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廷文收拾了一下面部表情,语气?平稳欣慰了不少?。
“天天一说要让你去办正事, 你就说你有朋友你要拍片。你们拍那什么片?有多大价值?你浪费的时间跟你的收获成正比吗?”
山风露出个复杂的笑, 不屑自嘲又悲悯。
“真行啊……情绪价值都不算价值的?”
“只有情绪价值那就叫玩物?丧志!”
“去个头, 不去了!”山风起身就走。
“你给我站住!沈怀岚!我数数了啊!一,二!”
山风站住, 斜眼看向父亲。
沈廷文揉了纸巾扔在儿子脑袋上,发火道:“我看川说的对, 就不能?太惯着你,全凭强制你才能?干点?正事!这?周说什么都要跟我去!不去不行,跟我出去看看像你这?么大的都在干什么!”
“谁说的?他说的?”山风恍然大悟,愤愤拿出手机打字,“我说你怎么这?种时候提起这?茬……”
“你听见?没?!”沈廷文说,“明天把你东西收拾了,我们……”
山风斩钉截铁道:“不!去!”
“你干什么呢?”沈廷文站起来揍他时,看到了屏幕上的字,“你少?给川说!你……”
山风跑了,文字发过去后,他又给沈衔川发了条语音。
“你有病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时候见?我爸是什么意思!你自己疯就疯,别来沾我!”
从果园回?来后没多久,闪闪的状态就不大对,私聊宁瑜后,他有些?慌了。
闪闪是真的不打算再跟沈衔川聊下去了。
山风焦虑了几日?后,他还是问了沈衔川。
“最近……闪闪跟你联系还多吗?”
沈衔川沉默,山风就懂了。
“可能?是家里?的情况……有点?复杂。”他说,“总之就是,我听她室友说,你应该是没戏唱了……她这?个人就是,想得很周全,又不委屈自己的那种,原本吧,她也不是那种非常渴望结婚的人,反正……你理解一下吧。”
沈衔川一言不发挂了他电话。
山风想,沈衔川应该就是听了他的话后才开始的,他可太了解沈衔川了,知道自己没戏,又知道闪闪不会跟朋友们断了联系,这?么一想,肯定嫉妒到发疯。
只是,山风把话发出去后,有刹那的后悔。
于是,他又补发了一条。
“那什么,你有病吧是一种类似口头禅一样的话……不是说你真的有病。”
“但是——”示弱后,山风又不甘心的再次硬气?起来,“虽然话是我说的相册也是我让人看的,但你早晚都要给人家介绍家里?的情况,你要隐瞒到谈婚论嫁时说,那我跟你讲,闪闪那个脾气?性格,我可比你清楚,立马拉黑一条龙,连这?种温和体面都不给你留!”
“所以你用我爸来整我,你是不是……”
“沈衔川!我发了这?么多!”
“你回?我一条!!”山风暴躁道。
“你要不回?,我马上就告诉闪闪你到底是个什么性格!我看你还怎么装!”
沈衔川挂着耳机,一条条戳开听了,不置可否。
他的另一只手现在不得自由,完全成为了微分小朋友的玩具。
“不要动哦……”小姑娘拿着医疗玩具,给沈衔川看病包扎——昨天,他手上的纱布就是这?么来的。
梁宇头上冒着汗,在一旁打电话找托儿看护,时不时转头看一眼女儿,叮嘱几句:“微分,叔叔都要被你缠成木乃伊了,那都是家里?的医疗物?资啊宝贝,不要资源浪费……”
这?一阵子,梁宇家的老人身体不舒服去了医院,微分没人接送看管,一到下午三点?,梁宇就得开车去接,接回?来就放公司。
微分喜欢跟沈衔川玩,因?为长?得好看,也因?为沈衔川比较配合,又不怎么说话,不会打扰她玩游戏。
梁宇打完电话,双手抱起女儿,忍不住亲了亲。
“走了,别糟蹋你川叔叔跟咱家的医疗物?资了,喔唷,跟个猫似的,你看看这?些?纱布,都不能?用了乖宝……”
他弯腰把地上的纱布扔到垃圾筐里?,随手捞起沈衔川放在桌子上的那个快递箱。
“来,这?里?有个模型机,你拿去玩吧,随便玩……”
打发了精力满满的女儿,梁宇问沈衔川:“川,你拿模型机做什么?”他发现了这?架无人机上的划痕。
“谈恋爱。”沈衔川回?答。
模型机是他寄到西丰园区负责人的那里?,又拜托工作人员寄给林耀的。
没有见?面的借口,他可以创造。
起码……摸清她现在的态度。
好消息是,林耀还在犹豫,并没有抵触与他见?面。
“拿模型机谈恋爱?”梁宇笑傻了,“老天爷啊哈哈……川,你到底会不会谈啊?有没有遇到瓶颈?我可以给你指导指导,别看我跟你嫂子是从小认识水到渠成的,但我俩还是有恋爱这?个阶段的。”
沈衔川笑了下,没说话。
“最近跟小林进展如?何啦?要不是昨天我扒窗户口看见?人送你回?来,我对你谈恋爱这?事,到现在都还没实感?……”
“还好。”沈衔川轻声说,“不着急,慢慢来。”
周六晚上,大家到小A家给山风过生日?。
山风的生日?其实是昨天,但为了全员到齐,还是放在周六过了。哪想宁瑜加班,只好托林耀把礼物?捎给山风。
小A要做的是咖喱煮一切,蛋糕是鸦大神准备的,林耀把她的礼物?拿出来前,问山风。
“山风,来,二选一,明日?香还是绫波丽?”
山风说:“万年不变,明日?香!”
林耀送他的,就是个明日?香手办。
鸦大神放蜡烛时,问他今年几岁。
“随便吧。”山风说,“真希望我永远十七八……”
他开始讲这?周自己有多累。
周三一早,就有个员工给他打电话,说是某项目的执行助理,要跟他对接这?周的工作,该项目已经被沈廷文移交给他了。
“我烦死?这?种先斩后奏了……”山风接连打着哈欠,眼泪汪汪道。
林耀注意到,山风从进门到现在,一直在逃避她的视线。
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只要鸦大神她不突然提起……
鸦大神问:“闪闪!你跟那位哥哥怎么回?事?真不谈了吗?”
果然,鸦大神永远是意料之内的变量。
“我俩也没谈……”林耀回?答,“相亲,然后想进一步交往时,发现不合适,就这?样。”
山风没说话。
气?氛诡异。
小A清了清嗓子道:“各位亲朋好友,这?是在我家,不要对着我家的空气?喷凝固剂。”
鸦大神:“……说起来,小A你谈过女朋友吗?”
话题转得好生硬,但还好小A善解人意。
小A平静的就像看破红尘的方丈:“一直在暗恋,不停地暗恋,但一个都没谈成。”
“哇靠。”鸦大神说,“那岂不是三十多年的……嗯!”
“我已经熬成法师了,要看我表演法术吗?”
小A拿起糕点?小钢叉,表演了一个弯叉子,手指拿开后,叉子还是直的。
鸦大神问:“为什么还是直的?”
“因?为我是直男。”小A回?答。
小A懂梗,个子不大高,女装又熟练,视频发出去后,总有弹幕评论调侃他不直。
但他真的只是一个错过恋爱期后大彻大悟的三十岁“成熟”直男。
“我们单位三十多岁跟我一样不谈恋爱不结婚的多着呢,人家还不是二次元。”小A说,“搞技术的很容易单身,要是自身条件好一点?的,要求一高,不管是男是女,都难找。”
躺在沙发上闭着眼歇神的山风哼了一声。
很神奇的,林耀立马就知道山风哼这?一声是要表达什么意思。
沈衔川也是这?样的人吧。
恋爱困难户。
寿星睡着了。
小A在教鸦大神涂装,林耀抱着笔记本剪辑视频,因?为没鼠标,笔记本也带不动,她腰酸背痛,起身活动。
站起来后,就瞥见?了山风睡觉的姿势。
四仰八叉地搭在沙发上,就像小A说的,像被人正面谋杀后从二楼扔到沙发上的姿势,非常奔放。
林耀想起了沈衔川两次睡着时的姿势。
防御的,蜷缩的,缺乏安全感?的……睡得有点?可怜的。
一个念头,就从睡姿的对比中浮现。
山风的家,沈衔川……应该没有归属感?吧。
不妙,自己好像有些?不坚定了。
想要了解他,了解他更多,了解他全部的冲动,就这?么从不坚定暴露的破绽中,钻了出来。
爱情的苗头,就是从“想要知道他的全部”开始。
手机震动着手心。
林耀敛起呼吸。
沈衔川发来了一条邀约:
——明晚长?乐街有夏日?灯会,介绍说会有和字画相关的互动小游戏,要一起去吗?
除了文字邀约之外,他还发来了一个动态表情,这?还是第一次。
流泪猫猫头眼巴巴望着她。
“……”林耀手指一动,回?了个“好。”
林耀纠结了一整天, 还是在约定时间快到时出了门。
她和沈衔川约好的八点在长乐街入口的小柳桥见面?。林耀七点?四十五到达停车场,找停车位找了十分钟,停好车后, 步行走天桥,到了才知道来错了方向。
小柳桥在街那头。
林耀捏着手机穿街挤人群, 走了十五分钟, 终于看到了小柳桥的柳树头。
小柳桥在长乐街外, 虽也有?路灯,但和灯火通明的游乐街比起来,就像另一个世界。
喧闹与寂静,以隔档行车的石柱为界。
林耀从明亮的长乐街内走出来,跨过铁链,看?到了小柳桥头等在柳树下的沈衔川。
他侧身倚着树,时不时望一眼桥头那边的来人。
他穿得很简单, 一件宽大的白T, 肩膀上搭了个蓝色条纹坎肩,干干净净的, 视觉上, 像刚刚看?到的冰淇淋店招牌, 白色加清新蓝的甜筒。
夏季独有?的甜。
林耀想叫他,但名?字在舌尖旋了几圈, 始终没能?叫出来。
沈衔川三个字, 好像只有?独自在心里叫出来时才?不会羞涩。
林耀只好加快脚步。
她提速的瞬间?, 沈衔川心有?灵犀地向后望了一眼。
林耀看?到了他亮起来的眼眸,夜色灯火之中, 那颗泪痣艳色明灭,随着他扬起的笑意勾着她的视线。
“对不起, 我把车停在那边了。”林耀说,“人太多了……找不到车位。”
“没关系。”
晚风吹着沈衔川轻盈的黑发,发丝又如烟一般拂动。
“你车呢?”
“我骑车来的。”沈衔川一笑,双眼眯起,“做了攻略。”
他很高兴。
刚刚……其实?他一个人站在暗处时,看?起来很忧郁。
就像被热闹抛弃的人,融不进?去有?光亮的地方?。
“那走吧?”林耀说,“我刚才?从那头过来时看?了,还挺热闹,什么都有?,不像之前?他们组织的全是卖小吃的那种……”
沈衔川的表情?有?些好奇。
林耀心一揪,问他:“你……是没来过这种地方?吗?”
沈衔川说:“这是第一次来。”
“上学的时候也没来过吗?学校夜市呢?”
沈衔川摇了摇头。
“不过符悦和梁宇都去过,从夜市回来会带那种小炸串。”沈衔川回忆着大学时光,“师姐还给我捎过钥匙挂件。”
他说:“但师母说,买贵了,而且师母用毛线勾了一个看?起来质量更好的,耐脏的颜色换给了我。”
他把钥匙拿了出来,钥匙环套在他的手指上,他无意识地转了几圈。
“这个是公司资料锁的钥匙。”
挂件从他的指间?垂下,是上次和林耀体验联动餐厅时,送的第二王储殿下。
他把手指抬高,长乐街的暖色灯光透过这亚克力材质的挂件,比平时看?漂亮了许多。
林耀的目光却停留在他的手腕上。
红色的绳结还戴着,随着他的动作往下滑。
果然,第一次见时,她就有?这样的感觉——沈衔川的肤色,夜晚看?,会有?一种如笼月光的朦胧色。
他的皮肤,更适合月亮和夜晚,连同挂在手腕上的红色绳结,颜色也更沉更诱。
“耐脏的颜色是什么颜色?”林耀心不在焉。
“棕色的。”沈衔川说,“勾了一只像猫的狗,是老师家?的钥匙……”
他忽然侧过头来,一双眼睛看?向了林耀。
“我从十四岁起,就住在老师家?。”他说,“贺成方?老师,我的授业恩师。师母叫冯翀,看?起来很和气温柔,但每年他们学校的射击比赛,她总拿第一,除了做饭不太好吃外,没有?缺点?。”
“你不住学校吗?”
“有?住处。”沈衔川说,“但基本没有?在校过,我比较特殊,二十岁之前?都在老师家?,读博时才?单独住。”
“年龄小读大学也好不容易啊……”林耀感慨。
“还好,我这个人很有?老师缘。”他笑眯眯道,“小时候就是老师带着我各种比赛,后来遇到贺老师,就基本住在了贺老师家?,老师带我到处参加比赛做论坛听?讲座……”
“很小就不在家?住了吗?”
“嗯。”
沈衔川手指点?了点?太阳穴。
“爷爷因?为我爸妈的事,情?绪上有?些问题,只有?供我读书看?我学习时,他才?会像正常人。我在他面?前?时间?久了,会对他心脏不太好,最近几年才?好些,前?几年只要我回家?超过三天,必然会哭。”
老爷子会把长子年轻时让他骄傲的成绩荣耀讲一遍,然后进?入痛哭儿子殉国环节,再开启骂人模式,最后是同情?可怜他这个小孙子。
一模一样的环节,一模一样的讲述,一模一样的话,从沈衔川能?听?懂话到现在,不知疲惫地重复着。
爷爷的生活,大部分可能?已经停滞在了长子去世那天。
“所以……我很少回家?。虽然对不起爷爷,但如果是为了学习,他可以做到不去思念我,不去打扰我。”
“贺老师和冯老师,有?孩子吗?”林耀问。
“没有?。”沈衔川一笑,“他们两?个是丁克家?庭。”
林耀的眼睛,黑白分明,黑色的圆眼珠子完全没有?被眼皮遮挡,完美的圆型瞳孔,没有?任何切边。
她的任何情?绪,都会从这双眼眸中完全流露出来。
是名?副其实?的,会说话的眼睛。
不过,可能?她本人并不知道这一点?。
此时此刻,她这双眼睛流露出的,是真切的艳羡。
“唔……真好啊,只有?两?个人。”
沈衔川手指抚上嘴唇,对她的反馈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确实?,只有?两?个人的家?庭,很好。”他说,“所以,中间?打扰了老师六年时间?,很是愧疚……”
“不要这么想,能?让你成为家?里的一员,就已经是接纳你了。”
沈衔川摇头,微笑着说:“你知道家?庭像什么吗?”
“像什么?”
“像一件系扣的衬衫。”沈衔川说,“纽扣和孔都是对应的,有?几个孔就有?几枚纽扣,大家?系在一起很完美。我对于他们而言,就是最后多缝上的一枚扣子,可以缝在衬衫上,但是多余的。”
林耀想,他说的,不仅仅是寄住在老师家?吧。
爸爸,妈妈,以及弟弟,是完整的三口之家?。
他或许就是最开始,多出的那枚纽扣,留在衬衫上,没有?对应的孔,等三枚纽扣完美地系在一起时,他就是多余的那一颗。
没人会把他剪下去扔掉,但也不会有?人,会将衣孔往他这枚纽扣上系。
强扭的瓜不甜,对于亲情?和家?庭而言,也一样。
“林耀,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家?庭?”他忽然问道。
从小,林耀就构想过自己未来的家?庭,对于自己想要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但明明是早已刻在心里的愿望,她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她不敢说。
她不想说。
说了,她能?肯定,沈衔川会承诺她。
而自己一定会不够坚定,就这么被他感动,之后掉进?沈衔川背后,那棵繁茂复杂的家?庭大树中。
林耀将答案简略后,轻飘飘说道:“两?个人就够了。”
说完很快,她就指着前?方?的套圈小摊位。
“玩过这个吗?”
沈衔川收回注视她的视线,顺着她的手指,看?向摊位。
“没有?。”他摇头。
“你是不是……什么都没玩过?”林耀问。
沈衔川有?些孩子气地点?了点?头,腼腆一笑。
“这些我都知道,但我……我没有?合适的机会接触。”
他看?向长乐街上的人群。
父母牵着孩子的手,家?长带着小朋友来玩,或者?,就是年轻的同学朋友们结伴来放松。
至于他。
没有?人会带他来这种地方?玩,小时候没机会,长大后……没同龄朋友。
他能?抓住的,只剩下身边的机会。
和伴侣来玩。
如果没有?林耀,如果无法和林耀恋爱,他这辈子,连个能?抓到这种结伴游戏的机会都没有?。
林耀付了钱,把一大把圆圈挂在了他手上。
“喏,玩去吧。”林耀说,“套到什么,就可以往家?里拿什么,我请客,你尽兴。”
沈衔川呆愣愣看?着手上的圈。
林耀把这些重量放进?他手心的那一刹,他很想把心呕出来,双手捧给她。
很想,非常想,想剖开自己,想把自己揉成一枚纽扣,放心她的手心,缝在她心口位置,永远感受着她的心跳。
他愣愣看?向林耀,她笑得真好看?,好看?到……他想哭。
“玩吧。”林耀做了个请的手势。
套圈、气球枪、钓金鱼、转糖画……
有?些已经是只能?吸引到小孩子的老掉牙游戏,但沈衔川却玩得不亦乐乎。
林耀给他收着战利品,其实?都是些质量堪忧的小玩意。
套圈,套中了一只铁皮青蛙。
打气球,最后送了一根看?不出品牌的棒棒糖。
钓金鱼,也只是瘦弱的两?条不大好看?的。
不过,看?着沈衔川一脸认真地体验着这些,林耀很欣慰。
他钓上来的金鱼用注水袋打包好后,他看?着金鱼的表情?,就好像在对着金鱼发誓,这辈子一定要给这两?条金鱼养老送终,不离不弃。
“这边在卖什么?”沈衔川提着金鱼袋子,拐到了旁边悬挂着玻璃风铃的小商铺。
小商铺挂着彩灯绳,打光充足。
沈衔川微微弯腰,撩起头顶的一排风铃垂挂,看?向货架筐中的一堆彩色石头。
“哦……姓名?石头。”林耀自言自语道。
这种也是早就流行过的小玩意了,中学时代,闺蜜团经常会买一些写着自己名?字的石头,串到手绳上,彼此换着戴。
当然了,看?沈衔川的反应,他估计是头一次见。
过了会儿,沈衔川掏出手机结账,顺手指了指头顶上一直拂他耳朵的那个玻璃风铃。
“啊……都买了。”林耀看?小孩儿似的,看?他买了一堆。
然后,他转过身,朝她这边望过来,歪头一笑。
风铃和风中的笑声人声细碎飘荡。
他身后,灯火阑珊。
“东风夜放花千树……”林耀着魔似的,轻声呢喃。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林耀买了两?只甜筒, 找了个长椅坐了下来。
甜筒递过去,在沈衔川手指伸过来的时候,突然停住, 问他:“冰淇淋不会没吃过吧?”
也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戳到了沈衔川的笑点?,他双肩抖动不停。
“别笑啊, 不会真没吃过吧?”
沈衔川摆手。
“不要这样?想?我……冰淇淋还是吃过的。”他接过冰淇淋, 习惯性地?道谢, “不过也一只手能数过来的次数。”
“那么,你肯定也不追剧,不看?动画漫画吧。”
“我看?书,然后……会?去做一些能够集中精神不去想?其他事情的运动。”
“比如呢?”林耀好?奇道。
“射击射箭,颠乒乓球……”
“前面两?个就算了,颠乒乓球?”
沈衔川叼着甜筒边,将宣传单折起, 颠起了纸团。
这种轻飘飘不规则的纸团, 他颠了二十来下?。
“需要放松大脑时,我就会?这么颠球。”
林耀惊奇道:“你左手颠球?左撇子吗?”
“不是。”沈衔川笑了起来, 流露出表达欲的同时还有些腼腆。
“十几岁的时候, 脑袋里?总会?有奇奇怪怪的想?法。那个时候就想?, 我偷偷也把?左手练了,等到某一天, 他们?让我表演颠球时, 我就中途换手, 惊艳他们?……”
“他们?是?”
“一个统称。”沈衔川敛起笑,有些落寞道, “其实一个人都没,你是第一个发现我左手颠球的。”
他说?, 自己连续颠球不断,大概能有一千多次。
他说?这些时,有一种林耀可以察觉出的开心惬意,但回过味来,伴随着他的描述,出现在自己脑海里?的画面,是个很孤独的小孩,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默默颠着球。
“你的手好?点?了吗?”林耀问。
沈衔川摸了下?手腕,露出微笑。
“那天你送我回去,就好?多了。”
阵阵夏日热风中,把?半融化的黏腻冰淇淋吃完,再没有理由无言并肩而坐。
在林耀说?差不多该走?之前,沈衔川侧过头来,看?着她的眼睛。
“林耀,今后我还想?和你一起……就像今天,我还有机会?吗?”
他没有问“你是不是远离我了”,“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他只是用小心翼翼的语气,坦诚地?告诉她他的心愿。
林耀,我还想?和你在一起。
刚刚的冰淇淋融化,沾在了手指上。
林耀的手指轻轻搓了搓,黏腻的感觉。
这种甜又烦躁的滋味,就像她现在的心情。
她一边想?要遵从本能享受这样?的夏夜悸动,一边又被?理智拉扯着,烦躁难安。
“我想?说?的是……我并不是对你的父母有看?法,我当时怎么想?,现在也还是这样?,人之常情,我理解。”
林耀没有看?他,但她知道,沈衔川一直看?着她,他的目光一直在,不迫切也不叨扰,只是静静地?在看?着她。
这种注视,带给林耀一种微妙的舒适,让她产生了一种想?法,无论自己说?怎样?的话,表达怎样?的观点?,都会?被?他认真聆听并且理解。
林耀轻轻吸口气,说?出了自己奇怪的拧巴。
“我搜了你叔叔的名字,嗯……还有你外公的名字。”林耀说?,“早先,跟朋友们?一起闲聊时,曾经说?过,这样?的家庭我永远不会?触碰。”
自己黏热的手指抓着裙摆,那种烦躁的热意烫着自己,她的脸也差不多是这个温度。
她知道,这种观点?很奇怪,或许他不会?懂。
“很早之前……刚和山风认识的那个时候。”林耀望着远处朦胧的橙色挂灯,它们?的光晕在夏风中晃动着,视觉也跟着朦胧,就像摘下?眼镜视物模糊时,世界带来的那种不安感。
林耀的手攥紧了裙摆。
“只是车的话,也不是太直观把?那种不一样?的生活呈现在我们?面前。”林耀回忆着,“当时只是调侃他几乎每个月见面都会?开着不同的车来见面,那个时候鸦大神甚至不认识迈巴赫的车标……但感触到他和我们?的世界不同,是有次,有个不苟言笑的年轻姑娘,给他送饭。”
那是跟山风认识半年左右。
他们?在租的摄影棚拍摄时,山风接到了个电话。
一个穿着香奈儿小黑裙的年轻女士,提着很大的手提隔温袋,来给山风送饭。
那个年轻女士没有多说?,也没有逗留,把?饭拿出来摆好?,报了饭单上各个菜的名字后,就开着小奔驰离开了。
他们?当时以为,那个女人是山风的女朋友或者姐姐之类的。
但山风说?,他不熟悉这个人。
那个穿着,她连购买途径都寻不着的香奈儿小黑裙,来给山风送饭的姑娘,只是他家的私人饮食顾问。
饮食顾问——好?陌生的职位名字。
而且饮食顾问不做饭,饮食顾问只定制每个月的饮食安排单,而饭是交给家里?的几位厨子来做。
“前阵子体检,说?我好?像缺钾,所?以饭式变了,家里?不让我在外面乱吃。”山风当时是这么说?的。
“饮食顾问,每月薪资五万。”林耀终于把?这些都讲出来了,“名校毕业,掌握四门语言,还能熟练说?粤川闽南话……”
只是开豪车,哪怕车有几百万,哪怕隔一阵子换一辆,她也只是觉得,新认识的朋友只是同一个世界的有钱人罢了。
但那次,穿着小黑裙,开着小奔驰,体面来送饭的饮食顾问,无声地?告诉他们?,他们?和山风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
他眼里?的世界,和他们?不一样?。
只不过,他们?都看?了相同的动画作?品,有共同的爱好?,这种相同给了她,他们?处在同一个世界的错觉。
“我从来不向往那样?的世界。”林耀说?,“我现在的生活非常理想?,我只想?在自己的世界里?,自由惬意无压力的活着,享受着身为健康快乐的普通人的人生。”
“所?以,”林耀对沈衔川说?,“对不起,沈先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不想?把?你从那样?的世界拽下?来,不需要……”
“一点?点?爱好?,一点?点?友情,让山风下?凡片刻,我可以看?在相同的爱好?上,看?在跟他相处愉快的面子上,与他作?为朋友相处。你看?,我们?连彼此叫什么名字都不需要知道,因为我们?不追求真实,不追求现实中的交集,也不需要利用他去追求世俗的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