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月月拿工资,哪里没钱了?”姜丽萍道。
姜丽云没说话。
她确实月月拿工资,但沙发厂的工资并不高。
不管是沙发厂还是公社的砖瓦厂,早年都是不发工资的,当时去厂里干活的人都是本地农民,拿的是工分。
当然也不是一分钱都拿不到,厂里会给少许补贴。
他哥 1978年进公社办的砖瓦厂干活,拿的就是工分,此外,每天还有两毛钱的吃饭补助,要是加班或者干一些危险的工作,另外会再给点补助,一个月下来,顶天了拿十块钱。
一直到 1981年1月,砖瓦厂改革,工人才不再拿工分改为拿工资,她哥当时是一级工,每天一块一的工钱,一个月差不多三十三元,加点杂七杂八的补助,到手大概四十元。
之后,因为国家大力搞基建砖瓦厂效益好,他哥的工资还年年涨,这时候,每个月已经能拿一百出头。
谢祖根是砖瓦厂运输队的,虽然他从来不跟着船运转头去外面,但他能多拿一份补贴,那补贴大概是工资的三分之二。
1987年的时候,谢祖根每月的收入,将近两百。
但沙发厂不一样。
沙发厂的工作比砖瓦厂要轻松很多,效益又不好,她这会儿每个月的工资,也就四五十。
四五十能干啥?这年头很多东西都供不应求,物价并不便宜,一斤猪肉都要一块钱。
姜丽萍小声开口:“你就是笨,把钱全花在了别人身上!不过等你结婚,嫁个好人家,工资就能全留着自己花了。”
正说着,瞧见姜母过来了,姜丽萍提高音量:“丽云,我这次过来,是要给你说一门好亲事!我公爹不是在化肥厂上班吗?他厂里有个叫周大飞的年轻人,老婆得黄疸肝炎去世了,他想再找一个……”
姜丽云知道黄疸肝炎,八十年代,这病曾经在他们这里肆虐,他们村就有好几个人得了,还有人因病去世。
她姐给她说亲这件事,她也有印象。
她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第3章 拒绝
姜丽云清楚地记得,就在自己跟谢祖根认识的第二天,她姐给她说了一门亲,让她嫁给丧妻的周大飞。
所以……昨晚上她刚认识谢祖根。
她跟谢祖根并不是一个村的,谢祖根还比她大六岁。
昨天以前,她听自己哥哥提起过谢祖根和谢祖根的父亲,可她并不认识谢祖根。
她是在昨天晚上去谢祖根他们村看电影的时候,认识谢祖根的。
这个时候,农村人一般舍不得买电影票去镇上看电影,但他们也能看上电影——时不时会有放映员来到乡下,选个地方给村里人放电影,而一旦知道哪里会放电影,附近村子的人也会去看。
她白天在沙发厂上班的时候,同事跟她说隔壁村晚上放电影,还会放她没有看过的《自古英雄出少年》……正好沙发厂第二天放假,她就去看了。
等到了地方,她发现人特别多,都找不到好位置。就在她打算远远站着看的时候,她一个同事拉着她去了谢家提前占好的位置坐,还给她介绍了谢祖根。
她这时候已经上了四年班,而且她家大大小小很多事情都是她管着的,她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同事是不着痕迹地让她跟谢祖根相看一下。
她也没扭捏,跟谢祖根聊了聊。
他们聊得挺好的,谢家的条件更是让她心动,所以第二天她姐给她介绍周大飞,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后来谢祖根赌博输钱,她姐不止一次提起周大飞,说她当时要是选了周大飞就好了。
确实,如果她选了周大飞,啥也不用干就能过上好日子。
化肥厂后来转为民营,周大飞恰巧在销售方面很有本事,靠拿提成赚了不少钱,还拿到了化肥厂的股份。
她落魄的时候,周大飞无比风光。
等到她开网店的时候,化肥厂已经开不下去了,但化肥厂的股东把化肥厂占据的大片的地卖掉,又赚了不少。
之后,周大飞还投资了那个在化肥厂原址上盖起的楼盘。
在她的记忆里,周大飞不算大富豪,但一直都是他们镇上数得上的有钱人。
“他今年三十三岁,虽然年纪有点大,但长得显年轻,他父母都是工人,他父亲还在上班,他母亲已经退休了,退休工资比你工资还高……”姜丽萍眉飞色舞地说着,看得出来,她是真心觉得周大飞条件好。
“他这么大年纪,有孩子了吧?”凑过来听两个女儿说话的姜母小心翼翼地问。
姜丽萍道:“他前面的老婆给他生了个儿子,那孩子大概五六岁吧,已经上幼儿园了,是他妈在管,丽云嫁给他之后,不用管孩子。”
“有孩子啊……”姜母皱眉。
姜丽云道:“姐,我不给人当后妈。”她上辈子拒绝她姐,用的就是这个理由,这辈子也一样。
他们村有句古话,叫“上辈子杀人全家,这辈子当人后妈”,足可见后妈难当。
就说孩子不爱吃青菜,亲妈做了让孩子吃,没人会说什么。
可要是后妈做了让孩子吃……那就是虐待孩子,故意做孩子不爱吃的东西了!
当然也有那种对继子继女不好,确实虐待了继子继女的后妈……她做不来这种后妈,也不想嫁人后被人挑剔。
而且周大飞能赚钱又怎么样?她上辈子到后来,手上的钱可比周大飞多多了,她没必要为了钱嫁给周大飞。
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更何况,她已经有冯易了。
“那孩子不用你管,算什么当后妈?结婚后你只要把男人捏手里,再生个孩子,前头的孩子又算得上啥?人家那么好的条件,我要不是已经结婚,就自己上了!”姜丽萍恨铁不成钢:“丽云,嫁到镇上,你就不用干农活了!”
姜丽云暗叹了一口气。
姜丽萍这个姐姐特别会躲懒,时常把家里的活儿扔给她干,她一度不喜欢这个姐姐。
但她早就已经不在意这件事了。
她姐跟她一样,一心想过好日子,但上辈子过得一塌糊涂。
姜丽萍初中毕业后,就一门心思嫁到镇上去。
他们家离镇上不远,走路都不用一小时,这镇子还是个大镇,有京杭大运河从镇上穿过。
民国时期,镇上就已经有工厂了,如今更是有包括化肥厂在内的好几家工厂。
六七十年代,他们这些生活在农村的人,是很难吃到荤腥的,他们家甚至时常用番薯当主食。
番薯不耐饿,她总是吃完没多久就饿得慌。
镇上的人却不一样,他们有粮票有肉票,一个月总能吃几回肉。
这也就造成了,在六七十年代,很多农村姑娘的梦想就是嫁到镇上去。
眼下已经进入八十年代,大城市正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农村百姓的生活变化不大,这时候依然有很多人,想要嫁去镇上。
但镇上的人,没有什么缺陷,又哪里会娶农村姑娘?
尤其是他们家特别穷,她姐吧……以前还谈过一段失败的恋爱。
总之,她姐初中毕业,长得还很漂亮,最后嫁的,却是个智商有点问题的男人。
她那个姐夫生活能自理,也能跟人交流,但整个人呆木木的,去学校读了五年书,也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十以内的加减法都要掰手指算。
有那么一段时间,她不觉得她姐嫁这么一个男人有什么不好,毕竟这个男人足够听话,只要她姐吩咐了什么都愿意干,还有一份在化肥厂扫地的稳定工作,她姐嫁给这个男人之后,可以过上她眼里的好日子。
那时候的她眼光不够远,只能看到眼前,也是因为这样,她一点不在意谢祖根长得丑有很多小毛病。
她就是想过好日子。
但这个世界变化得太快了。
她和她姐梦想中的,可以吃肉不用干农活的生活,随着时间的推移大部分人都能过上,为此进入一段不合适的婚姻实在不值得。
甚至于,那婚姻可能会拖累她们。
她要是一开始没嫁谢祖根,直接嫁给冯易,不管是带着冯易去打工,还是带着冯易去摆摊,都能更早地发家致富。
她姐也一样。
上辈子,她姐嫁给她姐夫之后,起初几年过得很开心,毕竟能时不时吃肉,能穿新衣服,能打扮自己,生活水平远超村里其他人。
但几年后,她姐生下一个儿子,一个跟她姐夫一个样的儿子!
这个孩子一直到满了两岁都还不会说话,之后去上学,出的问题就更多了。
一年级的时候,老师带这个孩子去测智商,测出来是弱智,那之后,这孩子在学校时不时受欺负,被霸凌。
她那个姐夫啥也不会,她姐的公婆都是建国前出生的,也没什么文化不识字,她姐只能扛起了整个家。
在家的时候,她姐喜欢把事情推给别人做,出嫁之后,所有的事情却都要她自己做。
这孩子胃口还特别好,特别爱吃。小时候她姐和她姐公婆惯着,这孩子就吃成了一个小胖子,等这孩子长大她姐想控制这孩子的体重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这孩子肚子饿了之后,会翻箱倒柜找东西吃,甚至偷拿左邻右舍的东西吃……
到后来,她姐的儿子一米八几的身高,三百多斤的体重。
长到这么胖之后,他干啥都不方便,上了厕所都要她姐帮忙擦屁股。
再加上年迈的公婆和只会做些简单工作的丈夫,她姐那时候口口声声都是后悔。
给二十岁没结过婚的妹妹介绍三十多岁丧妻有子的男人,这男人现在还只是个普通工人……
从表面看,她姐是在跟她过不去。
但姜丽云知道,为了嫁到镇上,甚至愿意嫁给她那个智商有问题的姐夫的姜丽萍,是真的觉得周大飞不错。
归根究底,还是他们家太穷了。
她姐确实有不少缺点,但她刚瘫痪,最困难的那几年,她姐也是来给她帮忙的,那会儿她姐也进了化肥厂上班,节假日化肥厂放假,她姐就会带着儿子来她店里,帮她包馄饨包包子。
“我也觉得周大飞条件不错,但我不想给人当后娘,我也不喜欢年纪大的。”姜丽云道。
“丽云,过了这村可就找不到这店了!”姜丽萍继续游说姜丽云。
姜丽云转移话题:“姐,你跟姐夫领证了吗?”她记得她姐跟她姐夫,一开始是没有领证的。
她那个姐夫有点傻,她姐夫的公婆就早早给儿子打算起来,选了她姐做儿媳妇。
但她姐夫当时没到能领证的二十二岁,所以一开始两人就办了个酒席,没有领证。
再加上这时候要求晚婚晚育,倡导女性二十二岁以后再生孩子,镇上的人还普遍二十四五岁才生……她姐上辈子,生孩子比她还要晚。
姜丽萍没想到姜丽云会突然问起这个:“还没有,你姐夫还不到岁数呢。”
姜丽云道:“姐,那你还是别领证了。”
“你瞎说什么呢!”姜丽萍不高兴了。
姜丽云道:“姐,我前几天看报纸,那报纸上说了很多优生优育方面的事情,里面除了提到近亲结婚的危害,还说很多毛病会遗传,你要是生个跟姐夫一样的孩子,那以后要怎么办?”
据她所知,她姐的公婆其实是近亲结婚的。
这件事她一开始不知道,后来她姐的孩子出了问题,她姐才跟她说起。
姜丽萍一开始还以为妹妹是不喜欢自己介绍的婚事,才让自己别领证,没想到她妹妹到最后,关心的是她的将来的孩子。
她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道:“不会的,我这么聪明,不可能生个傻子。”
她公婆看上她,给她许了很多好处,就是想让她生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出来!
“姐,很多病会遗传,你最好带姐夫去做个检查。”姜丽云再次提醒。
姜丽萍有点不乐意:“行了行了,你看不上周大飞,人家也不一定能看上你!我不跟你说了!”
说完,她看向姜母:“妈,给我拿一点番薯。”
姜母还没开口,姜丽云道:“家里没有,想要你自己去地里挖。”
姜丽萍嘟哝了一句,满脸不乐意地去拿屋角的小铲子。
等拿上手,她迟疑了一下,又对姜母道:“妈,你拿条裤子给我,再拿双鞋,我换了再去地里。”
姜丽萍将自己的新裤子新鞋换下,穿上母亲的旧裤子旧鞋,这才不情不愿地去地里。
姜丽云见姐姐走了,继续搞卫生。
人都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她上辈子随着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也就越来越爱干净。
她家现在脏乱的环境,让她有些难以接受。
但她再收拾,家里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这时候,村里一些先富裕起来的人家,已经开始盖两层的砖瓦小楼了,还会用水泥铺平地面,但她家住的还是平房。
这房子的墙是泥打的,地面也是泥地,以至于再怎么打扫,家里也脏兮兮的。
她家甚至还没有自来水!
电倒是通了,但他们家就只有两个电灯,别的电器一概没有。
说起来,在这时候的农村,谢祖根的家庭条件,是真的好。
谢家所在的村子距离镇上近,他们那个生产队的队长又会来事,卖了一块地给镇上……七十年代末,他们生产队就已经通了自来水。
他们的自来水是跟镇上连一起的。
谢家还有两把电风扇一把吊扇,以及一台黑白电视机,哪像她家,夏天屋里太热,他们全家只能睡门口晒场上。
她那个姐夫家就更不用说了,他们家电器更多,还有个洗衣机。
当然单说钱,谢家肯定比她那个姐夫家多。
只是谢家的钱来路不正,他们也就不敢露富。
她上辈子嫁到谢家好几年,都生了孩子了,依旧不知道谢家的家底。
一直到谢祖根赌钱的事情暴露,她才知道她公公原来那么有钱,到九十年代的时候,竟然已经存下二十几万。
当然,那些钱都被谢祖根输光了。
姜丽云停下了收拾的手,用篮子装了家里的脏衣服去河边洗。
她父亲买菜去了,至于她母亲……她母亲严重贫血,稍微蹲一会儿就头晕,以前就出过去洗衣服,洗完起身的时候晕头转向,一不小心一头栽河里的事情,幸好村里一个男人瞧见了,把她母亲从水里拎了出来。
她哥在砖瓦厂上班平常都不回来,她姐已经出嫁,小雨跟她母亲一样瘦……
这些活,只能她干。
上辈子她是不爱干这些的,不过今天不一样。
脚踩在泥地上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他们家门口是一大块自留地,再往前则是一个池塘,池塘边种了一片细杆大叶子的箬竹。
这种竹子的叶子叫箬叶,他们这里的人,会用箬叶来包粽子。
箬竹挺矮的,最高的也只长到姜丽云胸部,它还长得非常茂密。
她记得,冯易小时候挨了打,就喜欢钻进去躲起来。
也不知道现在冯易在做什么……
这会儿天还不是很冷,姜丽云来到河边踩进水里,任由略带凉意的河水冲刷自己的双脚。
跟她姐相比,她黑了很多,糙了很多。
但现在的她很健康!
深吸一口气眺望远方,姜丽云清晰地认识到,她是真的重新来过了。
这一次,她不会再嫁给谢祖根,这一次,她要好好赚钱,让自己身边的人过上好日子。
这一次,她要好好享受自己的人生。
她的上辈子,真没什么让她留恋的。
她最后也算是事业有成,但孑然一身,孤独终老。
她是有个儿子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她来说,她儿子都是她最重要的人。
这是她生命的延续,是她千辛万苦生下来的珍宝。
她一度想把自己童年缺失的一切,都补偿给自己的儿子。
所以,在她最难的时候,都没有亏待自己的孩子。
她重视孩子,冯易爱屋及乌,对孩子也很重视。
但这个孩子,并不把他们当回事。
这孩子读小学的时候,就嫌弃他们,觉得他们开小吃店丢了他的脸。
但那只是一所镇上的公办小学,她儿子同学的家长怎么样的都有,有些家长下岗后在街边修自行车,有些家长在菜市场卖菜,有些家长靠骑三轮车载人赚钱。
别的孩子可没嫌弃家长,隔壁铺子老板夫妇的女儿,就天天在铺子里做作业,还会给父母帮忙。
她很无奈,以为孩子大了就好了,最后等来的却是变本加厉。
这孩子上初中之后,就开始跟她要这要那,他一个人花的钱,比她跟冯易加起来都多。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觉得是不是自己没文化,才没教好孩子。
这孩子成绩一直不好,高中就是她花钱买上去的,高考的时候自然考不上本科,就读了个大专。
她自己小学都没毕业,自然不会嫌弃,她给这孩子买房买车,又帮他操办婚事。
也是那时候,冯易的身体不好了。
当时的她已经不缺钱了,但冯易生病住院,有很多事情都要家里人操持,她行动不便,就让自己的儿子帮忙。
结果这孩子一点都不上心,让他帮忙去医院缴费处交个钱,都要三请四请。
她想让这孩子在医院照看点冯易,这孩子更是上来就说:“他又不是我爸!”
当时她心都凉了。
冯易没孩子,一直都是把这个孩子当亲儿子看的。
她跟冯易在一起的时候这孩子刚小学,冯易来回接送他,给他洗衣服做饭,带他出去玩……
早些年这孩子做阑尾手术的时候,冯易担心得几天没睡好。
就连这孩子读大学,都是冯易开车,大包小包送他去。
而且这些年,这孩子一直都是喊冯易“爸”的。
冯易做得比这世间大部分父亲都要好,结果这孩子一点都不领情。
那之后她就不喊这孩子帮忙了,这孩子也厉害,那之后竟然都不来医院了。
冯易死前惦记这孩子,想跟这孩子说说话,她才给这个孩子打电话,但这孩子依旧没来。
更可笑的是,冯易去世后,这孩子竟然想让她跟已经出狱的谢祖根复婚。
谢祖根将她撞到瘫痪,她儿子竟然让她跟谢祖根复婚!
谢祖根其实挺没良心的,她那对公婆虽然防着她,但对谢祖根掏心掏肺好到过分。
谢祖根呢?赌钱就算了,为了抢钱,他甚至打自己的父母。
谢祖根出狱后,更是啥也不干,让七十几岁的老父亲老母亲扫大街养活他……
她的儿子,像极了谢祖根。
这样的儿子,要来干什么?
那之后,她就不给这孩子钱了,也不见这孩子,就连她的家产,她也立下遗嘱,决定在死后全部捐出去。
她最初的时候,是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过上好日子,别像自己一样缺吃少穿,这才开始努力的。
但这个孩子不值得,既如此,也就没道理还能享受她和冯易拼命赚来的钱。
她不欠这孩子。
她将他养大,供他读书,给他买房买车……她已经尽心尽力。
这孩子既然觉得谢祖根好,那就去跟着谢祖根过吧,别来找她。
她这人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改。
哪怕她儿子在她面前又跪又哭,她也不为所动。
不过那时候,她当真看了不少好戏,也是那时候,她才知道她儿子背着她儿媳妇,在外面养了小三,小三都怀孕了,还是冯易重病的时候怀上的。
这样的儿子,她宁愿没有。
她将自己的遗嘱的内容公开,又收拢手上的生意,雇了好些人照顾自己。
她要是死了,她的保姆护工就没钱拿了,他们照顾她的时候,称得上尽心尽力。
但这些人再怎么用心,也远不如冯易。
姜丽云对自己上辈子为之付出了很多年的儿子没有丝毫留恋,倒是冯易……她真的很想他。
姜丽云洗完衣服回到家,见姜丽萍已经回来了,她父亲则坐在门口摘毛豆荚。
毛豆就是没成熟的黄豆,可以连着豆荚一起水煮,也可以剥出豆子做菜。
姜丽云去世的时候,她的父亲已经去世很久了。
她母亲去世后,她父亲愈发寡言少语,没几年就跟着没了。
今年,她父亲算实岁,已经五十五岁,他头发花白,嘴里没什么牙齿,瞧着已经完完全全是个老人。
在她年少时,一直觉得五十岁的人,就已经老了,死了都正常。
但从八十年代开始,大家的生活水平越来越好,很多这个时候她眼里的“老人”,之后二三十年都没什么变化,村里很多跟她母亲差不多年纪的人,在她去世的时候,都还好好活着。
她的父亲和母亲都去世太早了,以至于没享到什么福。
姜丽云询问自己的父亲:“爸,你今天买了什么菜?”
姜父小时候摔断腿没得到医治,就成了个瘸子。
那年头的孩子本来就没个正经名字,他瘸了之后,大家开始叫他姜瘸子,叫着叫着,这就成了他的名字。
后来新中国成立,这名字还被写到户口本上。
至于姜母,她是春天出生的,姓吴,叫吴小春,村里人都叫她“小春”。
姜瘸子见二女儿问自己,咧嘴一笑:“我买了一块豆腐,切了半斤猪肉。”
听到“豆腐”两个字,姜丽云没忍住笑了笑:“我去做菜。”她爸去镇上买菜,必买的就是豆腐。
她大哥结婚之后,家里不好只吃地里蔬菜,她爸就天天去买菜,偏又买不起肉,就每天打一块豆腐回家。
她那个大嫂因为这件事还闹过,说是见了豆腐就想吐。
但这真的没办法,这年头肉还是奢侈品,他们家吃不起。
她上辈子愿意嫁给谢祖根,就有谢家伙食好的缘故。
常年吃不饱吃不好的人,对食物,尤其是对肉的渴求,是一直能吃饱吃好的人难以想象的。
她上辈子刚嫁去谢家的时候,见谢家天天有荤菜,一度觉得这是再好不过的日子,以至于浑身上下充满了劲儿,再多的活儿都愿意干。
后来离婚自己开了小吃店,手上有了钱,她更是天天吃肉,米饭一顿要吃两大碗。
别看她现在挺瘦的,被谢祖根撞瘫痪的时候,差不多有一百四十斤,要不是冯易力气大,都照顾不了她。
刚重生就有肉吃,还挺好的。
姜丽云掂了掂手上的猪肉,又去看那些蔬菜,琢磨等下要做的菜。
这时节地里菜蔬很多,姜丽萍一点不客气,弄回来不少。
姜瘸子在剥的黄豆就是她弄回来的,原本是她在剥,后来看到姜瘸子回来,她就说上面有刺毛虫,让姜瘸子帮她剥。
这会儿见到姜丽云,她又道:“丽云,你帮我把芋艿刮一下,我不会。”
这会儿芋艿刚长成,拿来炖肉红烧都是很好吃的。
这东西是实打实的碳水,姜丽云重生前都是拿来当饭吃的,但这时候的人都拿它做菜,这样的话,就要把皮刮掉。
农村人一般都是用镰刀来刮,这是需要一定技术的,这也就算了,有些人刮芋头的时候,手还会痒。
这样的活儿,姜丽萍自然不愿意干。
姜丽云道:“不用刮,姐,你拿回去整个蒸熟,之后剥了皮再做菜就行了。”她懒得帮姜丽萍刮芋头。
“还能这样?”姜丽萍问。
“能。不刮皮的话,芋头可以放很久,你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姜丽云道。
这样做确实是可以的,不过农村人还是习惯先刮皮。
姜丽萍不再多话,开始收拾那些蔬菜。
她婆婆得知她要回娘家,话里话外说农村的菜新鲜,还说现在的芋头和番薯好吃……这不就是暗示她要拿点菜回去?
姜丽云又道:“姐,我要做饭了,你给我烧火。”
姜丽萍道:“让妈给你烧吧。”
“妈身体不好。”姜丽云道,直视姜丽萍。
姜丽萍对上姜丽云的目光,讪讪地笑了一声,去灶台后坐着烧火了。
姜丽云又好气又好笑。
她父母是没脾气的,她哥哥姐姐小毛病不少,但也都欺软怕硬。
长此以往,她也就习惯了在家里做主。
姜丽萍一边烧火,一边跟姜丽云说镇上的事情,说她平日里吃什么穿什么,话里话外全是炫耀。
姜丽云跟姜丽萍算不上多亲密,但她们到底是亲姐妹,姜丽萍出嫁前,两人一直是睡一张床的。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大哥都是跟她们住一个屋的,姜丽萍长到十四岁开始发育了,她大哥才搬去了她爸妈房间住——他们家总共就三间屋,一间拿来做饭吃饭,剩下的两间则当卧室用。
说着说着,姜丽萍从火塘里拿出铁质的烧火棍,对姜丽云道:“丽云,你要不要烫头发?我给你烫,保管好看!”
这个时候,港城明星已经开始进入他们的视野,卷发也开始流行。
不过大部分农村人没钱去理发店烫卷发,一些爱美的姑娘就会用烧火棍自己烫头发。
姜丽萍没结婚之前就这么干,不过现在,姜丽萍的头发是在理发店烫的。
“我不要,会伤头发。”姜丽云道。
姜丽云不介意烫头发,但这么烫还是算了。
她记得以前姜丽萍每次趁着做饭用烧火棍烫头发,屋里都有一股头发被烧焦的味道。
她没必要这么去折腾自己的头发。
姜丽萍还年轻,一点不重视自己的头发:“头发过段时间就长出来了,烫坏了又没事。”
姜丽云没去管姜丽萍,继续做饭。
他们家以前只有一口锅——早些年铁很紧俏,他们家买不起第二口锅。
但这几年条件好了点,她爸就买了一口小锅回来。
大锅拿来做饭,顺便把嫩黄豆和芋头蒸上,那口小锅就拿来做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