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曜还没正式发育,没有胡子,精神状态也比他们好得多,虽然神情也有些萎靡,但在唐振源三人仿佛被人吸干了大半精气神的状态的衬托下,萧景曜就显得格外清爽又精神奕奕了。
唐振源和柳疏晏好歹还经历过一次失败的乡试,张伯卿头一回遭受这样的折磨,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可怜巴巴地看着萧景曜,“萧景曜,你好狠的心!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这么臭烘烘的地方,你真的能吃得下东西吗?我愣是被臭得静不下心来,连文章都写得乱七八糟!”
张伯卿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
面对张伯卿的哭诉,萧景曜神色不变,语气毫无起伏,尖锐地问张伯卿,“现在只是模拟考,并非真正的乡试。如振源和疏晏所说,贡院的号舍还未必有这几个考棚好。你又怎么能确定,自己一定不会被分到臭号?”
“乡试三年一次,若是你被分到了臭号,莫非想三年后再来?”
乡试又不像县试一样,年年都有。三年才一次的乡试,怎么努力都不为过。
按照现在人的平均寿命,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三年?
更何况,乡试之后还有会试等着,就算侥幸过了乡试,会试又如同一道天堑一样,拦下了无数举人。
哪个举人都不敢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能过会试。
会试同样也是三年一次,三年又三年,一不留神就人到中年了。
乡试,自然是要拼尽全力。
这个全力,不仅仅是才华方面,还有对恶劣环境的适应能力。
张伯卿三人沉默片刻,良久,唐振源虚弱地对着萧景曜比了个大拇指,“我彻底服了,景曜,我不用夜观天象,你就该是这次乡试的解元!”
第042章
萧景曜一通模拟考试环境的操作, 把柳疏晏三人都弄得面无人色,出来后赶紧沐浴更衣,而后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 才慢慢恢复了元气。
张伯卿还是第一次遭这样的大罪,哪怕身体状况恢复过来了,精神还是比较萎靡, 一想到贡院的环境可能比萧景曜弄出的模拟号舍还要差,张伯卿就忍不住仰天长啸, “我只是想考个乡试而已,为什么还要受这样的苦?”
“想开点。”萧景曜拍了拍他的肩, “说不定你不会抽到臭号呢。乡试那么多考生, 臭号也就几个, 要中这个彩头, 也不容易。”
张伯卿无奈苦笑, 唐振源和柳疏晏也忍不住摇头, “希望这次能顺利考中举人,不然三年后还要来上一回。我们现在也算是年轻力壮, 若是年纪大了, 身子骨定然不如现在,怕是真的会被衙役抬出来。”
唐振源摸了摸鼻子,看向柳疏晏,“上回乡试,抬出去了三个还是四个考生来着?”
“是五个。”柳疏晏叹气,“一个年纪大了,在号舍里晕了过去。一个被蛇咬了, 一个烧了考卷,还有两个腹泻不止, 被抬出去的时候已经虚脱。”
萧景曜:“……”
科举考试的危险系数竟然这么高的吗?
张伯卿的脸色更加苍白了,求助似的看向萧景曜,“我……不会这么倒霉吧?”
萧景曜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没好气道:“你年轻力壮,担心这个干什么?不如担心自己会不会毛手毛脚把蜡烛打翻烧了试卷。”
张伯卿想了想自己一些心大的行为,不太确定自己会不会犯这个傻,当即把这个要点死死刻进脑海里,用力点头,“我一定注意!”
“若真不小心烧了试卷,也有补救的办法。”唐振源开口道,“只要别慌慌张张地发出惊叫声,迅速把火扑灭,再问衙役要一份新的考卷,也是可行的。”
柳疏晏点头,“不过,若是你在第八个晚上烧了考卷,就算能要来一份新的考卷,也写不完。”
题量太大,就算已经做过一遍,想要一字不差的全部回忆起来,也比较困难。他们又不是萧景曜,能过目不忘。再加上烧了考卷后重新作答,心里肯定忐忑不安,慌乱之下,就别想考出个好排名了,能发挥出平时的水平都算自己心态好。
张伯卿深深吸了口气,再次记下这个要点。
“要是我能像景曜那样,做题速度快一点,天黑就睡觉,根本不用点蜡烛就好了。”张伯卿忍不住感叹。
萧景曜翻了个白眼,“那是院试。乡试可比院试难多了,我也没把握能再像院试那样,在天黑前就答完考卷。”
张伯卿顿时平衡了,“那就好。”
换来萧景曜毫不留情的铁砂掌。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唐振源和柳疏晏兜着手站在一旁看热闹,时不时还嚷嚷几句,“景曜,攻他下盘,让他躺地上!”
“伯卿你倒是躲快点啊!每次都被景曜逮住,你这个身手,怪不得杨教谕见了你就黑脸。”
萧景曜和张伯卿齐刷刷停手,有志一同地向唐振源和柳疏晏投去和善的目光。唐振源和柳疏晏对视一眼,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互相指责,“亏景曜还说你稳重,你就是这样稳重地看好戏的?”
“我夜观天象,你今天要受皮肉之苦。看来便是应在此处。”
“呸!你个假神棍,成天胡言乱语!”
两人说着说着,不等萧景曜和张伯卿动手,自己先打了起来。
萧景曜:“……”
这几个家伙应该去蒙学班没错吧!
唐振源和柳疏晏根本没用多大的劲儿,憋着笑你来我往地菜鸡互啄,十分认真又十分不认真地打了一场。
心里还挺得意:只要我们打得够快,景曜他们就不会对我们动手!
可把他们给机灵坏了。
萧景曜也看出这俩大聪明的想法了,当即扶额,无语凝噎。
萧元青乐呵呵地看着小辈们玩闹,满脸欣慰。曜儿也有了能可以互相胡闹的朋友,真好。
一行人到省城时已经七月十二,又来了一次模拟考,再加上休整的时间,现在已经到了七月底。
乡试八月初九开考,现在省城的考生实在不少。有本来就住在省城的,这些考生最占便宜,不用赶路,也不用适应气候。有离省城较近的,慢悠悠也到了。还有大老远赶过来,早早出发,宁可早到一段时间,也不想掐着时间赶路,万一在路上碰上什么突发情况,错过了考试时间,简直哭都来不及。
现在离乡试也就只剩半个月,省城内学子如云,放眼望去,街上穿士子衫的学子,一抓一大把。
萧元青都忍不住叹气,“肯定还有许多家境贫寒的秀才,为了省住客栈和吃饭的银钱,现在还没到。哪怕是这样,随便进一家酒楼,里面一大半都是前来赶考的书生。我的老天爷,这么多人,才录取多少人啊?念书可真是不容易!”
萧景曜看了一眼其他三人,面上都带着苦笑。
唐振源叹了口气,“上回乡试,只录取了四十五人。也不知道今年会录取多少人。”
科举考试并不是划分数线录取人,而是总共给多少个名额,一大帮考生争个头破血流,也不知道能不能有希望通过。
四十五人听着倒是挺多的,但这是整个雍州其中一届的举人名额。并且每一届的举人名额都不一样,今年的名额有可能比去年多,也有可能比去年少。
名额是由吏部户部等部门,根据每个州的户籍人口,赋税情况以及各地的教育水平,再加上朝廷计划总共要录取多少举人,再给各州分一分,过程十分繁琐,并不是地方官员能做主的。
当然,分配名额的时候。这些位高权重的阁老和大臣们,也会有一点点私心。比如在允许的范围内,给自己的家乡多分几个名额之类的。这都是官场潜规则了。也怨不得王教谕见识到萧景曜的神异之处后,就激动不已,说这是南川县之幸,也是整个雍州之幸。
萧景曜忍不住想,怪不得都说朝中有人好做官。大臣们嘴里那几个轻飘飘的名额,放在实际上,就是一个州能多几个举人,另一个州少几个举人。对于萧景曜这些焦急忐忑等着考乡试的秀才们来说,每多一个名额,他们就多出一分希望。
后世高考落榜,复读一年接着考。乡试一落榜,就得等三年。这是何等的折磨。
落榜的秀才何其多,这次没过下次继续,三年又三年,不知累计了多少个落榜秀才,每一届都有考中举人的秀才,但落榜秀才的人数更多。
秀才和举人的待遇简直是天壤之别。现代人都学过《范进中举》这篇课文,都知道范进还未中举之前,家里过得穷困潦倒,连肉都吃不上几回。他那个屠夫岳丈拿了点边角料过来,还要摆好大一通排场。后来范进一朝中举,屠夫岳丈都拿他当天上星君下凡,连打他一个耳光都战战兢兢。先前那些从不把范进放在眼里的人物,更是上赶着送宅子送良田和银钱。
可以说,考中了举人,那这辈子都和“穷”这个字没有任何关系了。
最重要的一点,举人能做官,秀才不能。
单就这一点,便足够让无数落榜秀才咬牙坚持一届又一届。
如同张伯卿那样年少得意就中得秀才的,也不是没有。然后再乡试失败了一届又一届。好几个三年下来,哪还有当年年少中秀才的志得意满?
柳疏晏是四人中最活泼的,恢复元气后,就提议几人也去外面看看。反正就这一天,并不耽误课业。
他想听听,有没有消息灵通的人,知道今年会有多少个考生,录取的名额又是多少个。
萧景曜也点头表示赞同,知己知彼,心里也能更有底气。
“希望今年的名额比去年多一点。”张伯卿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柳疏晏忍不住打趣他,“乡试前拜菩萨可没用,不如去文昌星君庙拜一拜?”
唐振源叹气,“上回我们也去庙里拜了,结果如何?”
柳疏晏脸色一垮。
“求人不如求己。”萧景曜打了个圆场,笑着说道,“我们几人的功课,教谕们可是夸了又夸。自信点,我们能赢!”
柳疏晏胸膛剧烈起伏好几下,狠狠一拍掌,“没错,我们能赢!”
省城之繁华,远胜常明府。
萧景曜四人一出门,便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萧景曜他们租的这间宅子,离省城大街可是还隔了一排屋子,街上的吆喝声还能传过来,可见街上之热闹。
几人到了大街,果然如同萧元青所说,街上随处可见穿着士子衫的书生,或三五成群,言笑晏晏,或只身独行,时不时在摊贩面前停住脚步,温声询问。
有书生同萧景曜的目光对上,笑着颔首,权当打了招呼。
除此之外,更有无数穿着青蓝白三色衣裳的普通百姓。男女皆是短衣装束,在街边等活的脚夫,穿着一身坏领磨襟救火的硬浆白布衫,下穿青布衫裤,手上搭着青布长手巾,戴皂布巾。
前来省城叫卖东西的农家妇女,则大多穿着短衫粗裙,外束短围裙。衣裳颜色更多,但还是青蓝白三色为多,偶有紫色杏色等鲜亮的颜色。
萧景曜的眼神扫过穿着白色麻布衣裳的人,果然在他们脸上见到了生活刻下的劳苦的印记。
白色本来是孝服的颜色,但百姓简朴,白布和染了色的布相比,价格更便宜,所以也有人寻常也穿白色的衣裳。
现在还算不错,民间青蓝二色的衣裳更多。萧景曜在跟随尹县令学习时,曾看过南川县的县志,上面记载了前朝后期南川县百姓穿衣的情况,“小民俭啬,惟粗布白衣而已。至无丧亦服孝衣帽,盈巷满街。”
到现在,百姓身上衣裳的颜色越来越多,可见百姓们的生活确实在变好。
布坊中卖的布料,种类之多,也让萧景曜几人大开眼界,光是棉布种类,就有木棉布、云布、兼丝布、斜纹布、三梭补、尤墩布、飞花布等数十种类别。不仅品种齐全,还质地优良,大多都已告别了厚重粗糙,十分轻薄挺括。穿在身上,舒适性倍增。
只看这些布料,就知省城百姓的日子过得府城百姓更舒适。
再一看两边卖小菜的摊贩,更是丰富,白菜萝卜这些常见的蔬菜暂且不提,还有香蕈、芥蓝、凫癸、蔓菁、茼蒿、木耳等,大大小小也有十多二十种。
萧景曜忍不住眨眼,这样丰富种类的蔬菜,常明府的百姓可享受不到。
柳疏晏见状,猜到了萧景曜的想法,笑着同他解释,“省城人多,好做买卖。省城周围有不少百姓,农户也好,商贩也好,都种了许多菜,每天挑着担子进城来叫卖。城里头的百姓也爱这一口鲜嫩的青菜。这些卖小菜的商贩,每天都能把菜卖光。省城附近的村庄,好几个都专门种菜,每天晨钟初静时,村中的青壮和幼童老叟,都挑着装满了蔬菜的担子,一个接一个,进城变卖。”
这不就是小型的蔬菜种植基地?萧景曜再次被震撼,大齐的商业,真的时刻都能给萧景曜一点小惊喜。
唐振源见萧景曜听得津津有味,笑着指着一个穿着青布短打的小贩,对萧景曜说道:“你看,那小贩卖的就是豆芽菜。豆芽菜不用土,方法也简单,味道也好,很受百姓们欢迎。省城里就有不少专门卖豆芽菜的小商贩,生意倒也不错。”
张伯卿一直认真听着,可算是找到了插嘴的机会,当即笑道:“发豆芽菜的方法,我倒是看到过。书上说:捡绿豆,水浸一宿。候涨,以新水淘,控干。用芦席洒湿衬地,掺豆于上,以湿草荐覆之,其芽自长。”
柳疏晏偏头看了他一眼,伸手勾过他的脖子,笑嘻嘻道:“你既然这么清楚,不如我们买些绿豆,回家给你发豆芽?”
唐振源也笑,“我看可以。”
“可以什么?不可以!”张伯卿跳脚,“我像是个会种菜的人吗?”
萧景曜含笑,给了张伯卿最后一击,“试试也无妨。考前心思易浮躁,做点别的事情放松一下心情也不错。”
“喂喂喂,为什么是我去干活啊?”
“谁让你会呢?走走走,买绿豆去。接下来几天,我们能不能吃上豆芽,就看你的了!”柳疏晏勾着张伯卿的脖子,不由分说地将他带去一个卖绿豆的小摊贩前,笑呵呵地掏出钱袋,买了一大捧绿豆递给张伯卿。
张伯卿脸色漆黑,给了柳疏晏好大一个白眼,却还是骂骂咧咧地接过了那一大捧绿豆。
萧景曜险些笑出声,就听得背后有人轻笑,“几位兄台好兴致。”
萧景曜迅速收了脸上的笑容,柳疏晏和张伯卿也不再笑闹,一脸正经地循着发声的方向看了过去。
对方一身蓝色士子衫,琢磨二十岁上下,身量同萧景曜差不多,脸色略有些苍白,外表十分符合“文弱书生”这四个字。
见萧景曜齐齐看了过来,对方又是一笑,伸手作揖,温声道:“在下江平府邢克己,见几位兄台自在笑闹,忍不住欢笑,失礼了。”
张伯卿眉头一挑,多看了邢克己一眼。倒不是他和邢克己有什么交情,只是张伯卿的父亲名为张复礼,所谓克己复礼,邢克己这名字,不看姓氏,倒像是张伯卿他爹的兄弟。
萧景曜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给了张伯卿一个戏谑的眼神。
柳疏晏抱着手臂,惊讶地看了过来,“邢克己?江平府那位连中小三元的天才?”
邢克己面上飞红,摇头失笑,“天才不敢当,侥幸而已。”
这下换成张伯卿给萧景曜一个戏谑的眼神了。张伯卿往萧景曜身边凑了凑,笑着看热闹,“景曜,又是一个小三元,你得好好看看。”
一个又字,当真是意味深长。
邢克己惊讶地看着萧景曜,脱口而出,“你就是常明府那位连中小三元的神童,萧景曜?”
萧景曜可算是明白刚才邢克己为什么会脸红了。这种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虽然是事实,但还是让人尴尬得想用脚趾抠出个大洞,自己钻进去。
看着张伯卿几个损友抱着手臂看热闹的模样,萧景曜无奈地叹了口气,拱手道:“邢兄既然也觉得那些吹捧的话太令人尴尬,就别再拿这话来打趣我了。我确实是萧景曜,但神童之称,邢兄不必再提。”
我现在身高都比一般成年男子还要高了,童什么童?
邢克己迅速点头,看向萧景曜的目光颇有几分惺惺相惜,“那些话,确实令人不自在。”
萧景曜和邢克己对视一眼,齐齐笑出声。
气氛顿时欢快起来,唐振源提议,“相逢即是有缘,不如我们找个茶楼坐一坐,也好畅谈一番。”
省城内多茶楼,一条街上隔几家就有一间茶楼,有大有小,却都不缺人气。可见省城百姓对茶的热爱。
邢克己也不推辞,爽快地点头道:“我知道一间茶楼,清净又不贵,就在前面。不如我们去那家?”
说完,邢克己又是坦然一笑,“我家贫,大茶楼去不起,也不好占你们便宜。让你们见笑了。”
萧景曜见邢克己眼神诚恳,面色坦然,并不以家贫而自卑,对他又添一份好感,笑着点头,“我们初来乍到,邢兄给我们介绍清净又便宜的茶楼,再好不过。”
说着,萧景曜还对邢克己眨了眨眼,“谁家的银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能省一点是一点。”
邢克己不料萧景曜会说出这样的话,惊讶地瞪圆了眼,好一会儿才发出一阵笑声,“景曜可真是……直言无惧。”
笑完后,邢克己又对着萧景曜拱手道:“别怪我多嘴,这话日后别在读书人多的地方提。”
萧景曜点头,“我心里有数。”
无非还是铜臭味臭不可闻的那套,觉得读书人清高,不能被阿堵物给染俗了。
萧景曜每次听到这种论调都想翻白眼。银钱确实俗,有本事你不用啊。吃穿用度哪一样不要花钱?甚至是皇帝,也要为银钱发愁。大齐疆域宽广,常有天灾,时不时还要治理黄河,这些可都是大工程。萧景曜就不信正宁帝不缺银子。
邢克己听萧景曜话里的意思,显然是对自己十分亲近,眼睛又弯了弯,抬手道:“就在前面不远,且随我来。”
萧景曜三人跟在邢克己身后,走到大街尽头,又转了几步,进了条小巷子,果然看到了一座小茶楼。简单的酒楼样式,悬山顶,面积并不大,里面却收拾得十分干净,厢房内的摆设装饰别具一格,十分符合读书人的品味。
萧景曜又偏头看了邢克己一眼。
邢克己摇头失笑,“景曜兄弟好利的眼,这茶楼中的摆设,确实有我的手笔。”
萧景曜低头喝了口茶,笑道:“刚入口有些微苦,不久便有回甘,余味悠长。这茶正适合邢兄,苦尽甘来。”
邢克己惊讶地看着萧景曜,好一会儿才叹道;“神童果然是神童。”
萧景曜无语。
柳疏晏三人拍桌大笑。
喝了茶,几人也熟络了起来。萧景曜见邢克己对省城很是熟悉,又和茶楼有些交情,比起他们几个刚到省城,什么都不懂的家伙,邢克己的消息肯定要灵通得多。
交谈间,萧景曜才知道,邢克己也算是少年得意,身上同样有个天才光环。不过他比萧景曜命苦,父亲卧病在床,家里的银钱都用在给父亲治病上。哪怕全家尽力诊治,邢父还是撒手人寰。邢克己十六岁便没了父亲,又因为守孝错过了三年两次的院试,等了两年才继续参加院试,顺利考中秀才。
他这小三元,中间隔了一届院试,总是被人和保宁府那位院试落了一次榜的小三元连水清相提并论。
张伯卿对着萧景曜挤眉弄眼,“今年乡试,算上你总共有三个小三元。我倒要看看,解元到底花落谁家。”
萧景曜给了张伯卿一个白眼,“谁说解元就一定会在我们三个中?雍州学子藏龙卧虎,我能中小三元,也有几分运气,哪敢这么大的口气,视解元为囊中之物?”
邢克己轻笑,大有见到知己之感,“我也这般想。奈何连水清不同,非得缠着我比试,我不胜其扰,只能出门避开他。”
懂了,另一位小三元得主显然剑锋直指解元之位,并且想在考试之前就把对手给打压下去。
但萧景曜又有些疑惑,“为何我没收到帖子?”
他也是个小三元,还是个没有错过任何一届的小三元,连水清竟然没给他下帖子?
邢克己面色古怪,“据说,他让小厮给你递帖子,却被令尊给赶了出来。”
萧景曜想了想,那会儿他应该还在模拟乡试期间,萧元青心疼他,又见过府试时,一些书生的害人手段,估计对方的小厮态度也不太好,然后就被心烦的萧元青给赶出了门。
逻辑上没毛病。
邢克己看向萧景曜的目光带了几分同情,“因为这事,连水清大为恼怒,四处说你目中无人,一心想在乡试中将你压在身下。”
萧景曜:“……”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萧景曜都奇了怪了,忍不住向邢克己吐槽,“为什么他们总是那么闲,都快考试了,还有心思赏花办宴会?”
就算是要结交人,那也得等到乡试过后,时间宽裕了再办宴会吧?
邢克己也很无奈,“我也想知道。”
两人对视一眼,齐刷刷叹了口气。
邢克己的消息果然很灵通,他告诉萧景曜,这次乡试,只录取四十人,比去年还少五个名额,但考试人数却比去年多了一百多人。
柳疏晏几人齐齐叹气,“更难了。”
这次的主考官是工部侍郎冯大人,这位大人因治理黄河而出名,建河堤,抚民心,挖渠道,断案收税都是一把好手。简而言之,是个务实的好官。
萧景曜突然就想到了尹县令。虽然尹县令的官职不如冯大人,但尹县令同样是个务实的好官,会去田间地头体会民生疾苦,也会酌情断案,安抚百姓,两人的精神内核是一致的。
萧景曜知道了冯大人的履历,心里有了计较,再次拱手谢过邢克己。这些消息,他们要打听起来也不容易,邢克己主动告知,确实省了他们很多事。
邢克己笑着摆手,眉眼间终于有了丝天才的傲气,“我的直觉很准,希望明年进京赶考时,你我二人能结伴而行。”
言辞间,已经认定自己能考上举人。
萧景曜也不装谦逊了,爽快点头应道:“那是自然。”
该打听的消息都打听到了,萧景曜一行人同邢克己又聊了许久文章和策论,直到天色已晚,双方才不舍地道别。
回去的路上,柳疏晏忍不住啧啧几声,“那邢克己果然满腹才学,才华不下景曜。绝对是同景曜竞争解元的最大对手!”
萧景曜无奈,“怎么你们都觉得解元要落在我头上?”
“因为你足够狠啊!”张伯卿想到那臭烘烘的九天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如你所说,考试不仅考才学,还包括考生们对考场环境的适应能力,以及沉稳的心态,再加上那一点点运道。他才华不弱于你,出身贫寒却不自卑,也能放下读书人的身段,去跟茶楼合作,有骨气,又不迂腐。这样的人,心性必然十分沉稳,至于能不能适应考场环……家境贫寒,想来吃住上也受过苦头。最后,你们能比的,就是运气了。”
张伯卿一顿分析猛如虎,全都说到了点子上。
萧景曜也不住点头,“确实如此。不过我有一点比他强。”
“什么?”张伯卿三人异口同声。
萧景曜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忘记了,我曾经跟在尹县令身边学习了一段日子。处理事务,你们都只能算是纸上谈兵,我可是有丰富的经验。”
既然冯大人是个务实的人,题目应当也会侧重实际。在一堆埋头读书十多年的考生中,萧景曜这个真正处理过一县庶务的小秀才,确实优势明显。
张伯卿三人都有些嫉妒萧景曜了,深深叹了口气,“我们怎么就没遇上这么好的县令啊?”
萧景曜翻了个白眼,“那你们也没遇上拿家人和亲朋好友威胁你们的县令啊。”
一般读书人碰上贾县令那种狗官,早就憋屈死了。一开始就屈从了,还不知道最后会被贾县令引上什么不归路。到时候才是真的要带着全家一起去阎王殿报道。
张伯卿几人一想也是,心里顿时平衡了。
萧元青听萧景曜问起连水清的事,伸手掏了掏耳朵,没好气道:“是有这么回事。不过那人我不建议你们同他来往,只不过是个秀才,随身小厮的眼珠子都长在了头顶上,拿鼻孔看人。这样的人,你们且看,即便他考上了举人,也得倒大霉。惹了他不快就不快,日后他倒霉也连累不到你们。”
萧景曜对萧元青的识人技能还是有信心的,当即点点头,将这事儿抛在脑后。四人全都闭门不见客,一心念书,只等乡试开考。时不时还督促着张伯卿发豆芽,还真吃了几顿张伯卿发出来的豆芽,颇觉有趣。
八月初九这天,天还没亮,萧平安等人就开始忙活了起来。
有萧平安在,萧景曜确实省了许多事,考篮中的东西,都不用萧景曜操心。
张伯卿等人也有小厮替他们收拾东西。萧元青站在院子中的桂花树下,冲他们四人招招手。
萧景曜好奇地走过去,就听见萧元青乐呵呵地开口道:“来来来,你们几个都折一枝桂花。不是有个成语叫做蟾宫折桂?你们现在就折个桂,讨个好彩头。”
八月桂花飘香,院子里满是浓郁的桂花香味儿,萧景曜身上都染了一丝桂花的香气,萧平安还做了些桂花糕放在考篮中,估计也是听了萧元青这有道理又没道理的忽悠。
唐振源眼神一亮,“萧叔叔说的有道理!我夜观天象……”
“你别夜观天象了,昨晚你早早就歇下,睡到现在才醒,观什么天象?大胆点,我们这次都会通过,全都能成为举人老爷!”
柳疏晏一边说着,一边折了枝桂花,唐振源和张伯卿紧随其后。萧景曜想了想,伸手将离自己最近的一枝桂花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