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院目前的医护人员数量比咱们多,合并一起也不用再另外招人,同时还能把他们闲散的人员调动起来,也给咱们所的医生减减负担,不瞒您说,这是我的私心。”
秦艽也是心疼自己手下人的,这几年大家的日子虽然肉眼可见的好过起来,但忙也是真的忙,业余时间全都被利用起来,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她自己也累啊。
幸好药田有钟为民这个总指挥在打理,她只是非常忙的时候去帮一下,不然真的要累垮。
主要吧,她的门诊量越来越大,她又不是非中医不可。明明很多疾病是可以用西药治疗的,但卫生院口碑不行,导致大家都喜欢来找她,就把门诊量给挤高了。
龚书记翻着她递过来的本子,全是最近几个月的两家医院的各种数据对比,这一看,他都笑了。
“你们把本该他们承担的医疗任务都承担了,他们倒好,清闲,这可不行,都拿一样的工资,大家都得动起来。”
秦艽也不好附和,毕竟她的初衷并不是要“闹”,而是解决问题,整合资源。
“地区卫生局那边我去探过口风,只要厂里同意,这事就能成,书记,我可就指望您老人家了,啊。”
龚书记笑,“成,我和老李几个商量商量,再往上头请示一下。”
做什么,都不能自作主张,更何况还是涉及到扩建这么大的事。
至于卫生院愿不愿意?
秦艽敢这么提,肯定是早就被他们烦透了。
这几年眼看着卫生所门诊量越来越大,工资越来越高,还有中药分红,卫生院的人早就坐不住了,都快把秦艽家的门槛踏平了。
他们一开始都不敢想两家单位合并的事,而是想能不能请秦艽过去坐诊,拉一些病人回来,二来他们能不能抽空也来药田帮帮忙啥的,赚点外快。
秦艽当然不会答应,不过这也提醒了她,上辈子两家医院最后是合并了的,但那是在九十年代末的事,现在才八十年代初期,早是早了点,但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没想到,过程还挺顺利的,卫生局甚至十分赞成这样的资源整合行为,承诺到时候会给他们五万块的经费。
而厂里,龚书记几人也觉得可行,好医院能吸引更多的人定居,到时候家属们都愿意过来生活,工人们工作的时候也更能心无旁骛的投入不是?大家伙一商量,也说可以给他们提供三万元的经费。
这一下,就争取到了八万块钱!
秦艽很高兴,现在就等批文下来,她已经带人认真做选址工作了。
国庆节这天,秦艽一家和爱兰一家,上省城做客。
新娘是朱八梅,就是当年买下爱兰工作的,七里屯那姑娘,据说去年从国营饭店辞职,自己开了家很气派的饭店,还谈了个在省政府上班的干部,她很感谢秦家人给了她这个去国营饭店上班的机会,因为她就是在那里开始创业的,还在那里认识了自己的爱人。
请客小两口专门跑到冷河镇去,上门送的喜帖,秦艽和爱兰自然也就专门出来了,顺便也想带豆宝和小八斤逛逛省城。
豆宝今年上三年级了,六岁,懂的道理越来越多,不再是第一次出门那时候的,什么都要问爸爸,现在反过来,是小八斤指着东西问她,姐姐这是什么,一路没问一百次也问了八十次。
爱兰被吵得头大,让他别说话了,他就捂着嘴,用眼睛问,豆宝倒是每一次都耐心地回答他每一个问题。
为此,秦艽还和奶奶私下讨论过,大姐以前对豆宝明明十分有耐心,比她这亲妈都耐心多了,怎么自己当妈后,对自己的孩子却没了耐心。
“她是一天就没耐心的吗?”换谁在小八斤身边都会暴躁。
秦桂花叹口气,揉揉被吵得生疼的耳朵,“小八斤跟豆宝不一样,豆宝来报恩,他来报仇。”
小男孩本来精力就旺盛些,再加他自打出生就长得高高大大的,身躯里好似永远有放不完的电,会说话会走路之后,他的嘴巴和腿就没休息过,每天不停的说说说,动动动,哪怕生病了打着吊瓶都要蹦俩小时的人,家属区也找不出第二个。
秦艽想起小八斤这三年的“卓越”表现,也是不由得打个冷颤。
到达省城,他们先去招待所办理入住,好让一家子洗漱整理一下,带上豆豆和小八斤的必需品,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多,老贺和老廖这俩连襟也从学校里赶过来,进招待所收拾整理一下,一行人这才走到门口坐公共汽车。
石家的酒席办在石兰宾馆,全省最大最好的宾馆,据说要是遇到日子好那天,预约的人能把总经理的门槛踏平,要省委处级以上干部才有资格预约。
公交到省政府大门口,再往回走四五分钟,眼前就出现一座巨大的金碧辉煌的宾馆,门口已经挂起红灯笼和彩带,小八斤没见过五颜六色的彩带,看着就想抓一把。
但姐姐说不能抓,他愣是眼巴巴忍住了。
“豆宝也是,弟弟喜欢就给他摸一把,摸摸又摸不坏。”
豆宝还没说话,爱兰先护上了,一把将豆宝搂进怀里,“奶你就惯着他吧,他摸了是不是就想要,想要是不是就要扯一根,反正少一根也看不出来,扯了一根他就想扯两根三根?”
任何人的欲望都是一步步变大,一点点膨胀的,要是孩子一来就说他要所有彩带,大人肯定不同意,但一点点的增进,大人就会不知不觉满足他。
老太太讪讪的,不说话了,但手却摸摸豆宝的头,“太奶不是生咱们豆宝的气,啊,太奶该打。”
她最疼的是小屁豆子,只是老人家喜欢纵容孩子,这一下没控制住,就跟责怪豆宝似的,她也很愧疚。
豆宝很大方地摇摇头,“我不生气,太奶奶要做一个有原则的人哟。”
“再说了,奶奶,问题的关键在于东西是别人家的,别人家今天有这么重大的喜事,就是给他一根也不合适,对吗?”
“得得得,我只说一句你就机关枪嘚吧嘚。”
“笃笃笃……哒哒哒……”小八斤学着他们,嘴巴就开始表演。
众人全笑起来,也纷纷在心里感慨,爱兰生子后,这性格是真的越来越像秦艽了。
“奶,来娣?”正说笑着,不远处忽然传来弱弱的一声。
众人回头一看,却发现宾馆墙角蹲着几个叫花子。
“奶,来娣,真是你们啊?”那两大一小,穿得破破烂烂,脸上黑一块黄一块的“叫花子”,不是秦友娣一家三口还能是谁。
“嘿,老二,你们这是?”
“呜呜老天爷开眼啊,观世音显灵了呀……奶啊……呜呜,咱差点就被人害死在这儿了啊呜呜……”
友娣冲上来,抱着老太太就是震天哭嚎,那真是老百姓盼到了解放军进城。
第58章 不靠谱
秦桂花推开她, 弹了弹自己的新衣服,一脸嫌弃,“好好说话, 哭丧呢, 啊?”
秦艽以前没少见她哭,但那都是没眼泪的,就为了多吃一口鸡蛋,多啃一根骨头。今天的哭应该是真的……吧,毕竟那泪珠子都跟绿豆一样大,“吧嗒吧嗒”的掉。
“二姐,二姐夫,善勇。”
牛大刚蔫蔫的,善勇明显也是刚哭过, 小脸都成花猫了。
“二姐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可别提了,这城里的人一个顶一个的坏。”
原来, 这次婚礼, 作为同村人且因为卖工作的关系, 八梅也请了整个老牛家,还特意亲自跟友娣说,他们一定要来, 这可把友娣高兴坏了,能去省城吃席,这是多大的荣幸?她活了三十多年,也只有那年大姐结婚的时候去过一趟, 但那只是在省城转车, 没有停留, 那都不算去过省城啊。
这次这么好的机会,他们也能去稀罕稀罕大城市,一家三口提前几天就把过年穿的衣服准备好。
可她也不想想,她那一身新衣裳是那年在冷河镇磨着奶奶给她做的,总想薅奶奶的羊毛,用的是最多的棉花,最厚的棉布,寒冬腊月穿着都冒汗,可现在是十月一号啊,白天大街上都是穿短袖衬衫的人。
这两年治安肉眼可见的变差,街上盲流子又多,坑蒙拐骗简直不要太多。
他们裹得笨狗熊似的,脸上怯生生的,缩手缩脚,一下公共汽车就被毛贼盯上,以为是大鱼,先是扒了他们介绍信和身上所有钱,结果一看就他妈三块钱,还全是红红绿绿的零票,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将他们赶到小巷子里,抢了一身的好衣裳。
那么好那么足的用料,拿去黑市怎么也能卖个七八块,三套至少十五块收入,也算一解心头之恨不是?
而身无分文只剩内里一身破烂线衣的一家三口,就这么颤颤巍巍的,被人当盲流子撵了两天,最后问到好心人,一路找到吃席的宾馆(酒店)……
“奶啊,你说他们怎么就是不让咱们进去呢,我都说了我们是新娘子的娘家人,可他们说娘家人早来了,没见过咱们这么磕碜的,这不是狗眼看人低呢嘛!”
大城市给了秦友娣一顿毒打。
“说话就说话,别扒拉我。”老太太恨铁不成钢,“打小你就爱现,让你现,活该!”
她秦桂花十岁就能从胶东逃难到石兰来,走南闯北就没见过这么爱显摆这么猪脑子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友娣脑门上,“我就不信你只有那一身衣裳,你穿点别的不行吗你一定要穿那身,数九寒冬穿着都能冒汗的衣服,你你你真是……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咱老秦家的种,怎么就这么傻啊你?”
秦友娣又要哭了,“我也没想到这大城市的人会这么坏啊……呜呜……”
牛善勇也抹眼泪,紧紧抱住三姨的大腿,太坏了城里人。
牛大刚脑袋都快垂到胸口了,结结巴巴,“要不,咱先,先穿件衣服,我这冷得慌……”
能不冷吗,三个人的乞丐装里就他用料最少,两个瘪瘪的屁股蛋都呼之欲出。
贺连生连忙将自己衬衣脱下来给他,又把豆豆准备睡觉用的小毛巾递给友娣,能挡多少先挡多少吧。
唉,这事闹得,大家伙吃席的心情都没了。
带着他们在路人震惊的注目下回到招待所,秦艽先去给他们一人买了身衣裳,又买肥皂给他们洗头洗澡,等终于收拾干净出来,已经是五点半了。
开席时间是六点,倒也赶得上。
刚才还哭哭啼啼说大城市人坏,宾馆狗眼看人低的秦友娣,一听还赶得上,顿时甩开膀子,“走,就是砸锅卖铁咱也要吃上!”
一想到她们三身好衣裳,又胸口生疼。
秦艽只能叹气,看来二姐一家真的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啊。
刚才她都问过善勇了,他说自从分家后,他们家是过得最惨的,以前隔三差五能吃鸡蛋羹,现在连鸡屎都摸不着了,原因很简单——懒呗。
照他们这架势,明年说不定连裤衩子都不剩了,秦艽倒是不心疼两个大人,那是他们自己作的,她就是心疼小善勇,今年交不出学费,直接辍学了。
当然,在牛大刚和秦友娣嘴里,这不是辍学,而是先等等,等明年日子好过了就去接着上,没看盼娣也没按顺序上吗,现在不也照样能上最好的大学嘛。
秦艽都懒得跟他们讲道理,这世界上像秦盼这么聪明的孩子又能有几个?
“这不一样,不具有普遍性。”豆宝接嘴道,她都心疼善勇哥哥了。
“什么普什么,反正这学先不上,等等也没关系。”
小善勇看看妈妈,又看看三姨大姨,选择站到妹妹这边,告状。
他得让她们知道,他们家现在为什么在村里待不下去,就是因为爸爸老偷拿人家东西,锄头镰刀簸箕,反正他们家缺啥就去外面拿。还要让她们知道,妈妈经常拿隔壁大伯娘二伯娘的鸡蛋,他都看见好几次妈妈摸人家鸡屁股啦,还有还有……
所有人:“……”
秦艽真的无语,无语死了。
秦桂花忍不了,直接一巴掌甩友娣脸上,“咱老秦家再穷也没出过三只手的,你给老娘滚!”
“奶……”
“不滚是吧,老娘今天就打死你!”说着就要拿鞋,众人赶紧拉住。
秦艽也想打人,但现在还不是时候,等等吧,以后她的日常就是吃饭睡觉打二姐,打到改掉她这一身臭毛病为止。
不为别的,也得为善勇做点打算了。
半小时后,一大家子再次来到宾馆,门口熙熙攘攘都是人,放眼望去全是笔挺整洁的四个兜干部装,没皮鞋,但布鞋也穿得很干净,友娣和牛大刚的脚都不知道该放哪儿了。
朱八梅小两口站在两位老人身旁,随着他们教的,这个喊“王叔”那个喊“赵阿姨”,喊一个连忙送上一根香烟,一把瓜子儿和两颗红红的水果糖。
“八梅,恭喜你们啊。”秦艽走在最前面,带领着一大家子。
朱八梅五官清秀,今天打扮得娇艳一些,立马整个人都显得漂亮极了,新郎官高高瘦瘦的,戴着副眼镜,很客气的给三个孩子塞糖。
小孩们都知道,来吃席会有花生瓜子儿和糖果,所以专门穿了带兜兜的衣服,新郎官直接给他们塞得满满登登,还给手里也塞了一把。
看得出来新郎官一家都是厚道人,且隐隐有种唯朱八梅马首是瞻的感觉,秦艽看着就想笑,朱八梅眼光不错,不仅做事业风生水起,找的对象也是最适合她的。
进了宴会厅,桌上放着一小盘瓜子儿,里头有几颗水果糖,当然这就是这个年代的最好的配置了。
善勇怯生生的,见桌上还有其他没见过的大人,也不敢下手,就这么眼巴巴看着那几颗糖。刚才新郎官塞的,已经被爸妈没收了,说是留着回家再吃,在外头就要吃外头的。
要平时,友娣两口子绝对是第一个下手的,但刚被大城市毒打了一顿的他们,现在还记着出门前老太太的警告,只能装作没看见糖,没看见就不馋了,真的,一点也不馋。
说了会儿话,秦艽发现,明明是一个村的,怎么朱家人看见二姐他们,也不过来打个招呼?她还记得,当初大姐大姐离婚时他们也去帮了忙的,大家彼此也算熟人,不该是这个当没看见的样子啊。
“二姐你老实说,是不是在村里跟朱家人干架了?”
友娣忙着嗑瓜子儿,“不是我要干架,是他们欺人太甚,你说朱八梅能有今天,还不是咱把大姐的工作卖给她,她才能学到手艺,才能认识她对象,才能自己开饭店,对吧?可我跟我妯娌干架的时候,朱家人都不帮我,背地底下还来说我,说我不地道,不该这不该那,我需要他们教我做人?”
秦艽满头黑线。
明明朱家人是在帮她,可她真是……
得,她再也不说奶奶对二姐凶了,就二姐这样的,你好好跟她说话为她好给她讲道理,她还觉着你有毛病,但你只要凶她,她立马就乖得兔子似的。
看来她以后对二姐的策略也得改改。
没一会儿,饭菜上桌,三荤三素两道凉菜,还有一瓶石兰当地产的高粱酒,色香味俱全,份量也是足足的。
尤其那半只红烧猪肘子,卤得通红通红的,皮肉软烂,入口即化,还特别入味儿。
三个孩子挨着坐,豆豆吃饭完全能自理,抱着小碗碗,小筷子使得贼溜,细嚼慢咽,一直到嘴里的完全嚼细咽下去,才开始吃下一块。当然,她放得开,还会照顾害羞的哥哥和手短的弟弟,给他们也夹点。
除了大肘子,后面还有土豆烧鸡、黄焖羊肉,都是非常硬的菜,爱兰和秦艽都吃得比较慢,毕竟在冷河镇吃得也不差,就连小八斤也不是那么稀罕这些鸡啊羊肉的,边吃边玩,不亦乐乎。
牛大刚倒是比友娣稍微靠谱些,至少他自己抢菜的时候也不忘给儿子来一份,友娣那是只顾自己,抡圆了胳膊,怎么爽怎么来,一会儿就吃得满嘴流油。
等新人敬酒到这一桌的时候,饭菜基本吃干净,幸好还能一人来口小酒,不然那场面还挺尴尬。
一直吃到八点,秦艽寻思新人要招待的客人多,真等着他们的车子接送不知道要等到啥时候,就带着一大家子先坐车回招待所。
“明天,二姐二姐夫你们跟我们回冷河镇。”
“那地方,日子也没比咱屯子里好过多少,不去行不行?”上次去的时候,他们还以为是去过好日子,到了才知道,一望无际都是黄土地,冬天连根草都没有,吃啥都得花钱买,跟他们屯子里可不一样。
在物产丰富,气候宜人的七里屯,他们都能把日子过成那样,去冷河镇那简直就是要他们狗命。
“不行,明天咱要开家庭会议。”
第59章 留下改造
秦艽可不管他们愿不愿意, 在奶奶一声“闭死你的嘴”的威慑下,拉上人就走。
回到厂里,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十二点半。
一进门, 老太太就被围在中间, 上炕,形成一片众星拱月之势。
“要不,先吃饭?”爱兰觑着奶奶脸色,生怕她气出个好歹。
“我吃,我都被这两个不省心的玩意儿气饱了我还吃,我怕我吃了就胀死了我!”秦桂花气哼哼的,指着地上,“善勇,把鞋给我拿来。”
牛善勇看看爸爸, 又看看妈妈,想拿又不敢拿。
秦艽生怕他要被吓哭,赶紧让豆宝来把哥哥叫走, 带到他们屋里玩去。
秦桂花狠狠盯着秦友娣和牛大刚, “说说吧, 你们那些三只手的本事,谁教的?”
两口子低着头,他们两边的原生家庭里还真没有这个“癖好”, 可怎么唯独他俩凑一块就成臭狗屎了呢?
“奶啊,你是不知我们日子,太难过了啊,自从在你们这儿吃过几口肉, 回去到昨天, 我们都没吃上一口荤腥。”
友娣是真哭了, 她不是吹牛,整个屯子里就他们最穷,最猪狗不如。
可明明以前一切都好好的,自从分家后一切都变了,本来该落到他们嘴里的好东西全被公公婆婆补贴给了妯娌,本不该他们干的活,却落到了他们肩上。
一开始,公婆还会管他们一下,可说来说去俩懒蛋宁愿睡着也不动,老两口干脆把嘴一闭,当没看见吧,饿死拉倒。
慢慢的,日子就过得越来越不像话了。
关键吧,这秦友娣和牛大刚都有个毛病,说好听叫爱吃,说难听就叫馋,看见啥都想尝一口那种,年前村里的果园被人承包,还给大家伙分了钱,奶奶和爱兰秦艽补贴点,怎么说手里也该有个二三百块钱才对,没道理善勇连学都上不起。
“二姐,二姐夫,现在家庭会议第一步,你们老实交代,钱哪儿去了?”
“没钱啊,我们在村里日子难过。”
“好好说话。”
“奶你是不知道,真的我对天发誓咱们……”
“闭死你的嘴。”老太太拿起一个枕头扇她脸上,真的,这二皮脸就不能给她好脸,给两分颜色就能开染坊。
“吃了。”两口子弱弱的说。
秦艽大惊,“全吃了?!”
“你们是不知道,包产到户后,我们分到的田都是最远的,善勇爷奶也不管咱们,再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善勇比我俩都能吃,一顿要吃三碗白米饭,三个大白馒头。”
秦盼更惊,“你们在村里吃细粮?我们平时都只舍得吃粗粮,细粮只有家里来人的时候才吃。”
别看隔壁小孩经常被她们家馋哭,但两个月也遇不上一次,平时大人都以粗粮为主,那几张粮票哪里经得住造啊,每个月九斤细粮都要攒着给豆豆吃呢。也就是这两年,市面上能买到的细粮多起来,他们的伙食才好起来的,以前不是不想吃好的,是想吃都买不着。
秦艽算是明白了,这两口子就只顾自己的嘴,压根不管孩子有没有学上。
“滚出去,俩山猪投胎的货,赶死呢,啊?”
老太太平时嘴巴就毒辣,现在一气,更是噼里啪啦,那是一点面子都不留。
秦友娣呢,死猪不怕开水烫。
牛大刚呢,看老婆都不说话,自己也就低着头,这一家子没一个惹得起。
“那现在吃也吃了,我们也……也没办法……还让人抢了,总不能在外头当盲流子吧……”
老太太正眼都不看他们一眼,吩咐爱兰摆饭,把隔壁三个小的叫过来,吃饭。
当然,他们肯定是没饭吃的,也不许走,就那么眼睁睁看着他们杂面馒头配咸菜,还有一锅素的一点油花都看不见的萝卜汤,兄妹三个则是每人一小碗蒸鸡蛋。
那馒头是高粱面蒸的,还不是纯高粱面,秦爱兰就是再好的手艺,也蒸不出白面馒头那种松软胖乎的感觉,更别说口感,咬上去又粗又硬,一点也不细腻润口……可那是以前,现在的秦友娣和牛大刚,从昨晚吃了两个粗粮馒头一直饿到现在,十几个小时了,早就饥肠辘辘。
其实,高粱面馒头也挺好吃的……尤其是配上咸菜。
咸菜是老太太自己做的,用的是自己种的萝卜芹菜和辣椒,放点糖醋和盐巴,吃着酸甜辣全有,十分爽口。
他们听着那爽脆的“嘎嘣”声,看着嚼劲十足的馒头,咽口水。
“诶等等,爱兰我不是告诉你要蒸个带鱼罐头嘛?”
“哎呀,还在锅里,差点忘了。”
很快,一个足有饭盒大的罐头被捧出来,随着丝丝热气往外飘的是一股海鲜独有的香味,这在吃货行家秦友娣两口子眼里,那就是瘾君子的那啥啥,赌徒的那啥啥啊!
“奶,罐头好吃吗?我还没吃过呢。”
没人理她,老太太拿一双干净筷子,挨个,每人分了两块红烧带鱼。
带鱼被炸得外酥里嫩,连骨头都是酥酥脆脆的,浸泡在满满的红烧汤汁里,那叫一个香!
“善勇,跟妈说说,这都啥味儿?”
小善勇不搭理他们,甚至为了防止妹妹像给糖一样把鱼肉给出去,小心翼翼瞄着,护着妹妹。
当然,豆豆也很忙,爸爸帮她把每一根刺都挑干净了,她只需要嗷呜嗷呜吃就行,这么好吃的东西谁要都不给。
秦友娣和牛大刚快被馋死了,他们真的好想知道这个叫带鱼的到底是什么味道,尤其是红烧带鱼,那得比红烧肉鲜多少啊?
然而直到吃完,大家连骨头渣都没给他们剩一口。
酷刑,真的是人间酷刑。
对于吃货行家来说,没有比这更让他们痛苦抓狂的酷刑。
老太太也不管,甚至把晚饭安排上:“爱兰晚上还回来吃,我去自由市场看看,能不能弄点牛肉,咱们涮锅子吃。”
“正好我自留地里的小茴香和茼蒿都能吃了,我再去称半斤粉条。”
牛肉涮锅子!
里头还要加嫩得能掐出水的茴香苗和茼蒿!
还有半斤又软又糯的粉条!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啊,就敢这么吃。秦友娣和牛大刚一面疯狂吞咽口水,一面都在后悔,他们上次是真的小看这个冷河镇了。
本来,大姐结婚那次,秦艽就提出,如果他们在家里干农活实在辛苦的话,要不就来药田帮忙吧,干一天有一天的工钱拿,只要不懒,日子肯定是比在村里好过的,但他们嫌这边落后,给拒绝了。
但这一次,不知道是季节的关系,还是这边真的发展起来了,哪里都是丰收的金黄色,他们遇到的每一个人脸上都挂着满足而幸福的微笑,这在七里屯是不可能的。
两口子开始动摇了。
晚上,拎着足足二斤的牛肉回到家,秦桂花视门口两只哈巴狗为无物,先切出一块带点肥油的,半斤左右的牛肉,留着涮锅子吃,剩下的切成巴掌大小块,用盐巴味精花椒面和辣椒粉腌制上,腌两天杀出水分再挂起来,就是牛肉干了。
当然,这种牛肉干不能生吃,还要用油炸一下,或者火炉上烤一下,这是石兰人以前招待贵客的最高规格。
一口气买了这么多肉,她秦桂花也不是吃素的,顺带死乞白赖要来三根牛大骨。
大骨头上没有一丝红肉,就全是白森森的骨头,可依然能闻见一股牛肉独有的气味,二十多个小时滴米未进的秦友娣和牛大刚,真的熬不住了,恨不得伸舌头舔一口。
“奶,我们知道错了,就让我们吃一口吧,再饿就不行了啊,奶……”
“你们错哪儿了?”
“不该贪吃,不该躲懒,不该耽误孩子上学。”
“对对,奶,我错了,我应该拦住友娣,我不能助纣为虐。”
秦桂花冷笑一声,手却迅速地拎起菜刀。
秦友娣和牛大刚吓得小腿肚子打颤,想躲已经来不及了,那菜刀是秦家用了几十年的,磨了又磨,寒光闪闪,削铁如泥,就这么朝着他们杀过来。
话说友娣还记得,以前奶奶是怎么吓退村里那些不怀好意的男人,就是用这把菜刀,有一个调戏奶奶不成,就想伸手去摸才十二岁已经有少女形态的大姐,奶奶拎起这把菜刀砍出去,直接把那人的大拇指削了一半。
后来,他自己理亏,也不敢闹大,这事才算平息。
可从那以后,十里八村的臭流氓都知道,秦寡妇是个狠人,不仅年轻时候狠,老了更狠,谁想动她孙女一根汗毛,她能直接跟人拼命。
因为奶奶这把菜刀,她们长得漂漂亮亮的姐妹几个,才能不被人欺负,才能健康平安的长大成人。
这是一把带血的菜刀,也是养大她们的菜刀。秦友娣忽然就眼眶一红,真的流出了眼泪。
牛大刚本就是个唯老婆命是从的,见她掉眼泪还以为是老太太动真格的,当即也是一哆嗦,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奶我们再也不敢了,饶了我们吧救命呜呜……”
然而,意料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只听“嘭”一声,那根白森森的牛股从中折断,里头是红白相间的骨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