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多的话折中一下也行。”郁理大度地说，“直接给我的账户转一千亿，我们可以自己解决。”
陈局：“……”
他扶了下被汗打湿的假发，忍辱负重地说：“请继续。”
一小时后，双方终于结束了这场漫长的交易。
陈局答应了清单上的所有要求，并让一旁的工作人员写好协议，双方签字盖章，各持一份，至此，协议上的内容才正式生效。
控制局这边的高层们一个个神色疲惫，异常们倒是和往常一样放松，黑索更是放松地原地打起了瞌睡。
陈局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再听到“要求”这个词了。
他疯狂擦汗，一抬头发现郁理还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还没完？！”
“还有一个小问题。”郁理看了周屹一眼。
陈局和高层们也跟着看向周屹，表情出奇紧张。
周屹静默几秒，沉缓开口：“研究所的事，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陈局眉头一拧，谨慎地反问：“什么事？”
“非法改造外勤人员、研制特殊药物、间接导致白雾事件爆发。”周屹看着他，目光逐渐凌厉，“别告诉我，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陈局和高层们互相看了看，谁也没有出声，气氛一时凝重了下来。
周屹耐心地等他们回复，郁理则单手托腮，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
这声音不大，却像敲在众高层的心脏上，让他们本能地感到畏惧。
“……你说的后两件事，我们的确知道。”半晌，陈局终于慢慢开口，“但我们控制局本就是在白雾事件之后才成立的，所以对于这两件事，我们也没有办法改变。”
研究所是一切悲剧的起源，但却不是异常控制局的前身。
严格来说，如果白雾事件没有发生，异常控制局也就不会成立。虽然在那之后，研究所和控制局就一直保持着共存关系，但这二者的本质还是不尽相同。
控制局的主旨是讨伐异常、保护人类，这一点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而研究所的目的就没有这么纯粹了。
“那改造顾殊呢？”周屹神色冰冷，“这件事你们也无法改变吗？”
“我们也是无奈之举。”陈局声音低了下来，脸上闪过愧疚，“一号和章……他们的威胁太大了，当时顾殊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我们不得不做出这种决定。”
周屹没有说话。
“但我心里其实一直都清楚，这种事很不人道，也违反了我们控制局的宗旨。”陈局看着周屹，站起身，然后深深低头，“我代表控制局向你道歉。”
“你不用向我道歉。”周屹低声道，“你应该向顾殊和他的家人道歉。”
“我知道。”陈局语气诚恳，“我会的。”
“研究所的那些人呢？”郁理忽然出声。
陈局看向她：“还在他们的岗位上。”
“查一下当初都有谁提议改造顾殊，一并处理了吧。”
她这是要清算那批人了。
陈局捏了把汗：“好，我会尽快安排。”
“还有，”周屹说，“公布白雾事件的起因，能力者和异常的存在，还有异变的未知性。”
“公民有权知道真相。”
从会议室出来后，郁理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周屹轻声问她：“累了？”
“没有。”郁理摇摇头，“就是觉得跟这群人说话很无聊。”
绕来绕去的，满口正义凛然，动不动就是“全人类的安危”，听的人很烦躁。
谁知道他们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
“老大，晚上想吃什么？”乔越西在后面殷勤地问。
控制局答应了他的一堆要求，他现在心情非常好，迫不及待地想要表现一下。
郁理想了想，还没想好具体吃什么，贺桐已经语调轻快地抢答了。
“我想吃烤肉。”
真冬紧随其后：“我想吃火锅。”
年年：“年年想吃烤鸡翅……”
白夜：“那我就吃牛排吧。”
俞浮：“肉。”
童晓：“我吃水果沙拉就好。”
黑索：“Zzz……”
众人七嘴八舌，乔越西当即炸毛：“谁问你们了！”
看来她不用点菜了。
郁理和周屹对视一眼，刚走出电梯，一把锋利的长刀突然横在她面前。
“要来打一架吗？小郁理。”贺柏探头，笑眯眯地问。
这人还真是, 阴魂不散……
郁理有点无奈，正要把横在面前的长刀拿开，便听到周屹冷冷开口——
“把刀放下。”
贺柏微微一愣, 握刀的手不受控制地垂了下去, 他反应过来，随即了然失笑。
“至于吗？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周屹：“你还想做什么？”
贺柏看了郁理一眼：“这个嘛……”
他的目光暧昧, 周屹不由蹙眉, 就在气氛逐渐微妙之时，一根细长触手突然伸过来，缠住了贺柏的刀柄。
“你再挑事, 我就拿走你的刀。”郁理慢条斯理地说，“送给贺桐当玩具。”
“好啊。”贺桐笑容灿烂，“刚好我缺把武器。”
贺柏似笑非笑地看向他：“我的武器你大概用不了。”
“那就拿去切菜嘛。”贺桐挑眉，“一把刀而已，总能派上用场的。”
这兄弟俩长得一模一样，此时眼里的恶意也一模一样。
过了一会儿, 贺柏收刀回鞘，遗憾叹气。
“算啦, 等什么时候这两个烦人鬼都不在了，我们再好好打一架吧。”
这两个烦人鬼指的当然是周屹和贺桐。
贺桐冷笑一声，正要反唇相讥，又一群人从过道那头走了过来。
是特遣队队长们。
除了提前守在这里的贺柏, 其他六名队长也都过来了。
司琼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 沈静安神色柔和, 文森特一脸不情愿, 岑如欣紧盯着他，徐乐和宁嘉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他们在郁理和周屹的面前停了下来, 司琼看到郁理身后的异常们，神色微讶。
“他们怎么都变回人形了？”
年年闻言，不好意思地扯了下裙角。
因为体型上的不方便，在来中心城之前，郁理给白夜、年年和俞浮三人各吃了一颗特效药。
不同于白夜和俞浮，这是年年第一次变回人形。
她很紧张，也很不适应，几次下意识想吐丝。为了让她找回做人时的感觉，郁理带她去商场转了一圈，买了很多可爱漂亮的裙子和皮鞋，最后效果很好。
年年暂时没有再抗拒自己的人类形态。
“吃了一号研制的特效药。”郁理说，“你们要吗？我那里还有一些，交给研究所的话应该很快就能复刻出来。”
“局里现在已经没有异常了，复刻出来也没人用得上。”司琼耸肩。
经过之前的改造实验，控制局收容的所有异常都被高教授和一号放出来了，后来又被郁理清理得干干净净，现在控制局里连一只最低阶的E级异常都没有。
当然，以后还会有的。
这个世界已经被白雾影响太久，异变不会消失，能力者和异常也不会消失，世界只会在他们的裹挟下继续运行。
郁理：“那就等需要的时候再说吧。”
两人的语气都很自然，站在不远处的武装人员原本已经紧张地握紧枪支，此时见她们气氛和谐，反而有点不明所以的茫然。
怎么感觉队长们和“世界公敌”的关系好像还不错？
事实上，除了文森特，其他队长对郁理和她身边的异常们的确没什么敌意。
他们会转变态度，一方面是因为相信周屹，另一方面是因为那晚的合作。
而文森特……纯粹是因为多次在郁理那里吃瘪，心存不爽罢了。
周屹看向岑如欣，欲言又止。
岑如欣知道他想问什么，爽快地笑了笑：“顾殊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不用担心我。”
周屹低声问：“他的遗体还在吗？”
“被我送回他老家了，他爸妈抱着哭了好久，还一个劲地感谢我……”岑如欣苦笑，“我没忍心告诉他们真相。”
“你对他们说了什么？”郁理问道。
岑如欣闻言，神色黯淡下来：“我对他们说，他们的儿子是拯救人类的英雄……”
“这就是真相。”郁理认真地说，“你没有欺骗他们。”
岑如欣目光微动，用一种复杂又希冀的表情看着她。
“你最后连结了他的精神力，对吧？他……他最后想了什么，你知道吗？”
郁理仔细想了想：“他很满足，很放松，觉得自己终于可以休息了。”
岑如欣微怔。
“还有……”郁理又说，“他当时想，还好岑队没在那里。他不想让你看到他那副残缺的样子。”
岑如欣似乎怔住了，眼眶泛红，轻轻一眨，一滴泪倏地落了下来。
“哎不是，你怎么还哭了？”文森特顿时手忙脚乱，一边伸手去接她的眼泪，一边在口袋里掏纸。
然而他并没有随身带纸的习惯，最后还是沈静安递过去一张纸巾，文森特来不及道谢，接过纸巾便慌里慌张地往岑如欣脸上糊。
宁嘉看得不敢说话，徐乐在一旁暗暗摇头。
哪有这么帮人擦眼泪的……
气氛一时有点沉重，沈静安轻轻叹气，转移话题：“周屹，你还打算回来吗？”
提到这个话题，众人齐齐看向周屹，就连郁理身后的异常们也不例外。
大家似乎都很关心这件事。
“……我还没想好。”周屹略一迟疑，如实回答。
其实这个问题，在他们离开会议室之前，陈局就已经问过他了。
当时陈局的说法是：“你对控制局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如果可以，我们还是希望你能回来，继续担任第六特遣队队长，带领第六特遣队保护人类。”
坐在他身后的高层们连声附和。
周屹没想到他们会提出这个请求。
郁理不紧不慢地说：“你们刚才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
陈局尴尬解释：“我们刚才也是想先确认他的立场，毕竟这不是一桩小事。”
郁理故作恍然地点头，心里却很清楚他们的打算。
不过她也不是很在乎就是了。
一切都由周屹自己决定，她不会干涉，也没必要干涉。
“周屹，你怎么想？”陈局殷切地问，“只要你愿意回来，条件我们可以再商量。”
他表现得很有诚意，周屹沉默几秒，冷淡地说：“我会好好考虑。”
“其实我们都觉得你应该回来。”沈静安的话将周屹的思绪拉回来，“研究所的行径确实可憎，但特遣队需要你，控制局也需要你。”
周屹：“我明白你的意思。”
沈静安继续说：“不过，如果你和郁理都不愿意的话，我们也不会勉强。”
他们不是瞎子，自然看出了周屹和郁理的关系。
周屹被俘虏的不止是身体，还有他的心。
他心甘情愿成为郁理的猎物。
“或者我跟你换一换？”贺柏笑了一下，“小郁理还需要人质的话，我也可以的。”
郁理冷酷回绝：“不好意思，不需要，有一个贺桐已经够烦了。”
贺桐：“哈？”
“居然把我和贺桐相提并论，真是令人伤心。”贺柏摇头。
郁理懒得搭理他。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司琼盯着郁理的眼睛，“一号真的死绝了吗？”
“目前看来是这样。”郁理没有隐瞒，“他的精神力彻底消失了，除非还有一个比之前更强大的分身，否则他很难在我的探测下隐藏自己。”
众人都很清楚，一号不可能再有分身了。
如果他真的还有分身，那么那晚的局势多半会扭转，他也多半不会死。
而事实并非如此，说明当时的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底牌。
一号真的死了，彻彻底底。
至于他当时对郁理说的那些话，究竟是真心的，还是用来迷惑郁理的谎言，已经不得而知了。
虽然同为成长体，但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个体。
没有人能接触到一号的内心，也许郁理曾经可以，但她没有这个兴趣。
“老大，我们该回去了。”乔越西小声提醒她，“还没买菜呢。”
郁理点点头，抬眸看向司琼等人：“我们要回去了，你们以后有空也可以来玩。”
贺柏笑了笑：“现在可以吗？”
郁理：“不可以。”
贺桐毫不客气地放声大笑。
“玩就算了，局里最近忙得很。”司琼双手环胸，“不过的确应该考虑休假了……”
她顿了顿，侧头看向沈静安：“要不等忙完这阵，我们也找个地方去度假？”
沈静安柔柔一笑：“好啊。”
郁理一行人回到了21区。
时间不早了，一回到家，乔越西便拉上黑索和俞浮跟他去买菜。
这两人虽然话不多，脑回路也不太正常，但作为提东西的工具人却很合适。
年年脱掉小裙子，恢复半人半蛛的形态，和刚睡醒的富贵到处跑酷。剩下白夜、真冬、贺桐和童晓四个坐在沙发上，探究地看着郁理和周屹，语气谨慎。
真冬：“你之前在控制局说的‘家属’——是什么意思？”
郁理：“就是字面意思啊。”
白夜面带笑意：“是说情同兄妹吧？”
周屹神色微妙，正要反驳，郁理便先他一步开口了。
“不是兄妹，是爱人。”
白夜的表情顿时僵住了。
不仅是他，真冬、贺桐也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只有童晓神色平静，似乎早就料到郁理会这么回答。
周屹也忍不住侧头看向郁理，漆黑的眼睛微微闪动，比他第一次告白的时候还要柔软、专注。
“你这么看我干嘛？”郁理奇怪道，“难道你觉得我们不是爱人？”
“不、我……”周屹有些慌乱，耳根肉眼可见地泛起薄红。
害羞了，好可爱。
郁理默默地想，然后牵起他的手。
“现在我们要上楼去做点爱人会做的事了，你们不要偷看哦。”
郁理非常坦然，拉着满脸通红的周屹便上楼了。
“……”
年年和富贵还在跑酷，白夜四人坐在沙发上，陷入极致的沉默。
半晌，真冬忍不住又重复一遍：“爱人？他们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
童晓：“我都说了，郁理很喜欢他。”
白夜恢复平静：“大概只是三分钟热度吧。”
贺桐：“我看还是直接杀了他比较好。”
“怎么杀？”真冬怒气冲冲，“他一张嘴就能弄死你，你杀一个我看看。”
贺桐笑了：“你这么害怕可以回家，反正通缉令已经撤销了，现在没人抓你。”
真冬冷笑：“你怎么不回家？”
童晓：“其实，再过一段时间，你们就都可以回家了……”
白夜：“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四人说着说着又吵起来，郁理关上门，将一切声音都隔绝在外面。
她搂住周屹的脖子，蜻蜓点水般亲了亲他的唇角。
周屹立即回应她。
他揽住她的腰，一边加深这个吻，一边带着她来到床边，将她拉到腿上，仰起脖颈，让她更好地探索自己。
他的身体很烫，郁理听到他剧烈的心跳，正在和自己疯狂共鸣、重合。
他们用了很长时间才和彼此分开。
“看来你很喜欢‘爱人’这个称呼。”郁理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说。
周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低低道：“喜欢得不得了。”
郁理微愣，突然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好像一直都招架不住周屹的直球攻击，虽然她知道，其实每次说这种话的时候，周屹自己也在害羞。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会坦诚地、毫无保留地说出来，即使可能得不到任何回应。
因为他就是这样的存在。
是摊开肚皮的大狗狗，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大狗狗。
郁理专注地看着周屹，忍不住又亲了下他的眼睛。
周屹再次抱紧她。
“你想回控制局吗？”郁理在他耳边问道。
周屹没想到她会突然转到这个话题。
他微微垂眸，认真地思索一会儿，然后轻声回答：“我想回第六特遣队。”
郁理了然一笑：“我就知道。”
周屹微讶：“你猜到了？”
“就你那点心思还用猜吗？”郁理说，“我用触手都能想出来。”
周屹：“……”
其实就算控制局那些高层不说，郁理也觉得周屹迟早会回去。
因为他放不下第六特遣队，也放不下那三个城区。
“其实你回去也挺好的。”郁理摸摸他的头发，“你要是一直待在我这里，楼下那几个肯定会说你是小白脸，还会偷偷欺负你。”
周屹哭笑不得：“有这么严重吗？”
“当然了。”郁理说，“他们很排外的。”
周屹微微一顿：“我是外？”
郁理笑了：“你是内。”
周屹安静地凝视她。他们目光缠绕，心跳重叠，眼中充满浓烈缱绻的爱意。
“陈局他们并不是真的想让我回去。”周屹低声说道。
“我知道，他们想用你来牵制我，顺便稳固控制局和我们之间的关系。”郁理一本正经地说，“有点像联姻的手段。”
周屹：“……确实。”
郁理拍拍他的肩膀：“反正你想干就干，不想干就回来，他们威胁不到我，更威胁不到你。”
不知道为什么，周屹隐约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一点“我罩着你”的意思。
难怪那些异常会叫她“老大”。
他抿了抿唇，忍住笑意：“那你要跟我一起回特遣队吗？”
郁理想了想，摇头：“我就不回去了。”
周屹：“你担心他们不接受你？”
“那倒不是。”郁理坦然地说，“我是嫌他们效率太低了。他们调查一只异常的时间，我都能吃掉一群了，有那功夫，我还不如自己单干呢。”
周屹承认她说的是事实。
“而且异常分配也是个问题。”郁理继续道，“如果我和别人在调查期间抓到一只异常，那我是自己吃了，还是上交给控制局？”
周屹低笑：“你可以偷偷吃了。”
“那多麻烦。”郁理做出总结，“所以还是我自己狩猎最自在。我吃我的，你们抓你们的，两边互不干扰。”
“嗯。”周屹轻抵她的额头，“都听你的。”
郁理眨了下眼，忽然问：“你想好了吗？”
“什么？”
“和我在一起。”郁理看着他的眼睛，声音轻柔平静，“我可能永远也不会饱，也可能会在未来某一天突然失控。我可能会吃掉你、吞噬你、将你撕扯成无数碎片——”
“没关系。”周屹吻了吻她的眉心，低沉温柔地接下她的话语，“我的一切都属于你。”
他是她的猎物、俘虏、爱人。
他臣服于她，沦陷于她，奉献于她。
他愿意满足她的一切。
郁理不再说话。他们无声对视，所有心意都在目光中流转互通。
“老大，下来吃火锅了！”乔越西的声音在楼下响起，“我们买了好多水果，还有你最爱的冰淇淋，快下来吃呀！”
郁理与周屹相视一笑。
“走吧。”
郁理拉起周屹，打开门，走向灯火通明的世界。
“他们在等我们。”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