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没人对容知微和晏鸣殊不利,那自然最好——若是真的有人要?对他们动手,她守在这里,也能防患于未然。
然而?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入夜没多久,谢挽幽就看到一个可疑的人进了玉华殿。
谢挽幽潜伏在容知微的床底, 随着那人的靠近,心跳逐渐加快, 握着剑的手心也冒出一层薄汗,既是兴奋, 也是紧张。
脚步声靠近了, 阴柔滑腻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你醒了?”
谢挽幽一愣, 容知微和晏鸣殊至少到明天才能清醒,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醒来?
醒的那个人又是谁?
不等谢挽幽多想,就听到那人的下一句话:“真是命大啊,这样都?死不了。”
就在这一瞬间, 谢挽幽确定?了这个人的身份。
他就是前来对付晏鸣殊和容知微的刺客!
谢挽幽顿时绷紧肩背,蓄势待发。
那人走近后,谢挽幽便听道他发狠道:“谁叫你挡了我们的路呢——死吧!”
那人挥刀的刹那, 谢挽幽同时出剑,凌厉的剑气直接将?他掀飞了出去?。
“嘭”的一声, 那人砸落在地,手里的刀也飞出去?好远,掉在地上时,发出清脆的叮咣声。
这个刺客……怎么这么弱?
谢挽幽本以为来人会是金丹期往上的修为,甚至做好了缠斗的准备,没想到对方如此不堪一击,反倒让谢挽幽心生疑虑。
谢挽幽迅速从床底钻出来,因为身后的容知微和晏鸣殊醒了一个,她怕一转头就被她/他识破身份,完全不敢往后看?。
刚好那个人要?往外逃窜,谢挽幽趁势追击,顺利跑出了她/他的视野外。
这么黑,光看?背影,应该认不出来是她吧……
谢挽幽心有余悸,但外敌当前,她只能暂且把那些纷乱的念头压下,全神贯注地朝那个刺客追去?。
刺客受了伤,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刚跑出门口,便完全站不住,狼狈地往地上一扑,对外面的护卫们慌张大喊道:“救、救命——有人要?杀我!”
这是什么贼喊捉贼的操作?
谢挽幽完全没想到会有这一出,脚下一顿,不由微微皱眉。
守在玉华殿外的护卫听到动静,马上围了过?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谢挽幽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既然护卫还在,那这个刺客又为何能大摇大摆地从玉华殿正门进来?
随着护卫靠近,灯笼的光芒照亮了那个刺客,谢挽幽这才看?清他的形貌。
这人满脸惊惶,身上还留有剑伤,鲜红的血染红了衣襟,头发在奔逃的过?程中变得十分凌乱,看?上去?不像施害者,反倒更像受害者。
更关键的是——
谢挽幽脸色越发难看?,这人身上穿的衣服,竟然是碧霄丹宗的弟子服!
他是碧霄丹宗弟子?!
电光火石间,谢挽幽忽然明白了什么。
师尊已经封山,仙盟的人无?法进入碧霄丹宗,想要?对容知微和晏鸣殊动手,自然只能找碧霄丹宗里的弟子。
谢挽幽皱眉看?着这个碧霄弟子,脑海中思绪纷乱。
他作为碧霄弟子,为何会做出这种事?
是被仙盟收买了吗?
还是说,他本就是仙盟早前安插进碧霄丹宗的奸细?
碧霄丹宗的护卫们赶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番情景——
谢挽幽提着剑站在门口,垂眸冷冷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男子,而?那男子胸口有一道明显的剑伤,他单手捂着,神色畏惧地看?着谢挽幽,想跑又不敢跑。
“怎么回事?”护卫队队长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目光在两人之间梭巡片刻,发现他们都?是碧霄弟子,不由疑惑地出声询问。
谢挽幽盯着地上的男子:“此人深夜进入玉华殿,意图袭击玄沧弟子,被我发现后打了出来。”
“当真!”队长一惊,看?向地上那个碧霄弟子,声音也冷了下来:“你叫什么名字?真的是碧霄弟子?深夜袭击玄沧弟子,意欲何为!”
“什么袭击玄沧弟子,我没有啊!”那男子慌忙喊冤,拿出一枚玉牌:“我叫左宏茂,真的是碧霄弟子,这是我的弟子玉牌,我进入玉华殿,只是单纯为了给玄沧弟子换药啊,这是莫长老吩咐过?的——不信你们去?问莫长老!”
队长接过?玉牌看?了眼,确认玉牌无?误,便转头看?向谢挽幽:“你是宗主的小?徒弟?可否详细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
谢挽幽简单叙述了一番刚才的情况,包括左宏茂说过?的话,以及他的行凶方式。
队长派人进去?,果然找到了一把尖刀,当即冷了脸,对左宏茂寒声道:“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左宏茂一脸茫然地看?着那把刀,不可置信地否认道:“我没有说过?那些话,我也没有没有意图袭击玄沧弟子啊!小?师妹,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污蔑我!”
谢挽幽反问:“那你刚刚进门后做了什么?”
“我说了,我是要?给玄沧弟子换药啊!”左宏茂像是要?崩溃了,慌乱地从乾坤袋里拿出药物和纱布:“我进门后,殿内的烛火不知道为什么熄灭了,我就想过?去?重新点燃蜡烛,没想到刚走到床前,小?师妹你就给了我一剑……”
他好似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指着谢挽幽,失声道:“你说我要?对玄沧弟子行凶,但你又是什么时候进入玉华殿的?我看?是你想对玄沧弟子不利,结果被我无?意中打断,才一不做二不休,故意栽赃给我的吧!”
被对方反咬一口,谢挽幽也不慌,挑了一下眉:“究竟是谁在污蔑谁?趁现在还能狡辩,再多说一点。”
左宏茂被她这样看?着,脸上顿时出现愤然之色,转头就对队长道:“我真的没做这种事,我跟玄沧弟子无?冤无?仇,为何要?对他们下手?而?且如果我真动手,不就马上会被人发现了吗?我图什么啊!”
谢挽幽和左宏茂各执一词,队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好叫人通知各位长老。
谢挽幽和左宏茂都?留在原地,等待各长老到达现场,做出决断。
谢挽幽抱着剑,忽然感到脚踝一痒。
她低头看?去?,发现白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脚边。
像是发觉了她的目光,封燃昼抬起?头,跟她对视一眼,无?声地对她传音入密:“你赢不了。”
这狐狸精刚刚在旁边不帮忙就算了,现在竟然还说风凉话。
谢挽幽也传音入密:“封道友何出此言?”
“你没有证据。”封燃昼懒洋洋地晃了一下尾巴:“当时现场除了我和你,左宏茂,以及那两个玄沧弟子的其中一个,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我可以为你作证,但我平时跟你联系紧密,说的话并不具备参考性。”
“至于那个醒了的玄沧弟子——”
封燃昼语气莫测:“你最好祈祷,她/他现在还醒着,可以为你作证。”
如果她/他已经再次陷入昏迷,谁又能证明刚刚她/他醒来过??毕竟长老说过?,他们至少到明天才能醒来。
哪怕他们醒来后为谢挽幽作证,左宏茂也可以说,当时大殿这么暗,他们又怨气缠身,神智昏沉之下,产生幻觉、或者是看?错了,全都?是有可能的。
若是他话术再精湛点,说不定?还能借此给谢挽幽泼一盆脏水。
毕竟谢挽幽蹲守在玉华殿内,形迹也十分可疑。
那把刀究竟是谁的,也不好说了。
谢挽幽听了以后,却是唇角微弯:“赌一赌?若是我赢了呢,有什么奖励?”
封燃昼不觉得她能赢,却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自信。
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封燃昼道:“你想要?什么奖励?”
“我要?是赢了——”谢挽幽看?着远处匆匆赶来的众长老,眯起?眼睛:“你就给我摸摸狐狸毛,怎么样?”
出乎谢挽幽意料,封燃昼答应得很快:“可以,但如果我赢了——”
封燃昼意味深长道:“我们就在后山瀑布见吧。”
谢挽幽:“……”
他居然还惦记着恢复记忆的事啊……
自从意识到他可能是魔尊后,对于去?后山这件事,谢挽幽是能拖就拖,问就是魂魄疼,要?养个十天半个月。
封燃昼现在要?靠她施针解毒,也不能把她强拖去?后山,竟然真的让她靠着各种诡计拖慢了恢复记忆的进度。
不过?,根据谢挽幽的判断,封燃昼的记忆已经恢复了一大截,恐怕再触碰几次印记,他就能恢复所?有记忆了……
因此,谢挽幽最近很少答应跟他去?后山,就怕下一次触碰印记后,这狐狸精会完全恢复记忆。
但这一次,跟他赌一赌也无?妨。
谢挽幽说:“成交。”
这时,众位长老已经赶到了现场。
与众位长老一同赶到的,还有碧霄宗主。
沈宗主从队长那得知发生的事情后,神色也严肃下来,转而?对左宏茂道:“当时可有第三人在场?”
谢挽幽道:“其中一个玄沧弟子醒了,可以去?问那个醒来的玄沧弟子。”
长老们听闻此事,不由面面相?觑,显然是惊讶于那个玄沧弟子的提早清醒。
很快有长老进去?查探了一番,出来时,对着众人摇了摇头:“没人醒来。”
这下,众人的脸色都?变得沉肃。
左宏茂当即激动地指着谢挽幽:“看?吧,她说谎!她才是有问题的那个!宗主,我冤枉啊!”
沈宗主将?目光转向小?徒弟:“挽幽,你又怎么会在玉华殿里?”
谢挽幽淡然道:“回师尊,弟子觉得有人会加害玄沧弟子,才会在殿内守着。”
沈宗主点点头,让人把凶器呈上来。
可惜光看?那把尖刀,也看?不出什么,刀身上没有任何标识,无?从辨别是谁丢下的。
而?且当时没有其他目击者,真相?究竟如何,无?人得知。
左宏茂捂着胸口,仔细辨认那把刀片刻,才语气不好道:“我看?是小?师妹误会了吧,这把刀是我用来裁纱布用的,小?师妹估计是看?我拿着刀,就觉得我要?对玄沧弟子不利,所?以才产生了这个误会。”
他已经退了一步,按理?来说,闹到这个地步,在没有其他证据的情况下,谢挽幽也该借驴下坡了,毕竟她当时也在殿内,真算起?来,她也是有嫌疑的那个。
可谢挽幽偏不,并且追问道:“所?以你当时是端着纱布、药品、刀进的玉华殿,看?到烛火熄灭,才走到床前,想要?去?点燃蜡烛?”
左宏茂一口咬定?:“是!点燃烛火前,我把纱布和药品收起?来了,还没来得及收刀,你就给了我一剑。”
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诸位长老听了后,也微微皱起?眉,其中一个长老对宗主道:“既然如此,不如暂且将?两人看?住,等明天玄沧弟子醒了以后,再询问他们,看?看?是否真的发生了刺杀之事?”
其他长老也微微颔首,觉得可行。
谢挽幽却说:“不用等明天了。”
她伸出手,拿出一个东西——
一块留影石。
录影留证,是人类基本美德。
她拿出的留影石,不仅惊到了在场的所?有人,也惊到了封燃昼。
封燃昼本以为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再难翻盘,没想到她还有这种后手,心中难得生出一种意料之外的惊讶。
他不由看?向谢挽幽,谢挽幽垂下眼,对他意味不明地翘起?唇角。
还挺得意。
不过?……这次她做得确实很漂亮。
封燃昼目光微闪,在她的注视下,不自然地别过?眼。
通过?留影石,所?有人可以清晰地看?到,声称拿刀只是为了裁纱布的左宏茂,进门后掏出刀,直奔容知微床头,即将?持刀刺中容知微心口之际,一道剑光将?他击飞。
而?且据留影石中的影像来看?,容知微当时确实是有意识的,并且在左宏茂意图举刀杀她之时,同样操纵本命剑对准了他的后心,场面十分惊险。
看?到这里的诸位长老回过?味来,不由一身冷汗。
若是谢挽幽今晚没守在玉华殿,真的让身为碧霄弟子的左宏茂得手,明日渡玄剑尊到来,看?到被碧霄弟子所?杀的两个徒弟,可想而?知会有什么后果。
渡玄剑尊脾性暴烈,必定?会追究碧霄丹宗的责任,碧霄丹宗百口莫辩,玄沧剑宗与碧霄丹宗之间的关系一定?会迅速恶化。
好歹毒的计谋!
队长顿时冷声对左宏茂道:“说!是谁派你刺杀玄沧弟子的!”
看?到留影石里的影像,左宏茂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声音颤抖道:“我……我真的没有做这件事!在我的记忆里,我真的只是想去?点灯啊!”
沈宗主闭了闭眼,沉声道:“带下去?,细细审问。”
谢挽幽把作为证据的留影石交给了队长,看?着护卫队押着左宏茂远去?,心里的疑惑却不减反增。
谢挽幽觉得,左宏茂刚刚说的话有些奇怪。
在他记忆里,他真的只是想要?点灯……
如果他没有说谎,他的记忆真的跟现实有出入,那又是怎么回事?
谢挽幽还没想清楚,忽然看?到师尊对她招手:“挽幽,跟为师过?来。”
谢挽幽收回思绪,跟上了师尊的脚步。
走到无?人的一角,沈宗主才问道:“刚才没有受伤吧?”
谢挽幽摇摇头:“师尊放心,我没事。”
“这次多亏有你在,否则不知会出什么乱子。”沈宗主负手看?向远处掩映在夜幕中的群山:“为师以为你下午就前往合欢宗了,最后却没走,是不放心那两个玄沧弟子吗?”
谢挽幽“嗯”了一声:“我觉得渡玄剑尊恰好被双蛟拖住,事出反常,怕有人趁机对玄沧弟子下手,才会蹲守在玉华殿。”
沈宗主温和道:“挽幽,你是个很细心的孩子。”
突然被师尊夸奖,谢挽幽有点不好意思,转移话题道:“不过?……我觉得这件事还有疑点,左师兄看?上去?似乎真的对此事不知情,会不会是被人控制了?”
沈宗主沉吟道:“是有这个可能。”
谢挽幽小?声问:“会是仙盟的人做的吗?”
沈宗主道:“幕后之人想要?碧霄丹宗与玄沧剑宗反目,要?说得利之人,仙盟确实嫌疑颇大,但除了仙盟,还有天元丹宗,两者都?有手段控制碧霄弟子。”
目前看?来,只能看?能从左宏茂口中问到什么了。
谢挽幽微微皱眉,可惜刚刚左宏茂刺杀的时候,没有说出幕后主使。
左宏茂说容知微和晏鸣殊挡了“我们”的路,那个“我们”,究竟是谁?
就在此时,谢挽幽忽然看?到天际几道坠星般的白色流光划过?,直直坠落在碧霄丹宗的某处,不由一惊:“师尊,那是什么?”
沈宗主淡定?道:“怕是渡玄剑尊等人赶到了,随为师一起?过?去?看?看?吧。”
一起?过?去?……然后当场在两个师尊面前掉马吗?
谢挽幽神色一僵,目光游移,心虚道:“师尊,我有点累,可以改日再去?拜见渡玄剑尊吗?”
小?徒弟向来坚韧,何曾说过?累,如今怕是真的累了才会如此,沈宗主略一思忖,当即同意了:“也好,今晚的确不是什么好时机,改日再见渡玄剑尊也不迟,你快回去?休息吧。”
谢挽幽如蒙大赦,跟师尊告别后,马上开溜。
正守在不远处等她的封燃昼见她行色匆匆,神情还有点慌张,不由好奇问道:“怎么了?”
谢挽幽匆匆道:“渡玄剑尊来了!”
闻言,封燃昼不吭声了。
谢挽幽很快就发现,怎么封燃昼跑得比她还快??
谢挽幽心中纳闷,却无?心多问,一心往临霜苑赶。
他们一前一后跑过?回廊,不料刚拐过?下一个拐角,就撞上了一行人。
为首之人白衣墨发,手握一把银剑,五官深邃凌厉,高挺的眉骨在灯下打下大片阴影,薄唇紧抿,眉目间冷如山涧雪,周身气场如出鞘剑锋一般森然。
他大步走在路上,正拧眉听旁边的碧霄长老说话,神色间是一片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杀意,谢挽幽刚看?清对方的脸,便感到一阵窒息,脚下一个急刹,猛地缩回拐角后,慌乱逃窜。
好在有个厢房,她“哗”地推开门,飞速躲了进去?。
她关门的瞬间,白狐也蹿进了门。
谢挽幽心口乱跳,传音道:“你进来干什么?”
她怕被渡玄剑尊看?到就算了,这狐狸精又在怕什么?
封燃昼面无?表情:“别说话。”
渡玄剑尊过?来了。
他停在了厢房门口。
在他身边的碧霄长老疑惑地问:“这间厢房有什么问题吗?”
听?到碧霄长老的询问, 渡玄剑尊并不回答,只将目光落在厢房的门上,神色微沉。
他很确定,方才拐角处有人影一闪而过, 可?等他走过?拐角, 却没看见任何人。
而这里能藏身的地方, 只有这个?厢房。
他们第?一次来碧霄丹宗,对方却无缘无故地对他们避之不及,其中必有问题。
想起险些被暗害的两个?徒弟,渡玄剑尊神色更冷。
莫非……是那个?刺客的同伙?
想到此处,渡玄剑尊微微蹙眉,寒声?对门里的人道:“出?来。”
此话一出?, 其他人便是一惊。
“里面有人?”林长老看着渡玄剑尊的脸色,心里咯噔一声?, 顿时沉下?声?音,对门里的人道:“何人在屋里?快出?来!”
门内一片死寂, 没有任何动静。
渡玄剑尊当即抬手推门, 可?这扇门纹丝不动, 明显被人从里面反锁了。
渡玄剑尊:“既然如此,便劈开?这扇门吧。”
林长老:“???”
林长老眼见得渡玄剑尊拔剑,眼角一抽,不由伸出?手, 失声?道:“尊者!且等一等——”
“轰”的一声?,那扇门顿时四分五裂。
渡玄剑尊对剑的掌控能力已经登峰造极,因此精准地只劈倒了一扇门。
在一片飞扬的木屑中, 渡玄剑尊收起剑,抬步跨过?门的残骸。
向来崇尚修身养性?的林长老, 何曾见过?如此粗暴的剑修,说砍门就砍门,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利落得可?怕。
林长老又惊又恼,掩着口?鼻挥散空气中舞动的灰尘和木屑,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
无怪他不喜欢跟剑修打交道——他们实在太粗鲁无礼了!
跟着渡玄剑尊而来的玄沧长老原本?绷着脸,见师弟一来就把别人宗门的门砍坏了,也绷不住脸了,面露尴尬道:“渡玄他不通人情世故,林长老莫怪,门的费用,我们稍后会赔给贵宗。”
“无碍。”林长老脸上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心里默默在玄沧剑宗的账本?上记了一笔。
既然门已经开?了,众人便打算跟渡玄剑尊一起进去,看看里面究竟藏了什?么人。
不料前面的渡玄剑尊刚进门,忽然脸色一变,迅速退了出?来。
林长老吓了一跳:“尊者,发生何事了!”
渡玄剑尊默不作声?地撩起衣袖,他如瓷器般的皮肤上,俨然已出?现了一片又一片的红疹。
那些红疹蔓延得很快,片刻的功夫,便蔓延到了渡玄剑尊的脖颈,鲜艳的红映着雪一般的白,十分触目惊心。
玄沧长老却像是对此司空见惯了似的,只是微微皱眉道:“屋内有带毛动物?”
话音刚落,众人便看到窗口?处飞速闪过?两道影子,极快地隐没在窗外的夜幕中。
凭他们的目力,能很清晰地看出?其中一个?身影是狐耳狐尾的男子,另一个?身影则是个?身段窈窕的姑娘。
林长老没认出?那个?碧霄女弟子是谁,却认出?了那个?男子,不由哑然道:“这不是合欢宗那个?白狐弟子吗?他拉着我们碧霄弟子在这里做什?么……”
林长老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合欢宗的风气向来开?放大胆,想也知道,那男狐狸精偷偷摸摸拉着他们碧霄女弟子躲在这间小屋里,能干什?么好事?
林长老咬牙切齿地啐道:“狐狸精就是狐狸精!我们碧霄丹宗留他治病,可?不是让他到处勾搭我们碧霄弟子的!来日见到那小子,老夫非得打断他的狐腿!”
“……”玄沧长老也大致明白了发生了什?么,都?是能当人长辈的年纪,乍然撞破小年轻偷偷做这种事,老脸都?有些挂不住。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为了打破僵局,林长老低咳一声?,主动给渡玄剑尊看了看病症,了悟道:“原来是风疹之症,渡玄剑尊患有动物皮毛癣?”
玄沧长老一愣,想到这里是丹宗,能认出?这个?病症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便点了点头,叹道:“渡玄剑尊患此病症已有多年了。”
林长老没想到渡玄剑尊这样的人物竟也患有这种病症,一时间颇有些惊奇,面色却不泄露分毫:“此病磨人,容易反复,想治好确实难,不过?也并且全无可?能,若尊者想治,在下?可?以为尊者制定治疗方案。”
渡玄剑尊却摇了摇头,神色冷凝:“不必。”
林长老一愣,职业病马上犯了,正要劝他治疗,却被玄沧长老截住了话头:“林长老不必费心了,这些年,我师弟也不是没有治过?,但我师弟暴烈易怒,往往达不到医师所要求的心平气和……”
林长老顿时了然。
俗话说,人大怒破阴,大喜坠阳,大忧内崩,大怖生狂①,过?于?强烈的情绪往往会引起阴阳气血失调,因此治疗风疹之症最重要的一环,就是确保情绪稳定,心态平和。
但看渡玄剑尊这样子……很显然,他做不到。
林长老只好暂时压下?劝人治病的念头,转移话题道:“既然刚刚的事是个?误会,我们便赶紧去玉华殿吧,免得再出?事端。”
玄沧长老不放心那两个?险些被害的师侄,自然应好。
走的时候,林长老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了渡玄剑尊:“此药可?以暂且治疗风疹之症,但治标不治本?,尊者每次病发后送服两颗即可?,不可?多用。”
渡玄剑尊顿了顿,接过?瓷瓶,顶着一双冷若冰霜的脸,对林长老道了声?谢。
他吞下?两颗药,身上的红疹很快便有好转,玄沧长老见此,不由夸赞林长老医术出?色。
刚来之时,玄沧剑宗这些人全都?冷着脸,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让林长老不敢随意搭话,但现在看来,玄沧剑宗的人只是不善言辞,加上没找到话题,所以才会那般作态。
林长老实在怕极了冷场,趁着气氛好,赶紧多聊了几句,以渡玄剑尊的风疹之症为突破口?,打开?了话题。
当林长老问及渡玄剑尊上一次病发是在何时,几位玄沧长老不知想到什?么,面色都?变得不太好看。
最后还是其中一个?玄沧长老叹道:“上次师弟病发,应该是在几十年前了吧……”
林长老奇道:“尊者在这些几十年里都?没再接触动物皮毛了吗?”
玄沧长老似乎陷入了回忆中:“正是……其实数十年前,玄沧剑宗还有个?五长老,也就是渡玄的师兄,那时渡玄被触发风疹之疹,几乎全是因为他——”
“师兄。”渡玄剑尊皱眉,语气中已有了警告的意思
闻言,一直板着脸的玄沧长老们,眼中难得多出?几分笑意,转头对林长老道:“渡玄跟他五师兄不对付,因为五师弟向来离经叛道,知道渡玄有风疹之症,常会故意捉弄他,借此引他斗法。”
竟然敢跟渡玄剑尊斗法,那位五长老必定也是个?厉害人物……林长老不由咂舌:“那后来呢?”
“后来——”
“他死了。”渡玄剑尊握紧手中剑,语气冷然:“死在了魔渊。”
沉默了片刻,玄沧长老低声?道:“从那以后,师弟再没有病发过?。”
渡玄剑尊闭目道:“别再提他。”
说罢,他身影一闪,再出?现时,已离他们有几丈远。
林长老跟玄沧长老们对视一眼,不再多说。
另一边,谢挽幽飞快地穿过?黑漆漆的小路,终于?回到了临霜苑。
她惊魂未定,坐在院子的石凳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压压惊。
刚喝了一口?,身边坐下?另一个?人,修长手指翻转过?杯子,也倒了一杯水。
谢挽幽转头看他:“你刚刚跑什?么?”
封燃昼同样发问:“你刚刚又跑什?么?”
“……”
沉默了一会儿?,谢挽幽含糊道:“……我跟剑尊有点恩怨,你呢?”
封燃昼放下?茶杯,也不细问,只道:“我也差不多。”
谢挽幽马上好奇问道:“你想起来了?想起了多少?你什?么时候跟剑尊结下?的梁子?为什?么不敢见他?”
不会是当魔尊的时候被她前师尊给揍了吧?怕被认出?来?
封燃昼一根手指,把她凑过?来的脑袋戳了回去,另一只手把玩着杯子,眼尾微扬:“想打听?别人的秘密,你是不是得拿自己的秘密交换?”
谢挽幽摸了摸额头,当即拒绝:“那还是算了吧。”
今晚的封燃昼似乎有些异常,谢挽幽不想交换秘密,他却难得主动道:“物是人非……不见也罢。”
谢挽幽顿时感兴趣道:“听?上去很有故事的样子,不如展开?说说?”
“没什?么好说的,”封燃昼的那点异样只出?现了一瞬间,下?一刻,他的神色便恢复自然:“把小白带上,我们可?以走了。”
这话题转移得未免也太生硬了。
谢挽幽心中腹诽,但她怕再问下?去,把狐狸精问恼了,非要以此为由头交换她的秘密,那才是得不偿失。
于?是谢挽幽点头,没再多问。
天边曙光刚破晓之时,容知微才逐渐醒转。
她是被一阵鸡鸣声?吵醒的。
醒来时,她还有几分恍惚,因为师尊有风疹之症,玄沧剑宗内,各种动物禁入,正因如此,她已经许久未听?到鸡鸣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