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狸想要松开搂住他脖颈的手、又不知道松开后手往哪里放。她努力镇定下来,看了看徒弟,小声说:“这样太打眼了,会被人看出来的吧?”
结果徒弟停都没有停一下。
“不会的。”
“狸狸,你信不信,今晚鬼新娘只会来找我们?”
她想问他为什么。
却只能看见了徒弟下颌线漂亮的线条,他似乎笑了一下。
——因为所有人都可以看见,走在最前面、将所有人甩在身后的一对年轻的男女,他们穿过了杏花雨纷纷、大步向前。
见到这一幕,谁也不会怀疑,他们看上去就像是一对再相爱不过的爱侣。
一路上,徒弟都没有停下来。
姜狸觉得很不自在。他们可以凑近说小话、可以肩并肩靠在一起,甚至于共处一室、互相拥抱。这些亲密早就如同水滴一般融入了他们的生活中,自然又平淡。
可是现在,徒弟的大手穿过她的膝盖将她稳稳捞起来,侵略性极强的气息就这样密密麻麻地将她包围。他身上的气味很好闻,她甚至可以听见他的心跳声。
她有种莫名其妙的心慌。但是她微微一挣,徒弟就感觉到了,他笑了笑:“师尊,鬼新娘看着呢。”
于是姜狸就没法现在跳下来了——毕竟这是她想出来的馊主意。
她以为他很快会把她放下来。但是他甚至绕过了拜堂的正堂,忽略了满堂的宾客,直接朝着布置好的新婚屋走进去。
她问徒弟,仪式不搞了么?
他说:“我不想第一次拜天地,是演给别人看的。”
接下来只需要等待鬼新娘晚上来造访了。
姜狸和徒弟都没有睡。
徒弟在外间守夜,姜狸在里间调息打坐。
两个人都在等待着鬼新娘的到来,手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剑。
渐渐的,在外间坐着的玉浮生,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
——来了。
玉浮生陷入了一场幻境。本来,他应当很容易勘破这种低级的幻术的。
但是刚刚在幻境里睁开眼,他就愣住了。
幻境里还是那软红鲛绡、红丝绸缎。一对爱侣在纱幔的角落里抵死缠绵,他遮住了师尊的眼睛,肆意的掠夺和侵占。从前,徒弟只想要虔诚地亲吻师尊的手背,但是这幻境里却放肆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玉浮生一剑捅穿了那重幻境。
他不停地往前走,试图摆脱这荒唐至极的画面。他不想亵渎她,师尊就像是月亮一样皎洁,这荒唐的景象如何可以安在她的身上?
他极力否认着、试图斩碎一切。
但是打破了一重又一重,还是软玉温香、荒唐万分的景象。
鬼新娘又是什么货色,能有强到可以困住虎神转世乃至于上古邪剑的幻术?
——那自然是因为这是他的心中最深处就是这么想的,他就是这么肮脏地渴求着师尊的爱。而且已经不是他自己标榜着的那种,纯洁的、清高的爱,而是难以启齿的下等卑劣。
等到猛地睁开了眼睛,他喘了一口气。
他豁然起身,看见了桌子上那燃烧快到尽头的红烛。他闻到了一股很淡的、魇草的香味,当即用茶水灭了那烛光,周围陡然黑了下来。
勾曳剑幽幽地说:你师尊真是好心啊,她竟然愿意收留你这样一个卑鄙肮脏肖想她的坏东西。
第一次,玉浮生没有反驳勾曳剑。
他闭上了眼睛,野兽般的呼吸在寂静的夜空当中变得非常沉重。
一遍又一遍地念清心咒。
姜狸正在调息,等到结束了一周天的运转后,她这才睁开了眼,却发现徒弟已经不在内室了。
“浮生?”
姜狸下了床找了找,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徒弟。
他很大一只,不知道为什么,抱着剑坐在离她最远的角落,看上去有点落寞又自厌的样子。
姜狸朝着他走了过去,但是才走了两步,就听见了他沙哑着嗓音开口:“师尊,别过来。”
她感觉不对劲,下意识地又走了两步,就听见他近乎哀求的语气:“狸狸,你别过来。”
姜狸打住了,她问他有没有事?他说没事,只是让她回去睡觉。
昏暗的灯影中姜狸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是,她似乎看见了他发红的眼角,感觉到了他不太正常的呼吸。
姜狸犹豫了片刻:“是不是想休息了,师尊可怜可怜你,换师尊守夜吧?”
但是徒弟没有说话,他只是抬起头,看了她好一会儿:
姜狸,你真是假好心,假菩萨。
要是真的可怜可怜我,就来亲亲我、解救我。
佛祖还有舍身饲虎呢。
——玉浮生发现自己的心里竟然如此恶毒地、狼心狗肺地想着。
他微笑着说不用,哄着她去睡觉。
姜狸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魇草香味,她脚步停了一下,不再犹豫,径直朝着徒弟走去。
她快步来到了徒弟的面前,抓住了徒弟的手,“小漂亮,不行,我得看看你的脉,幻境若是影响到了神志会……”
但是徒弟就像是受惊了一般抬起了头,立马转过身不想被她看见,可是姜狸已经蹲在了他面前。
——她甚至想要去点蜡烛,看清楚他的样子。
一瞬间,他都要气笑了。
他想让她不要多管闲事——她知道他在幻境里见到了什么?知道他想对她做什么?
但是姜狸就要管这个闲事。
是了,她就是这样的。
那时候他都十七了,她还要把他当小孩子,大大方方地想要教他“成长的烦恼”,算什么?他在她眼里连个男人都不算。
就算是现在这个闲事,她也是想要管的。
她知道那是什么么?就要管。
他求她,她不听;他躲她,她非要看。一定要让他告诉她:他在肖想她、想得肮脏又卑劣,她就满意了。
在姜狸想要点燃蜡烛、看清楚徒弟样子的时候,她猛地被这只凶兽抵在了门板上。
四目相对,红烛噼啪燃烧。
他的体温很高。浑身上下起伏,青筋突起,粗重的呼吸几乎如同野兽,碧绿色的眸子盯着她,仿佛要看清楚她的眼睛里面到底还是不是和从前一样空空如也、连他的影子都没有?
呼吸交接的片刻,她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的眼神,但是这一次,他低下了头,追逐着她的呼吸,让她无处可避。
他们额头几乎抵在了一起。
她叫了他一声:浮生……你、你靠得太近了。
她似乎想要问他怎么了,动作间想要推开一点距离。
徒弟却不慌不忙,继续追着她的呼吸,和她鼻尖相抵:
嘘,师尊。
不要动,我听见她要来了。
你听见了么?
他们靠得太近了, 近到姜狸想要转过头去都要担心会不会不小心碰到徒弟的唇。
徒弟说:师尊,她就在窗外看着呢。
他捧住了她的脸,于是她就不能躲开了。
他想要看得更加清楚一些,继续缠绵地追逐着她的呼吸, 视线停在了她的红唇上。
如果姜狸仍然无动于衷, 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恼恨至极地咬上去。如果她的眼中空无一人,他也不能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但是幸好, 姜狸慌了。
这段关系里, 她始终是游刃有余、悠闲自在的,轻轻松松地就将他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但是现在, 发现他似乎想要一口咬上她的唇,她开始躲闪他的眼神、开始移开视线,她的呼吸乱了, 慌张至极的样子,似乎想要逃跑、又想要和他说些什么、阻止这一切发生一样。
他几乎真的要亲上来了。
就在她屏住了呼吸、心提到了嗓子眼的时候,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徒弟灼热的呼吸上,心惊胆战地等待着的时候。
突然,他笑了一下。
——终于,第一次, 他在她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她不再游刃有余、置身事外了。
她比他还要慌张。
于是那种滔天的、翻涌的愤怒情绪突然如同潮水一般退去, 徒弟停顿了片刻,在师尊紧张至极、几乎快要心脏停跳之前,他移开了一点。
他想:慢一点, 慢一点, 刚刚一定吓坏她了。
他甚至还很好心地微微拉开了一点距离, 给了她足够的空间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下头几乎要夺路而逃。
幸好, 这个时候,鬼新娘真的来了。
当窗户被风吹开了一点,姜狸立马抽出了捧鱼剑,急匆匆地追了上去。
鬼新娘是个金丹期的邪修,来无影去无踪的,还会一手好幻术,是以很是棘手。但,姜狸是只猫妖,她的听觉灵敏、嗅觉也敏锐,猫的速度又极快,是这种邪修天然的克星。
姜狸知道,鬼新娘身边还有不少帮手,按理说她不会把这么多的邪修丢给徒弟,但是这一回,解决了鬼新娘后,她莫名其妙在花园里磨蹭了很久。
但是当她走出竹林,还是没躲过等在外面的徒弟。
他上前,就像是从前那样要帮她擦干净手上的血。
但是姜狸立马转过身说:不用,那边有水缸,她洗洗就好了。
她在水缸前,把手洗了又洗。
徒弟解释道:那个时候,鬼新娘在外面看着,所以他当时才情急之下……
姜狸尴尬地胡乱地点头,说她知道的。
徒弟说:师尊理解就好。
徒弟又说:他不是故意冒犯,也没有打算对师尊无礼。
解释完了这一句,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变得尴尬了起来。
两个人一时间都没话说了。
如果说话还好,不说话气氛就更怪了。
姜狸盯着地下。
这水缸可真水缸。
这石头可真石头。
姜狸想要告诉徒弟:她不会在意的,那不都是为了引那鬼新娘出来么?但是现在说出来,就显得有点欲盖弥彰、好像她很介意一样。
一直到这个时候,姜狸才意识到了和徒弟装夫妻是一个多么馊的主意。
虎崽还是很乖的,他现在还一直想要和她道歉。
只是当那垂着眸子显得有点阴鸷的漂亮眸子,视线似有若无落在她的身上的时候,她实在是无法忽视他的目光——徒弟在盯着她发烧的耳垂,视线逐渐转移到了她耳垂上那颗小痣的位置。
那种感觉又来了,她心慌得几乎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但是她是师尊,总是不好在徒弟面前露怯,姜狸连忙开口吩咐,让徒弟处理一下现场,她去街上看看还有没有同伙。
然后匆匆跑了出去。
直到外面的冷空气吸入肺部,她才松了一口气。
姜狸是不会主动往那方面去想的。因为在她的心里,徒弟是朝夕相伴的亲人、是她看着长大的小虎崽,这是非常难以逾越的认知。
——就像是橙子和西瓜。姜狸坚定地认为徒弟是个大橙子,就算是这颗橙子变得和盘子一样大,她也会觉得:哈,变异大橙子!
她怎么也不会往西瓜的方向想。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这么不自在。只能将这种感觉归结于的尴尬和惊慌。
姜狸在河边蹲了一会儿,风一吹脑子才渐渐地降下了温。
她在看着河面上飘落的花瓣,却没有注意到桥上有个陌生人看了她很久。
天边下起了雨,陌生人走了过来,给她打了把伞。
姜狸听到了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姑娘,我们从前见过么?”
姜狸转过头,就看见了个穿着御剑门织金白袍的青年剑修。
姜狸盯着他那张脸看了一会儿:“这位道友,瞧你的气息,应是修无情道的修士吧?怎么会和我见过呢?”
江破虚脸上难得出现一点为难,他解释道:
“我从前忘记了一些事情,不知道为何,瞧见姑娘便觉得十分的眼熟,故前来一问,姑娘从前可曾认识我?”
姜狸拍了拍裙子站了起来:
“道友,搭讪的手段也太落后了。”
“你们修无情道的,还是不要到处找姑娘搭讪了。”
身为无情道修士这样被排揎,江破虚显然有点尴尬,刚刚想要解释。可是姜狸已经走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路过了他,钻进了雨里。
姜狸猜测,江破虚应该是和御剑门的人一起来的,目的大概也是那位鬼新娘。
这些年姜狸一直没有听见他的消息。谁知道,没有天衍宗,还有御剑门,他还是和上一世一样修了无情道——既如此,就是不死不休的敌人了。
倒也没有什么叙旧的必要。
姜狸走了两步,就看见了自家的虎崽。
高大的徒弟撑伞乖巧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只是目光从江破虚的身上收了回来。
他问:“那个人是师尊的熟人么?”
姜狸说:“不认识,一个不相干的路人罢了。”
那个陌生人还在盯着姜狸的背影,玉浮生不着痕迹地挡住了那个男人看向姜狸的目光,回头,碧绿色的眼睛眯了起来。
好讨厌。
想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
姜狸和徒弟走了一段路,以为过了那一阵就不尴尬了。
但是没有,他一牵住她的手,那种熟悉的,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感觉又来了。
她第一次发现,虎崽的漂亮修长的大手可以将她的手整个包住,而且他的体温还比她高很多。
她有点不自在,但是甩开又有点伤人。
一直以来,她都是这样牵着虎崽的,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怎么现在就不行了呢?
姜狸只好找借口,说要去买糖炒栗子,她假装自然、不动声色地松开了虎崽的手,噌地一步蹿到了摊位前。
这样她两只手都能抓住东西了。
姜狸生怕虎崽发现她不想牵着他会很伤心,于是一直在认真剥板栗,不敢抬头看他。
但是姜狸猜错了。被她松开了手后,她以为会伤心的虎崽却看了看自己的手,愣了许久。
你尝试过在茫茫雪原里跋涉么?无论你走得多远、多努力,眼前除了白就是白。你尝试过在深渊里投石么?除了黑就是黑,没有任何回音。
喜欢自己的师尊就是这种感觉。
她永远对他的亲密无动于衷、永远不能理解他的告白,她是那样爱着他、关心着他,这份爱却成为了当年少年的玉浮生,淋过的一场大雨。
是他送不出去的红线,藏了好几年的星星挂坠。
但是现在,她终于惊慌失措地松开了他的手。
前所未有的欣喜,让他的目光变得那样的怔愣。
近乎有点受宠若惊地盯着她,看了许久。
姜狸想:回到了望仙山就自在了。
但是这天夜里,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她一闭上眼睛,就是虎崽将她逼到了墙角,鼻息交缠的一幕。还差半分就要贴上的唇、咚咚的心跳声,缠绵暧昧的画面挥之不去。
这画面开始自动播放,在她脑海里仿佛上演。
姜狸坐了起来,在床上捂住了脑袋,抓乱了一头长发。
她悲观地想,怎么办,她可能无法直视自家徒弟了。
姜狸悲观地思考了一下人生,突然发现窗户没关。
虎崽正在对面看书,昏黄的灯光下,穿着单薄的月白色的里衣,灯光衬得他面如冠玉,漂亮至极,他抬头和她对视了一下,很乖巧地笑了。
“师尊,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姜狸立马活见鬼似的把窗户关上了。
姜狸觉得自己这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可能是应激了。
但是这件事姜狸怪不了别人,因为是她自己想的馊主意。而且姜狸不能和任何人倾诉,怎么说?说她差点和徒弟亲上,现在尴尬得想死?
姜狸给自己做了一个晚上的心理建设。她掏出了小虎崽小时候送她的各种漂亮小玩意试图忆往昔。
但是当虎崽早上过来叫她起床的时候,听见了门后面青年已经变得沙哑低沉的嗓音,她躲在门后面愣是没把门打开。
她说:“徒弟,你先走吧,我今天不去……”
但是徒弟说他煮了小黄鱼面。
姜狸说不不不她不想吃。
徒弟就要推门进来。
姜狸立马大声说:“我在换衣服,你不许进来!”
话一出口,姜狸又后悔了,她觉得不应该用这个借口,总觉得有点暧昧。
但是门外的徒弟已经听到了,敲门的动作一顿。
“换衣服?”
他重复了一遍,姜狸的心脏就跟着跳了一跳,脸上疯狂发烧。
但是在诡异地停顿了三秒钟后,徒弟又从善如流地接上了刚刚的话:“那我不方便进来,师尊,面条放门口了。”
姜狸:“……”
说话不要大喘气!
姜狸没出来。她一直竖起耳朵,等到听见徒弟走了,这才悄悄地打开了门。
姜狸松了一口气,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换衣服就换衣服,他们不是天天住对门,谁不在自己屋里换衣服?还有昨天的事,其实亲人间,亲了就亲了吧,反应这么大干什么?又没有真亲上,只是个乌龙。
她应该像是以前风轻云淡地把这件事给忘了。尴尬的事又不是没有发生过,从前她被天雷劈还被徒弟撞见,不也马上忘了么?
但是姜狸发现,从前如同吃饭喝水一样自然的亲密无间,突然间像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变得很诡异到让她想要逃离望仙山。
她发愁地坐了一会儿。
突然间,姜狸灵机一动。
——她可以闭关啊。
姜狸觉得自己可能是最近太浮躁了,是心静不下来的缘故。也许昨天的魇草她也闻到了,有点影响修炼了。
其实姜狸从前就想过闭关,但是那个时候虎崽还很小。修士闭关的时间很难估量,万一她不小心闭关了个十几年,她实在是不能把才七八岁的小虎崽就丢在山上不管了。
当时她不能放心闭关,现在却是可以了。而且江破虚都出现在了御剑门,也给了她一点危机感。
姜狸觉得自己真聪明,真机智——
等到她闭关个半个年一年的,再醒过来,徒弟都忘了那件事了,尴尬的感觉不就过去了么?
于是,等到徒弟晚上回来的时候,姜狸就和他说了这个决定。
她以为徒弟会表达不舍或者不愿意。
但是沉默了一会儿,徒弟收回了看着她的视线:
“正好,师尊,我也想要去妖界看看。”
姜狸松了一口气,忙不迭地开始准备闭关。闭关的洞府就在望仙山的半山腰,里面有个聚灵阵,灵气充裕,是个极佳的风水宝地。
简单和大师姐交代了一番,姜狸就火速闭关了。
快得和屁股着火了一样。
姜狸很惊慌。但她越惊慌,徒弟就越受宠若惊。
这种感觉演变成了愉悦,愉悦到了就连刑堂都感觉到了春风般的温暖,那双有点阴鸷的眸子,现在就连路边的花花草草的眼神都变得很温柔。
那些阴暗的、见不得光的情绪也消失了,就像从狰狞的兽重新变成了只乖巧的大猫。
是了,姜狸一向很擅长驯兽的。
他的耐心回来了。
他甚至没有怎么打扰师尊去闭关这件事——虽然他明知道她在想什么。
但是妖族的寿命是很长的,他有足够的时间和师尊耗,何必急于一时呢。
姜狸闭关的时间里,刑堂的事情对于玉浮生而言是游刃有余的,甚至还有工夫帮闭关的师尊处理了几件急事。
徒弟是很能干的,尤其是在懒猫师尊这么多年的压榨之下,他的办事能力比大部分人都要强很多。
这半年里,他在妖界做了很多事情。比方说杀了一些妖,知道了虎族的许多秘辛,甚至找到了老虎王的旧部;他去了妖界的虎族禁地,抓了几只伥鬼,并且快速得心应手起来,就好像是他天生就会这么做一般。
但是这些惊心动魄的事情,似乎没有在他的心中留下什么影子。
姜狸把他教得生活十分规律,她闭关了,他还是那样过。只是,姜狸不在,他就不喜欢吃东西;姜狸不在,他讨厌下雨、下雪。
她教了那么多年让他去享受生活,但是她一不在了,他还是活得毫无趣味。
唯一有意思的还是去给师尊买礼物,想象师尊露出惊喜的样子,笑眯眯地把眼睛弯成月牙。
小时候,这是小虎崽生活中唯一的盼头。
现在也是一样。
他翻出来了那只幽灵猫,傀儡发旧了,塞多少灵石都飞不起来了,他去妖界找了很多的工匠才修好。
他做事的时候,那只旧旧的幽灵猫就飘在他的身边。就像是她一直在一样。
他每个月都会去师尊闭关的洞府里。
姜狸的结界对他是没用的,因为小时候她就教过他怎么打开。徒弟还是尊师重道的——至少打开后他会原样替师尊封上。
他只是很想她,就坐在一边看看师尊。
他就像是小时候一样,和师尊说说最近发生了什么事,遇见了什么人。姜狸都听不见,但他喜欢这样,可见自言自语是个会被传染的坏习惯。
时间过去得很快,说说话、想想师尊,日子就一天天地溜走。
这一年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姜狸闭关已经半年了。
他和从前一样来到了这座洞府。很快,他就察觉到了姜狸身上的气息发生了变化,是快要结束闭关的征兆。
他愣了一下。
思念就像是潮水一样涌了过来。
他想:大概明天、后天师尊就会醒过来了吧?醒过来她就会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她一向很擅长掩耳盗铃的。
不过,没关系,他可以慢一点,再慢一点,他现在有足够的耐心。毕竟对于她来说,亲自养大的徒弟,是个肖想她的坏东西,一定会把她吓坏吧?没办法,养虎为患是这样的。
他低头注视着她,呼吸就在她的面颊上,缓慢地掠过她的睫毛、鼻尖。
但是,他什么过分的事情都没有做。
为什么要那样做呢?她并不是对他没有任何反应的,他还不至于去吓坏她。
于是,他收敛起来了爪牙,仅仅是小心翼翼地将蜻蜓点水般的吻,虔诚地落在了她的唇上。
他的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
一触即离,就像是雪花落在了唇上。
——那时,姜狸是醒着的。
姜狸觉得,应该是雪花吧,雪花吧,雪花吧?
外面寒风呼啸, 徒弟可能是发丝上沾着的雪, 掉她脸上了。
这臭小鬼,可真是的。
至于感觉到了他的呼吸声——
可能凑过来这么近, 就是为了在她的脸上滴一朵雪花吧。
姜狸缓缓躺了回去。
“……”
“……”
姜狸觉得可能是自己出关的方式不对——
她完全可以再闭关个十年、一百年的, 等到醒过来重开就好了。
她如此自我安慰着,但是闭上了眼睛, 愣是进入不了状态。
心潮那叫一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洞府里,狸花猫上蹿下跳、左右突击,挠了好久的墙。
出去?不出去?
就这样磨蹭到了第二天的下午。
徒弟又来了。
姜狸继续躺着。
在徒弟在洞府里坐着和她聊天的一个时辰里, 她想的不是出关不出关,而是如果昨天不是雪花,徒弟不会又过来偷亲她吧?
不会吧?是雪花吧?
姜狸这样想着,越躺越是浑身僵硬。
她心想:他要是过来亲她,她就起来给这逆徒一巴掌。但是问题来了,如果一巴掌过去, 徒弟真的是头发丝碰到她脸上去了怎么办?
听着徒弟用低沉好听的嗓音, 说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姜狸被江破虚追杀的时候都没有那么忐忑过。
但是幸好,这一次,徒弟没有停留多久就离开了。
姜狸一个激灵, 立马爬了起来。
姜狸决定结束闭关:毕竟继续闭关下去, 徒弟明天又来了怎么办?
姜狸陷入了巨大的精神内耗当中。
在姜狸的眼中, 虎崽是乖巧又懂事的,长大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 虎崽都在包容她、照顾她,他们虽然没有血缘,却已经认定了对方是无法割舍的家人。
十几年的亲情太浓,让她下意识地在否认。
可是如果,那真的是个吻不是雪呢?
姜狸强行镇定了下来,装作没事人似的,离开了洞府,风轻云淡地告诉徒弟她出关了。其实姜狸的内心波澜壮阔,眼神一直偷偷往徒弟的方向瞟。
敌不动、我不动。
姜狸打算观察一下自己的徒弟:橙子橙子,你究竟是橙子,还是个大西瓜?
过去了半年,也许是在外面磨砺了一番,虎崽身上最后一丝青涩也消失了。他没有了少年人的尖锐,看上去内敛了许多,也不像是从前那样凶神恶煞,反而气质沉淀了下来。
反正,从外表上看,看不出来什么狼子野心。
姜狸收到了虎崽送的很多礼物,她光是拆都拆了一个下午。
姜狸问他:“你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去买?”
他很平静地说:“想师尊了,就去买一个。”
看着一地的琳琅满目,突然间,姜狸的心就变软了。
她嘀嘀咕咕地把东西收起来,一转头就看见了徒弟身后飘着的幽灵猫。
——那个不是坏了么?而且虎崽二十岁了,又经常在刑堂,怎么还喜欢这个呢?
姜狸想,她丢下了徒弟去闭关半年,他大概是很想她的吧?
她莫名其妙地发了一会儿呆。也许就是因为很想她,才老是过来和她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吧。
姜狸出关,是想要抓住徒弟的不对劲,但是显然,姜狸高估了自己。她没能多么镇定下来,反而,她开始不对劲了。
出关第一天晚上,徒弟去洗澡了。
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洗澡有什么提一笔的呢?姜狸经常在徒弟洗澡的时候坐在大树下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十几年都这样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