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威登少爷之前没受过兄妹俩的“正面攻击”，比AJ少年更有胆量一些，他按住桌子，挺胸质问：“干嘛？！”
“不干嘛。”
路漫在离一群人一米多点的位置站定。
路兮兮这会儿也跟了过来。
她还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歪头往一群小孩身后看，隐隐约约看到了立在桌子上那东西。
是个类似于牌位的黄色木头牌子，只是上面没有刻字，看上去也有些年头了。
她挑了下眉，目光落在AJ少年身上，像是在看一只白痴。
“这东西你们也敢乱碰？”
“怎么就不能碰了！”路易威登少爷不屑地冷哼一声，先开腔嘲讽，“你们这群人就是没文化，都什么年代了还迷信这些，跟我姥姥一个样。”
路漫嗤笑一声：“这种东西摆在家里，一般都是祖上传下来驱邪避鬼镇宅的，你们是想被驱了，还是想被避了？”
路易威登少爷更不屑了：“所以我就说你们这群孤儿院长大的孩子没文化不顶用，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就碰了，能怎么着？啊？我就看看能怎么着。切，迷信。”
他一边说着，一边回身去抽那木牌。
后面院子里传来慢吞吞的脚步声。
像是有人注意到这边出了事，正打算过来一探究竟。
脚步声听上去有点拖拉，是那位老奶奶。
路兮兮垂眸往地上扫了一眼，捡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掉在地上的一根筷子，抬手往少爷那边扔过去。
路易威登少爷伸出去一半的手被筷子戳了个正着，他吃痛地收回手，低声咒骂一句，捏起落在桌上的筷子回身准备跟路兮兮理论。
一句脏话没来得及出口，厅堂的门先被人推开了。
老奶奶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袄，背有点驮，一只手里还攥着拐杖，但看上去精神不错。
她一进来就看见那小孩手里捏跟筷子正准备骂人，紧接着又看到被小孩们半遮在身后的桌子。
老奶奶年纪虽大，脑子却依旧清醒，没过多久就猜出刚才发生了什么，立刻一瞪眼朝一堆少爷们走过去。
她招待客人的时候看上去是挺和善，但真遇到事，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奶奶直接把一堆小孩扒拉开，确认那木牌没被人碰过，小心翼翼地抬手拜了拜，这才回过身来，重新审视一堆少爷们，脸上多了些怒气。
“你们这些小孩怎么乱动东西啊？家里人平时怎么教育你们的啊？何况，这东西你们动了，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找谁说去啊！
她说着，已经举起拐杖，在少爷们小腿上挨个打了一下。
“幸亏有人家俩帮我盯着你们这群不省心的小兔崽子——
路易威登少爷下意识往旁边躲，紧接着就被拐杖追上来打了一下。
“还躲，还躲！今天我就代替你们爸妈替他们教训一下你们这群小兔崽子。
老奶奶八十岁的年纪，愣是把一根拐杖挥出了十八岁的气质。
奶奶的孙子孙媳听到动静，也赶紧赶了过来，有点手忙脚乱地收拾这场闹剧。
路兮兮和路漫对视一眼，吐了吐舌，重新端起她的蜂蜜水，挪回原地，接着欣赏月光流水。
身后少爷们闭嘴听训，眼前流水清澈潺湲。
路兮兮晃晃蜂蜜水，感慨：“真是个好地方啊~ ！

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昨天晚上的少爷团已经彻底散了伙。
路易威登少爷和AJ少年俩人坐在无人问津的角落，愣是让人品出点凄惨的味道。
至于昨天晚上围着他们转的那几位小孩，今天已经十分干脆地换了对象,一个个端着碗筷凑到路兮兮和路漫那桌，试图跟俩人套套近乎,或者交个朋友。
只要他们不很吵,不惹事，兄妹俩倒也不介意桌子边上多围几个人。
毕竟小时候也没少这样吃过饭。
少爷们大概是被俩人昨天的飒爽英姿震撼到了,即使围了一圈,吃饭的时候也没几个人敢吭声。
就是一个劲往俩人这边瞟,你瞄一眼我瞄一眼,还都以为自己的动作很隐蔽。
一顿早餐就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下结束了。
主办方的工作人员踩着结束时间来到这里,把所有参赛选手聚集到一起,向他们宣布这次比赛的规则。
这次比赛一共分为两场，两场结束之后，会直接评判出一二三等奖的获奖选手。
四十个人，两个一等奖，四个二等奖，十四个三等奖，剩下的是参与奖。
比赛全程公平公正公开,连两场比赛的评选都会直接当着各位选手的面进行,并有专业评委直接面对面给出自己的建议。
第一场比赛限时两天，各位选手可以在小镇中随意取景进行作画。
在这一环节，小镇里会有工作人员和监控对选手进行监督,确保他们的作品是自己完成的。
第二场比赛限时三小时，选手们将会一起进行色彩风景默写。
工作人员详细地说明了赛制和相关规定，给四十位参赛选手挨个发了一个号码牌并进行记录,然后宣布了第一场的创作主题。
——小镇风貌。
工作人员看了一眼时间，宣布比赛开始，并又一次强调了作品提交的截止时间：后天中午十二点，过时不候。
小朋友们一个个都很兴奋，工作人员刚一说完，就立刻往外面跑去，寻找合适的场景，打算从时间上抢占先机。
路漫拉在最后，跟路兮兮一起，不紧不慢地帮奶奶把碗筷都收拾好，才悠哉游哉地踏出门。
他毫无紧迫感，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游客，或者来写生的画家。
比起来，后者反倒更不准确。
因为，他甚至连笔和画板都没带，就这样两手空空地跟路兮兮迈上了门口那座桥。路兮兮拾起路边石子投进河里，随口问：“想去哪儿？”
路漫抬眸朝远处望去，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说：“随便逛逛。”
于是两个人达成一致，开始漫无目的地在小镇里闲逛。
他俩这副纯游客的姿态和其他参赛选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镇人烟稀少，面积也不是很大，一天多的时间，走街窜巷，几乎可以把整座镇子转一个遍。
俩人转到天黑才回来，沿途遇到了不少已经找好场景开始动笔的选手，还顺便帮一个奶奶装好了她儿子买的洗衣机。
奶奶的房子不大，是个已经建了好几十年的小平房。虽然这些年来大多数时间都只有她一个人在住，但几十年来，堆了不少舍不得丢的东西，房间里面已经放不下那么大的洗衣机了。
奶奶儿子出去打工好多年没回家，大概是已经不太记得家里的样子了，寄回来的洗衣机大的能把左邻右舍的衣服一起洗了。
几个人合计了一下，最后决定，干脆把洗衣机安在门口。
反正在这儿住的也都是认识了几十年的老邻居，一台洗衣机，方便你我他。
洗衣机背后是砖墙碎瓦，面前是小河流水，传统与现代在青石板路上呼应着，仿佛映照出着几十年的光阴。
安完洗衣机之后，兄妹俩还顺带帮奶奶打扫了一下屋子。
奶奶看着角落里翻出来的旧相册，给俩人讲了不少当年的故事。
她常年自己一个人在这儿生活，哪怕平时有街坊邻居能彼此说说话，但时间久了，也难免觉得寂寞。
这俩小朋友的到访，对她来讲，大概是很长时间以来，最开心的一件事，比她儿子寄来洗衣机还让她觉得开心。
奶奶喜欢她俩喜欢的不行，硬是把兄妹俩留下来，在她家吃了顿晚饭。
俩人张不开口拒绝，一直在这儿陪奶奶聊到弯月攀上枝头，天上的银河落入水里。
他俩回去的时候，有还没睡的高中生壮着胆子来问了句进度。
路漫也没打算遮着掩着，当场回了句：“还没开始。”
来问的人愣在原地，半晌抓抓头发，一脸困惑地嘟囔：“怎么还没开始？”
跟他一起来的女生端着杯子路过，好心劝他：“你别管别人啦，好好画你自己的吧。大家各自想法不同进度也不同，没必要这么在意别人，画好自己的才是最重要的。”
男生点点头，把这儿搁下。但还有别人听着，并记了下来。
第二天白天，路漫和路兮兮照样出去闲逛。
这回，俩人特地去逛了几个昨天来不及去的、远一点的地方。
不巧，遇到了正在独自创作的AJ少年。
小镇的南边是偏群山，今天下了点雾，远山黛影在云雾缭绕中显得更有韵味。
AJ少年搬了个小马扎坐在一座桥中央，嘴里叼着根画笔，手里还握着根笔，朝那片山比划。
路漫和路兮兮要从桥上路过，难免得跟他打照面。
俩人对视一眼，也不怎么在意，大大咧咧走上去，一左一右打算从他旁边绕过去。
这AJ少年突然放下笔，用力清了两下嗓子。
路漫和路兮兮没理他，接着往前走。
少年忍不住了，抬嗓喊了声：“喂！”
兄妹俩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少年刚那一嗓喊得挺有气势，现在一被看，又立刻怂了起来，挪挪屁股，眼神飘忽，看上去有些尴尬。
还是路兮兮先开口帮他解围：“怎么了？”
AJ少年飞快瞟她一眼：“那个……”
他含含糊糊开了个头，又不说话了。
路漫&路兮兮：“？”
路漫往他那儿走了两步，干脆问：“你想干嘛？”
他面无表情又没什么语调的时候，就显得有点吓人。
少年瑟缩了一下，低头装鸵鸟，小声嘟囔：“我说那个……前天……不好意思。”
路漫扬眉，一时间觉得有点好笑，甚至升起了点恶趣味：“不好意思，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少年憋了憋，白白净净的小脸蛋都憋红了，才慢吞吞抬起头来，飞快地说了一声极其响亮的：“对不起！”
路漫偏过头轻笑一声，才接着问：“错哪儿了？说说看。”
少年还真就老老实实交代了自己前天的“罪行”，从上车时诋毁俩人到晚上出言不逊，一件不少。
路兮兮有点惊讶；“这不是挺乖的嘛？”
AJ少年飞快看她一眼，红着脸没说话。
路漫颔首：“没事，原谅你了。”
他垂眸看了一眼，随口道：“还有时间，你不再考虑考虑？”
少年一愣，茫然地看过来：“什么？”
他愣神的功夫，路漫已经往外走了几步，他没回头，抬手朝正前方比划了一下，说：“主题。”少年愣了愣，抬头看看他比划的群山，又低头看看自己的画。
他画纸上是古建筑的近景和一片群山的远景。
少年听了这话，又反复考虑了半天，直到俩人身影都消失了不知道多久，才终于反应过来。
他这画上，好像确实少点什么东西。
路兮兮加快脚步跟上路漫。
俩人正准备从这边绕回临时住处。
她凑过去，有点好奇：“真不生气啦？
路漫扫她一眼，漫不经心地开了口：“不懂事儿的小孩多着呢，哪儿那么多气可生。
路兮兮拖着长腔“喔 了一声，又问：“还给人提建议？
路漫耸肩，弯腰扯了根草叼在嘴里，含含糊糊说：“跑题太偏，实在看不下去。
这就是像是，支铭看到一些离谱解题思路也总是忍不住想去给人纠正一样。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路漫歪头想了想。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兄妹俩最后又去昨天那位奶奶那儿看了一眼。
奶奶虽然在镇子上生活了大几十年，但对新鲜事物的接受意外得迅速，昨天下午刚安好的洗衣机，今天就已经招呼着邻居们一起用上了。
洗衣机吱扭吱扭地转着，运转声跟流水声压在了一起。
他俩今天晚上回的比昨天早很多。
俩人进门的时候，一群人都还没开始吃晚饭。
路漫跟奶奶打了个招呼，说不用准备自己的，就径自回了房间。
路兮兮心领神会，跟在他身后上了楼。
月光照进房间，落在立在窗边的画板上。
路漫坐在窗前，手里捏着一根铅笔，盯着一片洁白的画纸，像是在出神。
半晌过后，他突然抬眸往路兮兮这边看了一眼。
路兮兮正趴在床边看小说，感受到目光，抬头和他对视，做了个“加油
的手势。
路漫嘴角浅浅翘了一下，铅笔笔尖落下。
下面的院子里，大家正在吃晚饭。
喧嚣的人声传上来，显得渺远又模糊。
台灯和月光揉在一起，照亮窗前一小片。
路漫手上动作不停，仿佛早就胸有成竹，白纸之上，画面逐渐成型。
路兮兮借喝水的功夫偷瞄了一眼。
和预料之中一样，
他画的是那条河，那个满满当当的房子，和夹在两者之间的老人与洗衣机。
不用再去看，他也已经把那一幕印在了心底。
路兮兮悄悄拍了张照片，发朋友圈。
兮：【怎么样？我哥厉害叭。】！

第一场的评选地点没有定在奶奶家,而是选了他们下车时的那片空地。
交稿截至时间是中午十二点。
路漫和路兮兮是快十一点的时候到的。
场地已经搭好，所有人的画都都被白布遮起来，摆在用作地毯的四四方方的白布上。
兄妹俩到的时候,其他选手几乎都已经在这里等着了，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小声交流，听到动静整齐地朝俩人这边望过来。
他们有的人昨天就已经交了画，有的是今天早上来交的。
不过不管他们是什么时候交,路漫都是百分之百的最后一名。
三十九幅画端端正正摆在白布上,只在右下角的位置给他留了一个空。
路漫朝主办方工作人员报备一句,把画摆进去，跟路兮兮一起走到人群边缘。
旁边有人小声嘀咕：“大半夜临时赶工的作品，估计质量好不到哪儿去。”
另一个人附和：“是啊,何况，晚上憋在房间里画，根本没什么好的参照物,有什么可画的？”
声音压了，又仿佛没压。
反正路兮兮是听的挺清楚的。
她循声往那边瞅了一眼。
果不其然,有个熟人。
前天晚上那位路易威登少爷。
那位少爷正抱着双臂偷偷往这边瞄,猝不及防和路兮兮对上视线,立刻一阵慌乱地上下左右乱扫几眼,紧接着又想到什么似的，突然重新把目光投过来,还不屑地撇了下嘴。
路兮兮：……幼稚。
“你们……来啦？我还担心你们赶不上呢。”
旁边有人跟路漫搭话,声音不大,甚至有点小心翼翼，不过听上去还听耳熟。
路漫高冷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AJ少年今天没穿AJ,穿了双干干净净的白色运动鞋，整个人气质都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他倒也没在乎路漫的高冷，挠挠脸，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了声“谢谢”，就识相地去了其他地方。
其实AJ少年在这儿也没什么朋友，去其他地方也就是找个地方自己一个人蹲着。
路兮兮没忍住，多往那边看了两眼。
还没等她发表什么言论，路漫先开了口：“怎么？想过去？”
路兮兮立刻摇头：“那没有。”
她迟疑了一下。
改口：“其实还是有点。”路漫：“？”
路兮兮往自己脖子上指了指，解释：“他那条项链还挺好看的。感觉很适合……”
路漫嘴角小幅度地往上牵了一下，没听她说完，就已经抢先开了口：“他身上东西都挺值钱的，你不用特地给我……”
他的一句“给我”还没给完，路兮兮那边就接上了后面的话：“小陆弟弟。”
路漫：“买。”
路漫：“……”草。
路兮兮：“……”
两个人最后的话几乎是同时说完的。
然后，现场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兄妹俩在沉默中彼此对视了几秒。
路兮兮率先笑了两声，笑声好不尴尬：“你戴也挺合适的哥！”
路漫面无表情：“呵呵。”
他懂了，他就是那个自作多情的“顺便”。
路兮兮担心远在家里的陆修远被迁怒，掏出手机讨好她哥：“你看小陆弟弟昨天晚上还夸你了呢！”
路漫垂眼一扫。
路兮兮那条朋友圈的评论区，第一条，俨然是陆修远的回复：好看。
后面还跟了仨害羞的黄豆表情。
路漫：“……”
反正他看不出来陆修远夸的究竟是什么。
十二点，闹钟响。
工作人员掐掉闹钟站起来，宣布第一场比赛结束。
几位评委是在快十二点的时候到的，这会儿已经在长桌后面坐了一排，一个个神情严肃地审视着安静下来的参赛选手。
遮在画上的布还没被揭开，评选都还没正式开始，就已经有几个年纪小一点的被评委们盯怕了，一个劲儿地偷偷往别人后面缩。
路漫和路兮兮就是那俩主要的“别人”。
于是大家缩着缩着，把兄妹俩缩成了打头的。
五位评委的目光整齐划一地落了过来。
路漫胸前别着号码牌，自然就成了评委们的主要审视对象。
他在这种目光下，也没觉得害怕或者别扭，坦然地往那儿一站，不卑不亢地对视回去，然后把目光落在工作人员身上。
工作人员这会儿已经绕到了最前面，准备揭开蒙在画上的布。
坐在最左边的评委突然抬手拦了一下。
工作人员一愣，揪着白布一角，有点茫然无措。
这位评委姓邱，看上去四十来岁，头发还算茂密，就是大半都已经白了。他笑眯眯摆摆手，和其他几位评委对视一眼，说：“我们换个评选方式，不一起看，先一张一张来。”
“被点到的呢，自己上来把画拿出来，给大家介绍一下你的创作思路。”
他说完，选手群中小小地喧哗了一下。
但毕竟有几位评委在前面坐着，大家都没敢太大声。
不过，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确实是吓到了一些人。
有的开始向身边的人倾吐自己的紧张，有的已经掏出纸笔开始写稿，还有的，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不管规则怎么变化都绝对不会影响到他。
最后那类，特指路漫。
他甚至连表情都没怎么变，淡然又冷漠。
邱评委似乎对大家的反应很满意，笑容扩大了一点，眼角的鱼尾纹变得愈发明显。
他呵呵笑了两声，抬手一指。
食指指尖稳稳朝向路漫。
“不如就从你开始吧。”
路漫扬眉，正欲向前，邱评委又一次开口，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看上去非常和蔼可亲：“躲这个男生后面那个穿蓝外套的。”
路漫脚步一滞，和他对视一眼，往旁边让了让。
他后面那位“蓝外套”暴露在大家眼中。
那是个看上去比路漫要小一些的男生，应该只有一米五几，唯唯诺诺地站在那儿，双手紧张地搅在一起。
猝不及防成为场上的焦点，他瞬间更紧张了，连表情都变得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邱评委温和笑笑，问：“怎么啦？不愿意吗？”
男生立刻摇头，往前走了两步。
“来吧，把你的画找出来。”
男生点点头，小步小步往前走。
或许是太紧张了，没走出两步他就原地绊了一下，险些摔倒，路漫伸手扶了一下。
周围有人看到这一幕没憋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有几个人一起，小声笑成一片。
他们声音本来不大，但放在这个十分安静的环境里，就未免显得有点突兀了。
男生被这小声一激，瞬间更加紧张，像只受了惊的松鼠。
邱老师皱了下眉，但依旧好脾气地问：“是有什么问题吗？怎么还不过来。”
路漫见状，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小声说：“没事，你可以的，加油。”
只是一句很简单的鼓励，男生却在愣了一下之后彻底冷静下来。
他点点头，朝路漫笑笑，说了声“谢谢”，走到前面取出自己的画。
男生虽然看上去不太起眼，胆子也很小，但作品还算不错。
他画的就是奶奶的房子，从桥对面的角度看过去，桥那边的房子里露出隐隐约约的人影，画面一角，房顶上飘着袅袅炊烟。
他画的非常细致，奶奶房子的一砖一瓦都被勾勒出来，一看就是下了很大的功夫。
旁边有两个评委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显然对这幅画比较满意。
另一位虽然没点头，但表情也变得柔和了一点。
邱评委倒是没什么变化，脸上挂着的还是那副笑，他朝男生点点头，让他讲自己的创作思路。
男生声音不大，表达也比较磕绊，但还是尽量用最简单的语言讲出了自己的思路。
他想画的就是江南小镇中的烟火气。
通过炊烟和人影表现出烟火气和前面的小桥流水放在一张画上，不会显得过分突兀，反而有一种意想不到的和谐。
这种细微之处体现出来的烟火气，也可以让人在观画的时候沉下心来细细品味。
显然，创作者在选择画面的时候绝对是用了心思的。
五位评委听完，低头在纸上打分。
接下来是评论环节。
两位之前点头的评委，干脆利落地夸了这幅作品，还在最后各自给了男生鼓励。
另外两个各自提出了一点创作中的小问题，但也表达出了赞同和鼓励的意味。
最后，到了邱老师。
他朝男生笑了笑，说：“前面几位老师说的都很有道理啊，我也不再重复了，我呢，说点别的方面。”
男生点点头，吞了口唾沫。
邱评委：“别紧张，你看你啊，就是性格太软了。”
以这句话为开头，邱评委开始了他的评价：“我一直觉得啊，人的作品跟他的性格是分不开的。有的人呢，他性格豪爽，画出来的画也是大开大合，非常豪迈，有的人呢，温和细致，这种人画的画啊，就非常的精雕细琢，每一个小细节都很到位，也很好看……”
他说着说着，路漫逐渐觉得有点不对，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
果然，下一句，邱评委话音一转：“但是啊，有的人吧，我觉得他那种性格可能就不太适合作画。这种人啊，你说他懦弱吧，好像有点贬低人家的意思，说他是性格谨慎呢，又谨慎地过了头。我也画了这么多年，见了这么多画了，这种人的作品呢，偶尔有还不错的，但大多数都比较一般，成不了大家……
他没明说，但但凡有点脑子的，谁听不出来他这话就是明里暗里在点那个男生。
那男生自己显然也听出来了，脸色一瞬间变得唰白，十分狼狈地把头埋了起来。
邱评委见状，叹了口气，摆摆手：“行啦，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你以后回去啊，喜欢就好好练，还是能当个不错的爱好的。
男生收起自己的画，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走到人群最后，一声没吭。
邱评委摆着一贯的笑容，摸摸下巴，目光在选手中巡视：“让我看看……下一个点谁呢？
选手们随着他的目光，一个个都变得紧张起来。
邱评委看了半天，才终于抬起手，朝一个方向一指：“就你吧。
路漫垂着眼，突然抬脚往前走了几步，把自己送到他手指的方向。
邱评委一愣。
在场所有人都跟着一愣。
路漫抬眸看过去，眼里没什么情绪：“我？可以啊。
邱评委笑容僵了一下：“我没——
他话没说完，路漫已经干脆利落地弯下腰，掀开布，拿起了自己的画。
他视线依次扫过几个评委，最后重新落在邱评委身上，顿了一下。
邱评委和他对视的瞬间，脸色变了一下，但立马就恢复如初：“行，既然你想，那就——
路漫没等他把话说完：“那我说创作思路了。
邱评委表情又是一僵。
路漫淡然开口：“我的思路就是……
“有的人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喜欢仗着自己有点权势地位欺负人，并且以打压小辈为乐。他们因循守旧，思想古板，被囿于井底，以为自己看见的就是整个世界。但是随着时代发展，新事物必然带来冲击。至于是接受还是不接受……
路漫稍作停顿，漫不经心地撩一眼已经完全挂不住笑的邱评委，接着说了下去。
“这位一生都活在这个封闭小镇上的老人选择了接受。从她身上，我看到了传统与现代的融合……
他内容一转，突然开始正经阐述创作思路。
邱评委一呆，堆在嘴边的话顿时没了出口。
另外几位评委不动声色地超他这儿看了一眼，都没有什么表示。
路漫完成阐述，又一次看向他。
“我说完了，您有什么想评论的吗？ 他说完，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补了一句，“放心，我性格很好。 ！

第112章
邱评委胸膛剧烈起伏,脸色接连变了好几次,最终还是勉强忍了下来，强行挤出一点笑容。
“是吗？问我有什么想评论的啊……”
他含含糊糊回应着，像是一时间还没理好情绪。
路漫小幅度点头，不卑不亢：“毕竟您是我阐述的那一类型的典型。”
他稍作停顿：“哦,对了,您可能记不清了，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没等邱评委有什么反应,他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当时说，这个世界上有些人……”
邱评委脸色彻底拉了下来,他冷哼一声打断路漫，用力把打分的笔摔在地上。
签字笔在青石板路上滚动几圈,塑料笔管碎裂，里面的笔芯也裂了,黑色墨水流出来,在石板上洇开一小摊，看上去突兀又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