坐在窗边吹一夜的冷风,也不想进你的魔窟。”
他们偶尔会跟着商队走。如今商队倒是没有变少,各种生存的物资被发掘、运送到大江南北。姜狸喜欢热闹,他们就经常和商队一起前行。然而明明是道侣,虎神却经常在半夜坐在火堆边。
于是,商队里经常有人过来给他们推销鹿茸、补肾灵药。
虎神看着桌子上的小玩意,没有什么表情地警告:
“不许再笑了,姜狸。”
她笑得东倒西歪。
她每次提起一起睡觉,虎神就会系严实衣扣,警告她适可而止,绝对不给她任何可乘之机。
但是她坏得很,经常偷袭他。
被他抓住了也没有关系。
——她知道自己是一只惹人怜爱的小猫咪呢,干了坏事也会被原谅呢。
只是时间长了,虎神的怜惜也就慢慢消失了。
第三年的春天,雪仍然在下。
他们在高山之上的一座客栈里住下了,等待着看日照金山。
白天,姜狸炖了鹿茸用于嘲笑自己的爱人。
虎神安静地看着锅里的鹿茸。
他发现自己对她的怜惜已经被彻底消磨殆尽了,他的铁石心肠回来了。
夜里,姜狸和往常一样,爬上了他的膝盖,去吻他的下巴。
他也和往常一样问她:“开心不开心?”
坏心眼的猫准备听他求饶的时候,她还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
虎神平静地扶住了她的腰肢,示意她扶好。
于是,今天晚上求饶的人就换了一个。
他抵住了她的额头问:“怎么哭得那么可怜啊狸狸。”
他发现怜惜她,其实也可以换一种方式。
姜狸后来总结出来了一条道理:相处之道,在于张弛有度。否则压抑久了就容易变态——最后,她没能看见日照金山,因为她足足一个月才爬出大漂亮的结界。
出来后,形式就发生了反转。
虎神温柔地问:“狸狸,不冷么?来被窝里睡觉吧。”
姜狸说:“不不不,我觉得还是清心寡欲一点好。”
第四年的某个深夜,虎神出门了。
姜狸睡不着觉,爬起来翻储物袋,无意中,她找到了几张泛黄的纸。
她打开一看,发现竟然是遗产清单。
她窝在火堆边一张张看过去。
时隔四年,姜狸知道了虎神当初的想法:
虎神不爱这个世界,仅仅是履行职责的话,他大概率会在后来杀两位神,然后冷眼旁观这个世界的消亡——
毕竟,他已经尽力了不是么?
但是后来,他开始牵挂一只小狸猫了。
于是他的想法就改变了,他打算耗尽自己最后的力量成全她。他打算不停地去弑神,在力量消耗干净后找个地方安静地死去。
姜狸不知道当时的虎神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
他那个时候说拒绝她、不爱她,但是在背地里,认认真真地写下所有的遗产清单。
姜狸开始害怕了。
他的爱是无声的烈火,是一种燃烧的、牺牲式的爱。姜狸不能指责他的极端,因为这只大老虎从前过得太惨了,他哪里懂得去爱人呢。他只会笨拙地、倾尽所有地去爱她。
姜狸很担心一件事——那就是他还没打消那个念头,然后在哪天早上消失在她的生命里,找一个角落安静地死掉。
姜狸知道他会的。
她把那遗产的清单重新塞了回去,假装从来没有看见过。
但是心里的担忧和害怕却一天天变大。
第四年的冬天,他们又买了一座新宅子。
虎神经常在夜里出门,很晚才回来。
她知道他其实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出路。
姜狸经常能够看见他派出去无数伥鬼,天南地北地搜集法器。那些法器让人眼花缭乱,只有一个共同点:全都是空间法器。
姜狸在修真界久了,时常和人聊天攀谈,阅历渐涨,又爱看一些杂书,渐渐也懂了很多事情。
姜狸猜到了,虎神想要开辟一个新世界把她藏起来的——这样,就算是世界消亡了,她也能够活下来。
这看起来是异想天开。但是姜狸知道,虎神能办到。甚至如果她觉得孤单,往里面塞很多人他也可以办到。
代价当然是燃烧他的生命。
有一次,虎神半夜出去,没有按时回来。
姜狸睡不着觉,后来实在是太担心,她就点着灯笼坐在落满雪的台阶上,抱着膝盖等着他回家。
她的心里很难受,就像是被大雪潮潮地浸湿的鞋袜。
天亮了,他回来了,蹙眉问:“坐在这里不冷么?”
说着就要把她拉起来。
但是姜狸腾得站起来,冲进了家里面,把储物袋里他收集来的空间法器全都掏了出来,一件件地往他身上砸。
他愣住了,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大雪还在寂静地下。
姜狸说:“玉浮生,你觉得,如果你真的死掉了,活在这个世界上,我还能开心和快乐么?”
他不说话了。
姜狸说:
“我看见你那个破清单了。”
“玉浮生,你难道以为你找个地方随便死掉,我就会感动,会记住你的好么?”
“不,我会拿着你留给我的一切逍遥快活。”
“我喜新厌旧,永远不会对一个死人念念不忘。”
姜狸发现虎神平静的眼神终于变了。
“你不是想要开辟一个新世界么?在你死之前,多塞几个长得像你的人吧。这样我好找替身。”
“一年换一个,年年带去你的坟头给你上香。”
虎神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摸摸她的脸:
“姜狸,你是不是想要气死我?”
姜狸冷笑:
“要是和别人有孩子了,我就给孩子取名念玉。是不是对你一往情深?”
虎神:“……”
虎神缓慢地让她闭嘴。
姜狸问:
“你现在还想要背着我偷偷死掉么?”
“不想了。”
“姜狸,我觉得我就算是死掉了,也会被你气活。”
姜狸笑了。
漫天大雪里,她看着对面高大的爱人:
“那就一起死,一起活吧。”
“白头偕老,生死与共。”
他不再那么偏执了。
似乎终于看开了一点。
“大漂亮,你看,日出啦!”
“大漂亮,瀑布!结冰的瀑布!”
“大漂亮,那是极光么?”
他们走过大江湖泊、日月变幻。
四季不再流转了,于是经常分不清今夕何夕。
十年如一日,岁岁如今朝。
对于走过漫长生命的虎神而言,十年弹指一瞬,改变不了什么,他仍然外表英俊,性格阴沉;但是姜狸身上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自己很难察觉,但是她的爱人却时常怀着一种欣赏花开的心情,久久地凝望着她。
姜狸的时间停留在了十八岁进入孤坟的那一年,从离开的那一刻才开始长大。她活泼、爱动,对于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
开始的几年里,她对于陌生的旅途显得很兴奋。
她见识不多,看见了漂亮的景色就要“哇”,看见了香喷喷的美食也要“哇”。
坐在旁边的虎神问:“姜狸,你是青蛙成精么?”
姜狸:“哇,青蛙还能成精?”
虎神怜惜地想:哦,没见识的小东西。
他们的旅途没有目的,于是经常走着走着就没路了,虎神时常会劈开山头,生生造桥。
姜狸就会惊叹着他是“愚公般的男人。”
虎神:“……”
这是夸奖吧?
她不仅什么都好奇,什么都要惊叹,还经常坐不住。
虎神经常一个不留神,小狸猫就窜到了很远的地方去了。他必须要开天眼,才能不把自己的小狸猫弄丢。
虎神给她起了一个外号:“撒手没”。
姜狸特别热衷于到处交朋友,总是叽叽喳喳、热热闹闹。
他们坐条船的功夫,她就能够和船夫聊一整个下午;一起跟着商队走,姜狸能够快速和所有人打成一片。
虎神则会远远地看着,阴沉的视线来回从姜狸的朋友脖子上移来移去。
虎神总是觉得姜狸和别人的废话太多,姜狸则觉得虎神太孤寡。姜狸的朋友太多,虎神则没有朋友。
两个人都尝试着改变彼此——
但是最后各退一步,姜狸不再试图把虎神往人群里拉;
虎神也保证绝不因为太吵,就试图拍死姜狸的朋友们。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走遍了修真界,看过了山河湖泊,遇见了形形色色的人。
渐渐的,姜狸变得没有那么好动活泼了。
最初的新鲜感过去后,她也不再到处乱跑了,而是回到他的身边,和他一起煮煮茶、聊聊天。
看遍了壮丽奇诡的风景后,她有了安静地欣赏一场雨的心情。
她开始不再玩那个爬树然后往他身上跳的小游戏了,下河摸鱼的事情她也不干了。她不再捞起裙子就往水里淌,光着脚踩一脚的泥也笑嘻嘻了。
去年还拉着纸鸢到处跑的小狸猫,今年就安静地趴在他的怀里看书了。
虎神问她:“今年为什么不去玩了?”
她就摇晃着小腿,摇头说:
“大漂亮,我比从前成熟多了——”
“那是小姑娘才干的事。”
虎神含笑看着她。
他告诉她,在他的眼里,她永远都是个小姑娘。
姜狸问:“变成了个没牙老太太呢?”
他弹了弹她的脑门:“还是个小姑娘。”
她不再“撒手没”了,也能够和虎神一起慢慢地散步了。
从前她总是一溜烟跑到他前面去,然后回头抱怨“大漂亮,你就不能走快点么?”;现在她的步子慢下来了,渐渐地和他并肩。
时光沉淀出了另外一种模样。
从前小狸猫和虎神走在一起,人家总觉得她是被强迫的那一个,毕竟一个阴沉且反派气势十足,另外一个则活泼又亲和力十足,他们俩凑在一起就像是个强制爱的剧本。
现在呢,他们走在一起,所有人都会说:这实在是再相配不过的一对。
于是,姜狸开始频频照镜子了。
虎神问:“怎么了?”
姜狸担忧地看着自己的花容月貌:“大漂亮,是不是和你在一起久了,我也不像是个好人了。”
虎神:“……”
虎神开始冷笑。
姜狸问他摘袖扣干什么。
虎神平静地朝着她勾勾手:“让你看看什么叫做坏人。”
第八年,她不再到处交朋友了。
虎神问她,她就和他抱怨:交的朋友总是慢慢联系不上了。热闹过后,发现还是寂寞。只有他会一直坐在旁边听她说话。
所以她到处交朋友的兴趣就开始大大降低了。
她叹气:“大漂亮,我一定是年纪太大了。”
虎神:“……”
年纪更大的虎神坐在原地开始思考人生。
他冷静地问她,“狸狸,那我算什么?半截身子埋进了黄土里么?”
她立马笑得眼睛弯弯。
这个促狭鬼笑话他:“大漂亮,我本来就是从坟里把你挖出来的呀。”
时光公平地在每个人身上留下痕迹。
姜狸距离小狸猫越来越远,朝着望仙山的狸猫师尊越来越近。
十年就这样倏忽而过。
他发现时间走得太快了,就好像是一眨眼、一场梦,但是她身上的变化又真切地提醒他时间是真实存在的。
这一年的新年,他们回到了沧州的那座大宅子里。那座巨大的聚灵阵已经开始出现了凋敝的景象,但是人们仍然在狂欢,不计代价地供养着短暂的绚烂。
但是绚烂毕竟是美的。
比方说新年夜耗费了无数的灵气的烟花,更吹落,星如雨。
世界在衰败,依靠着鬼气的虎神却越来越强大。
但是他挽救不了世界的败局,也拯救不了自己的另一半。
在他的眼里,每一次日月轮转都是无声的告别。
是衰败,是死亡的倒计时。
他看着绚烂的美景,如同听见了末日的丧钟。
姜狸问他有没有什么新年愿望?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呢。
但还是看着她说:“狸狸,我想和你长相厮守,直到万万年。”
摸不到生命的边际的时候,人们总觉得有时间,可以再等等、再等等,于是蹉跎年华、浪费生命;
等到你看见了边际就在不远处,你知道来不及了。想要见的人要马上见到,想要爱的人要马上抓紧去爱。往前跑,用力地去抱住那个人。
到那个时候,又觉得怎么都不够、不满足。
然而,她转头很认真地说:“一万年太久了。”
大漂亮,如果生命有限,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会好好珍惜。
我们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争吵、伤害彼此上,因为来不及了。
那些习以为常、看似平淡的东西,也会因为有限的生命,变得意义非凡。
比方说今天早上睁开眼,还能看见你在我的身边,我就觉得幸福。
她回头看着他。
眼里倒映着坠星如雨,发丝被照得莹莹生光。
她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那一瞬间,他认为这个世界上的神另有其人。
他看着自己的爱人。
他是强大坚毅的,但是他深深知道,他活下去的力量之源,来自姜狸。
她浑身散发着光芒,她才是他生命的支柱。
“好。”
“只争朝夕。”

他们在沧州停了下来。
慢慢的, 灵石开始稀缺,聚灵阵的效果越来越微弱,修真界的人们不可避免地开始了衰老和死亡。
城里那些年轻的俊男靓女都慢慢消失了。人们长出了皱纹,不败的青春成为过去的神话, 街上开始出现一夜长出白发的修士。
紧接着, 是疾病和死亡。
偶尔,姜狸看着街上的行人, 也会恐惧衰老的到来。
某一天, 姜狸发现自己的牙齿开始松动了。
她害怕了很长时间。
她觉得自己要从小猫咪,变成一只牙齿渐渐掉光的老猫。
春天到了, 她开始换毛了,她摸到了床上的猫毛,姜狸担心又害怕, 但是又不敢和虎神说——她怕他难过呢。
姜狸知道,他比她更加恐惧她的死亡。
她开始不吃硬的东西了,每天都抱着粥喝。
虎神还是敏锐地发现了端倪。
姜狸难过地告诉他:“大漂亮,我的牙齿松了。”
虎神愣住了。他蹙眉俯下身,抬起了她的下巴打量了片刻,示意她张嘴。
他伸出手检查了一下, 非常冷静:“姜狸, 你长蛀牙了。”
姜狸:“……”
灵气消失后,人们渐渐地变得和普通人差不多了,各种疾病也找上门来了。
姜狸着急了, 要去找大夫拔牙。
虎神说:“不需要那么麻烦。”
他冷静转了一下手腕, 就要伸手。
姜狸十分惊恐, 说没有麻沸散了。
虎神想了想,抬手在她的肩膀上一劈。
姜狸晕到了第三天。
姜狸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失去了一颗宝贵的后槽牙。
姜狸扑了过去:“玉浮生, 我要和你拼命!”
掉牙是个乌龙,但衰老还是不可避免地到来了。
姜狸在镜子里发现自己的眼角长出了一点笑纹。她心情低落了很长时间,虎神逗她,她都憋着不笑。
虎神去亲她的眼角,抚平她眼角的笑纹,说她还是和去年一样可爱。
她看着没有半点衰老痕迹的爱人,抱怨说:“真不公平,大漂亮,你怎么还那么漂亮呢?”
她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不如从前有活力了,从前她下河摸鱼一整天都很有力气,但是这一年的冬天,在外面吹了一场风就病倒了。
整个沧州城内都是苦药味,据说是瘟疫。修士妖族怎么会害怕区区瘟疫呢?可是偏偏就是病了。
她的咳嗽很久都没有好,时不时就发烧,一天清醒也就清醒两三个时辰。
每一次醒过来,他都坐在床边熬药。
她抱怨自己的头发掉得很多。
在某一天,她抚摸着自己的长发,发现自己的黑发里面夹杂了一丝银丝。
她拔了就假装没有看见。
姜狸叹气说:“大漂亮,我要变成病死的没牙的老太太了。”
虎神伸出手抚摸她的发顶,笑着说:
“狸狸,别害怕。”
“别害怕。”
他慢慢地拍抚着她,给人一种强大可靠的感觉。
但是她却伸手抓住了他发颤的冰凉大手,笑眯眯地说:
“浮生,你也不要怕,我还在呢。”
那个时候,她以为自己要熬不过去了。
但是昏睡过去了许久,再次醒过来,她的病就痊愈了。
她的身体轻盈了许多,活力仿佛回到了身上。
她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眼角的笑纹消失了,在黑发上找啊找,都再也没有翻出来一根白头发。
她看见了坐在杏花树下的爱人。
她跑过去,把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
他抚摸着她的长发,将神力注入她的身体内。
她没有拒绝。
她也想要陪着他久一点呢。
病好了之后的那年秋天,姜狸时常去书铺子淘买一些旧年的话本。
如今越来越萧条了,街上时常挂白,她也不爱出门来逛了,时常买书回家趴在虎神的身上看。
书铺大门打开,书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老板却已经几个月都没有见到了。
当她挑选了两本、留下了灵石打算离开时,突然听见了外面的动静:
“塌了!塌了!”
“快跑,聚灵阵塌了!”
她掀开了帘子,就看见了这样一幅场景:
天幕之上,那座瑰丽的聚灵阵正在坍塌。
万千碎片坠星如雨,如同这满城的杏花,飘飘洒洒地朝着天地飘过去。
她伸出手接住,发现坠落的灵气里,生机在快速地褪去。
惊慌、恐惧和尖叫,城内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大火,崩塌的世界里,人们下意识地朝着城外逃去。
在一片兵荒马乱当中,姜狸愣了许久,紧接着开始提着裙摆朝着家里跑。
她已经有了某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的心中涌现了一种迫切感。脑子里盘旋着很多没有和他做完的事情。
姜狸总是想要挑选一个最美丽的地方成亲,走遍了大江南北,总觉得会有更好的地方;选好日子又开始犯懒了,告诉大漂亮明年吧,明年又明年。
虎神说:“狸狸,你是个懒鬼。”
姜狸心想这顶多算是拖延症。
她总觉得四十年还挺长,但是现在,四十年也要没有了。
她越跑越快,仿佛要和一个不存在的时间赛跑。
她猛地推开了大门,气喘吁吁:
“大漂亮,我们成亲吧。”
他问:“现在么?”
姜狸说:“就现在。”
聚灵阵崩塌只是一个开始。紧接着,无尽海就会开始上涨,吞没整片大陆和土地。天地间的生机化成一场坠雨。没有四十年了,三十年都撑不到了。
所以虎神没有反驳这个仓促的决定。
他只是抬手敲她的脑门。
早两年,他们可以三书六礼;
早十年,他们可以十里红妆。
他觉得愧疚呢。
姜狸兴奋地说只要能够成亲就行了,披个红头巾发个天地誓言就行了。
虎神缓慢地说:
“姜狸,早知如此,十年前,我就该把你打晕成亲了。”
虎神其实观念古板又落后,姜狸各种三分钟速成大婚的方案被他一一否决。
她以为他们来不及做婚服了,但是其实虎神在二十年前就准备了明珠霞帔,鲛绡织锦;伥鬼们布置婚房、红烛,一样不差。
整个沧州的人都开始潮水一般逃跑。夜里兵荒马乱,人声涌动。
天地塌陷,聚灵阵坠星如雨。
但是他们盛大的婚礼开始了。
一夜之间,死去的满城杏花树绽放。
姜狸梳妆打扮,怀揣着一种雀跃的心情,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抿着唇笑了一下。她觉得自己今天可真的太漂亮了。
她提起了婚服的裙摆、推开了大门。
世界在崩塌,人群在溃逃。
但是她的眼睛里只剩下了远处的那个人。
他含笑看着她,朝着她伸出手。
破碎的风被雪花席卷,她朝着他一步步走去。
他们手拉手,朝着月老祠走去。
天道已经不能为他们证婚了。
那就雪花作为见证。
在崩塌的世界里,他们踏入了月老祠堂。
“一拜天地。”
“二拜父母。”
“夫妻对拜。”
他们盈盈笑看着彼此。
她凑近了他,于是在这燃烧的世界里,他们的唇渐渐地靠近,用力地拥抱彼此、感受彼此的体温。
月老祠前的那棵大树下,姜狸爬上了树,歪歪扭扭地去系上他们的同心结。
此时,沧州的聚灵阵已经彻底崩塌了。
整座城被燃烧的聚灵阵点燃,如同焚烧的炭火,天地四合,狂风夹杂着雨雪。
他们所在的地方有虎神的结界,于是这方天地尚且没有被暴雪淹没。
这一幅场景,虎神已经预见到了,并不觉得意外。
他看着重重叠叠的红线。
突然,他愣了一下——
虎神眼里的世界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虎神可以窥见未来的三千种可能。
每一天,未来的无数条线都在他面前展开,但大部分都是泯灭和消亡。
预见未来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因为每天都能够亲眼看见无数个悲剧收尾的结局。
在一起的二十年,他做了无数个改变未来的举动。不管是毁掉部分聚灵阵,还是试图将上古战场变成另一个小世界……
但是三千种可能里,全都是毁灭、消亡。
然而在今天。
他透过了月老祠的重重叠叠的红线,看见了一幅全新的、从未见过的未来景象——
同样是一座月老祠。
虎神看见了16岁的玉浮生。
虎神愣住了。
在遥远的记忆里,少年玉浮生是个贫瘠又可悲的人,只有满心仇恨和疯狂地想要往上爬的欲望。
每次姜狸想要追问他过去的时候,他就会含笑拿着以前的糗事来逗她笑;他也不怎么和姜狸说实话,毕竟卖惨归卖惨,虎神也是要面子的,他怎么好让自己的心上人知道他落魄时还和鬣狗抢过食物呢。
穿破洞的衣服那叫筚路蓝缕,可以反衬他如今的强大和成就,经常可以换来小狸猫的惊呼和崇拜的眼神。
其他的就算了。
然而,在那幅画面里,16岁的玉浮生脸上没有太多仇恨和阴鸷。他的衣服是整齐干净合身的,没有破破烂烂、短了一大截的袖子;他的靴子上也没有那个让人耻笑的大洞,竟然还是牛皮的。
虎神想:那得多贵啊。
他看上去没有挨过饿,并不瘦弱苍白,比虎神记忆中因畏寒、疼痛蜷缩佝偻的16岁要挺拔得多。
就像是有人精心地关照着长大。
虎神盯着那个自己久久不能回神。
原来没有忍饥挨饿的玉浮生,少年时长得如此俊俏。
——姜狸一定喜欢。
她最喜欢美少年了。看的话本里面没有一本年纪大一点的。虎神很伤心。
虎神想要知道,那个幸福得多的自己,在干什么呢?
他看得很认真,盯着那幅画面。
少年在认认真真求姻缘。
他在看签文。
虎神想:他竟然还认字,还能解签,真有文化。
——姜狸一定喜欢。
可是,他求什么姻缘呢,狸狸要生气的。
他顺着少年的视线看去。
在不远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笑盈盈地看着少年。
少年撑着伞挡在了她的头顶,和她漫步走入了风雪中。
虎神愣住了。
他久久不能回神。
——那是他们的过去,也是他们的未来。
人的想象力是局限于他的眼界的,在玉浮生最奢侈的幻梦里,也从未有过这样美好的设想:他不仅少年时锦衣玉食,不用在地狱里挣扎,还和姜狸青梅竹马,和她漫步风雪、一起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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