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不起农村人,别吃农村人种的粮呀。
云彩正是相看的年纪,听到史老太这样就想着不能嫁这种只有寡妇妈的人家。
云老太和云团团则什么都没说,祖孙俩个借着炕桌上的煤油灯正写着什么东西呢。
村里杀猪的时间已经定下来了,接下来的就是排班吃饭的事。
今天去哪,明儿去哪家,要是不记下来,保不齐转头就记混了,记忘了。
正说着话呢,外面就下起了雪,云团团听到声音直接穿鞋下炕去了门口。推门一看,发现雪还不小。“这都下雪了,明儿还能去修路吗?”
云团团原本还打算也跟着去修路蹭些工分的,佟有鱼更是接了在工地烧热水的活。
活不累,守着炉子还暖和,所以给的工分也不多。
不过地里也没什么农活了,大家都闲着呢,能有这么一份进项总比呆在家里强。
尤其是佟有鱼这种上有婆婆,下有闺女儿媳妇的中年妇女。
村委会那边为了不让旁人说出什么处事不公的话来,就让想干活的自己报名。到村委会这里说一声,回头按报名先后排班去烧水。
名字都写在村委会的大黑板上,绝对的公平公正。
“不着急说这个,明儿早起就知道了。”
云团团点头,不再说这个而是跟她妈和她奶说起了鞋。
云团团穿鞋特别废,云彩春季做上一双鞋能穿到秋天,云团团一个春天就能穿坏两双布鞋。
她既不擅长针线活,又一心想要穿农家布鞋,佟有鱼没少为这事说云团团。
“随我了,都随我了。都怪老婆子将我大乖孙生的这么笨。”见佟有鱼又旧话重提,云老太就在一旁插话道:“奶给你做,奶这废物还能给我乖孙做鞋。”
“奶呀,我妈就是说两句您咋就当真了呢。”云团团坐在炕中间,用膝盖蹭到云老太跟前,“我也是我妈亲生的,给我做两双鞋又不能累死人,她咋能不做呢。妈,你说句话,别让我奶存着气睡觉呀。”
佟有鱼看着一唱一和的祖孙俩差点咬碎后槽牙,将手上正在搓着的玉米棒子丢到笸箩里,没好气的瞪了云团团一眼,这才转头对云老太说道:“妈你就惯着她吧,你满村找找像她这么大的姑娘哪个还不会做衣缝鞋的。”洗衣家务不行,做饭也不行,一应姑娘家会的她都做不来。
“那你也满村找找像她这么大的姑娘又有几个是拿十个工分的?又要这个,又要那个,你当你生的是那三头六臂的呢?”云老太谨慎,不敢直接说哪吒,只用三头六臂来代替。“想她像男人一样干活,又要让她像女人一样持家,你要真这么想的,我现在就掐死她,也省得她活得连那牛马都不如。”
被云老太的话噎住的佟有鱼转头看向坐在一旁抽旱烟的云满仓。云满仓在佟有鱼看过来前就将头低了下去,顶着佟有鱼那火热的视线愣是没敢抬头。
“抽抽抽,呛死我们娘们你好再娶个小的呗。”佟有鱼见状,脾气直接上来了,小声骂了云满仓一句,又对俩个成年的儿子喊道:“这都几点了还不睡觉去。”
云吉云利见状,一边起身一边对云团团挤眉弄眼,灰溜溜的回自己屋子了。
许是小时候寄养在佟姥姥家之故,云彩是兄弟姐妹里最会看人脸色的,这会儿见佟有鱼生气了便悄悄起身跟着吉利二人出了东屋。云海左看看右看看直接一蹦三尺高的跟着云彩去了西屋。
云老太捅了捅她大乖孙的屁|股,她大乖孙瞬间就摆出一脸委屈模样,又用膝盖爬到佟有鱼跟前,用着能将村里老黄牛举起来的力气抱到佟有鱼。
“妈,您是不是生气了?”
佟有鱼怎么推都推不动云团团,气得又在云团团背上拍了两下。“快放开。”
“我不。”云团团划拉了下胳膊,将佟有鱼的胳膊也抱在怀里,“妈,您是不是生我奶的气了?”
佟有鱼:“没有。”
我敢吗?
“那妈你是不是生自己的气了?”
佟有鱼被云团团这话气笑了,当即反问她:“我没事生我自己什么气?”
“气自己偏心呗。”云团团继续抱着佟有鱼,防着她又打自己,“将大姐生的老实懂事,又将二姐生的那么心灵手巧,却将我生得这么笨,还这么废鞋。妈,就算我不怪您,您难道从来都不为自己的偏心忏愧一下的吗?”
说完云团团还一脸震惊的看向佟有鱼。
“哼,做人父母的,一碗水得端平了。”云老太不喜叹气,但却会用鼻子轻哼一声表示一下自己的不满。
“……”佟有鱼看看怀里的云团团,再看看坐在火炕对面的云老太,彻底不会说话了。
就是心疼一下做鞋的布,怎么就全是她的错了?
云满仓看了看他老闺女的胳膊,将旱烟锅子放到一旁起身去给老娘和媳妇烧洗脚水去了。
他就知道会这样!
第12章
云家只有一个搪瓷水盆,还是春天时镇里发给云团团的奖励。不过那个盆被佟有鱼收起来了,现在家里人洗脸洗脚用的仍是木水盆。
说是木水盆其实就是从一大根木头上截下十几段,然后掏空出来的小树洞罢了。
那树原是百年老树,又粗又壮,原本活得好好的却在当年抗战时被炸/断了树干。后来又赶上三年大旱彻底结束了树生。如今云家大大小小的木盆都来源于它,也算是另类的重生了。
烧上一大锅水,云满仓先给云老太兑了洗脚水,然后一边捧着木盆进屋一边喊云彩几个过来泡脚。
云家这个泡脚的习惯还是因为云老太在地主家当丫头时看来的。那地主家极会养生,像是晨起喝汤睡前泡脚就是其中最简单也最容易模仿的。
要是泡脚时再请了郎中开些对症的药材一块泡那就更好了。
云满仓父子几个坐凳子上泡脚,云老太佟有鱼带着云团团和云彩坐炕沿上泡脚。炕沿有些高,所以洗脸盆下面还要再垫个小凳子。
往常两个大儿子是不跟他们一块泡脚的,因今儿媳妇都不在便又都跑回东屋了。
刚刚那场小争执在脚丫子泡进水里后就彻底过去了,一家人又提了别的话题继续闲聊。
怎么说呢。
云家除了云彩和梁友娣性子有些敏感内向外,其他人的神经都挺糙的。佟有鱼要是被儿子气着了,不光会抻手拍打两下,有时候还会拿着扫炕的小扫帚抽几下才能解气。
三个儿子都挨过佟有鱼的揍,不过三个女儿里也就只有云团团有这个荣幸。
云敏从小就乖巧懂事,最会心疼人。云彩则是最会看人眼色,从不惹佟有鱼生气的那个。云团团仗着云老太偏宠她和那身力气可没少在佟有鱼的神经上跳踢踏舞。
你就说不揍她,揍谁呢?
泡了脚,云团团将云老太还有佟有鱼和云彩洗脚盆里的水都倒进自己的水盆里。随即轻轻松松就端着那么一大盆水去了院子。
回屋时顺道洗了爪子,然后再一把将云老太抱起来。都没让云老太双脚沾地就将人运回了她们睡觉的西屋。云彩穿鞋下炕,也习惯成自然的捡起云老太的鞋跟着回那边睡觉去了。
吉利二人回自己屋子前,也跟云团团一样将云满仓和云海的洗脚水顺手倒了。
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刚刚还挤满了人的东屋就只剩下云满仓和佟有鱼以及小儿子云海了。
东屋和吉利兄弟住的厢房中间有一块不算大的地方,云满仓和佟有鱼最近正琢磨着开春的时候在那里盖间厢房让云海搬出东屋。
因左右都是墙,所以这间厢房只需要砌前后墙和房顶。土坯是现成的,木头也是现成的,家里四个大老爷们顶多一天的功夫就能将这屋子立起来。
狠烧上几天,屋子也就干透了。
早起雪就停了,大队那边又敲了上工的锣,云家这边就收拾收拾准备出门挣工分去了。
不想刚出门镇上就来人了,是云彩工作的事。于是佟有鱼又急匆匆的换上出门的衣裳带着云彩去了镇上。云老太见状便接了佟有鱼烧热水的活计跟着云团团父子几人一道出门了。
因修路的地方有些远,云团团担心她奶走不动,又将家里的独轮车推了出来。回头去村委会那边领了干活的工具,云团团便让她奶抱着铁锹坐在独轮车上,由她推着走了。
一路上到有不少人问云老太怎么出来了,云老太便笑着说在家闲不住抢了儿媳妇的活,跟大家伙一块出工人多也热闹。
旁人走着去,云老太坐独轮车去,其间云团团还塞了一把瓜子给她奶……
哪怕坐的是最简陋的独轮车,云老太也坐出了一股骄傲自豪来,心情好到哪怕看见让她生厌的人都一直笑呵呵的。
去出工的路上不光有云团团这辆独轮车,还有村里的牛车。牛车上不光放了好几捆柴伙,还有一个烧水的大锅,半个当炉灶架锅的汽油桶以及几个装水的大铁皮水桶。
到了地方,云团团没先忙着去干活,而是先帮着云老太将烧水的准备工作都做好,随后又将放在独轮车上带出来的一个小马扎摆在背风处这才扛着铁锹去干活。
也真不怪云老太疼云团团,就那股在人前做戏的体贴劲就没谁比得上她。不少出来挣工分的媳妇婆子们一边看着云老太这边一边小声跟其他人说云家。
因干活的地方离村子有段距离,为了不耽误进度,大家中午都带了干粮。云老太守着烧水的炉子多有便利,所以出门前还特意给她大乖孙带了个生红薯。这会儿云老太挖了个浅坑将红薯埋下,便在上面烧起了火。
知青点那边也来了不少知青,不过相较于村民们的自发出工,知青们则是被强行要求过来出工的。
村里不是搞慈善的地方,总不会让人一直欠着工分的。尤其是这些欠工分的人既不老也不小,更不是身有残疾的。
贺之亦也在今日出工的队伍里,他干活出力却不出工,大队长观察过贺之亦知道他不是个干活磨洋工,偷奸耍滑的人便直接将人安排在了妇女那一队。
而云团团则直接被安排在了主力队伍里。
轻轻松松就能越过一群大老爷们的云团团并没干得太出格,只超了众人五六米就开始磨洋工。确定自己能拿到保底的十个工分,还绝不会累着自己。
真拿出十成十的力气来个一骑出尘,这一群老少爷们的脸怕是都被掴在地上了。其实以云团团那圆滑性子之所以一定要越过这些人五六米。不过是让自己的十个工分拿的没有任何疑义罢了。
你们看,我确实有资格拿十个工分。
看看自己的手和周围的队友,再看看不远处的主力队和突出来的那个「箭头」,贺之亦没有半分羡慕。不过当那个「箭头」突然调头去喝水时,贺之亦心中那股独属于云团团的情绪又涌了上来。
“咱家的红薯里咋还有这么甜的呢?”云团团蹲坐在云老太身边吃红薯。时不时喂一口给云老太,时不时喝一口云老太递过来的热水。“肯定是这些红薯都知道奶最疼我,才将最甜的派出来的。”
云老太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胡说,那红薯还成精不成?”
“那奶您说为啥别的红薯都没奶给我的甜呢?”又掰了一块红薯喂到云老太嘴里,“奶您一向眼光好,全村的老太太都不如您老慧眼独具。您又心疼我,自然是将最好的都留给我啦。”
贺之亦:“……”
不就是一口红薯嘛,你至于这么,这么献媚吗?
第13章
云团团拿齁甜齁甜的话糊云老太的心,一唱一和间将云老太逗得心花怒放。贺之亦面上没什么表情的走过去,自己倒了些热水在他水壶里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他自己也什么都没想的离开了。云团团则是又光明正大的偷了一会儿懒这才吃得浑身上下暖洋洋的去上工。
红薯吃多了就容易通气,为了避免跟在她身后干活的人听到什么或是闻到什么,她一会儿还得再跟他们拉开点距离。
于是扛着铁锹回来的云团团就跟刚充满了电一般,直接与身后那群主力队的老少爷们拉开了一段相当大的距离。
虽没一骑绝尘,却也是遥遥领先,让那群老少爷们不由奋起直追……
另一边,同样出工的云满仓爷四个就没云团团这种好待遇了。中午的时候他们爷四个跟其他人一样都是白水就自家带出来的饽饽。
饽饽是他们这边对面粉类干粮的统称,但大多都是指玉米面的厚饼子。这种饼有纯面的,有裹馅料的。云家带出来的玉米面饽饽就是裹了咸菜粒的。
将芥菜疙瘩腌成咸菜,将大萝卜晒成干,还有其他一些家常菜制作的菜干,咸菜,随便挑个一两样将其切成小碎粒和着玉面米饼子一块蒸,如此一来也有个咸味。
玉米面的饽饽温热或是微凉的最好吃,咬起来还有一些小筋道。也因此大家伙带出来的粮食或是用布裹了揣在自己衣兜里或是放在云老太烧水的附近,借着烧水的炉子保温。
贺之亦带来的干粮是他自己做的,样子跟别人的都不一样。
旁人的都是圆的或是椭圆的,只有他的是长条样式的。怎么说呢,旁人的像没发起来的馒头,他的像极了雪糕冰棍的样子。
还是夹心的那种。
知青点是集体宿舍,但那边却不吃大锅饭,而是各吃各的。
每个人都在自己饭盒上做个标记,蒸米饭的时候就用饭盒做蒸锅将米和水放在里面然后和其他人的饭盒一块放在锅里。
蒸饽饽也差不多如此。
普通人家到了冬天都是一口气蒸上两三锅,之后放在外面冻着,每天拿几个进来热着吃,能省不少事。知青原本也是这样,想着天冷了就各人蒸一锅,用网兜挂在房沿上,要吃了就从自己的网兜里拿两个出来。但人多手多是非多,没多久就有知青开始丢饽饽以及总有人认为自己的饽饽少了的,最后闹了起来让村里人看足了笑话。
这些知青都是千里迢迢来的他们这边,年纪轻轻就背井离乡也不容易。所以只要不闹得太过份,村民们也不会跟他们搞那套上岗上线的操作。
但多少让他们对知青这类人有了个非常下头的坏印象。
“哎呦喂,这干活秀气,做的饽饽也这么好看。”坐在一块吃午饭,李会计的老婆赵桂芬一边指着贺之亦做的饽饽一边跟其他几个年轻相仿的中年妇女们说笑,“这是贺知青自己做的吧?”
“嗯。”贺之亦不喜这种自来熟且还没啥分寸感的人,更不愿意跟人打交道,听到赵桂芬问他,心中抗拒面上却越发面无表情的点了两下头。
“大小伙子咋还跟个姑娘似的。”赵桂芬见贺之亦这般「羞答答」的样子随意打趣了一句,便又转头顶着风跟其他人聊得热火朝天的。
赵桂芬是村里会计的老婆,每次出工都能拿到一个不错的工分,于是她便经常出来蹭工分。也因此和别人相比,她干活虽然不是最积极的,却是最积极出工的。
此时周围都是人,你一言我一句说下来,干巴巴的饽饽都好吃了不少。
天冻,大家伙都尽可能的围着烧水的炉子坐,也因此以关系户身份坐在最佳位置的云团团也听到了赵桂芬这话。云老太听到赵桂芬的话,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贺之亦。随即怕旁人联想到云团团不会做饭再用这事打趣云团团,便将吃不了的半块饽饽给了云团团,起身给村民们加热水。
明天是老包婆子烧水,云老太自来就与老包婆子不对付。于是今天无论是烧水还是帮着旁人热干粮,云老太都可积极了。
态度和善,又好说话,时不时的还会关心你两句……明天出工干活的还是这些人,可明天却不是有心做戏的云老太烧水,就想想明天之后众人心里的落差吧。
至于此举会不会坑了佟有鱼?
那么多|人|轮值烧水,轮到佟有鱼时都不知道过去多少天了呢。
如果佟有鱼在这里,她就不用再琢磨她老闺女那性子随了谁。
云团团接过云老太递来的半块饽饽,自己揪了一块,又随手将剩下的递给了云海。
云海是云家老幺,但他养的最糙,家里谁的剩饭他都不嫌弃。接过云团团递过来的勃勃,吃得嘛香。
云团团没有手表,也不知道干了多久才收工。收工和上工一样都要去记分员那里签到签退。云团团签完自己的名字还替云老太将名字也签上了。
一路回村,再回村委大院交工具,云家一行六人才往家走。
佟有鱼和两个儿媳妇都将晚饭做好了,见他们回来便催他们去洗洗。
云彩的工作已经下来了。
上午办完手续,中午的时候佟有鱼便拉着云彩的顶头上司李婎去国营饭店吃了一顿不算便宜的简餐,临了还多买了十个大肉包子让人带回去。
理由都是拉着李婎在外面吃饭,没时间给孩子做饭。
吃过饭云彩跟着佟有鱼回家,娘俩个收拾了一回东西就又急匆匆的将云彩送到职工宿舍去了。
云家托关系给云彩找的工作是镇医院的收费员。
云彩上过学,还会打算盘,原本就比旁人更有机会。正好前一个收费员要调走了,云家这边得了消息就是一通运作。在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提前帮云彩拿到了名额。
镇医院那边有职工宿舍,虽然是八人间,但条件却比家里好。再一个村里离镇子到底不算近,住在那里上下班更方便,也安全些。
仅一天的时间就将这些事情都办妥了,佟有鱼自是又收到了一通来自她家老闺女的各种奉承吹捧。
“妈你可真厉害,这么多的事一天就办完了?”云团团从大海碗的土豆炖豆角干里挑了一筷子豆角干到佟有鱼碗里,“妈是怎么想到要给李主任家的孩子买大肉包子的?现在天冷,东西放得住能吃好久,书上说的润物细无声也不过如此了吧……”
佟有鱼笑着嗔了云团团一脸,眼中带了些许得意,“等将来你当妈了,你就知道了。”
“那可不见得,当妈的人那么多,可我奶和我妈又岂是一般人能相提并论的?我大姐和我二姐的工作能落在她们头上而不是别人头上,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这些话怎么听着就这么顺耳呢。
佟有鱼闻言脸上的笑容又多了两分,视线看着还在说个不停的自家老闺女,越看越满意,心里美滋滋的。
会说,你就多说些。
对于自己工作的事,云彩自己也是一知半解。
云老太不是张扬守不住秘密的性子,她知道事情没成定局前就弄得人尽皆知百分百会出现变数。早年能成为地主家大小姐的贴身丫头,云老太就占过这种便宜。如今轮到自己孙女了,她又怎么可能让自己孙女成为那吃亏的一方,让别人捡了现成的便宜去?也因此云彩工作的事云满仓只知道一点,云团团知道大半,全程就只有云老太和佟有鱼在悄悄张落着。
云家兄弟和马丽梁友娣也都是只知道家里在想办法给云彩安排工作,却压根不知道是哪个方向。
云团团能说会道,看着什么话都改说。但实际上正经事她是一句都不带提的。云老太和佟有鱼就是知道她的性情为人才会在给云彩安排工作的时候跟云团团提一嘴。
云彩极会看人眼色,也从来都不跟人起冲突,脾气性情多少有些软弱。所以这份工作有眉目的时候,无论是云老太还是佟有鱼都更倾向让云团团去。
怎么说呢,倒不是偏心云团团信不过云彩,主要是觉得云彩那样的性格容易吃亏。可转念又想到她们也不可能一直护着云彩,让她出去未尝不是一个锻炼机会。
而且云敏也在镇里,姐妹俩也有个照应。不过佟有鱼已经叮嘱过云彩了,先踏实上班,等休第一个休息日的时候再去邮局寻云敏,然后一起回村里。
所以这会儿云敏还不知道她二妹已经在镇里了。
手续都已办妥,事情也成定局,佟有鱼才在云老太的示意下将这事在晚饭的时候当着全家人的面说出来。
云团团自是当仁不让的捧吹她老娘,顺带再将云老太也奉承一回。虽不是逢年过节,但云满仓也是高兴的倒了两小杯米酒自饮。吉利兄弟看了眼馋,但想到云团团说的男人喝酒生出来的孩子比不喝酒的傻上一些,兄弟俩就是有心也没那个胆子喝酒了。
云海也为他二姐高兴,只是除了大口吃饭,大口咬饼子外也没旁的表现了。
马丽和梁友娣也替小姑子高兴,但心里却多少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
不是嫉妒,又不是单独的羡慕云彩有个好工作,更像是羡慕云彩生在云家。
那种感觉就像普通人家的孩子羡慕富二代有个好父母,让他们赢在了起跑线上。但他们又找不到自家父母除了没让他们当上富二代以外,还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毕竟和那些日子过得还不如他们的人相比,他们的父母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虽然大道理都懂,可失落却在所难免。
人心人性之复杂,自来难以言说。
“这下好了,二妹去了镇上,以后咱们去镇里又多了一个去处。”马丽是长嫂,等云团团说完就最先表态,“这回工作的事定下来了,婚事也就好说了。也不知道他们医院有没有条件好的,俩口子都是双职工,日子保准错不了。”
“正是这个话。”云老太闻言点头,“这回可得挑个省心的婆家。”
众人知道云老太是说云敏她婆婆呢,也不由又将心思转到了云敏身上。
“我看先不忙着结婚的事,先让她安安心心上两年班,在医院站住脚再说。”佟有鱼视线在几个儿女和两个儿媳妇身上转了一圈,淡淡的说道:“家里给她安排了工作,出嫁的嫁妆就让她自己攒吧。”
马丽见婆婆这么说连忙接道:“二妹有了工作,咱们只有高兴的份。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嫁妆该出还是得出。不过是多有多出,少有少出那点事。”
梁友娣拿筷子的手顿了下,也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仍是什么都没说消消停停的吃自己的饭。
这一刻,比起刚刚得了好工作的云彩,梁友娣更羡慕云团团的能说会道了。
“城里的日子也不好过。”从来都嫌叹气晦气的云老太突然放下筷子,对着众人长长的叹了口气,“六零年那会儿,咱们在乡下还能勉强找到吃的。镇子离村子近,也能得到些救济,再往县里,市里,省里看,不知饿死了多少人。”
三年大旱一年比一年严重。第一年时大家伙都没想到那仅仅只是一个开始,随着第二年第三年一年更比一年旱,情况也越来越恶劣……当初跟她一块在地主家做工的一对夫妇为了不托累儿女就自己了结自己。
顺着云老太的话想到当年,云满仓就不由又下炕给自己倒了杯酒,“若不是当年深打井,保住了庄稼,哪能挺得过来。”
上有老娘,下有六个孩子,可以想见云满仓和佟有鱼的压力有多大吧。
云团团是五四年胎穿过来的,那时也才五六岁。刚开始出现旱情时,压根就没想过这是传说中的三年/自然/灾害。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了。
云团团上学时历史就一般,地理也不咋地。但她虽然没记住旱灾的具体年月,却记住了这个旱灾足有三年之久。而地理呢,她只知道地底下有水。
不管上面旱成什么样,地底下一定有水。
秉承着这种浅薄的地理知识,六岁的云团团游说家里人打深井,因很多事情和理论都不能说,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只是,不想暴露空间又看不得一家人饿肚子以及知道今明两年情势更严峻的云团团是真的做不到无动于衷。最终云团团仍旧没有放弃这个想法,而是自己动起了手。
就在自家的菜园子一角,云团团带着比她还小的云海在那里挖坑,哦不,是挖井。
云团团从小力气就大,挖起坑来也是半点不吃力。有云海「帮忙」时,云团团就让云海帮她运挖出来的土。没云海帮忙时她就将挖出来的土暂存进空间,回头一块堆放在地面上。
没人看好这对姐弟,但想着他们姐弟能哄自己玩,也就没人管他们干什么了。河干了,地里的庄稼就只能靠水井里的水浇灌了。然整个云家堡就只有一口水井,今年井里的水也不如往年多,村干部便组织村民将水井再往深了挖几米。等到大人们的注意力从村中那口井转移到云团团这口游戏井时,云团团都已经挖了十六七米深了。
速度快的让人咂舌不已。
井里的土已经很湿润了,隐隐能感觉到湿气,到了这种时候云满仓也顾不上这是不是小孩游戏,是不是徒劳无功了,直接接手了云团团的打井事业,带着两个年长一些的儿子吭哧吭哧的挖起了井。
二十七米,水如泉涌。
那之后,人们仿佛看到了希望,城里的专家也站出来说什么地表水和地下河,还说可以尝试打深水井缓解旱情。消息一出来,整个云家堡甚至是整个县的所有村子都开始打深水井。
打了井,村民们便一桶桶的将井水运到田里浇灌粮食。虽然仍旧是杯水车薪,但自留地和自家的菜园子都保住了,地里的庄稼也保住了两成。
虽然只有两成,却也比颗粒无收,一无所获好。
“我奶提这个可不是让大家伙忆苦思甜的。”
云团团看看云满仓,再看看云奶奶,眼角微抽的心忖了一句才将话题转到云老太想要的结论上,“好多人都一门心思的往城里奔,怕是早就忘了当年拿着供应本都买不到粮食的过往了。那些天灾人祸,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来了,要我说城里再好也没有守着庄稼来的踏实。
小时候见过的吴爷爷和吴奶奶多体面的人呀,为了一大家子人来咱们家借粮食,最终还是...往近了说那些知青为啥要下乡?肯定也是城里供不起那么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