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还住青工宿舍,属于集体户。
秦来娣也笑,上辈子他帮自己租房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她以为他只是随便找的,谁知道却是跑遍了整个城市的小区和民居,才找到一座有大梨树的院子。而那时候她最高兴的就是他每次出差回来,会给她带点意想不到的东西,有时是一箱当地特产的梨子,有时是两罐甜丝丝金黄黄的秋梨膏,有时是散发着梨花清香的纪念品。
东西不值什么钱,但这种被惦记的感觉,无论男女都喜欢。可看看现在这死木头,出差那么长时间,怎么说俩人也是合法夫妻关系,他居然啥也没给她带!
“听说,赵青松还给刘宝珠带了礼物?”她装作无意的念了一句。
“没听说。”
来娣气结,我要的是你听没听说吗,我是在暗示你啊喂!
“我看宝珠还挺高兴的。”送我吧送我吧,你就是送我根干树杈我也高兴。
“没注意。”
秦来娣:“……”谁能告诉她,上辈子睿智体贴风趣的老贺头,年轻时候怎么是这么块油盐不进的榆木疙瘩!
两家人隔得不远,几分钟的路程很快走完,他还一无所觉,只是发现小秦同志好像有点不开心,“你回去吧,我看着。”
贺连生啊贺连生,你这家伙就是注孤生,一辈子打光棍去吧!但感受到后背上的视线一直目送着自己走到家门口,心里又十分安定,婚是结了,调.教之路还长。
第二天中午,贺连生还没上省城,五里屯生产队就发生一件大事——刘三虎被公社武装专干带走啦!
要说这刘家,战斗力最强的不是大虎二虎,而是刘三虎。刘大虎色厉内荏,二虎是一根筋,四五六七都比较听妹妹刘宝珠的话,只是敢捣乱,却不敢真把人怎么着……唯独三虎,不仅特能打,一身腱子肉能把小孩吓哭,关键还阴坏。
也就是他,手底下最不干净,也最爱拱火让俩寡妇干架,他在一边看热闹,寻机对秦家几个女孩动手动脚,小辣椒以前也没少在他手底下吃亏。
如果说刘大虎是刘寡妇的心肝肉,那三虎就是她的军师。而今天正准备下工的时候,几名穿军装的干部找到田里一问谁叫刘三虎,二话不说一把就往三虎手上拷了一双银镯子,不由分说压着就走……她彻底被吓蒙了。
公社的武装专干可不是大队民兵,不会给她面子,更不怕这几只虎。直到哭哭啼啼回到家,看着被翻得一团乱麻的家里,她才知道,三虎这次是摊上事儿了,还是大事儿!
每年农闲时节,各个公社都要搞农业学大寨的基建工程,刘三虎身强力壮每次都能被抽调上去,不仅管饭,还能跟公社干部搭上关系,他每次都乐颠颠的。可惜狗改不了吃屎,在秦家这儿占惯了便宜,出去也改不了,夜里起来撒尿看见抽水机用的柴油,打桥墩子用剩的水泥、钢筋,顺手就搂怀里,然后趁着周末放假赶紧捎回家。
水泥是盖房子常用的,外头也买不到,刘寡妇一见就喜得见牙不见眼,不说阻止,还鼓励他下次多拿点,多攒点,想法子把钢筋融掉打一口铁锅,柴油则是谋划着加进煤油灯里用,能省老鼻子电费……压根没意识到这是在偷盗公家财物。
他们更没想到的是,今天一大早公社忽然接到匿名举报,说以前基建队丢失的物资找到了,就在五里屯刘三虎家里。
要是米面粮油或者一般的生活物资,那是挖社会主义墙角,公社顶多来两个干事了解情况,可柴油钢筋水泥是啥?那可是战略储备物资!是必须严格按照国家计划生产、销售和使用的物资,这跟盗窃公家财物压根就不是一个性质!
再加上东西丢得多,基建队正愁怎么向县革委会交代呢,接到这举报信息立马就精神大振,十几名武装专干骑着自行车背着枪就往五里屯冲。
冲进来第一件事就是上刘家搜查,巧的是今天早上刘宝珠和和几个嫂子都跟着赵老太进城买衣服去了,刘寡妇带着几个孙子在生产田干活,专干们不费吹灰之力的从地窖、水缸、炕洞、墙壁暗格等地方搜出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其中就有他们要找的战备物资!
公社的物资都有特殊记号,就是没有记号,刘家三代贫农哪来的门路买这么多紧俏物资?反正,刘三虎这次是真完蛋了。
刘寡妇当天下午就带着宝珠上赵家,求赵青松找找关系,看能不能救救他未来三舅哥,听说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招数都用尽了,赵青松也没答应。
秦来娣听见这消息的时候,嘴边漾开两个小梨涡,对嘛,这才是“刚正不阿”“铁面无私”赵青松的做派。
你不是官迷嘛,今儿就先送你份大礼。
贺连生走进赵家宽敞明亮的青砖大瓦房,正好遇到赵青松洗完澡出来。
“申请已经递上去,最迟明天下午应该就能下来。”赵青松揉着太阳穴,被刘家人一闹,他都差点忘了好兄弟的正事。
贺连生抿了抿嘴角,没说话。
他和赵青松当年是同一批进的新兵连,因为他是里面年纪最小,身体最弱的,大家都不爱搭理他的时候,只有老大哥一样的赵青松走哪儿带着他,还经常指导他,陪他训练。
后来俩人虽然被分去了不同的连队,但这份战友情没断,他转业到海城无线电二厂以后,还时常跟青松哥保持联络。这次,他追击盗窃团伙到了边境,因为不能私自跨越国境线的问题,需要他从中协调,本来他可以在省城等消息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就是来了五里屯。
“回来一趟也好,正好你家属在这边,也能掩人耳目。”赵青松把双手枕在脑后,“等你完成这次任务,应该就能在厂里站稳脚跟。”
贺连生不出声,跟家属在不在这里没关系。
赵青松的目光下意识就落在他的左腿上,这条腿……要不是那场意外,小贺现在的军功肯定在他之上,更不可能单身至今。
虽然平时走路不仔细看也没有明显的瘸,但在很多需要体能支撑的任务上,就远不如普通战士。别看通讯兵只是用脑子和手的时候多,但基本的荒野求生、隐蔽、移动和建立隐蔽据点上,他就远不如从前。
当然,身体残疾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心理障碍,这也是他主动申请转业的原因。通讯兵很考验心理承受能力,去年的伤害对他可不小,根据首都的专家说,他已经有应激障碍了,不能再从事相关工作,不然可能会诱发难以想象的后果。
赵青松忍住,没叹气,转而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啊,也别太挑了,女人嘛,还不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只要能持家就行。”
可脑海里却出现那个看他不顺眼的小女同志,其实还是不一样的吧。
不过,话说回来,以前的贺连生是连队里有名的“小白脸”,不仅业务能力强,还长得贼好看,联谊会上很多文艺女兵都争着跟他说话,好几个领导都看中他,想把自家闺女侄女外甥女介绍给他呢。
他赵青松要是有这样的先天条件,也不至于现在还在连级蹲着。
不知道是为了说服自己,还是说服小贺,他一副过来的语气:“信我,我是过来人,女人也就是炕上那档子事儿,刚开始会稀罕,没几年都会淡,但顾好大后方却是让你受益一辈子的。”
他就记得,家属区的刘政委,以前在部队的时候明明还不如他,就因为比他早入伍几年,后来娶的老婆是一名幼儿园老师,丈人家是没啥背景,可耐不住老婆会来事儿,把上上下下的团长太太营长家属们团结在一起,这才让她男人当上团政委。
他还听说了,刘政委当上政委前俩月,他老婆可是天天往师长楼里跑,师长家老太太是南方人,吃不惯冷河镇的伙食,她每天就帮着做些南方特色小吃,挖空心思的哄老太太高兴。
这一高兴,老娘发话,儿子哪能不听呢?
贺连生拧眉,他不喜欢听这些七大姑八大姨捕风捉影的事,淡淡地说:“个人业务能力才是最重要的。”
赵青松苦笑,一副“你还是太年轻”的表情,他有些话藏好几年了,对着身边的人谁都不能说,小贺不一样,他是兄弟,是跟他不会有利益冲突的人。“很多时候,一个选择就是一辈子的失误,尤其婚姻。”
“续弦这事我考虑了两年,家境太好的不一定能看上我,我也不想把人当姑奶奶供着,太差的也不行,婚姻还是得有助力……本来刘家倒是不错的选择,刘宝珠样貌和为人都能拿得出手,文化也可以,教育海洋海燕不成问题,年纪也小,心思单纯,家里也不算强势……可惜啊……”
出了刘三虎的屁事。
贺连生拧眉,他好像有点不认识自己的好兄弟了。
这个满嘴考量,动辄利益的官迷,还是那个顶着烈日陪他打靶的青松哥吗?
赵青松也不需要他接嘴,自顾自的躺炕上,琢磨工作上的事儿,倒是一点没有即将要当新郎官的激动与喜悦。“去年那场意外,你要是能借机……”
“青松哥慎言。”去年的事他从未跟任何人提过,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大家都知道他为什么受伤,甚至不乏笑他不会顺杆子往上爬的,只是没想到,他一直敬佩的青松哥,居然也成了这样的人。
“瞧我,过去的事咱就不提了,主要遗憾的是以你的业务水平,只当技术员,实在是屈才了。”
“都是工作。”
赵青松哈哈笑了两声,“也是,工作重要,人生大事也不能耽搁,你这小子得赶紧开窍,那姑娘虽然脾气呛口,初中也没毕业,但能持家,到时候老婆孩子热炕头,美不死你。”
不知道为什么,贺连生不喜欢他这么议论小秦同志,虽然没有一句逾越的话,但就是不舒服。
“那就是个小妹妹,说这些尚早。”
“年纪小没事,只要到法定婚龄就行,这心思单纯啊……”赵青松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前妻,要是天底下的女人都像她一样七窍玲珑心,那男人还不得烦死,每天工作就够忙够累的,回家还得伺候她们,真是脑袋有包。
“可惜现在娶这个,她倒是懂事,就是家里人不省心。”
贺连生想起下午他被刘家人围住哭求的情形,也是头疼。
“刘三虎这家伙,偷盗本来就是犯法的,他还好死不死偷了那些东西,我看那脑袋生来就是吃枪子儿的。”赵青松冷哼一声,没有丝毫同情,只有厌恶。
有个这样的三舅哥,他以后档案都要受影响,提干考察啥的估计也要受无妄之灾,要不是已经领了结婚证,这门亲他是不可能认的。
“我妈那脾气,干啥都急慌慌的,但凡晚两天领证,也不至于……”
贺连生皱眉,他单纯只是厌恶刘三虎的行为,“以后提干靠的是个人能力,别想这些。”
“小贺啊,你还是太年轻了,有些事不懂。”像他这种既没文化又没背景的大头兵,每上一步都是用命和血汗拼出来的,但别人要想使绊子却轻而易举。
不行,想到这个,他立马坐起来,这事必须跟赵刘两家人交代清楚,甭管刘三虎判刑咋样,以后都必须让他们闭紧嘴巴,尤其是刘宝珠,随军后对着家属院的人坚决不能提一个字,刘三虎这个人就当没存在过吧。
贺连生看着他趿上鞋子往外跑的背影,微微不喜。
不过,他也有点疑惑,明明他昨晚还在计划怎么帮她们震慑刘家,怎么今天刘家就倒霉了,被抓的还是一肚子坏水的三虎,他本来想要重点对付的也是这家伙……他不信是公社正好发现三虎的盗窃行为。
这世上没有巧合,只有处心积虑,蓄谋已久。
最有可能的当然是一直备受欺辱的秦家,可秦家老弱妇孺没这个能耐,昨儿小秦同志连人家威胁的黑话都没听出来……再加上婚前他也做过简单的背景调查,小秦同志初中尚未毕业,性格急躁泼辣,压根不像能出这种杀招的人。
那么,会是谁呢?
不过,没等他想出来,下午就跟赵青松一起上省城办正事去了,只是心里多留了个心眼,等下次见面要提醒小秦同志,这屯子里的人好像不太简单。
而秦来娣呢,在送走贺连生之后,继续当她的饲养员。
经过这段时间的表现,社员们也知道她跟着何立白是学到真本事的,谁家鸡生病了,狗子不吃饭食了,鸭子不下蛋了,都来找她。
而大山区的好处就是,很多药都能就地取材,她每天早上看猪崽,下午上山采药,只要看着有用的,都采回来,修剪之后晒干,有些干得快的,用磨盘磨成粉备好。可惜很多丸剂的辅料都要蔗糖蜂蜜和面粉,最差也得是麦麸……这几样谁家都缺,奶奶也不可能由着她造。
这不,刚回到村口,大槐树下的老太太们就打趣:“来娣又上山采药啦?赶明儿我也找你拿几个头疼脑热的药。”
“我家小老六不吃饭,能不能也给配几个消食的?”
明知是故意逗她玩,来娣还是笑着答应,索性将背篓一撂,找一块被太阳晒得暖暖的大石头坐下,听她们聊闲。
“听说没,崔老五家媳妇儿出院没?”
“哎哟,出啥呀,直接就没住进去,每次发病就上医院,这都多少年了,家里有金窝银窝的也耐不住造啊……”
大家都同情地点点头,这年头都是小病靠扛,大病看命,像老崔家这样还能经常送医院的,确实没几个。
这么多年折腾下来,崔家早就穷得揭不开锅了,“现在送医院,只是不忍心看她等死罢了。”
众人纷纷叹气,有泪窝子浅的,直接抹眼泪。
秦来娣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崔老五是谁,于是好奇道:“崔五婶生的啥病?”
“嘘……要死人的。”
说到这个,大家可就来劲了,你一言我一语,有的说她一张脸黄得跟烟熏过的老腊肉似的,有的说她连眼珠子都是黄的,还有的说她手掌脚掌黄得跟抹了黄泥一样,从一开始的勉强能下地干活到去年只能扶着墙走两步,今年已经连炕也下不了了。
来娣一听全身发黄,就想到一个病。
“小点声,这不回来啦。”有人悄悄朝村口努努嘴。
只见不远处,一个浑身黝黑干瘦的老汉拉着一辆平板车,车上垫着一床破草席,拱出一个人形棉絮。
“他五婶家来了,好点儿没?”
“大夫咋说?”
虽然明知道结果,但大家还是关切的询问着,崔老五麻木的应和着,双眼红肿,仿佛一头累到极致的老黄牛。
倒是秦来娣往前走两步,看向平板车上的女人——瘦得只剩骨头的脸上,一双凸出的黄色眼球,直愣愣地盯着天空。
听村里人描述,崔五婶生的应该是黄疸病,这在卫生条件和医疗条件不好的农村地区,倒不稀罕。可奇怪的是,崔五婶的脸色说黄也不算黄,不是橘子色,也不是烟熏色,而是青黑,黑中透着黄。
村民们互相使个眼色:脸都黑了,也就这几天的事吧。
来娣为了看得更仔细,又凑近两分,发现自己真的没看错。
饶是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疾病,她还是心下一惊,黄疸颜色变黑,是非常少见的恶变的表现!
“吓到你了吧,赶紧回家吧。”崔老五麻木的,低着头,迅速拉动板车,似乎是怕震到媳妇儿,又放慢速度,遇到不够平整的地面,会把速度放得更慢,等着轮子慢慢的一齿一齿的滚过去。
看得出来,这是个很体贴的男人。秦来娣立马对他多了两分好感,追上去问,“老五叔,五婶这病我看着像是黄疸,医院没说咋治吗?”
“大夫一开始也说是黄疸,抽过血,还去市里医院做过啥超声检查,都说是黄疸,也吃了不少治黄疸的药,病没吃好,倒把人吃坏咯。”崔老五抹了把眼泪,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熬了这么多年,也实在是熬不住了。
人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眼看着自己的亲人一点点走向死亡,却无能为力。
来娣心说,要是早点去检查,按照黄疸来治,肯定是有效的,可现在都发展到黑疸了,再按照黄疸的治法,可不就是徒劳无功嘛?这几年中医被批成“四旧”,医院里很多中医大夫要么被下放到边远地区,要么中学西,能看出来是黑疸病的不多,所以才耽误了治疗时机。
崔家现在还有四个儿女,大的已经成家,最小的却才将四岁,这娘要是没了,不知得多可怜,于是忍不住开口:“老五叔,我以前跟着何老大夫学过几年医术,何老大夫您还记得吗?”
崔老五停住脚步,木楞着说,“去年我请他给你婶子看过,是好转几天,可你婶子心疼钱,觉着好了点儿就舍不得再去抓药,这……”
秦来娣松口气,闭着眼胡诌:“这事我记得,他老人家走之前一直记挂着婶子的病,还把治病方法也教给我了。”
崔老五一怔,“果真?”
“是真的,您让我给婶子把把脉,听听我的说法跟不跟他老人家一样就知道了,我不骗您。”
这时,村口的妇女们也好奇的围过来,大部分人还是觉着她是小孩子脾气,毕竟这丫头历来没少干上房揭瓦的事,最近结婚虽然看着是稳重不少,但终究不放心。
“来娣啊,给人治病可跟给牲口看病不一样,别胡闹。”
“就是,牲口治不好顶多损失点钱,人命可不是闹着玩的。”
崔老五其实早就对这病不抱希望了,今天大夫的原话就是让拉回来,她想吃啥吃点儿。可毕竟是至亲之人,又不忍放过最后一丝希望,哪怕很可能是玩笑话,他也想试一试,“行,那你看吧。”
崔五婶双眼紧闭,仿佛睡着了一般,来娣轻轻握住她的手,先在她左手寸关尺上把了半分钟,又换右手。别说,那凝眉沉思的样子,跟何老大夫还真有点像,刚才还觉着她胡闹的人,一时间都有点拿不准了。
“五叔,我五婶的病是不是四年前刚生下孩子就发作了?”
“啊对。”其实面色发黄是最近三年才开始的,但孩子娘说不舒服是四年前,当年因为是老蚌怀珠,大家都笑话他俩,他也没好意思说自家老婆为了生娃生出病来,村里知道这事的人很少,崔老五诧异她个小姑娘咋知道。
“那她是不是一开始发病的时候,大便特别臭?”
“嗐你这孩子,人吃五谷杂粮,谁拉的屎不臭啊!”刘寡妇不知道啥时候也来看热闹。
秦来娣作为大夫,特讨厌自己在询问病情的时候无关人员打岔,“没问你。”
虽然脸上没有怒色,但说出来的话却不怒自威,再加上崔老五横眉冷眼,刘寡妇只能讪讪的闭嘴。
“对,是很臭,她上过的茅坑,我过半小时进去还是臭的。”
秦来娣点点头,“第二年大便是不是黑色的?”
“是。”
“后来吃着何老大夫开的药,大便变成黄色的,对吗?”
“对。”
“最近老五婶是不是已经七八天没解大便了?”
如果说前面的都是何老大夫告诉她的,那现在孩子娘七天没解大便的事,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肯定是把脉呗!
崔老五顿时激动起来,他已经很久没遇到这么断得准的大夫了,他们啥也没说,她却一下子就能看出来。
“对对对,有七天了,总叫肚子胀,端盆给她就是解不出来。”已经病到下炕的力气都没了,只能在炕上解决。
秦来娣点点头,知道自己把对了,这就是典型的黑疸,黑疸最怕的就是久治不愈,进展成鼓胀,出现腹水、肝硬化甚至肝癌。她连忙伸手进被窝里,在病人身上触诊一番,重点是肝胆区域,一点也不错过。
五分钟后,她长长的舒口气,幸好,还没长出不该长的东西,但这也只是初步诊断,具体还得等做了检查才知道。
不知不觉的,崔老五也跟着她松口气,小心翼翼地问:“来娣跟叔说实话,还……还有……有几天?”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秦来娣皱眉。
崔老五却误会了,登时眼睛一红,浑浊的泪水顺着脸上沟壑淌下,“没事,你有啥说啥,叔受得住,医院大夫说了,给吃点有营养的,或许还能挨个四五天。”可家里一贫如洗,去哪里给弄有营养的东西?
想到自己媳妇苦了一辈子,临死连一口肉都吃不上,顿时悲从中来,蹲下.身子,将头埋在膝盖上。
众人只见他不断抖动的肩膀,一点哭声也听不见,却比他嚎啕大哭还让人难受。
“老五婶这病还有得治。”
“嚯!”
“小辣椒你胡咧咧啥,这种事可不能开玩笑!”
“就是,市里大夫都说只能活四五天了,你个黄毛丫头能比人还懂?当心崔家人捶你。”
众人七嘴八舌,秦来娣却不看他们,只看向一脸错愕的崔老五,“老五叔你信我,老五婶还没发展成肝癌,还有一线生机。”
本来,崔老五也当她胡咧咧的,可“肝癌”两个字,他是在市医院的主任嘴里听到的,大家都觉得奇怪,明明没有发展到肝癌的程度,咋病人的情况就是一天比一天差呢?来娣能知道孩子娘还没发展成肝癌,这诊断不就跟主任一样嘛!再联系刚才把脉的结果,他们全程一句话没说,所有症状都是她自己通过脉象把出来的……来娣或许真有两分本事!
“那咋治,快,快给叔开个方子,我,我明儿就进城抓药。”
“还等啥明天,待会儿就去,骑上咱家自行车。”王丽芬也来了,大手一挥,在人命关天的事面前,她可不宝贵她家那自行车了。
谁知秦来娣却摇摇头,“不用进城,咱们山里就有药。”
众人一愣,“啥药?”
“咱们山里还有能救命的药,我咋不知道?”
“我听人说人参就是能救命的,可咱山里也没有啊……”
“婆婆丁。”来娣淡淡地说。
众人再次沸腾,“就咱们春天吃那个野菜?”
“野菜也能治病,这别是吹牛吧!”
“我活这么大岁数还是第一次听说,来娣你别是……”刘寡妇掐着嗓子。
“闭嘴!”崔老五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示意来娣接着说。
秦来娣重生后记忆力好了很多,以前背过的方剂歌头和药性赋就跟刻在脑海里一样,“婆婆丁学名蒲公英,入肝经,具有清热解毒、保肝利胆的功效……等着吧,不出半小时老五婶就能解大便。”
有没有效一看便知。
崔老五眼睛一亮,是啊,今天大夫都说了,孩子娘这大便不解出来,可能也就两三天的光景,既然是半小时就能看见效果,那为什么不试试呢?
“老大老二,赶紧的!”
原本也在一旁的崔家俩儿子,连忙问来娣要啥样的婆婆丁,老的还是嫩的,开花的行不,根须要不要……记下来娣的要求,撒丫子就往山上跑,生平第一次,他们看到了父亲眼里有光,他们这个家或许还有希望。
秦来娣很想回家,毕竟时间不早了,十八岁的人,不是在饿肚子就是在饿肚子的路上,可所有人都围着她问东问西,几乎水泄不通,就连王丽芬也拉着她,拿些小毛病寻医问药,她一时半会儿还真走不开。
很快,婆婆丁挖回来了。这个季节的蒲公英很老,做菜是吃不了的,连叶带根茎的煮了青黑色一锅汤水,给老五婶喂下去,大家就更不愿回家了,即使天色已经黑了,可依然全簇拥在崔家,还问戴手表的社员,“现在几点?”
“这才刚喂下去,来娣说半小时见效你们还真信她呀?”自从刘三虎被抓后,刘寡妇更阴阳怪气了。
王丽芬呛她,“你不信就回家去,在这儿待着干啥。”
“我这不是……”也好奇嘛。
五里屯的社员们,是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慢,简直是度秒如年,一会儿看表,一会儿问时间,还有的直接忍不住,问里屋伺候的崔家儿媳妇,“咋样?”
“你婆婆拉没?”
来娣倒是不着急,她仔细打量崔家院子。崔家以前是有点家底儿的,老宅很大很宽,足足两进十六间房,可惜这几年看病花光了积蓄,家里能卖能换的都变成了药钱,居然连个板凳都没有。
“对不住大家,也没啥好招待的,要不就……”崔老五话未说完,忽然就听儿媳结结巴巴喊,“快,我妈要拉屎!”
农村人嘛,也不讲究这个。
“驴蛋快看看,现在几点?”
“刚好28分钟,还没半小时哩!”
第14章 二姐友娣(捉虫)
于是,所有人看来娣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七八天不解大便的人,一碗野菜汤下去就要拉了?关键是还连时间都说得这么准!
小辣椒的嘴,不会是开光了吧!
很快,便盆递进去,大家虽然站得远远的,但也能听见些响动,不过谁也没走开,谁都不想错过这见证奇迹的时刻。
十分钟后,就见崔老五喜笑颜开。
秦来娣知道,这是湿热通了。
“婶子这几天就每天拿婆婆丁煮水喝,渴了就当水喝,饮食上先吃点清淡易消化的,五天后我再来,记住婆婆丁不能久吃。”生怕崔家人贪功冒进,又将吃久了的危害好好的讲了一遍。
“好好好,叔谢谢你,你可真是咱家的大恩人,你婶子但凡能多活一天,叔都给你下跪……”崔老五激动得脸都红了,又哭又笑。
多活一天?来娣淡定的笑笑,这都不算啥要求。
秦来娣知道他现在忙着照顾病人,也就不啰嗦,挤出人群,往家走去。
三里屯的社员们,这时才发现,小姑娘的脊背不知道啥时候开始挺得直直的,像一颗小白杨,蓄势待发,生机勃勃。
接下来几天,秦来娣不放心,还是每天抽空去崔家看一眼,见老五婶大便通了,口不干不苦了,精神也渐渐好起来,这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