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确却突然恼怒起来,紧紧握着她的手腕问:“你当?真?以为我只是因为这个吗?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为什么不记得我?我的名字是你取的你怎么能不记得!”
叶同尘愣了?住,“沈确?这个名字是我取的?”她为什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沈确抓住她的手死死的抵在了?自己的额头?上,“你不能不记得,不能不记得!”
掌心里一股灼烧般的热感,那是沈确在把他的记忆展现给她。
叶同尘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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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见?了?浑身溃烂的药人,就?赤|身|裸|体的躺在狗笼子里,身上流着恶臭的脓液像是死了?一样。
可她走进,那药人奄奄一息的睁开了?眼看住她,那是一双绝望的眼睛,却很?明亮。
她用剑斩断笼子上的锁链,蹲下身小心翼翼打开了?笼子对里面的药人轻声说?:“你别怕,我是来救你的,我叫叶同尘,我带你出去好吗?”
她朝他慢慢伸出手,可他还想像只警惕的恶犬一口咬住了?她的手。
血从她手上溢出。
她痛的皱眉,却没有震开他,也没有收回手,而是对他说?:“既然咬了?就?别浪费,我的血对你的伤有好处,喝吧。”
他就?那样咬着她的手,吞下去了?一口她的血,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她,变得越来越困惑,彷佛在困惑她为什么不打他,不杀了?他,还真?的给他血喝?
一口又一口,不知道那血是不是有什么奇特的效用,他越来越昏沉,控制不住自己浑身酸软松开了?嘴。
他听见?她笑了?。
“别害怕,只是你身体太虚了?,我的血你暂时受用不良。”她再次朝他靠近,伸手双手说?:“我抱你出来。”
他想抗争,可浑身没有力气,只能任由她把自己慢慢抱出了?笼子。
他看见?自己脏臭的脓液蹭到了?她的衣服上,可是她一点也不介意,只是把他抱的更牢了?一点,皱着眉轻声说?:“他们把你伤成这样,一定很?痛吧。”
真?奇怪,从来没有人在意过他的死活,可这个天师却在意他痛不痛。
那之?后的几?天里,他都没有力气,看着这个明月一样的天师尽心尽力的照顾他,一遍又一遍为他清理脓疮,上药包扎,她还会?亲自喂他药喝。
她会?不厌其烦的跟他说?话,哪怕他从来不回应。
有一天,她带回来一包点心,掰了?一块递到他嘴边说?:“尝尝看,是栗子糕,甜甜香香的。”
他张开口吃到了?这辈子第一口的甜。
是的,在那之?前他从来没有吃过甜食,他被当?药人养大,吃的是维持生命的粗粮和药,从来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那糕点化在他嘴里,他突然开始流泪。
“你怎么哭了?啊?”叶同尘歪头?来看他,用手背替他擦眼泪,“是不喜欢吃吗?”
他哭着把她手里的栗子糕全吃了?,止不住自己的眼泪,喜欢,因为太喜欢了?。
她就?那么看着他,眼神碎掉了?一样难过,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说?:“不哭了?,你要是喜欢以后我每天买来给你。”
他抬头?看她,满口栗子糕的问她:“真?的吗?”
她笑着点点头?,又说?:“但?你要先告诉我你的名字,你家?住在哪里,你还有没有家?人了??”
他第一次回答了?她,他早就?没有家?人了?,他也不记得自己家?在哪里,只记得很?小的时候就?被卖给了?做药人的老头?,这样长大了?。
至于名字……他只记得自己的父亲被叫老沈,老头?叫他鹤|顶|红,是一种毒|药的名字,因为老头?要把他炼成毒|人。
叶同尘皱皱眉说?:“这个名字不好,我替你换一个吧。”
她想了?想,看见?窗外叽叽喳喳的麻雀,笑着说?:“你就?叫沈雀吧,雀鸟的雀,希望你以后像雀鸟一样自由开心,话多一点。”
他呆呆望着她,一遍一遍念着自己的名字:沈雀、沈雀……她希望他自由开心,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对他说?。
沈雀、沈雀……
这个?名字像一根线, 牵扯出叶同尘脑海里无数的画面,令她不自控的手指颤动。
她看见自己握着剑站在血泊里,脚边全是死去的村民,她的剑尖指着最后一个?村民, 他吓的哭着跪地磕头不停的说:“天师饶命!别杀我?天师!我、我没有吃善水天师的肉!我真的没有!是村长带的头, 他说一个?大师告诉他善水天师有灵骨在身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就可以治好病!”
她流着血的剑尖就停下, 问他:“什么大师?”
村民磕的额头全是血哭着说:“沈、沈雀大师!叫沈雀的大师!”
沈雀、沈雀……
叶同尘脑子里好像有道封禁“嘣”的断掉了,无数的记忆蜂拥而来,山呼海啸的冲垮她, 她再忍不住震开了沈确,晕眩的踉跄扶住洗手台张口?就吐了。
“叶同尘?”沈确慌张的看着她, 想上前扶她。
她突然抬起头睁开双眼?看住了他, 那双眼?里布满了血丝, 是沈确从来没有见过的愤恨。
她的手指在颤抖,撑着身?体的手臂也在颤抖,似乎有什么东西快要将?她冲垮。
是记忆,是她忘记的、丢失的所?有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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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见自己扶着裹着纱布的沈雀在教他重新学习走路,他非常消瘦, 常年的折磨和营养不良使他十?七八岁看起来还像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他常年被关在笼子里双腿退化的厉害,已经不会走路了。
可是他很听话,很信任她, 哪怕重新学习走路很辛苦也咬着牙每天锻炼,他紧紧抓着她搀扶的手,每一步都走的很认真。
他听见她夸他:“今天比昨天走的好多了。”
他就会眼?睛亮亮的忍不住笑意。
她说:“等你学会走路, 我?会教你写字,很快你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好好生活了。”
他望着她, 眼?睛亮的出奇,问她:“你的名字,怎么写?”
她拉开他的手,在他掌心里写自己的名字:“叶、同、尘,我?的名字。”又拉过来他另一只?手写:“沈雀,你的名字。”
他呆呆的望着她,望着自己的两只?手,握在掌心里笑了。
“叶同尘!”她听见窗外有人叫她,看出去就瞧见穿着道服的小清静,他手里拎着一包东西,另一只?手背在身?后,老远就叫她,朝她笑。
小清静跑进屋里来,高高束着的发像摇摆的马尾。
他才刚修成人身?没几年,正是小孩儿心性,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你猜我?给?你买了什么?”小清静将?手里的那包药材随便丢给?沈雀,另一只?背在身?后的手显然藏着东西,他见叶同尘看过来,马上又说:“不许算!不许用法术!”
叶同尘笑了,她都不需要用术法,只?需要闻了闻就知道,他买了什么胭脂水粉还是鲜花?闻起来花香味很重,可是她从来不用这些东西:“猜不出来,你买了什么?”她配合的问。
小清静从伸手捧出两个?黄橙橙的佛手柑,献宝似得递给?她:“你肯定没见过这东西,老板说是国?外商人千里迢迢带过来的!特别香!你闻闻看。”他惊奇的递到叶同尘鼻子下。
那股清甜的香气从他掌心里传出来。
叶同尘当然见过这东西,却不忍心扫了小清静的兴,低头闻了闻,装作惊奇的抬头看他:“好香啊。”
“是不是!”小清静立刻就开心了,“我?想着你不喜欢熏香的味道,一定喜欢这种?瓜果的甜香,花了好多钱买了两个?给?你,你放在衣服里就可以熏衣服了。”
“花了多少钱?”叶同尘问他。
他嘿嘿笑着说:“也就花了二两银子。”
这么多!
叶同尘心惊,可他一番好意,她不忍心怪他。
床上坐着的沈雀却开口?讥讽的说:“蠢货,这东西做药材十?个?铜钱可以买一筐。”
“沈雀。”叶同尘打?断他。
小清静却顿了一下,随后恼怒了,“你骂谁蠢货?”
叶同尘知道小清静和沈雀一向不对付,忙拦住了小清静,让他别和沈雀计较。
哪知道小清静更生气了,和她说:“就算他是病人他可怜,他就可以随便骂我?吗?叶同尘你好偏心。”
他像个?被伤了心的小孩儿捧着他带回来的佛手柑转手就走。
叶同尘站在屋子里轻轻叹气,转头看向了床上的沈雀,“你不可以这样?骂人。”
床上的沈雀愣了愣,彷佛明白过来他惹她生气了,顿时慌张起来,马上认错:“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他想伸手拉她又不敢,撑着消瘦的身?体下床就跪了下去,慌张的哀求:“你打?我?吧,我?错了,你不要生气,你罚我?,怎么罚都行?……”
叶同尘被他跪的心惊,她看着慌张认罚的沈雀忽然意识到,他不只?是不会走路,他是不懂得该怎么生活,怎么做一个?正常的人。
他三四岁就被当药人养着,他根本不懂得如何跟人相处,如何去爱人,去尊重人,他学到的只?有药王对他的侮辱、折磨和打?骂。
错了就会被打?被罚,一定要马上认错,不然就会被罚的更重。
蠢货,一定是药王经常骂他的话。
叶同尘在心里轻轻叹息,伸手把他扶了起来,耐心的对他说:“错了可以改正,改正就好了。”
她告诉他:“沈雀,蠢货是骂人的话,你不可以随便骂人知道吗?”
沈雀立刻点头。
“你要向小清静道歉。”叶同尘对他说。
他顿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可那天,小清静都没有再回来房间?,像是在和她怄气。
叶同尘夜里回到自己的房间?,却在被子下摸出了两个?黄橙橙的佛手柑,她拿着佛手柑扭头看见一只?雪白的狮子猫蹲在开着的窗户上,高傲又冷漠的瞧着她。
她忍不住笑了,小清静只?要生气就会变回猫,不给?她摸,不理她,等着她去抱他。
叶同尘笑着走过去,还没开口?小清静就先说:“我?是不会原谅沈雀的,他道歉也没用。”
“好,他道歉你不想原谅也是应该的。”叶同尘伸手去摸他的耳朵,“那你能不能原谅我??”
他想装高傲,可是她就温柔的揉着他的耳朵,他就忍不住发出了咕噜声,不情不愿的说:“我?又没有真的跟你生气。”
叶同尘从他的耳朵一路捋下去,摸到他毛绒绒的大尾巴,他就抬了抬屁股挨进她怀里,脑袋在她怀里拱来拱去,咕噜咕噜的粘着她:“对不起,我?不该因为你是我?的猫就让你让着别人,太亲近了反而开始对你有要求了,我?检讨。”
她最近总是在想,是不是对小清静太严苛了?她总是用对自己的要求去要求小清静,可是她可以原谅、谦让,不代表小清静就可以,他才刚刚做人,他已经做的很好了。
小清静抬起脑袋望她,夜里他的瞳仁就变得圆溜溜,看起来特别可爱,“我?知道的,因为我?们是自己人,沈雀是外人又可怜,所?以你怕我?打?他对不对?”
“好聪明的小猫。”叶同尘捧着他毛绒绒的脸,“我?知道你不会打?人的,你是一只?善良有礼貌的小猫。”
他骄傲的扬起了脑袋,当然,他跟着叶同尘那么久了,听善水老道士的大道理听的耳朵都起茧了,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也知道叶同尘不喜欢他惹事?。
所?以他说:“好吧,那我?就原谅他了,他也很可怜。”
叶同尘听见外面有什么声音,她扭头去看,只?看见一道影子很快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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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走廊里,沈雀快步回到自己房间?里,关上门在漆黑的房间?里将?手里的白纸一点点撕碎塞进了嘴巴里,那是他刚刚学着写好的字——叶同尘。
他练习了几百次才把她的名字写好,想要拿给?她看,却听到她和小清静在说:他很可怜,他是个?可怜的外人……
嘴里的纸变成泥浆一样?,他发狠的嚼着嚼着就哭了。
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痛苦,这和从前他有过的情绪全都不同,后来在叶同尘带着小清静离开那天,他才明白这种?情绪叫嫉妒。
他嫉妒小清静可以幸运的被叶同尘养大,可以一直在叶同尘身?边,他记得叶同尘对小清静那么好,他更嫉妒叶同尘把小清静当成自己人会带着他一起走。
而他就像是叶同尘随手好心救下来的一只?狗,她并不打?算带走他,可是这只?狗以为从今以后有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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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同尘走的那天很匆忙,她收到了师父的传信告诉她,师兄死在了流寇箭下。
她一刻也来不及耽搁,把刚学会走路的沈雀留在医馆,托付给?了故交好友,带着小清静连夜赶去了流寇占据的村庄,找到的只?有师兄被悬挂在村口?的尸体。
那之后流寇之乱、战争,她几乎已经将?沈雀这个?人忘记了,知道有一天她得知医馆的故交被沈雀夺走灵根,害死了。
她才记起来那个?瘦小的沈雀。
再次找到沈雀,她没有和他说任何话,既不想听他的理由,也不想听他的忏悔,她废除他的灵根和筋脉。
她该杀了他,可那时她没有。
后来瘟疫横行?,饿殍遍野。
山下的村子已经成了被官府放弃的疫区,不许进不许出,只?等着他们病死饿死,再一把火烧掉。
是她的师父奔走周旋,拿到通牒,将?物资一批一批送进村子,将?感?染严重的病人带回道观救治。
她的师父为了救治感?染瘟疫的病患劳心劳力?,消耗一身?修为,病到形销骨立,也无法结束这场灾祸。
那时小清静第一次和她说:“我?们走吧,这样?下去善水道士会修为耗尽死的!我?不想你再痛苦了,让我?来做这个?临阵脱逃的坏人,我?去把善水天师打?晕带走,咱们今晚就逃离这里。”
那也是她第一次对小清静发那么大的脾气,她和他说:“我?这一生因为灵骨被带回道观,也因为灵骨受人供奉爱戴,被称一声天师,如果我?能救而不救,这一生都不会安心的活下去。我?不会离开抱一道观,你下山去吧,再也不要回来了。”
她是真心希望他离开的,那时她和师父都报着死守到底的决心,可是她不想要困住小清静,这不是他该背负的责任。
可他没有走,他向她认错,求她不要赶走他。
他变得很乖很乖,陪着她找物资,找药材,和她兵分两路去运送另一批过冬的棉衣。
而她先一步带着药材回到了道观,看到的却是师父被分食的只?剩下满地的血和白森森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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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多的记忆像一场海啸。
叶同尘痛苦的闭上双眼?,不停在颤抖,她看到了,她终于找到了忘记那部分记忆,那部分关于沈雀、关于小清静、关于她提剑杀光村子里所?有的人,一把火烧了村子的记忆——
所?有的人都是她杀的。
血淋淋的剑握在她手里,她听见最后一个?活着的村民说出沈雀的名字,一剑捅穿了他的喉咙。
阴云密布之中滚滚的闷雷就在她头顶,她知道她杀了这么多人即将?引来一场浩大的天罚,天罚之下她会死,她或许会灰飞烟灭再也没有转世轮回的机会。
可她被恨意湮灭,她不在乎了。
她孤零零站在尸山血海之中,听见有人肝胆俱裂的叫了她一声:“叶同尘!”
她回头就看见风尘仆仆的小清静,他的脸色真苍白,望着她眼?神像是要碎掉一样?。
叶同尘想对他笑一笑,可脸上全是血,她又一次对他说:“下山去吧,再也不要回来了……他们该死,我?也该死……”
他奔过来紧紧抱住了她,握住了她拿剑的手,“不是你的错,是他们的错,他们该死,该死,你不该死,你没有错,你的师父不会怪你的……”
“我?该死。”叶同尘抬头看着滚滚天雷,脸上的血混着冷汗流下:“是我?救了沈雀。”
小清静并不明白她为什么提起沈雀,他只?以为她仍然悔恨当初沈雀杀了医馆赵老板,这些年她一直把赵老板的死怪在自己身?上,因为她救了沈雀,因为她把沈雀托付给?了赵老板:“不是你的错,害人的是沈雀是这些年,怎么会是你的错?”
他听见她喃喃说:“小清静,我?害死了师父。”
“不是的,不是你,是这些人!这些该死的人!”小清静抱着她哭了,他知道善水天师对她有多么重要,这些年她一个?个?送走她的师兄师弟,她只?有她的师父了,这一刻他恨不能被分食的是他,把善水天师还给?她,还给?她吧。
他眼?泪落在她的手背上很快就凉透了。
叶同尘抬手擦掉他的眼?泪,托起他的脸说:“走吧小清静,天罚就要来了,下山去好好生活。”
“不要赶我?走叶同尘。”小清静紧紧抱着她,近乎哀求的看着她,他离开她会死,会生不如死。
她在第一道天罚之雷降下来之前将?小清静震开,挡在了村子外。
小清静眼?睁睁看着第一道天雷重重劈在她身?上,她拄剑站在那里没有一丝的动摇,血从她的额头、唇角、双眼?流下,可她既没有避开,亦没有跪下,她笔直的站在那里仰头望着阴云密布的天,闭上了眼?接受她的天罚。
她会死,会灰飞烟灭,会再也没有轮回……
不要,不要!
第二道天雷降她劈的摔进血泊里,她已经快要失去意识。
小清静在第三道天罚之雷降下之前,震开了她设下的结界,冲过去豁出一身?修为用了从未用过的禁术——换命。
他将?叶同尘的命数更改到了自己的身?上,封住了她关于这场天罚的所?有记忆。
他背负她的命数,连同她的恶果、她的天罚一起背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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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电划过窗外,闷雷滚滚。
叶同尘张口?吐出了一口?黑血,像是将?溃烂多年的恶果吐了出来。
“叶同尘……”沈确伸出手多么想扶她。
叶同尘再次睁开眼?看住了他,“沈雀,是你害死了我?师父。”
沈确站在原地竟是狂喜的:“你记得我?了?你终于记得我?了?是我?,是我?告诉那些蠢货你师父的血可以治病,我?希望你身?边的人全部死光!只?有我?,我?希望你只?有我?……”
他还没有说完,叶同尘忽然指尖化作白光利刃捅入了他的心口?,抵着他“哐”一声将?他贯穿钉死在消毒柜之上。
沈确呆呆的低头看着贯穿自己胸口?的、叶同尘的手指,看见自己的血顺着她的手指一滴滴流下,张口?吐出了血,望着她忽然笑了:“你、你不必杀我?……马上我?就会受天罚了……”
外面的滚滚闷雷正是即将?处罚他的天罚之雷,她根本不用动手杀他的,他很快会死于天罚,死于反噬,死于外面警察的枪口?……
可叶同尘望着他,手指一点点深入深入,像一把刀扎穿他的心脏。
他痛的张口?发不出声音,听见她说:“沈雀,当初不杀你是因为你这条命是我?费心救下来的,我?看着你溃烂的血肉一点点长好,看着你学走路……我?救过很多人,杀过很多人,我?明白杀一个?人何其容易,但救一个?人多么的难,我?不愿意承认救人是错,所?以我?没有杀你。”
她的声音在滚滚闷雷下如同审判一般。
她说:“但我?现在承认,你就是我?救下的恶果,我?该杀了你,早该杀了你,就像剜掉我?的恶果毒瘤。”
需她亲手来做。
她猛地拔出手指,血迸发而出喷在她脸颊上,热的,她突然感?到轻松释然,她早就该承认自己救错了人,然后杀了他。
她早该面对自己的恨意,去接纳仇恨,去报仇,去杀光他们。
雷声越来越大。
她就站在那里看着沈确顺着消毒柜滑落。
沈确一口?一口?吐着血脸上却有一种?濒死的快乐,他痴迷的盯着她,真美啊,血色之下她美的似神非神,窗外的闪电都彷佛在为她渡上光彩,他无法抑制自己笑了,混着满口?的血和她说:“你记得我?了,你会永远记得我?……”
她垂下眼?看他,在雷声中说:“我?记不记得你都不重要了,你已没有来世了。”
沈确笑容怔住了,天罚……之后他不是会像小清静那样?再轮回转世偿还恶果吗?为什么会没有来世?
“你会灰飞烟灭。”叶同尘冰冷的告诉他,“我?们永远不会再见了。”
不,不!他不要灰飞烟灭,他宁愿转世承受恶果也要再和她相遇!他好不容易才让她记起来他,他怎么能没有转世!
沈确朝她伸出手:“叶同尘……”
窗外忽然一道巨响轰隆而下,那是他的天罚之雷——
叶同尘托起早已昏过去的护士跃窗而出,在落地之前就听见雷劈在身?后的巨响,天塌地陷一般。
警察慌忙再喊:“快离开这里!快!”
又一道天雷劈下。
叶同尘在很远的停车场落下,将?怀里昏迷的护士放在一辆车的车顶,回头又看了一眼?,沈确所?在的那个?房间?在雷劈之下着火了。
她在掌心里写下沈雀的生辰八字,发现再也找不到对应的人了。
沈雀灰飞烟灭了,这世间?再也没有他这个?人了。
他下的血煞应该也消失了。
叶同尘没有再多看一眼?,消失在医院大楼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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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次来到了晓清静的病房里,她看见医生和护士替晓清静检查了惊奇的和他的助理章楠说,他心律恢复正常了。
可他仍然没有醒来。
叶同尘知道,哪怕没有血煞,晓清静背负着恶果这一世也寿命将?近了。
她走到病床边,伸手轻轻的摸了摸晓清静全白的头发,原来他染发是为了掩盖自己未老先衰的症状。
她闭上眼?读取了晓清静的记忆——
他的记忆里几乎全是她。
他在抱一道观下抱着她求她不要死。
他在天罚下使用禁术换了她和他的命数,那之后她剩下的三道天雷每一道都劈在他身?上。
天罚五雷,他替她受了三道。
所?以她没有灰飞烟灭,而晓清静在三道天雷之中修为几乎全被废了。
他修炼百年为人,他曾经很骄傲的说:我?与别的猫可不同,我?修为比你和善水道士还高。
可三道天雷毁了他的修为,汁源由扣抠群五儿司九〇八一九尔整,理更多汁源他又变回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猫,在垂死之前将?她的尸体一点点的拖回了抱一道观,藏进了她师父的青塔冢里。
他很聪明的,他知道她师父的青塔冢被她设下了结界,没有人能破开进来,也没有人能找到她的尸体。
他耗尽力?气将?她的尸体好好藏着,然后死在了塔林外的寒冬大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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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同尘在这一刻才明白,为什么他转世成为瘸子平安时没有一点修为,只?有记忆,因为他的修为早在天雷下耗尽了。
他带着记忆转世成为瘸子平安开始替她承受恶果。
她也才明白,她的恶果他足足消除了三世,每一次都饱受恶果的折磨,死于非命。
每一世死亡恶果就会消除一部分,他的修为也就恢复一部分——
平安那一世死后,他消除了一部分恶果,灵魂得以回到塔林回到了自己的原身?小猫尸体上。
他又做了一世流浪小猫,这一世他被剥皮而死,在痛苦的死去后一部分恶果再次消除,他才恢复了一点修为和灵力?。
第三世他成了晓清静的爷爷晓善水,孤苦无依,凭借着这一点修为灵力?漂洋过海的做生意,白手起家创建了善水公司,后来又和纪望的爷爷联手创办了和光同尘集团。
可这一世他依旧没有活过四十?二岁,早早的死于肿瘤癌症。
只?是这一次他已经学会了为自己安排,他在死之前就为自己下一世捏造好了身?份——晓善水的儿子晓清风。
他带着记忆和修为转世,很快就自己找回了晓家,继承了家业。
他一次比一次熟练,恶果一次次的消解,他的修为越恢复越多,算的就越准。
他算准了叶同尘再次轮回的时间?、地点、生辰八字。
在第五世轮回成为晓清静之后,他很快就找到了转世的叶同尘,那是一个?叫叶尘的小女孩儿,她本该衣食无忧的长大,过完富足的一生。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命数突然被人换掉了,换给?了纪家的私生子纪耀光。
她的命数全变了,她会死于非命,在刚刚二十?出头的年纪。
晓清静决定,将?她的魂魄、修为从青塔冢里取出,在她死的那一天将?叶同尘在这具叶尘的身?体里唤醒。
他希望她可以有足够的修为保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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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同尘从来不知道,她的小猫计划了这么多,他甚至在茫茫人海中找到或许是她师父转世的孤儿,将?他从孤儿院中收养回来,取名叫晓山青,希望他可以遇到她,陪着她。
而他就可以安安静静的结束这一世的恶果。
他只?差最后一世,只?要再轮回转世一次,他就可以消除所?有恶果……
但现在不用了。
叶同尘慢慢收回手睁开了眼?,她破除了他对她下的禁术——换命。
他不用再背负她的恶果了。
这一世的恶果就让她自己来承受。
叶同尘手指轻轻穿过他的白发,却摸不到他的猫耳朵了,她想起那次他在车上哭,因为她说他变成这样?不可爱了。
现在她忽然明白,他在难过什么。
因为他过的很辛苦,独自一次次长大、死亡。
原来,她可以转世成为叶尘,是因为她的小猫以命抵命换给?了她。
“叶尘?”
叶同尘听见有?人在叫她, 她吃力的睁开眼在晕眩之中?看见了眼前的?脸,师父的?脸重重叠叠交错在……晓山青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