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忍俊不禁的笑声从竹泉知雀背后传来。
那人先是勉强掩饰了自己的笑意,很快他喉咙里的笑声压制不住,从闷闷地笑变成张扬地笑,一边笑到漏气一边伸手按住竹泉知雀的肩膀。
“警察。”松田阵平笑得直不起腰,“你被逮捕了。”
知雀:怎、么、又、是、你 ???
沉默是今天的茶水间。
短暂的时停里竹泉知雀想了很多,包括但不限于抓住松田警官的手臂给他一个过肩摔、纵身一跃跳车逃亡、打滚落地忍者跑一路跑回东京。
她连忍者跑的BGM都想好了,用火之木叶的变奏曲加上“不要停下来啊!团长!”的说唱词,让人热血沸腾。
深呼吸,竹泉知雀对自己说,深呼吸,吸气、呼气。
不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警官乃恶役克星是多么正常的一件事,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
“日本是只有松田警官一个警察吗?”竹泉知雀真心实意地疑惑,“怎么又是你,怎么老是你?”
女孩子仰头看向比她高大不少的男人,杏眼中的惊讶、不解和少许郁闷一览无遗。
“不乐意见到我?”松田阵平单手抬起墨镜,微微挑眉。
说乐意就太违心了。竹泉知雀不回答,只朝他摊开手,高高举起,给男人看她白净的手指。
“要给我看什么?”松田阵平不懂但认真地看向女孩子摊开的手指。
他什么都没看出来。
竹泉知雀不高兴地瞪他:“练习茧,看我手上的练习茧。”
“这可是我平均每周花费0.1个小时练习吉他练出来的茧子,多么显眼,是我努力的标志。”她谴责道,“松田警官怎么可以看不出来?”
“每周练习六分钟能磨出茧才是怪事吧。”松田阵平嘴角抽了抽。
“不错嘛,居然没有忘记答应我的事。”他弯腰和竹泉知雀对视,“会弹了吗?小星星。”
竹泉知雀自信颔首:“何止,我可以给你来一段说唱改编版小星星。”
松田阵平聪明的大脑回忆起了不久前车厢中发生的一段对话。
和他与几个便衣同车厢的是帝丹高中修学旅行的带班老师,其中一位巡视回来的班主任面色分外憔悴,揉着太阳穴一副遭受重创的模样。
“我看上去快猝死了?问题不大,只是听了一段死亡金属而已。”
老师痛苦揉脸,“现在的高中生究竟是怎么回事?带吉他上列车就算了,能不能别边口口声声说自己有个艺术梦想边用音乐把人送走啊!”
“她弹的是小星星吗?小丑回魂夜的配乐都比她阳间。”
班主任抱怨得太大声,松田阵平听了一耳朵,当时他并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直到他在茶水间逮住一个猫猫祟祟的嫌疑人。
破案了,即将被死亡金属荼毒的受害者竟是他自己。
松田阵平不是很想听说唱版小星星,他希望这首代表童年的乐曲能以原本的样子停留在记忆中,而不是被竹泉知雀洗脑成象征深渊与扭曲的鬼物语,变成恐怖的童年阴影。
“你们在玩什么?”松田阵平仗着个子高,轻易抽出了竹泉知雀塞进口袋里的卡牌,指尖一翻夹到面前。
他的手指摆弄过精巧的炸。弹引线,比普通人灵活太多。
“噫,警察可以随便抢人东西吗?”竹泉知雀踮起脚去够卡牌。
男人悠闲地向后仰身躲开她的手,目光戏虐,像看一只努力扑腾翅膀却飞不起来的小麻雀。
“让我看看——黑方侦探,这是你的身份?”松田阵平摩挲嘴唇,中肯地评价道,“还蛮酷的。”
“对吧!很酷!”竹泉知雀没忍住,露出你好懂的眼神。
怎么说也是高中二年级生发明的游戏,中二病才是狼人杀的精髓!
“好了好了,松田警官你差不多也该回去了。”竹泉知雀扒着茶水间的门框探头向外看了一眼,“我要继续游戏了,凶手阵营不能没有黑方侦探的指引,谁也别想妨碍我完成自己的使命。”
“让一名警察放过眼皮底下的犯人,恕难从命。”
松田阵平指尖夹着黑方侦探的身份卡,唇角上挑,“没记错的话,你已经被我逮捕了,坏侦探。”
“滥用私权可是要被市民投诉的。”竹泉知雀抱臂胸前,撑住黑方智商担当的气势,“想逮捕我可以,拿出你的警察卡牌来。”
松田阵平:“游戏里真有警察的角色啊?”
“有哦。”竹泉知雀点点头,“【警察】,破案现场永远最后才来的押送罪犯工具人,非智力担当,但在平民间很有声望——主持人是这样介绍的,有什么不满可以去打他,不要打我。”
松田阵平感觉自己被嘲讽了。
不止自己被嘲讽,全警校的同僚一个都逃不掉。
“小鬼,对警察起码要保有基本的尊重。”松田阵平较上了劲,“拿到【警察】身份的人是谁?我教他玩。”
“因为这种原因插手高中生游戏的人才是小鬼吧……”竹泉知雀小声逼逼,“松田警官,你没有自己的工作吗?”
一点都不敬业!勤勤恳恳的打工人向你投来鄙视的目光。
“你最好期待我没有工作。”松田阵平把黑方侦探卡牌还给竹泉知雀,“我开始工作通常只意味一件事。”
他用耳语般的气音在女孩子耳边说:“——你周围有颗能把所有人炸上天的烟花。”
“我的专长是拆弹。”他打了个响指,“怎么样,还期待我被工作绊住脚步吗?”
竹泉知雀用力摇了摇头,突然,她一个警觉:“这么说,松田警官你的目的地和我的修学旅行一样是冲绳?”
“冲绳要炸了吗?”她双手捂脸作吶喊状,“现在买保险还来不来得及?”
松田阵平:“来不及了吧,你会被保险公司认为是骗保……别把人想成走到哪儿,哪儿爆炸死人的移动天灾!我又不是死神。”
竹泉知雀持保留意见,不过死神的称号的确不属于松田阵平,她听铃木绫子说过她的妹妹园子有个叫工藤新一的朋友,从小就显露出超出常人的天赋,与被害者、嫌疑人、通缉犯等纠缠不清,行走间自带“死神来了”的BGM,异常灵验。
竹泉知雀:假如我是个医学生,和工藤新一交好是否意味着天天能见到新鲜的大体老师?妙啊。
又或者她改行去当算命天师,一脸深沉地告诉客人:你有血光之灾。
再想办法让客人出现在工藤新一面前,保管他遇见真·血光之灾。
竹泉知雀:我会暴富(确信)。
世间致富的方法何其多,只要有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人人都可以变成小富婆。
“我们去冲绳是和当地警方交流学习的。”松田阵平没好气地说,“和你的修学旅行是同个目的。”
竹泉知雀:懂了,公费出差。
社畜之间的共鸣击中了竹泉知雀,她勉强答应带松田阵平一起玩,边走边和他介绍规则。
“……总之,狼人杀是考验眼力、智力和心理战术的游戏,要对自己的阵营有归属感!就像我,光荣的黑方侦探,时刻谨记恶役的身份,为了胜利无所不用其极。”
松田阵平:“比如献祭你的友谊?”
“这是必要的牺牲。”竹泉知雀深沉道,“绫子太大意了,只顾着查看死亡现场,没有注意到暗中窥视的眼睛。”
松田阵平瞥她一眼,黑发杏眼的女孩子自己给自己打上黑幕的暗光,故作冷酷的脸蛋掩饰不了柔软的弧度,看得人心都软了。
不怪同事没想过二次检查她的吉他包,女孩子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写满了可怜可爱的无辜,是行走的小猫咪又有什么坏心眼呢表情包。
小猫咪坏心眼可多了,松田阵平还记得这人理直气壮说出“我在牛郎店消费了三座香槟塔”的暴言。
和可爱女高中生的表象不同,蜜柑下流淌着黑色的酒酿。
“你和那位安室先生怎么样了?”松田阵平冷不丁问。
“就是我见过的那位,拒绝过你一次的男人、你的家教、半夜来捞人的监护人。”他问道,“他还在给你补习吗?”
“全科都补,安室先生超厉害的。”竹泉知雀用力点头。
那当然,这小子可是我们那届的第一。松田阵平安了大半的心,既然降谷零还在给小姑娘做家教,她身上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歪歪扭扭的小毛病可能不少,引得正义的金发公安不惜亲自兼职纠正她的坏毛病。
比如不许半夜跑去牛郎店给野男人花钱什么的。
“请了家教就好好学习。”松田阵平懒洋洋地说,“我看他人不错,你跟着学久了,说不定日后还能考个警校,毕业后跟着我干,帮我写那些堆成山的报告。”
“各行各业都有压榨新人实习生的恶行,竟然连警察都未能免俗。”竹泉知雀深感社会险恶,不由得为老东家港口Mafia骄傲挺胸。
横滨大舞台,有胆你就来。港口Mafia从不欺负新人,能力决定职位,心有多大工资就有多高,最棒的勇者甚至可以选择篡位——现成的成功案例在首领办公室坐着呢。
“安室先生当然很好啦。”竹泉知雀掰着指头数,“又会讲课,又会做饭,长得也帅,身材也好,除了不太主动什么都好。”
“约会两次亲亲都要女朋友出手的男人,果然是草食系吧。”她认真地说,“我其实更喜欢肉食系来着。”
松田阵平缓缓扭头,他的耳朵捕捉到了关键词,但他的头脑短暂地死机了。
他盯着竹泉知雀,以一种全新的、惊悚的、瞠目结舌的目光。
竹泉知雀疑惑地看了看自己:“我是变成了异种怪兽还是魔法少女变身,你看我的眼神为什么像是要把我逮捕?”
不,松田阵平冷静地想,我要逮捕的不是你。
“你……”他深吸一口气,“成年了吗?”
习惯了,竹泉知雀真的习惯了,她只是有点想念横滨,横滨滥用童工成灾,从来不问他人年龄。
黑发杏眼的少女习以为常地点了点头,她不至于在这种事上说谎,松田阵平松了半口气。
很好,起码没触及原则问题,判刑可以少判两年。
零!你怎么回事!说好给人家当家教呢?说好是拒绝过她一次的男人呢?
怎么就经不住诱惑!
松田阵平:“他是怎么把你搞到手的……啊不,我是问,你们是怎么交往的?”
他努力用上陌生人好奇八卦的语气,绝不暴露他是亲友团成员的秘密。
“把我搞到手?不是哦,是我把他搞到手了。”竹泉知雀纠正。
“感觉我也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他突然就想通了。”她摊摊手,“男人嘛,总是让人难以理解。”
“不过没关系,是我的就足够了。”
漂亮的黑发少女回过头,单手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知雀:哼哼哼,是坏女人的战利品~
松田警官意外是个很八卦的人。
“他和我、安室先生明明只有一面之缘,为何如此关心我们的感情生活?”
竹泉知雀思来想去,只能承认八卦是刻在人类DNA中的本能,而他抗拒不了本能。
“夏天到了,最适合恋爱的季节来临了。松田警官对恋爱故事的向往是否隐射了他孤独寂寞的内心?他也想和可爱的女孩子恩恩爱爱lovelove吗?”竹泉知雀摩挲下巴。
天选打工人从不惮于摩多摩多的兼职,只要市场需要,媒婆的工作她一样可以胜任!
“松田警官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子呢?”竹泉知雀琢磨,“美艳成熟款?”
是把令人尊敬的酒厂前辈贝尔摩德介绍给他比较好,还是牵线古典风韵的红叶大姐更能成就一段佳缘呢?很难抉择。
“可惜他是个警察。”竹泉知雀唏嘘道,“要是身份败露,被自己的相亲对象抓进局子里就太可悲了。”
对不起松田警官,黑方红娘无能为力,等你哪天弃明投暗再带着简历来找她吧。
“不要纠结我和安室先生的私生活了。”竹泉知雀踮起脚用力拍松田阵平的肩膀,鼓励道,“人终有溺于爱情河水一天,松田警官一定会遇见愿意与你入水殉情的好姑娘的。”
“到时候一定要珍惜啊。”她语重心长,“我有个朋友至今仍在苦苦寻找合适的殉情对象,要是你不懂得珍惜,他变成水鬼也会半夜倒吊在你床头的。”
远在横滨的太宰治:“阿嚏!”
“谁要害我?”他揉揉鼻梁,怀疑的目光无差别扫过办公室所有人。
不在太宰治视线范围的竹泉知雀熟练运用“我有个朋友”的话术,成功带偏了松田阵平的关注点。
他不是不想追问,只是准备先按捺下来,回头拷问他知法犯法的好友。
在此之前,松田阵平决定更仔细地观察竹泉知雀,用上比犯罪侧写更专注的态度,竭尽他的职业本领。
观察对象竹泉知雀,十八岁,帝丹高中二年级学生,知识基础薄弱,理科苦手,有毁灭性的死亡金属音乐细胞,擅长说唱,一流rapper,拥有足够惊艳的漂亮脸蛋和足够惊悚的离谱性格。
她在学生间很受欢迎,活泼友好,不和任何人有矛盾冲突,但亲近的朋友数量很少,只有一个铃木绫子。
“高中生的友谊可是很复杂的哦。”竹泉知雀一本正经地说,“这个年纪的孩子心思最敏感了,稍不注意就会出现可怕的白学现场,情感纠葛、社团职场、升学压力……成年人的世界被加班占据百分之九十的心神,真正精彩的多角恋狗血剧情还得看高中生。”
“她爱他,他爱她,她和她是无话不谈的闺蜜,他是她的竹马、她的天降。如蛛网般复杂的三角恋犹如他们纠缠不清的命运,无人可以逃离。”
“虽然他们都只记得谈恋爱完全不学习,但身为网球部的一员,他必须全身心为全国大赛做准备,冷落了她和她。”
“网球场如战场,杀人不过球拍点地,他重伤出局入院,醒来时却失去了记忆!”
竹泉知雀慷慨激昂,“他遗忘了她,却还记得她,她和她无法接受这个结局,一对亲热的闺蜜最终走上了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她选择了买凶。杀人,而她却与一个自称丘比的可爱小精灵签订契约成为了魔法少女……”
“真可怕。”黑发少女轻抚胸口,心有余悸,“交友不慎的后果是世界毁灭,为了生存,要谨慎行事。”
“绫子是最棒的朋友。”竹泉知雀竖起大拇指,“她和任何运动社团都没关系,我不需要担心在网球场/篮球场等朋友却被路过的网球/篮球砸破脑袋,罪魁祸首结结巴巴道歉,我说没关系,但隔天学校里就传来我和校队成员交往的谣言,导致我在卫生间被后援会队员堵门泼水,遭遇校园霸凌。”
“绫子早就订好了未婚夫,门当户对情比金坚,我不需要担心诸如她喜欢的男生向我表白我们友谊破裂、她陷入狗血的禁忌恋情我被殃及池鱼、我们看上同个对象对视的眼睛中擦出噼里啪啦的火花……等一系列有违我温馨和平校园生活的恶劣事件。”
“能和绫子做朋友实在是太好了。”竹泉知雀深情款款,“我爱她。”
没有人比竹泉知雀更清楚交友不慎的可怕后果,她在横滨已经领教过了一切。
没错,说的就是太宰治:)
“你爱她,然后游戏开局就要淘汰她?”松田阵平似笑非笑,“好伟大的友谊。”
“你玩对抗游戏的时候会让着你的朋友吗?”竹泉知雀不服气,“越是要好的朋友,赢过她才越令人高兴。”
松田阵平品了品她的话,不得不承认很有道理。
能压降谷那小子一头,饭都多吃一碗。
“何况绫子其实对狼人杀不感兴趣。”竹泉知雀早早看透一切,“她连《电锯杀人狂与破腹医生之恋》都不肯看,怎么会喜欢尔虞我诈互相厮杀的游戏呢?”
松田阵平看了眼倒在车厢中央边一脸痛苦地捂住胸口边一手死死握住同学手腕的“死者”,那人剧烈咳嗽着:“咳咳咳!我马上就要死了,但我不能、不能放弃……杀我的人就是……呃!”
戏精倒地,抱住他的同学激动地摇晃“尸体”的肩膀:“不要死!你还可以抢救!诈尸吧我的朋友,带领我找到杀害你的凶手!”
松田阵平:尔虞我诈?互相厮杀?
他见证了一群演艺界新星在眼前冉冉升起。
竹泉知雀淡定地绕过两人摇摆的身躯,尤有余力点评道:“为什么不多加一个【亡灵法师】的角色呢?召唤死者替其扫除冤屈的黑暗英雄,酷!”
幸亏老师们都在车厢里休息,松田阵平想,一出来看到满列车的戏精,社会的未来已经没救了。
“第一轮行动时间已经结束了!各位凶手、侦探、受害者请暂停你们的表演。”
象征戏精与混乱之起源的主持人站在座位上高举双手,大声喊道:“轮到投票环节了!选出你认为是凶手的玩家,由我统计。”
游荡在列车中的学生犹如脱缰的马、放风的猴,一个两个都不是乖宝宝。主持人不得不沿着列车一个个问过去,统计受害者人数和投票结果。
“竹泉同学的投票我记下了。”
男生边写写画画,边抬头看了眼双手插兜站在竹泉知雀身后的黑发男人,不由问道:“这位是?”
“他是来找茬的。”竹泉知雀热心介绍道,“松田警官对【警察】介绍中‘非智力担当’一词极其不满,决定亲身上阵挽回警方的尊严。”
男生手里的笔掉下来:“警、警警——警官?!”
“我们什么事都没有犯!”他高高举手,举得像电线杆一样笔直,“我们是无辜的!我的任何话都不能成为呈堂证供!”
“看出来了。”松田阵平拍拍他的肩膀,男人的信任让男生安下心来。
唯有竹泉知雀知道松田阵平没说出口的下半句话:以你的智商,根本不足以支撑起一桩犯罪。
“松田警官想要【警察】的角色吗?”主持人挠挠耳根,“暗箱操作倒是没问题,但竹泉同学……”
“下一轮我不参加就好了。”竹泉知雀大方地说,“还是二十九个人,我也不会告诉别人谁是警察。”
“没问题。”主持人一口答应,他翻了翻笔记本,“警察的角色卡在山下同学手里。很不幸,他被凶手杀死了,你们现在就可以去找他拿卡牌。”
果然是非智力担当,毫无游戏体验呢山下同学。
整座列车到处是帝丹高中的学生,竹泉知雀逢人就问,听好心人的指引去找从警察变成受害者的山下同学。
“山下同学?我看到他往那边去了。”一个女生给竹泉知雀指路,“不在包厢就是在洗手间,你找找看。”
“谢谢。”竹泉知雀道了声谢,她忍不住回望一路走过的漫长列车走廊,“山下同学是打野出身吗?找他一路从车头找到了车尾。”
头号车厢是班主任和松田阵平及便衣同事的车厢,再往后是竹泉知雀班级车厢,热热闹闹的团聚高中生多在列车前半截活动,后半截只零星坐着戴耳机听歌的社恐和埋头呼呼大睡的困倦人。
“主持人说是全列车都在游戏范围内,但跑到太偏僻的地方可没人搭戏,不无聊么?”
竹泉知雀和松田阵平走进最后一节车厢,女孩子四处张望:“山下同学?现在是诈尸时间,不必死守死者不可开口说话原则哦。”
她怕山下同学太入戏,像僵尸一样硬挺挺躺在死亡现场不挪窝。
竹泉知雀边找边喊,可无论她怎么说,入戏的山下同学就是不吭声,把受害者的角色拿捏得死死的。
“勇于接受死者的身份是很好。”竹泉知雀双手叉腰,“但你真的不出来吗?我已经发现你了,不要负隅顽抗,我可是宁肯背上亵渎尸体罪名也要替凶手阵营赢得胜利的、了不起的黑方侦探。”
双手叉腰的女孩子说着唬人的话,睁大的眼睛在车厢里不断搜寻。
松田阵平悄悄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声地指了指虚掩着门的卫生间。
列车卫生间,经典案发现场,山下同学的选择十分老派。
竹泉知雀从容地理了理袖口,她挺直身体仿佛葬礼上的司仪站在卫生间门口。
“瞧,了不起的黑方侦探发现了什么?”她进入角色,认认真真地演了起来,“在开门之前,先保证万无一失——这位路过的先生,你愿意成为我的不在场证人吗?”
“我的荣幸。”松田阵平噙着笑,他越过竹泉知雀的肩膀,手掌压在门把手上。
竹泉知雀的掌心覆在男人手背上,虚掩的门随着外来的力道吱呀打开。
卫生间内车窗大开,开门的瞬间,从窗口灌进来的冷风吹翻了女孩子的黑发。
随风飞舞的长发刺到她的眼睛,竹泉知雀不得不闭上眼睛。
视觉陷入黑暗,敏锐的嗅觉占据感官中心。
浓郁的血腥味充斥她的呼吸。
肌肉记忆快于思考,竹泉知雀下意识想往尸体扑去。
她受过专业的训练,无论尸体产生的原因是什么都可以最快最干净地处理一切,毁尸灭迹也好,伪造现场也罢,总之先让她看看尸体情况,判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竹泉知雀没能靠近尸体,她的眼睛被人死死捂住了。
有力的手臂锢住她的腰,结实的肌肉隔着一层衣服也硬得惊人,耳后拂来的呼吸滚烫又急躁。
“不要动!”松田阵平厉声道,“闭眼,后退,退到我身后。”
被扼制行动的女孩子在他臂膀间挣扎,她双手竭力推拒拦在腰间的手臂,脚尖在地毯上磨出沙沙的杂音,却怎么也敌不过体型差的束缚。
松田阵平既要顾忌不能破坏案发现场,又不想让怀里的女孩子直面同学的死状,他连拖带抱地拽着竹泉知雀跨过门坎,猛地合上卫生间的门。
“好了好了!”男人抵住门,确定谁都不能跨过他闯进案发现场,“我这就松手,不要叫,保持冷静,可以做到吗?”
被他一只手几乎捂住半张脸的竹泉知雀用力点头,唔唔两声。
松田阵平不太信任地松开手,做好了听见一声把全列车人都吵过来的尖叫的心理准备。
然而没有,竹泉知雀非常冷静,冷静地捂住喉咙用力呼吸。
大片的红晕占据她的脸颊,琥珀色的杏眼覆上一层晶莹的水膜,如碎钻般挂在她鸦羽似的眼睫上。
她看着不像是受到了惊吓,反倒像是从窒息边缘捡回一条命。
松田阵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捂眼睛的动作太过急切粗暴,一并捂住了她的口鼻,剥夺了人家呼吸的权力。
女孩子在他手里竭力挣扎不是被尸体吓到了,而是差点被他谋杀了。
“抱歉。”松田阵平无促地拍了拍竹泉知雀呼吸剧烈起伏的后背,半扶着她,“感觉好了一点吗?要不要靠在我身上休息一会儿?”
竹泉知雀摇了摇头,她伸手把松田阵平推开了些,为自己争取新鲜的空气。
“我没事。”她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去,竹泉知雀像小猫洗脸一样双手揉了揉脸颊,“也没有被尸体吓到。”
倒是被松田阵平吓到了,差点忘记柔弱女高中生的人设。
竹泉知雀偏头看了眼车窗,玻璃反射出她殷红的眼尾和凌乱的额发,瞧着惨兮兮的。
“接下来怎么办?”她小声问,“查案不是拆弹,松田警官你的专业不对口。”
“我专业不对口,难道你可以吗?”松田阵平见竹泉知雀并不惊慌,也恢复了懒洋洋的语气,不带恶意地调侃她:“黑方侦探。”
竹泉知雀瞥他一眼,舔了下唇角。
查案不是她的专业,但和尸体打交道是。
只要让她看一眼尸体,死亡时间、死亡方式、凶器种类、下手角度……逃不过竹泉知雀的眼睛。
问题就在于,她怎么才能看一眼尸体。
身边有个警察,另一端车厢里还有他的便衣同事和班主任老师们,这个案子是万万不可能让学生插手的。
从松田警官看见尸体的第一反应不是上前检查而是捂住竹泉知雀的眼睛就能看得出来。
有正儿八经的警察作为第一目击证人,竹泉知雀连笔录都可以不做。
她悄悄踮脚看了眼紧闭的门,抵住门的男人以自己划出一条界线,绝不会轻易让她越界。
松田阵平摸出手机打字,头也不抬地说:“我的同事很快过来,你先回车厢,不要和同学透露案件情况,我等会儿找人问话。”
明明是两个人一起发现的尸体,他却要撇下竹泉知雀单干,这不合理。
听警察话的恶役不是合格的卧底。
“我不回去。”
女孩子小小声地说。
她像是没什么底气,又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琥珀色的眼睛坚决地看向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不为所动,他收起手机,居高临下地俯视她:“没得商量,不听警官话的坏孩子会被手铐拷在警车上拖走。”
“那你逮捕我吧。”竹泉知雀并起手腕递到他面前,“我跟你走。”
确定了,百分百纯度的叛逆少女,怪不得某金发公安上赶着做家教,孩子不教不行。
松田阵平忙着侦察现场,实在不想和叛逆小姑娘多费口舌,他换上不容置喙的语气,准备找一些严厉的不留情面的话来说。
“警官,别赶我回去。”
黑发少女流淌蜜糖的瞳眸浮起隐隐绰绰的水雾,她的声音轻得几不可闻,“我害怕……”
“凶手就藏在我的同学之中。”她突然抱住松田阵平的腰,脑袋埋在他胸口,抓住他衣摆的手用力到微微痉挛。
“那个人知道是我发现的尸体,一定会杀了我的。”竹泉知雀的尾音细细颤抖,“求你了。”
“松田!我们收到了你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