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女匠师—— by悟空嚼糖
悟空嚼糖  发于:2024年02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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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族叔放心。”良驹难得,他会照料好白容的。
“第二难,郡武比之后,盯着王葛的人必定多,这些人知晓你跟随她去边郡,便能猜出你的目的。”
“王恬有意和我一起去。”
桓式摇头:“仅他,不够。战功这种事,天高地远,谁不想争?但凡有搅浑水的,等查清,三年五载,你等得及么?所以要再择一皇室宗族子弟,势力强劲,还得深得朝堂信任。”
“我懂了,最好的人选……司马冲!”桓真又学到了,族叔咬重“朝堂”二字,那就是指陛下。被陛下信任的宗室,在踱衣县生活的,只有荷舫乡的司马道继。司马道继为司隶从事史,但凡在司隶署的,都是陛下亲信中的亲信。
有王恬、司马冲同行,如果某些人参他去边郡捞功,或夺取战功,将连会稽郡守、司隶从事史一同得罪。
桓式:“第三难,就是战功。什么样的功劳,足以令朝堂破例,以少年护军的名额为赏?”
这是最难的。桓真自省,他把战争想得太简单,边郡军吏各个虎勇,哪那么容易建功?再者,战场形势混乱,功劳被瓜分太容易了,还得提防暗箭!对了,他又想起一事:“族叔,要不要放出风声,让人效仿我等行事?”
寻常出身的军吏,最厌恶贵族子弟抢功,他们三人一去,肯定被处处针对,索性闹大,去的贵族子弟多了,让军吏盯不过来。
桓式拂袖一笑:“不必。你们一出踱衣县,消息自会散出去。比你们晚出发的,说不定先至边郡。”少年护军营意义不同,各世族岂甘心后辈因一场郡武比被埋没?族侄能想到的办法,旁人也能想到。
桓真长舒气,告诫自己,以后处事切不可自负,得像今晚一样,学着族叔考虑事情的方式,凡事深想、细想,再做。
次日,门下掾将白容驹牵来,告知桓县令,据女婢说,天刚亮,王葛就去匠肆了。
这回桓县令感受不同,王葛改良犁具之心确实急迫,但更着急远行啊。
桓真吃过早食后离开县署,白容留恋的回望吏舍,然后洒脱前行,没看桓县令一眼。
伤人心!桓县令郁闷不已,此驹不该叫白容,该叫白眼狼。
桓真转过一条街后,冯货郎驱着牛车迎头而来,见双骑并行,赶紧牵牛尽量往道边靠。
牛车栏绑着的货杆上,一绣囊掉落,冯货郎怕被马冲撞,没敢拣。桓真下马,牵住坐骑,冯货郎先称谢,再拣起绣囊,复看桓真,他面露惊喜:“是郎君?郎君还记得我么?”
县署周围的街,是各乡货郎最喜来的地方。桓真也觉得从哪见过对方似的。货郎?货郎……想起来了!在贾舍村。
“不倒翁。”
“是,是。”能骑马的都是富贵人,冯货郎看出对方急于赶路,立即拿出最贵重的箧笥,打开。“郎君瞧,这里全是从山阴县进的好物。看,这几个木牌,雕的多精细啊,是郡竞逐赛的准匠师制的,这种手艺,雕刻的人一定都考为匠师了。还有这双跳脱,以各色海贝穿连,阳光一照,颜色闪烁,跟擦了层粉似的,实在美丽啊。”
桓真本想等对方说完就上马,敷衍着看器物时,被一上下坠连的木牌吸引。
冯货郎顺对方目光托起木牌:“郎君可细看,此为香囊坠,由整木雕刻。上、下内里的两个圆木片,以轴相连两个外圆环,我比对过,里头的木片跟铜钱大小一样,皆可旋转。看,是吧?可见雕木之准匠师,心思得多巧哪。”
是挺巧。不过桓真看中的,非匠技,而是两片内圆木上所雕之画。上为风,下为雷,无“风、雷”二字,但观者一眼就知雕木者想表述的意思。
风牌上,一小女娘背着一小郎,匆匆行路,姊弟俩都被狂风吓得惊慌,尤其小女娘,被狂风吹的脚步都虚浮了。男童的一只手朝天抓取,桓真拨转木牌,背面是……葛藤?
跟他去年让王葛刻在竹尺一端的葛藤一样,都是旋着向上,朝天怒撑,尽显坚毅。巧合么?还是此木器真的出于王葛之手?
令桓真不确定的原因为,木牌上的姊弟俩,非王葛姊弟的模样。
再看雷牌上,姊弟俩的衣裳不变,在树下避雨,脚下四周全是被刻刀抠的雨点。姊的左手紧搂阿弟左肩,将其右耳紧贴自己左腰侧,她右手别扭的捂阿弟的左耳,二人都缩肩,但阿弟是紧闭着眼、脸孔朝下的,姊望天,惊恐极其明显。
旋转雷牌,背面乍看“雨点”乱杂,用心分辨,可汇聚而成四字:仁善之家。
传舍:本文中,指为官吏出行提供食、住的地方。
跳脱:指手镯。

仁善之家,不惧风雷。
此木牌的寓意远胜于雕刻之技,因其上刻有葛藤,桓真不愿木牌再被货郎兜转询价,身上正好带着一贯钱,他问道:“可够?”若敢讹他,立即拧至县署。
“够、够!”冯货郎喜出望外。木牌是三百个钱进的,之前有人想七百个钱买,幸亏没松口。看来,往后得常跑山阴县啊。
桓真把木牌揣进布囊里,等王葛回苇亭后再让她看吧,是她刻的就给她。刚要上马,他眼珠一转,改上白马。白容前蹄不停跳高,就是不让他乘。
“啧,还挺烈。”桓真不再逗它,骑回自己的马后,白容立即安静。他故意不牵此驹,试它知不知道跟随。
巳初,桓县令跟门下掾来到官署木肆。
三个木匠工已按王葛画的模图,制出新的构件。
王葛揖礼见过县令二人后,不等对方询问,直接告知这次要改良的构件:牛轭。
牛轭早有,大多用于拉车,很少用于拉犁,且拉车的牛轭同样笨重。当下盛行二牛抬杠的拉犁法,横木本身太重了,等于耕牛先分出一部分力量负担横木再拉犁。
所以她废长横木,改为一牛一短轭,以整木雕刻成弓状的曲木,或者榫卯拼接出曲木,在这种短轭的两端钻孔,穿绳形成套索。绳连接犁盘,犁盘用牵引钩连接犁辕。
地上有王葛画的牛轭使用图,她指着牵引钩位置道:“牵引钩其实也可以用粗绳替代,但犁盘上的挂圈最好还是铁制。”这样一来能再节省铁料。
牛轭较轻,桓县令掂出重量后给门下掾,后者比对着地上的牛轭图,感叹不已:道理竟如此简单!
生活中常见牛轭,拴轭离不开绳索可谓人人皆知,但怎么换到耕犁上,只会二牛抬杠呢?谁都没想过把牛车上的轭,换到犁上!是粗心?还是觉得在前头拉犁的反正是牛,能拉动就无妨?
王葛:“短牛轭还有个好处,遇到难犁之地可以增牛。”
门下掾喜道:“对啊!”因为新犁辕短,他光想着减牛了,其实也可增牛。
十月十七。
县游徼驱着十辆牛车送王葛回到苇亭,带来的不仅有十架曲辕犁,还有不少新谷粮。亭民欢天喜地涌进亭署卸车,才知牛和车也是给苇亭的。
连桓真都没想到,王葛这么快就把新犁制出来了,游徼在县署都学会了曲辕犁的使用,他们帮着亭民去试犁。王葛找到大父母,来到试犁的田时,已经围满了人。
众人让开缺口,王家人站到了最里面。
一共三架新犁在松土。
同时出发。
第一架只套一头牛,吆喝牛的是亭民,扶梢的是游徼。
第二架犁,以双牛牵引,一套牛轭、耕索拴一头牛。使用此架犁者,不再和旧犁似的得三人配合,也为两人,亭民负责驱牛,游徼管扶梢。一边前行,游徼还教身旁的亭民怎么调节耕地深浅。通过犁梢调节,不用停犁,深耕时把犁梢往上提即可。如果长时间保持一种深度,就暂停住犁,调节犁评(桓县令根据此构件外形起的名,跟后世一样)。
“这牛明显省力啊。”贾妪呢喃着,眼睛都看直了。
再看第三架犁,四头牛在牵引,关键干活的仍是俩人!这趟土沟不但犁土深,速度太快了,没多会儿就把另两架犁甩远。
王翁提醒妻:“看,这种犁稳当,扶梢都不用狠弯腰了。”因为新犁比旧犁的梢长。他的腰疾就是长时间犁地落的伤。
“翁姥,听说新犁是你们家女娘改的?”
“别乱说话,得叫王匠师。”
周围亭民开始询问、夸赞。
这时王葛听到二弟的笑声,她踮脚寻找,看到了。王竹带着阿蓬往孩童多的地方去了,王葛想到一会儿要跟大父母商量事,就没喊他们。
很快,王翁、贾妪被恭维的嘴都笑酸了,出来人群,先不看了。阿葛才回来,都没顾上问她这几天在县署咋样,累没累着。
三人开心回家,阿艾“喔”声惊喜:“阿父,长姊回来了!”
贾妪把刚才见识到的新犁跟儿郎说了,心里强忍难受,大郎眼睛要是能看到,多好啊。这可是新犁,他的长女虎宝造的犁!
王大郎无神的双眼朝向王葛方向,笑道:“怪不得,刚才听外头乱糟糟的。”
阿艾学话:“怪不得,我瞅到好些牛车哩。”
王翁突然想起来了,问王葛:“你不用去亭署?”
“不急。”王葛扶住阿父,“大父,大母,阿父,我……我有事情说。”她的紧张和不安让王翁知道,孙女将说的是大事。
进来主屋,半撑窗帘,灰扑扑的草席,简陋的箱笼,虎头的书案,每件摆设,王葛都珍惜无比的去看它们。以前咋没发现堵窗的草帘都脱落草线了?大母勤擦的竹箱,颜色也日渐斑驳。地上的草席好多灰尘啊,虽然晚上还要再铺一层,但确实也该换了。
只有书案那么干净,跟往常虎头在家一样。
“大……”王葛未语鼻先酸。
贾妪吓坏了,孙女一向坚强。“咋了?在县署受气了?”她能想到的孙女的委屈,只有这个。
王翁知道绝非此原因。“阿葛,不管啥事,说吧。”
王大郎:“我猜……是虎宝又要离家了,是么?”以制犁的功劳,谁敢在这种时候给虎宝气受?女儿吞吐难安,字字都能听出愧疚。
“是。”王葛点头。
贾妪急了:“离家?都考上匠师了为啥还离家?”
“大父母,阿父,我想在三年内考出中匠师。”
王翁“咝”一声,觉得自前额开始,一直发麻,麻到后脑。“中匠师?”妻没反应过来,他已明白了,阿葛说三年,是指这次若离家,得离开三年!
王葛:“是,中级匠师。急训营期间,我参加了几场郡级竞逐赛,太难了,凭运气也只争到了一次首名。如果一直在本郡考,我就得不停的往山阴县跑,考几十年都不一定能过。”
贾妪不解:“那别的中匠师咋考出来的?还能都比你强?”
“他们要么是经历了十几年,要么是有名师,擅长某方面的匠技,打听到哪个地方有擅长的考试,赶过去就可以。剩下的办法,就是主考官告诉我的,去穷苦边郡,像沙屯一样穷的郡地,那里匠人少,好考。”
贾妪偏离了问题重心:“主考官只跟你一人说的?”
“嗯!”必须点头。

王葛眼见着大母由深思变激动,这个过程短的也就眨两下眼。
“主考官是大官,要不是信咱虎宝有本事能考上中匠师,能单跟虎宝说这个?大郎,你说话呀,咋想的?”贾妪急切的问完夫君,再问儿郎。
阿艾小脑袋一会儿望这边、一会儿瞧那边,王葛招手么妹到自己身边。
王大郎:“阿父说吧,我和虎宝都听你们的。”
王翁一直没言语,就是怕长房意思不一,大郎既这么说,老人家明白了,轻拍膝头,还是提醒道:“大郎可要想好了,阿葛这一走,最少三年,估计消息也难通!”他右手抬起,安抚妻,莫急,他接下来还有话。
王大郎浅笑:“儿想好了。孩子们有本事,比让我双眼能再看物还欢喜。”
这句,阿艾能听懂,她扑回他怀里问:“阿父,你忘了吗?孩儿就是你的眼睛啊。”
王葛捂住脸,泪顺着手缝淌。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在这种年代分离三年,委实太久。她是不是太自私了?
王大郎擦掉阿艾的泪。“阿父没忘。明天,你带阿父去看你长姊制的新犁,以后每天都陪阿父在苇亭里走走。”
“嗯!我早就想带阿父出去走了,我早就替阿父把苇亭走遍了。”
稚言稚语,王葛听来更愧疚。
贾妪揽住长孙女,王葛摇头,自己没事,莫要让阿父听到她哭。
王翁长呼一口气,非难过,反而欣慰,问:“定下去哪了?何时出发?”
王葛稳住情绪,道:“桓县令说,边郡和边郡不同,他会帮我择地方,但得临出发时才能知道。离县的日期定在二十八,我提前一天去县署。”
今天十七,王葛只能在家呆十天。
贾妪慌了:“那、那……大母咋才能知道你去哪?不行,得把二郎叫回来,虎宝啊,你去跟县令说说,让你二叔送你去,行不?”
王翁:“啧!二郎也走,村里的宅地咋整?让阿禾陪阿葛去。”
“大父、大母,你们放心吧,谁都不用送我。我是兵匠师,允许带徒去边郡,桓县令说了,路途远,他会遣三名亭吏充作匠徒护送我。县令还赠我一匹马,这些天,我就跟着铁雷阿叔学骑马。”
“哦……”王翁、贾妪异口同声,然后王翁道:“那你只管学骑马,家里的事都别管。”
贾妪:“对、对。得给虎宝磨几袋新麦面,再缝两身寒衣,编个新席,来不及了,要不明天去乡里买?”
王大郎:“还得备蓑衣吧?你们赶路有牛车么?”
王翁:“要是有牛车,就买个新陶灶。”
贾妪:“还有釜。被褥!被褥得多置些。”
阿艾高声道:“长姊别忘了拿篾刀。”
王葛不能插嘴,只好等长辈们都说完,再次宽他们的心:“什么都不用备,桓县令说了,这回的路引是公事路引,吃、衣、住,沿路的亭驿都管,我只要尽快到边郡,早到一天就能多比试一场竞逐赛。”
哎呀……老两口均从各自的脸上看到快压不住的激动,虎宝得县令如此看重,可见三年考取中匠师非妄言!
王大郎的喜悦中还有几许苦涩,若阿吴活着该多好?哪怕她病缠身,只要还活着多好?
不多时,王葛出来主屋,先去亭署找铁雷,约好明日练骑马的时间。
十几个孩童在前头蹦蹦跳跳的,王蓬就在其中。“阿姊?”小家伙飞快跑过来,“阿姊,你果真回来了,我找你好久哩。”
“你竹从兄呢?”
“他还在学推犁。阿姊要去哪?”
“去亭署,走,跟阿姊一道。”
“嘻嘻。”阿蓬的手刚被牵住,就朝伙伴们喊,“我要陪我阿姊喽。”
他小手挥动时,王葛看到其掌心有道血口。“被草剌的?”
“没事,已经不疼了。”
到亭署后,并没想象中的喧闹,看来那些游徼还在田间。县署给的牛、车也都带去田里了。
亭署是后建的,是苇亭唯一的穿斗式木构架房屋。围墙和别处一样简陋,是用杜梨的枝刺,与苇相编扎成的篱笆。铁雷在院里,正在给桓真的坐骑“迢递”和“白容”刷洗。
青骢白驹,背映赤红斜阳,阿蓬看呆了,挪不动步。
“桓郎,王匠师来了。”铁雷朝屋内喊。
王葛未言先笑:“铁阿叔,阿蓬站这看马,不妨碍吧?”
“不妨碍。”铁雷一下把阿蓬扛到肩头,乐的小家伙一蹬一蹬的。
桓真出来屋,王葛嘱咐阿弟注意手伤后,与桓真相互揖礼。
二人在院里的草席坐下,铁雷已经放下王蓬,给其清理手伤。王葛感激不已,即将离开,待她重返苇亭,铁阿叔肯定跟随桓郎君回洛阳了吧。
“桓亭长。”王葛说正事:“桓县令跟我说,让我用白容练骑术。”
“游徼告诉我了。明日起,程霜担任亭长,我为亭佐。”
王葛疑惑:这是为何?如果桓郎君比武失利,打算回洛阳,何必多此一举呢?
不过这些非她该问之事,她继续解释白容:“过些天我要出远门,桓县令允我把白容带走。”
“嗯,我知。”
那就好,毕竟桓郎君如果不舍,她总不能去县署告状吧。“除了骑术,我还想向铁阿叔学怎么喂马,再就是,我看马蹄底下有铁掌,铁掌是不是跟人之履一样,每过段时间得更换?”
桓真:“放心,我都交待给铁雷,让他教你。”
“谢桓郎君,我没事了。”王葛欣喜靠近白容,它任她摸背,不挣、不闹,还跟在吏舍时一样的老实。真好,真俊,真潇洒,越摸越喜欢。
桓真抄着手笑看。
王葛装着不好意思的样子,回头称赞:“这马真温顺。”
“嗯。很温顺。”
这个时候,王家院里。王禾几个晚辈都知道王葛又要远行了,这次不同,一走是三年。
三年?三年?王菽都没敢深想三年到底有多久,她到柴棚下抱柴,觉得特别难过,就算不深想,还是手发抖,根本抱不住柴,她蹲在地上抱头哭出声。
王竹来到大父跟前:“大父,等从姊离家后,我想回村里,换回二伯。”
“你还小。”
“不。”他摇头,“从姊才长我三岁,都要离家那么远了,虎头五岁,也独自在外求学。我呢?我却连自家的院子都不敢住,连自家的佃户都不敢见。继续这样,长到从姊的年纪,我还是啥都不懂。早晚得学着立户,我想跟从姊、虎头一样,早学。”
“好孩子。”王翁揽过孙儿的肩,“行,大父答应。”
阿禾则来到王大郎跟前,蹲身小声道:“大伯,你放心,过些天我送从姊去县署,万一桓县令遣的亭吏不如我,我就求县令换我护送从姊。”
一个小手拍在阿禾背上,是刚听完大父说话的阿艾,小女娘学着刚才大父的语气夸道:“好孩子,行。”

第273章 261 雷的马
晚上,王菽睡不着,很想跟从姊多说些话,不然从姊离家后自己会后悔的,可越想找话说,越不知说什么。
王葛紧挨从妹,还能听不出对方没睡么?她慢慢探手,挠其手背。姊妹俩心有灵犀,各自再朝着对方轻挪,靠在一起。
“你总得见虎头一面吧?”
“这月底,清河庄学童跟南山学童比试,要是整体成绩差,夫子不会放学童归家的。”
“可是……能不能求桓亭长帮着讲讲情?”
“桓亭长要是帮不了呢?咱求人家,岂不让人家作难?虎头是求学,袁夫子是名师,多好的机遇啊,因为这种事向夫子请求归家,不好。你再想,别的求学者,谁家没难事呢?”
“哦。反正你说啥都对。”王菽撒娇的靠在王葛肩窝。
“对就听着。”王葛轻戳对方额头一下。
王菽心里提前而至的分离之悲,被这一戳消退大半。
天不亮,苇亭各户就都烧起灶火。十名游徼绕到王家院东,喊着:“王匠师,我等回去了。”
等王翁闻声出屋,已经看不到这些人。老人家负手,仍立在篱笆跟前:“啧,都是吏啊,还特意来打声招呼,我都没来得及回一句,失礼了啊。”话自责,语气里的满足感遮掩不住。
王葛和大母在后头,她赞道:“大母,瞧我大父的气势。”
贾妪笑得见牙不见眼,孙女有本事哩,县吏临走都得过来绕一圈,这种事,往常做梦都不敢想。
约好的练习骑术时刻是辰正,地方在苇亭西南边,那里有片地方清理完了茅草,还未翻土。
白容由桓真牵着。铁雷的意思是,王葛先骑驯服的马,待有能力掌控时再驯白容。
驯服的马,就是铁雷的棕色坐骑“雷的马”。
此马之名,在从山阴回来的路上还闹过笑话。当时铁雷告知王葛“雷的马”后,问:“那你猜,你铁风阿叔的坐骑叫什么?”
王葛:“风……的马?”
然后铁雷用一种“你咋会这么想”的眼神瞅她,嚷道:“载风!你铁风阿叔的坐骑叫载风。”
言归正传。
铁雷牵稳雷的马,教王葛:“学骑马,先学上马。来!”他脚尖画个圈,此处是她上马之前站的位置。
王葛跟着这声大嗓门,揣足气势,走到圈内,仰头,马鞍比她高多了。不怕!
前世她只在景区骑过几次马,当时好像全是被景区人员托上去的。马镫三角状,按她身高来说也挺高了,其为木芯包铜所制。
她努力回想见过的上马动作,不能抓马,只能抓鞍,然后模拟抓鞍的姿势,目光询问铁雷:对不对啊?
铁雷一昂首:上马。
那就是对了。王葛紧抓后鞍桥,坏了,这样左脚没法上镫。松手,先踩稳镫,手却只能够着前鞍桥。没关系,马镫是悬垂的,能活动,她一脚在镫、另脚在地上小蹦两下。
远处,桓真瞧得直乐。他过来,一是昨天事多,忘了把风雷木牌给她看;二则想看王葛是不是做什么事都有天分,就提前叮嘱铁雷教骑术要严厉。
王葛蹦到合适位置,右手抓紧后鞍桥了。只要铁雷不言语,她就假装自己做得很对。
哈!她暗暗使劲,上马。
不行。马鞍绑得不如她想象的紧,随着她拽,活动了。
铁雷扶正回去,提醒:“脚也使力,不要全用在手上。”
“是。”她态度端正,脚尖奋力点,趁向上力道冲击。
哈!吶喊之声刚从心内掀起,再次夭折。
踏踏踏……
踏踏踏……
她不断小跳,移动脚下,重新择好上马的最佳点,右脚尖狠点地面。
又失败了。
雷的马不耐烦了,打个嚏,扬鬃。铁雷发出低斥声,雷的马立刻老实。
再试一次。王葛紧抿唇,心里没发出不吉利的攒劲之“哈”,很气愤,还是不行。
左腿酸了,她先从马镫上撤下来。
“呼!哈呼、哈呼!”王葛连续深呼吸。铁雷憋笑憋得难受,侧脸,下巴抖动的全是坑。
“雷的马!”她学铁雷吼叫,改策略,先让雷的马知道她是熟人。左腿重新踩镫,右脚跟离地、脚尖用力。“哈!”她喊出了声。
“噗……”铁雷再也忍不住,喷笑出声。
王葛觉得要是对方不笑,自己这回可能登鞍成功了。
“雷的马!”第五次,失败。
第六次,第七、第八……第十二次。
左腿实在踩不牢镫了,王葛从马头绕到另侧,寻位置。
铁雷瞪眼:“干什么?回来!”还想从对面上马?
“是。”她耷拉着脸重返。不好当着旁人甩腿,就狠捶两下,缓冲酸疼。不管了,她上镫、右脚奋力蹬地,双臂同时发力,提高嗓门,此次不信不成功!
“雷的马!”
上来了。
对于没一点骑术的王葛来说,马鞍相当于在马背上又架了个马扎,除了离地面更高,她根本感受不到其作用。还有,缰绳为什么细得跟鞋带似的?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铁雷调节马镫,牵马缓走,告知王葛从现在开始,要放松,不要随意夹马腹。
“是。”王葛竖起耳朵聆听经验,但可恶的铁教练提醒刚才一句后,竟然没话了。
雷的马绕着空地走,从桓真处路过两趟后,铁雷道:“王匠师,还怕么?”
“不怕了。”这是实话,马背很稳,她的腰背也放松,而且她信任铁雷。
“雷的马,加速。”
马蹄由走变小跑,主要是颠,速度并没提的很快。铁雷跟着这个速度跑,风拂面,王葛并不恐高,两圈后就熟悉了这种跑动。
又一圈后,她喊:“铁阿叔,你不用跟着跑了,我能行。”
铁雷下令:“雷的马,绕小圈。”他比划手势,坐骑嘶叫,表示明白。
马背上,王葛回首,看着铁雷松手,再看前方道路,全是割草后的草茬和拔草后的浅坑。第四次路过桓真了,她瞥到白容纯净的大眼睛,匆忙中和它对视,她笑得眯起眼睛。
好肆意!她很快就会骑马远行,去见识更广阔的天地,即将踏上的征程,肯定比脚下还难行!可她不怕。
她就要加入真正的战争了!为了千千万万和自家人一样的百姓,为了让朝廷更重视百匠争鸣的意义,她,王葛,一定会尽所能守护这个大晋!她从不自负,但也不会轻视自己。
“驾,雷的马!”

一匹棕马卷着飓风从她旁边超过,两骑并行的霎那间隔不足三尺。是司马冲。
“跟上来啊葛阿姊。”王恬也越过。
这俩人从离开踱衣县境就开始较劲了,越是这种难行的小道,他们越是你追我逐,乐此不疲。
周围飞尘终于变薄,她看到桓真了。王葛知道对方骑术精湛,一直在最后是为照顾她,若他也像司马冲和王恬,动辄甩开她好几里路,她遭遇危险根本来不及救。
可王葛前世今生加起来的岁数,足能当对方的长辈了,因此她时不时回首,反而怕落下了桓真。
今日是仲冬初三,王葛离家的第六天。
她是到了县署后,才知道护送她的三匠徒是桓真、王恬和司马冲,三人都是亭佐身份。
要去的边郡是玄菟郡,根据桓县令的描述,她觉得应该是前世的沈阳。从会稽郡至玄菟郡,走最近的路线也得大半年。桓县令讲的很明白,距离近的边郡,和王葛想法相同的匠人群集,去了没多大利处,徒耗时间。
而玄菟郡不同,境地太偏远,气候也不好,尤其到了冬季非常冷。境内的夫余国跟西边的徒河鲜卑、东北的挹娄族、以及当地土著部落常年发生战争;再有就是高句丽对南沃沮、挹娄族对北沃沮的打杀抢掠。仅挹娄土界就广袤数千里,郡署兵力有限,一直鞭长莫及。
虽然去这么远的地方,路上耗时长,可郡竞逐赛易考啊,远比在普通边郡考个六七年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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