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长和端木副基地长先一步识破对方的阴谋,替换掉大会堂所有的饮用水,这才免去一场灭顶之灾。”
姚容终于将目光转到了萧白身上:“不如我们来听萧白自己说,如果他控制了在场所有人,他打算做些什么吧。”
这击垮萧白的最后一击,就让萧白自己来。
药效在渐渐发挥作用,萧白大脑钝痛无比。
鲜血彻底凝固在他脸上,映着他惨白如纸的神色,更显狼狈。
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几乎是听到了什么问题,就开口老老实实回答什么。
广播前的民众悉数沉默。
这是一场盛大而无声的审判。
这场审判来自于民众心间。
“杀人就要偿命,不管他是谁,不管他做过什么。”
“活|人实验是被明令禁止的行为,我们尊敬他,是尊敬他为人类做出的贡献,自从他违背了一个科学家应有的操守后,他就不配再得到任何敬仰。”
“道貌岸然的狗东西,去死吧!!!”
终于,广播前,民众给出了他们的反应。
萧白的罪行压倒了他的功绩。
他的罪孽不容辩驳,“伟大”这个词再用在他身上就会蒙尘。
他理所应当被钉在耻辱柱上,用余生所有时间,向那些枉死的灵魂忏悔赎罪。
主席台上, 萧白还在继续发言。
他拼了命想要控制自己的言行,却发现一直让他引以为傲的药剂,也成为了此时此刻最折磨他的存在。
更可怕的是, 他能清晰感应到, 他的大脑记忆力在不断下降。
那些原本早就深深刻在脑海里的知识,逐渐变得模糊,不管他怎么回想,都只剩一片混沌。
就在一个小时前,他也曾经设想过自己站在主席台上, 面向全华国人,说出自己做过的所有事情。
但他设想中的自己,应该是以胜利者的身份,是以一种俯视芸芸众生的姿态。
而不应该是像现在这样,在他距离必生追求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被踹入无底深渊, 沦为阶下囚, 向着这些他从来都蔑视的庸人,承认过去犯下的所有罪状。
这种强烈的差距感, 让萧白完全失控。
他不明白,他已经算好了每一步行动, 他已经反复斟酌过行动计划, 为什么还会一败涂地?
到底是哪里出现了纰漏!?
如果姚容知道他内心所想,一定会大发慈悲, 将这个问题的答案告诉萧白。
萧白输在人心。
他的谋划从理论上来说确实很完美。
但作为一个完美主义者, 萧白做出来的这份方案容错率极低。
他完完全全把下属们当成了提线木偶, 却没有想过下属们也有自己的私心。
这一点点私心,就成了破绽, 成了那让千里之堤崩溃的蚁穴。
萧白也输在自负。
就算知道鹿非实力非常强,就算知道姚容研究出了连他都没研究出来的游戏手环,萧白也不认为鹿非和姚容会是他的对手,总是以一种猫抓老鼠的心态与鹿非和姚容接触。
连鹿非和姚容都没放在心上,端木思、方邵元、宋修平他们就更没有被他看在眼里了。
这种性格上的弱点,往往格外致命。
“我相信,听到这里,所有人对于萧白是有罪还是无罪,心里都已经有了个大概的定论。”萧白再次被警卫拽到一侧,姚容重新接过话筒,“但除了民众的审判外,他还要面临法律的制裁。”
失血过多外加药物伤害,萧白生理上已经产生了强烈的晕眩感,随时都可能昏死过去。
但姚容始终让他保持了清醒。
让他从头到尾,经历这一场特殊的开庭。
亲眼见证他汲汲半生换来的财富、地位、荣誉,一一都被剥夺。
与此同时,中央基地外。
原本荒无人烟的大型排水口附近,停满了军卡。
在得到姚容的提醒后,端木思找来了几个可靠的城市规划专家,让他们研究地下排水系统,判断实验体最有可能从哪个排水口潜入基地。
几个专家经过一晚上的激烈讨论,最后给了端木思两个地点。
两个地点是五五开,端木思当即决定兵分两路。
鹿非亲自率队来到其中一路埋伏,正好等到了自投罗网的实验体们。
有他作为后盾,军队顺利控制了所有实验体。
“禀报鹿中校,数量已清点完毕,共有三百二十具实验体。”
鹿非站在军卡车顶,沉默听着下属的汇报。
在听到下属用“具”这个量词形容实验体时,他的眉心不自觉轻轻蹙起。
可看着那些什么模样都有,唯独不具备完整人形的实验体,鹿非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纠正下属的用词。
“捆好他们之后,将他们带到军卡上吧,我们该回基地了。”
“鹿中校……”下属劝说道,“如果让普通民众看到了他们的模样,怕是……怕是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引起民众的恐慌?他们希望自己变成这个样子吗?”鹿非终于忍不住了,出声反问。
下属讪讪不敢言语。
宋修平打发走下属,安抚好鹿非的情绪,才劝道:“按照规章制度,这些实验体具有高危险性,确实不能随便进入基地。”
鹿非低下了头。
午后的微风吹动他的发梢,雨后的骄阳落入他的眼眸,折射出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泪水。
他明明没吭声,但宋修平能感受到他周身弥漫的低落。
过了好一会儿,鹿非才克制道:“没事,刚刚是我太激动了。”
宋修平还在绞尽脑汁思考安慰的话语,鹿非已反过来询问他:“不带回基地的话,我想留在这里看守他们,可以吗?”
宋修平点头,纵容他的这场任性:“可以。我带队回去就好。”
鹿非抿了抿唇,却又道:“算了。我才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既然领命前来,就应该亲自回去复命。”
宋修平见他这般,心情反倒更加复杂。
暗暗叹了口气,宋修平说:“我去安排人手,点一个小队跟你回基地,我带着剩下的人留在这里看守。”
丢下这句话,宋修平转身离开。
“如果——”
鹿非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我是说如果,我没有被姚博士救出来,现在我也是他们的一员。”
宋修平沉默。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鹿非没有被救出来的结局。
“但一切都改变了,你被救出来了。”宋修平回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宋大哥,你会不会觉得他们长得很像怪物?”
宋修平说:“他们是受害者。”
“是的,他们是受害者,但是你看——”
鹿非指着那些正在搬运实验体的异能者。
这里的每个异能者,都是军队的佼佼者。
按理来说,他们都见惯了大场面。
但即使是他们,在看到这些实验体时,脸上都会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厌恶与恐惧。
这也许是人之常情……
“可这人之常情,看得人真难过啊。”
回去的路上,鹿非都表现得很沉默。
直到入了城,听见广播里传出姚容的声音,听见法律对萧白的审判,鹿非才慢慢恢复了精神。
他听了一路,等抵达大会堂见到姚容时,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脸上表情已经和平常一模一样。
姚容正在和端木副基地长聊天。
有关萧白的审判暂时告一段落,但审判萧白只是第一步,后面要做的事情还有非常多。
余光瞥见鹿非站在柱子后面向她张望,姚容唇角微挑,与端木副基地长打了个招呼,朝着鹿非走了过去。
“事情都忙完了?”
鹿非摇头:“还没有,我是回来复命的。”
虽然鹿非表现得没什么异样,姚容还是敏锐察觉到了不对:“怎么了,你好像不太高兴?”
鹿非嘴硬:“还行。”
姚容换了个问法:“那你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鹿非猛地抬头,眼眸明亮地盯着姚容,期待中又夹杂着几分隐约的忐忑:“我想问你,中央基地打算怎么安置这些实验体。”
姚容如实道:“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现在还来不及讨论这件事情。”
这次行动牵扯到的人太多了。
西北、希望、东南、火焰这几个基地的基地长,以及随同他们前来的人都被暂时收押了。
中央基地的一些高层也牵连其中。
相比之下,实验体的事情确实不能算是最急切的。
鹿非抿了抿唇:“那要等多久才能讨论。”
“还得再等几天。”
姚容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知道他在困扰些什么,但如果仅仅只是这种程度的觉悟,那还远远不够。
“我给你安排一个任务吧。你这几天不是一直在盯着研究室吗,你现在带一些下属,去把那里的实验体都接走。”
鹿非有一肚子困惑想跟姚容聊,但姚容给他安排完任务后,就匆匆转身离开,明显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鹿非轻轻吸了口气,也暂时把杂念抛到脑后,带着他的下属赶去研究室。
研究室早就被控制住。
鹿非到的时候,巷子口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他挤进人群,进入研究室,很快就看到了泡在营养液里的十个实验体。
鹿非弯下腰,从营养舱里抱起最瘦弱的小男孩。
小男孩的嘴已经异化成扁长的鸟喙,侧脸也长出许多绒毛,不知被关了多久,皮肤呈现不正常的苍白,甚至对鹿非表现出极其强烈的攻击性。
鹿非早有准备,给小男孩注射了镇定剂。
药效渐渐起效,小男孩在他怀里昏昏欲睡。
他抱着小男孩走出研究室。
其他下属背着实验体,纷纷跟上他。
“你们听广播了吗?”
“当然听了,巷子口那大喇叭一直在放,只要没耳聋的人都能听见。”
“这个冷冻仓库真的是研究室吗,好可怕啊,我居然一直生活在附近。”
“你们还记得那个姓王的疯女人吗,她的孩子前几年不是丢了吗,她就住在隔壁那条巷子,你们说她的孩子会不会是……”
“哎,造孽啊。”
“话说实验体长什么样啊?”
“还能长什么样,肯定长人样呗——”
有人漫不经心回答,却不料话音刚落,人群中陡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时而夹杂着一连串的“怪物”。
众人循声看去,吓了一大跳:“哎呦妈啊,这是什么怪物啊!”
“这……这就是那什么实验体?”
“虽然实验体的遭遇很值得同情,但是这长得也太太太吓人了吧……”
“这根本就不能算是人了……”
刚走出研究室门口的鹿非脚步一顿,旋即加快了速度,带着小男孩上了军卡,关好沉重的车门。
可这个举动,挡得住探究的视线,却隔绝不了汹汹的议论。
鹿非将小男孩放到座位上, 替他系好安全带。
他有些庆幸,小男孩和其他实验体全部都被注射了镇定剂,暂时陷入昏迷, 不需要面对这些如刀言辞。
可又有些懊恼, 他做事似乎总是太粗心,出来之前他应该用外套裹住小男孩的脸。
但最后涌上心头的情绪,是无力。
就算暂时昏迷又怎样,就算他记得用外套遮住实验体又怎样,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安慰。
实验体始终会清醒, 民众也总会注意到实验体的长相。
将实验体带回到中央研究所时,已经是深夜。
平时这个点依旧灯火通明的中央研究所,现在几乎没什么人在走动了。
从萧白出事后,就不断有军队来到中央研究所抓人、带走各种资料,整个中央研究所人人自危,自然没了认真工作的心思。
鹿非找了好一会儿, 才找到一个级别较高的研究员, 拜托他腾出地方安置这些实验体。
研究员有些为难。
“这是姚容姚博士的意思。”鹿非强调。
研究员的动作才快了几分,找到一间空置不用的房间:“这位中校, 不是我不想接手实验体,我们研究所的安保力量已经被撤走大半, 如果这些实验体醒来后有过激行为, 我们没办法应对啊。”
鹿非说:“我会把他们捆得很结实。”
研究员依旧不放心,再三向鹿非确认:“我听说这些实验体的身体素质, 足以媲美高阶异能者, 捆好了就能保证不会出问题吗?”
鹿非明白他的顾虑, 虽然觉得没有必要,还是表示会留两个下属守在这里。
研究员稍微安心了一些, 又问:“那除了提供一个地方关着他们,我们还需要为他们做些什么吗?”
“……每天给他们注射营养液,维持住他们的身体机能。”
研究员又问:“就只用做这些吗?”
“对,暂时就先这样。放心吧,就是在这里关几天,等上面的人腾出手,就会来讨论怎么救治他们了。”
研究员关上房间大门,领着鹿非往外走去,听到鹿非这么乐观的说法,研究员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小声道:“他们的身体已经异化到了这种程度,基因肯定出现了严重的问题,而基因层面的变化是最难逆转的,这要怎么救啊……”
一时嘴快,等到说完这句话,研究员是恨不得用胶带来封住自己的嘴巴。
哎,他这张嘴啊,这么多年来他都没能再往上升一步,不就是因为总喜欢说些不合时宜的话吗。
只希望这个中校的脾气不要太暴躁,别把他的话往心里去。
鹿非确实没有生气。
他知道研究员没有恶意,也知道研究员说的是真的。
事实上,他了解的事情比研究员多得多。
当初还没逃出地下研究所的时候,他就听地下研究所的人说过:
当一个实验体的基因不稳定度达到 30% 以上,就随时都会异变为怪物,那时的他们,还残留着属于人类的意识,但按照基因层面对人类的定义来说,他们已经算是另一种生物了。
他经历过和这些实验体一样的不幸遭遇,他能清晰体会到这些实验体的切身之痛,却又远比他们要幸运很多——
在他的基因不稳定度险些突破 30% 时,他被姚博士救了出来。
所以靠着基因稳定剂,他可以一步步恢复成正常人类。
这些实验体却永远失去了变回正常人类的机会。
鹿非轻声道:“不管怎么样,这几天就要先麻烦你们了。我要是有空,会过来看他们的。”
研究员叹了口气,保证道:“没问题,我会好好看顾他们的。都是些可怜孩子。”
离开这里,鹿非又马不停蹄回到了排水口附近。
“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也不先回别墅睡一觉再来。”宋修平嘴里抱怨道。
鹿非笑问:“这些实验体清醒了吗?”
宋修平也就是抱怨一句,人都来了,还得再赶回去不成:“有几个实力比较强悍的已经恢复清醒了,我带你去看看吧。”
那几个清醒的实验体,正被严密看守着。
鹿非没有让宋修平跟着过去,而是独自一人走到了他们面前,在他们戒备的目光中,直接盘腿坐到了他们面前。
“你们是所有实验体里实力最强的,对吧。”
没有实验体回话。
他们都认得鹿非。
在之前的战斗中,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以一己之力,将一半的实验体放倒,他们几个也都是栽在他手里的。
鹿非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随手脱掉身上的军装外套,只剩里面单薄的短袖。
“我们是隶属于西南基地的正规军人,番号西南第一军。”
就仿佛与同龄朋友聊天般,鹿非的语气很放松:“别看我年纪不大,但我的军衔已经到中校了,现任西南第一军主将。”
“我的实力如何,你们也知道了。”
“可能我的年纪没比你们大,但是我们打个商量怎么样,以后你们就认我当老大,帮我好好约束那些还在昏迷着的人。”
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小,长着麋鹿角的女孩瞥了鹿非一眼,又迅速挪开。
但鹿非依旧捕捉到了她的视线,说得越发起劲。
麋鹿女孩皱了皱鼻子,终于忍不住了,尝试了两次如何发声,语气细软而沙哑:“你好啰嗦。”
鹿非:“……”
这要不是个小姑娘,他已经要捋袖子了。
哦不对,他昨天为了制服他们,确实朝人家小姑娘动过手。
“虽然很吵,但是我不讨厌你。”麋鹿女孩又道。
鹿非笑了笑,追问:“为什么不讨厌我?”
麋鹿女孩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从她被抓进地下研究所后,她见过无数双眼睛。
贪婪,冷漠,厌恶,警惕。
只有这一双眼睛是如此平和,就算是动手打晕她的时候,眼中的情绪也并非凶狠,而是透着淡淡的难过。
另一个半张脸长满绒毛的虎状少年突然冷漠道:“既然能控制住我们,为什么不杀了我们?”
鹿非反问:“我为什么要杀了你们?”
虎状少年的声音变得格外尖锐激昂,吸引了周遭所有人的目光:“你应该直接杀了我们,你以为现在这是在为我好吗,你以为我需要你怜悯我吗,如果真的这么有同情心的话,你现在就应该杀了我!哦,如果你不想充当坏人角色的话,那也没关系,解开我身上的绳子,我可以自裁!”
被吸引注意力的众人陆续开口相劝。
“地下研究所已经被一网打尽了,这意味着,从此以后你们都可以摆脱地下研究所的控制,重新恢复自由了。”
“是啊,你们不想回家吗,你们的家人肯定一直在寻找你们。”
“最糟糕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你们放心吧,基地不会不管你们的。”
虎状少年讥讽一笑,闭上眼睛没有再开过口。
于是那些刚刚还在劝说的声音也复归沉默。
只有露深夜重的呜呜长风,穿过星辰下的苍茫旷野,幽幽回响。
如泣如诉。
仿佛有人在深夜里,极力压抑着,却还是会不小心发出哭声。
为什么恢复了自由,还会这么悲伤。
是不是,他们已经猜到了结局。
异形,异种,高危险性……这是一场已经能被预见的悲剧吗?
鹿非不知道。
他只是在想,如果连他,连与实验体有过相同经历的他都不站出来做些什么,那这些实验体在逃离丧心病狂的人|体实验后,又会在他们被救下的那一刻起,再次陷入一场大型的舆论谋杀。
难怪今天他去找姚博士,姚博士忙到连多跟他说几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原来灾后重建工作,远比结束灾难复杂。
拯救也远比摧毁麻烦。
鹿非转过了身,微微压下衣领,露出被遮挡住的陈年疤痕。
普通人也许不知道这个疤痕意味着什么。
但麋鹿少女、虎状少年他们看懂了。
因为在他们身体的相同部位,深埋有一个黑色的芯片控制器。
“你……”虎状少年惊愕出声,“你是什么人。”
鹿非平静道:“你们应该不认识我,但我在地下研究所里的代号,是九号。”
“你的身体……”麋鹿少女低声道。
“我的皮肤曾经变成过鳞片,眼睛也曾经变成过金色竖瞳。”
“完全看不出来。”虎状少年说。
麋鹿少女眼里却划过一丝期待。
忽略掉那异变的地方,她的五官其实非常漂亮。
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本也是最爱美的年纪。
鹿非认真看着他们,强调道:“我不想欺骗你们,也不想给你们任何不可能实现的承认——我是例外,我能恢复到这一步,你们却很难,甚至有可能永远都会保持这副模样。”
刚刚燃起的一缕期望又寂灭了,麋鹿少女低下头。
“我知道你们在害怕什么。”
“你们在害怕旁人异样的眼光,你们恐惧从亲朋好友眼里看到厌恶——因为有时候,连你们自己,都会觉得自己是怪物。”
“我说得对吧。因为我以前也是这么看自己的。”
“但是啊……”
夜风汹涌,沙尘滚滚,鹿非两只手撑在身后,唇角与眉眼一并弯了起来。
“我妈告诉过我一番话。”
“她说,相比起那些死去的成千上万的实验体,我熬过了痛苦,得到了实力,还获得了自由。”
“这样的我,这样的你们,怎么会是怪物呢。”
“我们是生命的奇迹啊。”
不少陆陆续续转醒的实验体都听到了这一番话。
那些守在火堆边的异能者也都清晰听见了。
姚容穿着一席风衣,不知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也不知在火堆旁站了多久。
火光与星光一并落入她的眼里,于是她看向鹿非的目光里,始终带着温柔赞许的光芒。
“这个世界上最艰难的事情,也许就是改变世人的偏见。但是,我们身体里拥有如此强大的一股力量,为什么不能用这股力量,去尝试着战胜偏见?”
“我在西南基地待了四五年,没有杀过一个好人,没有做过一件坏事,还立下过无数功劳。没有人恐惧我,他们反而在崇拜我所拥有的力量。”
“你们可能会想,我能扭转偏见,是因为我的相貌与正常人无异,是因为没有人知道曾经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
鹿非抬起自己的手腕,一把扯下那个假的游戏手环:“那你们放心好了,我回去之后就会告诉所有人,这个被誉为西南基地第一强者的风葵中校,其实是一个名叫鹿非的实验体。”
“在这件事情上,我会始终与你们站在一起。”
第91章 末世人形兵器28
随着鹿非用力一掷, 假的游戏手环落入不远处的火堆,被火焰吞没,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麋鹿少女盯着那簇火焰, 幽幽道:“其实你可以不用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在鹿非站出来说他是实验体之前, 麋鹿少女根本就看不出来。
通过周围人听到这番话的神情,麋鹿少女可以确信,周围人也几乎不知道这一切。
只要鹿非不说出真相,他就永远不会受到任何流言蜚语的困扰,也不会面对任何异样眼光的打量。
“我不觉得这算是牺牲。”鹿非低头理好衣服领口, “我只是在正视过去。”
“正视过去也许会很痛苦,也许会很艰难,但那就是曾经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我改变不了它,只能去接纳它,并且尽力与它达成和解。”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虎状少年的心弦,他的声音突然有些紧绷:“我妈不会说我是奇迹, 她永远只会逼我上进, 让我别丢她的脸。也许我现在回到家里,她会气得当场把我赶出家门, 恨不得从来没有生过我这个儿子。”
在全世界站到他的对立面之前,他的母亲, 生他养他的母亲, 很可能就已经先一步否定了他存在的意义。
虎状少年缓缓抬起头,明明在笑着, 却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哭出声来。
“我和你不一样。你有一个好妈妈, 她接纳了你, 她认定你是奇迹,她从来没有一刻觉得你是怪物, 所以你才能接纳自己,认可自己。”
“你很清楚,就算全世界都惧怕你,诋毁你,她也会永远站在你那边,甚至试图去改变全世界的想法,所以你才能无惧偏见,甚至有勇气说出要去改变偏见的言论。”
鹿非怔愣片刻,却完全无法反驳。
是这样的。
就是像虎状少年说的这样。
他最大的底气,其实不是他的身份,不是他的实力,而是来自姚博士无条件的支持。
他在这件事情上,会始终与麋鹿少女、虎状少年他们站在一起。
而姚博士,在这件事情上,肯定也会始终与他站在一起。
——他没有问过她的意见,却无比坚信这点。
这股信任,是长年累月下来,她用言语与行动,一点点塑造培养出来的。
“你说得对,在我对世界的认知崩得一塌糊涂,身体和精神都抵达承受极限的时候,是她出现在我的面前,拯救了几乎被绝望吞并的我。”
“她的爱治愈了我,将我从痛苦沉溺中解救出来。”
“即使她总是喜欢骂我笨蛋,喜欢指使我,但我从没有怀疑过她对我的爱。我开始越来越爱她,越来越爱自己,也越来越爱这个世界。我希望这个世界能变得更好,因为我知道这也是她的愿望。”
在虎状少年、麋鹿少女的注视下,鹿非一点点剖析自己的心境。
反正姚博士又不在这里。
背着她承认这些话,简直毫无心理压力啦。
“我跟你们说这些,并非是在炫耀。只是想告诉你们,我们无法改变自己的出生,也很难左右父母对我们的爱,可是,我们千万不要因为父母不爱我们,而停止爱自己。”
“你们还记得我刚刚说的话吗。至少,我,我妈妈,还有我的很多朋友,我们都会接纳你们,我们都会认定你们是奇迹。”
“我不是孤立无援的,你们也不是啊。”
虎状少年刚才没有哭,听到鹿非现在说的这些话后,却突然觉得眼睛格外酸涩。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不想让人发现他的异样,慌忙背过身去。
但刚背过身,就对上了一个象形少年做的鬼脸。
虎状少年:“……”
象形少年小声问:“还想自杀吗?”
虎状少年:“……滚远点。”
象形少年嘿嘿一笑:“你说,我们要不要认这个老大?”
虎状少年骂骂咧咧:“你想认就认,别拉上我。”
象形少年耸了耸肩,举手起立,干脆果断地喊了声“老大”。
麋鹿少女抿唇轻笑,也跟着喊了声“老大”。
到最后,这几个实验体里,只有虎状少年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