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同人)芝兰逢珠玉—— by鱼头小闲
鱼头小闲  发于:2024年0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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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人颤抖着问:“告别?那二爷打算干什么去?”
宝钗勉强笑道:“我也只是猜猜罢了。”
宝玉已经离开家里数月了,若只是不想读书,和家里怄气,这几个月也足够了。现如今,就是王夫人也不得不承认,他这次是真的想离开了。他从小脾气就古怪,又有些痴的,轴劲儿不比惜春差,家里这么大变故,他便是要看破红尘,似乎也情有可原。只是他可没有惜春那样的耐力,只要有人好言拦着劝着,以他对尘世的眷恋,多半还是拦得住的。
王夫人咬着牙,道:“他惦记着迎丫头、惦记着袭人,难道最该惦记的不是咱们吗?”
这话听在袭人耳朵里,就是另一番滋味了,不过她也已经嫁做人妇,也确实不好争这份惦记,因此低着头默默噙泪,并不言语。
王夫人还不甘心,哭道:“四丫头那性子,就是见着了宝玉也不会回来给我们提醒的,他要是不回来我们这儿,我们该去哪儿寻他?除了咱们,他又还惦记着谁?”又暗恼宝玉屋里这娇妻美妾的,没能给他留下个一男半女的,若是有孩子,宝玉还舍得跑么?
宝钗听到她这话,猛地睁大眼睛,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忽然意识到,还有一个人,宝玉自始至终惦记着、从来没有忘却过的。
可惜,那人如今高高在上,像一朵漂亮华美的花儿,被养在了深宫里,全天下最尊贵的公子哥儿奉她为明珠,不让人动她分毫。也许皇宫里的生活并不如她们想象得那么美好,可林黛玉现在确确实实地拥有着她薛宝钗曾经最想要的东西。
还拥有着宝玉的痴心妄想。
薛宝钗自认除了兄长,便再没有比不过林黛玉的地方。可恰恰就是这个兄长,叫她和林黛玉之间拉开了一道沟壑。可是在宝玉这边,明明这道沟壑是不存在的,宝玉可不会计较女孩儿的出身和家人,他只要女儿家好看,聪明,就爱惜得紧,甜言蜜语,做小伏低,生怕哄得你不高兴。宝钗是知道自己彻底没了进宫选秀的机会后,才由着母亲把目标定在这位姨妈家的表弟身上的,若要问她自己有没有动过心,祖宗规矩在上,她也不敢说。可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不说婚后的这客客气气、相敬如宾的日子,就是之前在大观园里地相处,她也看待宝玉同别人是不同的。
姐弟之乐也好,亲戚之谊也好,男女之情也好,横竖最后是她嫁了贾宝玉,是她陪着宝玉经历了家里的这大大小小的磨难,陪着他送走了老太太,孝顺父母,和善姑嫂,若说之前薛家为了把女儿嫁进荣国府花了些手段罢,真嫁进来以后,她还真没有做过什么对不住宝玉的事。
若说她来晚了几年,让黛玉先和宝玉有了青梅竹马的情谊,可之后大观园里相处的日子,早超过了那对表兄妹在老太太房里一起长大的年份了。
她是真不知道,才情,相貌,脾气,她比林黛玉差在了哪里?
为什么宝玉心心念念的人不是她?
从前她不敢、不能回答别人,她心里有没有宝玉,如今做了被宝玉抛弃的妻子,她总算敢回答自己,她心里是喜欢宝玉的。
可惜了,人家不稀罕。
要是宝玉真敢硬闯皇宫去看一眼黛玉,只怕这一家老小,好容易扛过抄家灭族之灾,又要遭遇滔天之祸了。然而便就是没有那场祸又如何?以家里如今的开销,还能再坚持几年?贾兰中举,不是中兴家族,反倒是让家里这些人好容易忍下的骄奢淫逸的毛病又复发了。连她在布庄做生意,都时时要被叫回家里主持大局,为着些宴请亲友的事儿。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冲王夫人行礼道:“太太,我先回了。”

第226章
宝钗在布庄里忙活,她不想承认, 但还是时不时地抬起头来看看外面人来人往的街道, 生怕什么时候宝玉来了, 被她错过了。可惜直到关店,也没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叹了口气,一边叹自己又自作多情了, 一边心里暗恨宝玉心狠。
她关了店门,上了小车, 如今今非昔比, 自然坐不得从前的大车子,现在的小车子又小又挤又闷,只坐她一个都勉强, 别说把莺儿塞进来了。但有总比没有好,只是苦了莺儿, 打小跟着她, 过的是副小姐的日子, 薛姨妈当初谋划着金玉良缘的时候, 莺儿没少帮着跑前跑后的,宝钗害臊不敢说的话, 多是她帮着传的,也就是图宝玉心肠好,以后给他当姨娘, 比伺候薛蟠那样的姑爷好太多了, 谁知道荣国府最后把日子过成了那样, 宝玉倒是不像薛蟠那样成天喊打喊杀呢,可是也是真的心狠,这一去就没个人影了,也不知道如今她们主仆两个守活寡的,和香菱这个真真切切守着寡的谁更惨些了。今天是因着薛姨妈受了寒,身上不大爽利,宝钗心里一直放心不下,才早早关了店,想着去探探她,看看她要不要紧,若是要吃药,她得想法子去抓来。
莺儿坐在车夫旁边,晃得整个骨架都重组了似的,终于见到了熟悉的院落,欣喜地唤了声:“奶奶,到啦。”
这辆马车是宝钗开店后,要四处走动,才托薛蝌帮忙置办的,马车夫自然也不是贾家的人,倒是更近着薛家这边,此刻想着躲懒,便笑嘻嘻地搓着手问道:“奶奶今晚上还回去那边吗?”
宝钗笑道:“怎么?你在那边有急事?”
“小的能有什么事,只是提醒奶奶一声,回头天黑了,路不大好走。”
宝钗自是知道他是不想再多跑一趟回贾家去,也不点破,只是道:“好,我进去瞧瞧妈妈,要是她一切都好,我也不耽搁,咱们趁着天色还早回去,要是妈妈身子抱恙,或者是留我吃饭,咱们今晚就住这儿了。”
车夫喜不自胜,忙道:“那我这就停车去。”
莺儿不喜他偷懒,皱眉问道:“你这是确定了奶奶今晚要留在这儿了?”
车夫道:“奶奶是薛太太的亲闺女,如今不比从前住得近的时候了,现在住得这么远,奶奶好不容易来一趟,薛太太哪有不留她的道理。”
莺儿还要再说他两句,却见宝钗已经往屋里去了,忙小跑着跟上,悄声说道:“奶奶怎么不管管他,这车夫如今是越来越滑头了,天天巴不得少跑两趟呢。”
“我要是今晚回去,你不还是得坐在外头?现在春寒还在,能少冻还是别吃这苦了。”宝钗无奈地笑了笑,“只是他这话说得其实不对,妈妈如今可不会‘必定留我’了。”
莺儿听了心里一暖,倒把这些日子堆在心里的郁结散去了少许,又听宝钗这么说,忙劝道:“奶奶说什么呢,亲母女哪有隔夜仇,太太那天也就是气急了随便说说,奶奶给她服个软,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她说的是上回宝钗和薛姨妈闹口角的事,本来薛姨妈就不喜宝钗抛头露面地做生意,道:“你爹走的时候,一个劲地嘱咐我,咱们家纵是有些银子,和真正做官的人家比起来,还是什么都不算,我费尽心思把你嫁进你姨妈家,你怎么又重回老路了?”宝钗那天回去是因为帮着薛姨妈搬家——她也是才知道薛姨妈不只是把养老钱都送去衙门给薛蟠打点关系,还因为受骗借了些,不得不卖了原来的院子搬到城外去,本来就心情不顺,闻言也略有不满,道:“回老路又有什么不好?要还走在老路上,咱们家还是开典当行的,哪里用得着被典当行把房子收走呢?”薛姨妈当时本就又难过又后悔,原本最疼爱女儿的人,也难得地冲她发脾气:“我知道你就是在怪我给你哥哥花了太多的钱,没给你留点,现在恨我恨你哥哥是不是?”把宝钗气得没法,二人不欢而散。
如今再提起这事来,宝钗也只能叹气,道:“妈妈老了,不过她年轻的时候,也不算多精明。她要是能像林太太那么做决断,当年也就不把哥哥养成这脾气了。算了,不提这些,她平平安安的,身子不出什么岔子,我心里也就知足了。我也就只想还有个妈妈能叫叫,知道自己还有人疼,要不,还能图什么呢?”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肉也分个厚薄,薛姨妈比起其他太太来,对女儿已经算得上疼爱有加了,可是比起儿子来,到底还差一截。虽然她那会儿常常抱怨薛蟠不懂事,说宝钗比薛蟠强百倍,可说到底,还是更想将来仰仗儿子些。宝钗倒也不是不懂。初时也不服气过,但薛蟠有千般错处,对她却不差,她也只得罢了。至于到了如今,哥哥已经和她们天人两隔了,再多的不满也没处说去了,她心里明白婆家靠不住,又有什么必要和薛姨妈为了这点事怄气呢?
薛姨妈其实那日发过火后便有些后悔。宝钗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当初新婚燕尔,宝玉疯疯傻傻的,都没听她埋怨出口,如今也确是家破人亡,事事不顺,她想留点傍身的钱也无可厚非。便是薛姨妈自己,当初为了救儿子倾尽所有,如今捉襟见肘,也有点后悔当时没留点心眼,看出那几个“帮忙”的并不是诚心的。现在宝钗给了台阶,她焉有不下之理,母女俩闭口不提那日的争执,只说了些家常话,薛姨妈便留她吃饭。
宝钗便问:“香菱呢?”
薛姨妈叹了口气:“她年纪轻轻的,身子骨比我还不如。年轻病的那场,到现在还没调养好呢。”
宝钗心知当年香菱是被夏金桂折磨惨了,便又说起李纨来:“如今就是想方设法地吊着,大嫂子自己也知道是什么情况,如今撑得也苦。没办法,总得撑到兰儿殿试出了成绩,领个一官半职的再走,兰儿丁忧完了还能官复原职,不然,谁知道两年孝满是什么景况呢。我听人说,这两年还能再有一次大考,要真这样,兰儿起复的时候,谁还记得他呢。”
薛姨妈本想劝“到底是娘娘的亲侄儿,皇上该记着的”,想想倘若元春有用,荣、宁二府也不用遭那抄家灭门之祸了,也只得道:“也不至于,你婆婆家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官,人脉还是有些的,兰哥儿是自己考的举,本事自然不同凡响,到时候找人举荐,也是能飞黄腾达的。不过你大嫂子说得是,还是领了职稳妥些。就是苦了她。”
宝钗苦笑道:“人情有什么用呢?我算是看明白了,咱们这四大家族,同气连枝,他们做官做侯的几家,这些年来也经营了不少,但说到底,肯帮忙、能帮忙的,也就舅舅一个。舅舅没了,咱们这四家,也就这样了。”
薛姨妈听了她这话,不免感怀,抹泪道:“可不是么?倘若你舅舅还在,咱们又何至于此!”她想到薛蟠当年打死冯渊,是如何不疼不痒地化解了,后来打死了人,官府是如何不依不饶地处斩的,不免又要哭,只是怕宝钗不高兴,好歹忍住了,只道,“我听说有宝玉的消息了?”
宝钗轻轻摇了摇头,也不说话。
薛姨妈心道:“也是,若真是有了宝玉的消息,宝丫头哪里还有心思来看我呢。”却不知宝钗眼下万念皆空,只恨不得彻底断了对宝玉的念想,还自己一个清净。
母女二人说了会儿话,薛姨妈终是道:“我同你婆婆虽亲,到底还是咱们亲母女更贴心些。宝玉现在一走了之,你在那儿也是捱日子。要是不想守着,我去同那边说,就说是我的主意,他们要骂,也只会骂我。”
宝钗听了这话,知道薛姨妈是真心实意为自己着想,不由得鼻子一酸,强笑道:“当年笑林家的馥环姐姐和离的,如今自己也跑了,像什么话。”
薛姨妈到底是心疼女儿,道:“像话不像话的,日子不是还得过?你还年轻呢。”也知道宝钗一向注重名声,必不会一口答应,只是道,“我就是告诉你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也不是要替你拿主意。你怎么高兴怎么做就是了。就是怕你若是有这想法,要担心我不同意,所以叫你放宽心,别顾虑我。”
宝钗心里一颤,再也忍不住,扑到她怀里哭了起来。

第227章
刘遇从养心殿回来,立刻就感到了气氛不同往常, 不由地问守在门外的紫鹃:“你们娘娘知道了?”
紫鹃可不敢应答, 只装傻充楞:“殿下说的是……?”
刘遇笑了笑, 也不为难她,拔腿便进了内室,黛玉正在做针线,见他进来,忙放下手里绣到一半的香囊, 起身相迎。刘遇见她眼眶红肿, 便知她必定是哭了一场, 不觉奇道:“林徹自去了平州,三天两头地就要被弹劾一场, 怎地前头你都气定神闲的,这次却大惊失色?”
黛玉一听,眼睛都瞪圆了:“二哥常常被弹劾么?”
“你不知道?”刘遇道, “舅妈来宫里来了几次了,没跟你说过么?”
实际上,宋氏确实来宫里请安了几次,只是对林家兄弟们在官场上的事儿只字不提,林徥不日要殿试、授官,她也不曾说过什么。若非今日在皇后那儿请安的时候,殷嫔多嘴, 黛玉还真不知道自己的二哥已经被那么多人视为眼中钉了。
她看着刘遇的脸色, 忽然定下心来。其实宫里、甚至官场上的弯弯绕绕, 她只是不想去管,真的用起心来,倒也不是看不懂。林徹在平州必然是得罪了不少人的,只是得罪的是不是他得罪不起的人,倒还有待商榷。起码,刘遇不认为他得罪不起。
“怎么不把眼泪留到我回来再哭呢?那样我还正好有理由去问问殷嫔是如何能知道前头的事儿的。”
黛玉摇头叹道:“还好殿下没有过问这事儿,不然二哥知道了,只怕要更惶恐了。”
刘遇知道她没事了,也松了一口气,他倒是不怕林徹在平州能惹出什么大乱子来,只是也想过,倘若黛玉真为娘家人求情,他该如何处理才好——自然是舍不得置之不理的,但若他的妻子真要他去替娘家兄长出头,又未免不像当初他喜欢上的那个要同他共饮的小姑娘了——还好,还好,他松了一口气,又有心思开玩笑了:“惶恐?你把他当成什么人了,林家排起清高来,你排第一,你三哥排第二,之后都算一遍,把门房都算上,恐怕才到他呢。”
黛玉“噗嗤”一声笑了,又轻轻摇了摇头。林徹到底是凡夫俗子,又如何会不惶恐呢?只是知道没什么用,索性顺其自然罢了。皇上还没有登基的时候,他被太上皇点为进士,就背上了“外戚”的名号,如今皇上登基、刘遇为储,林家就更别想摘下那顶帽子了,况且也没什么好摘的。林徥在意大哥、二哥的光辉过于耀眼,林徹又何尝没在意过这些话?只是在意了也不能抹去刘遇给他们家带来的便利,索性便放开了心扉,坦然接受罢了。只是他自己不在意,倒是替别人在意着,若黛玉真为了他去向刘遇求情,他必是不会高兴——因知道黛玉自己在意这些罢了。古往今来,能在史书上留个“贤”字的后妃,谁会为了娘家的事同君王哭哭啼啼呢?你说你只是感伤,并不需要王上为你出头,怕是王上信,史官也不会信。
她进宫前,家里的人有担心的,有难过的,有相信刘遇的人品觉得她终身有靠的,唯有林徹,是对她抱有厚望的。并不是寻常后妃娘家那种盼着她攀龙附凤、自己跟着飞黄腾达的“厚望”,而是盼着她能辅佐刘遇,成一番帝王大业,创真正的太平盛世。黛玉从前是个只知风花雪月的闺中少女,便是因父亲的缘故窥见官场的乱象,也只是更起了避而远之的心思。直到林徹同她分享了他的梦想。他描述的那个世界虽然离黛玉很远,却也美好得令人心生向往。何况荣国府的大起大落足以说明了,她想要的避世,离了“平安顺遂”四字,便什么也不是。
她也不是宝玉,这些道理她原先就懂,只是一直不敢、不愿去想,现在摆到面前来,倒也算不上措手不及。刘遇现在眸中带笑,看起来不慌不忙的,她自然也知道,林徹这次被参,而已没什么大事。毕竟不管在谁看来,林徹都是板上钉钉的□□,若这对表兄弟有什么冲突,那也只能是刘遇登基以后的事了,至少现在,参林徹一本,就是直接打刘遇的脸。那些人倒也不是不懂,只是林徹搅浑的,何止是平州一处的官场?他要颠覆既有规则,其他人当然也不会束手就擒。至于刘遇会不会生气,他们也顾不上了。何况这次参林徹,他们也算有理有据,并不怕刘遇发作。
林徹这次干的事,可大可小,端看人从什么角度看就是了。这个月连日暴雨,眼见着要有洪涝,平州境内几座高山情况都不大好,别说好容易开垦出的田地收成不保,若是山体塌陷,百姓们可要遭殃,林徹自然是要组织抗险的,只是人手着实不够,所以他向平州守备谷子柏借了人。谷子柏调来平州,本就是因原平州守备与乡绅豪强勾结,致使政令难下之故,自然要配合林徹,再加上涉及百姓安危,林徹所求合情合理,万万没有拒绝的道理。抢险救灾刻不容缓,有些程序就只能从简,说实话,确实不大合规章。参他的奏折也是逮着这点无限放大,恨不得把他和谷子柏说成官兵勾结,若不严惩,别地争相效仿,好容易推行的兵府分离又要泡汤,必惹大乱,只差说他们“意图谋反”了。只是这次天灾,还真就平州反应迅速,处理得当,损失最小,别地报灾的奏书一上,养心殿的话题立刻转到了如何赈灾上,要再有人还要揪着那点说平州,可就不长眼了,只是他们心里也期盼着,这事能让皇上记住,留根刺在那儿,等赈灾结束了,自有定夺。说到底,那已经不是他们和林徹的事了,是皇上和太子权威的角逐了。
刘遇正是因此,才不动声色,一心扑在赈灾上的。如果只是林徹的事,他还真担心皇帝会计较,毕竟兵府分离是当年为了打击先帝势力的一枚好棋,为了顺利实施,流过不少血,如今也不容人轻易打破。但如今这矛盾转嫁到他身上来了,皇帝却多半会就让它过去了——林徹确实功大于过,况且,这对皇家父子之间的信任,却是旁人所不知的。
不过,倒是忘了殷嫔是殷又恺的堂妹了。他冷笑了一声。勾股书库
殷又恺之前帮他办差的时候,虽有些刚愎自用,但还称得上果决能干,后来也是受了他的举荐才升任礼部尚书,只是心眼委实小了点,不知道多少年前和林徹的那点私人恩怨被他摆到了朝堂上,手段就委实不能看了。皇上当时只是免了他的职,没有问罪,他倒因此彻底地恨上了,本来这种权力倾轧的事儿就上不了台面,他倒好,连后宫都插手了。当年也是朝廷的一员重臣,这气量,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不过,黛玉这次竟然真的沉得下气,倒算是意外之喜了。
他一直都知道妻子的脾性,倒不是有人恶意中伤的小家子气,但和传统的端庄大度也不是一回事。如今殷嫔当面挑衅,还是戳的她最在意的家人的伤口,她竟能咽下这口气,甚至自我调解开来,到现在也没发作,真真难得了。他心里一动,嘴里泛酸,倒是想去问问殷嫔是什么毛病,只是毕竟殷嫔是父皇的嫔妃,皇后还在那儿坐着呢,不至于让他这个小辈越俎代庖。当下也只好笑道:“正好,看看皇后娘娘打算如何办。”
黛玉道:“殿下别这么说,叫人听见了,该误会殿下了。”其实也算不得误会,刘遇方才那话的意思,若是传出去,不就是给皇后施压,想看她惩戒殷嫔?但说到底,他也只是小辈,庶母做得怎么样,轮不着他来插手。后宫不得插手朝政,只是殷嫔这“随口提了一嘴”,严重不严重的,还是要看皇后怎么看。
刘遇的眼力见识,自然也不会局限在后宫里头,他要是真的去管后宫里的事,甚至都有些对不住皇帝对他的栽培了。说实话,他在意的其实并不是殷嫔,而是皇后。毕竟,皇帝的身子每况愈下,但皇后和他虽然冲着同一个方向,但毕竟不在一条船上。倒也不需旁人挑拨,只要利益不一致了,亲母子都不乏反目的,何况他们呢?况且——
“都说隔墙有耳,我也正想试试呢,我在这里说的话,能不能传得出去。”刘遇的声音不大,又是凑到她耳边说的,几乎称得上是窃窃私语了,然而这么低的一句话,却仿佛一声惊雷,震得她从脑壳到心口,都有些慌乱。
这座后宫里确实暗流涌动,而她就身在风暴中心,没有避而不谈的道理。
“东宫上下,我会替殿下留意着的。”她终是作出了自己的应诺。
从她进宫起,刘遇便不动声色地站在她前头,替她挡了不少烦心事。但她进宫来不是换个地方当被保护的小姑娘的。
她该站到他身边去。

第228章
东宫上下, 有从小看着刘遇长大、从永宁王府带来的人, 有太后、皇帝、皇后赏的人, 有小选进宫、内务府分派过来的人,因着都知道太子虽然一向笑嘻嘻的, 却不是什么菩萨心肠的人, 真惹恼了他, 连个求情的去处都没有, 一向也安分。黛玉带着紫鹃、雪雁两个人进宫, 心里也清楚得很,除了这俩丫头, 这偌大的皇宫谁都不能与她交心, 即便是后来雪雁拜了罗嬷嬷做干妈, 她也没自信到觉得罗嬷嬷会向着她。只是有刘遇在, 东宫里谁也不敢下她的面子,她便顺理成章地和人井水不犯河水地处着,吃穿用度自然不用操心, 她也不摆主子的谱, 几个月下来太平无事, 不管是她, 还是原先的宫人, 都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但是现在,她决定替刘遇管着东宫了。
日后, 这曾经压得她不敢喘气的后宫, 她也会接手。
刘遇在前廷忙着呢, 没必要还要分心来管这后宫的杂事。她当年答应了二哥的,自然会做到。
既然打定了主意,黛玉微微地直起了腰,竟也生起了一股狂气来——
她一定能做得很好。
刘遇颇是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心里熨帖,亦有几分心疼,他一心娶这个表妹,是怜她敬她,想一世护她的,如今倒要她来帮衬自己,替自己烦心了。好在他一向稳重,这点心思,倒是没表现出来,只是含笑点点头,道:“日后,要辛苦你了。”
黛玉听他这话,是十分放心把那些事交给自己处理的。她其实也有几分傲气,当年刘遇以士礼待她,赠她春雷琴,其实比后来那些珠宝首饰更合她的心意。现在刘遇放心把后方交给她,也叫她生出一丝喜气来,把心里的那点不安压了下去。
她本来也不是什么万事忍让的性子。现在真要在这东宫当家做主起来,心里也门儿清,自有一番章程。刘遇正要同她说几句不用担心之类的话,就听到太监在屋外小心翼翼地叫他,说是陛下有要紧事宣他。
天色已晚,皇上这一年里调养身子,现在这个时辰,本该是吃了药已经歇下的。这次的赈灾款已经拨下去了,还能有什么要紧事,让他大晚上的不休息,召集群臣议事?刘遇这么一想,也有些心焦,好在回来以后就在和黛玉说话,衣裳还没换,倒也省了些事儿,稍微正了正发冠,吩咐黛玉早些睡,别等他了,便匆匆出去了。
御书房中灯火通明,大家面上都不太好看,之前议事的还有没来得及出宫就被喊回来的,刘遇到得竟然不算早了。他一进去,皇帝便看着他,轻笑了一声:“西宁王反了。”
西宁王调兵的举动自然是大逆不道,但到底算不算“反”,有些老臣心里嘀咕着还有些商量的余地。毕竟兵改这么久了,西宁王当年就算统领过整个西北军,重权在握,也卸甲归京这么些年了,多年不带兵,他的旧将们还愿不愿意听他的话都难说,如今天南地北的,新兵都征了几轮了,他能调多少?以卵击石,他自己也没那么蠢,不过是藏王没了,他想扶持外孙上位,见朝廷没有帮他的意思,想着放手一搏罢了。这兵调动起来,也不是往京城来的,多半是要往西藏去。但皇帝可没给他辩驳的机会,直接定为谋反,只怕他人还没能去西藏给昌平公主撑腰,就要先折在中原。
他打的一手好算盘,先斩后奏,替外孙把位子夺了,占据西藏优势,皇帝也不会明着同他撕破脸,只是实在是踢到了铁板。一直以来,西宁王就在自作聪明地挑衅皇权,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成了工具,借着她两面拿乔,还真当人家怕了。若说老藏王对昌平公主还有一两分真心,皇帝却是厌烦了他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了。没等北静王开口说情,就先替他把事情定性了。
北静王张了张口,想了想自己的处境,没敢出声。
西宁王现在跑他旧部那儿去了,可自己的一家老小还在京城里呢,他要敢说声,帝王震怒之下,知他的逆党同谋的罪,他今儿个都出不了这座皇宫。仔细算起来,西宁王和他又有多少交情呢?就是当年舔血过命的情谊,那也是和他那早早去了的老父王的,现在先帝都没了,他还记挂着那些所谓的四王八公的旧交情给谁看?现在八公府还剩几家呢?当今登基的时候,众人还都盘算着,这位忠平王是出了名的好脾性——换个说法,好拿捏,先帝想来也是这么想的,民怨沸腾,熬不住,退位也得退给个软柿子,好接着做自己的实权皇帝。谁成想这几年下来,要是还看不通透,他们也真别在这京城里混了。
北静王府当年没多少兵权,他父王又去得早,他仗着读书不错、模样出挑,在皇上面前落了个好,袭爵的时候没往下降一等,说到底和那位贾贵妃一样,既安抚上皇旧臣,又暗搓搓地挑拨几家的关系,可惜大家伙儿蠢,连挑拨都不用挑拨,直接就散得干净了。水溶闷在原处,想着自己的前程,一时有些无言。
兵贵神速,西宁王要是已经到了西藏,恐怕还有条活路。然而他前脚刚离了京,联络了谁、落脚在哪儿的情报就搁在御书房案上了,还成什么事?秋天的蚂蚱,最后一次蹦跶了,就是西宁王能跑出去,估计都不是他自己成的,是皇上惦记着要用谁,给人挣资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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