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就看到没有剧烈喷发,但是正在安静流出熔岩河的埃特纳。
他们行走在火山脚下不远的缓坡平原上,这个时候如果火山再来次危险的爆发,别说牛车,就是超跑,全部人都得交代在滚卷下来的碎屑流里。
举着火炬的男人们已经从喜门颂,喜门颂唱到喜上心头你是我的红苹果。
后面抓着头发悲痛哭喊的妇女也不甘示弱,跟着唱起了挽歌。从哀悼死者的亡故,又唱到死者的陪葬品如何丰盛。
泊瑟芬一脸麻木:……
这个世界真可怕,她吓着吓着竟然有点习惯了。
拉尸体的车子逐渐停下,骡子不肯再向前。
老祭祀只得拄着长棍,弯着身体哆嗦着走出人群,他脸上跟脖子下都绑着大片的布带,血水在布上浸出可怕的印子。
拉着公牛的人也松开了绳子,所有人都安静起来,周围只有风呼啸过黑土堆上的野雏菊的声音。
老祭祀让人用松树跟栎树弄好了巨大的柴堆,又搭建好了石头祭台。然后手里提着个单耳长颈水罐,颤抖撒上水去除污秽。
祭台边,绑着几头黑羊,正在冷风中簌簌发抖。
老祭祀虔诚地头朝着地面说:“‘地下的宙斯’,请接受献出去的祭品,黑色新鲜的羊血,还有一个纯洁的新娘。”
说完,他让人拿出刀子,将一头羊拖到祭台上,锋利的刀刃割入羊脖里,血肉裂开喷涌出红色的血水,全部浇灌到石头里。
泊瑟芬坐在车子上,当看到那刀子扎入羊脖子里的时候,嘴里轻嘶了一下,眼睛忍不住眯起来,露出一个不忍心的表情。
这四舍五入,等于割了她的脖子。
当羊的身体死去,就被全部投入旁边献祭的篝火里,又撒上大麦粉跟葡萄酒,献给冥神的牲畜不能留下肉来。
接着每个人都排队向前,用青铜刀刃割自己一缕头发,放到尸体的麻布上,然后将尸体一具一具放置到柴堆上。
泊瑟芬坐在车上,看着那堆尸体逐渐减少,就像是看到自己活着的时间一秒一秒倒数。一种濒临绝境的痛苦,压抑得她没有喘息的空间。
老祭祀拿出酒水撒到地上,朝着天祈求,“北风之神波瑞阿斯,请让火燃烧起来,送这群可怜的人去往幸福的冥府。”
泊瑟芬已经听不清楚那老头子在说什么,她看到了火堆点燃了,尸体开始被焚烧,还有十几个装油跟蜂蜜的罐子都放在尸体边。
空气跟那些密封的油罐一样,装满了尸臭的味道。
泊瑟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画面,闻过这么恶毒的空气,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漫长可怖的噩梦般,还无法醒来。
她忍不住屏住呼吸,胸腔处因为缺氧而心跳加速起来,眼珠无法控制从起火的尸堆里抽回来,像是躲避般,看向火山。
不再剧烈喷发的多道火山口,安静地涌出熔岩,形成软红的火河往山脚下流。
如无数巨带的黑雾,诡异地顺着山头,山腰围绕着,淹没了流出的火水。像是一头盘踞在火山上的巨兽,压制着喷发的火焰。
泊瑟芬脑子没有反应回来的时候,视线却被这副壮丽诡谲的画面所吸引。
那黑雾……眼熟。
她愣了一会,直到花箍里微软的花被风压到眼上,才猛然想起来。
这些黑雾,跟她在海上遇到神的时候一模一样。那黑得浓稠,黑得都要闪出光来,宛如神迹的颜色太特别了。
泊瑟芬呼吸微顿了下,大脑如飓风般闪过一个念头,那雾……能让她恢复体力,而且能让时间变慢。
如同地狱投入一束救赎的光芒,给了绝境的人拼命的勇气。
如果那神在火山里呢?
一个疯狂的念头从泊瑟芬的脑子中出现,她冒险冲到火山那里,滚烫的烟屑能阻止所有追捕她的人。
但要是那个黑雾对她没有任何保护作用……烧死是人类最惨烈的死法之一。
泊瑟芬沉默了一会,才缓缓眨了下眼,睫毛盛着火炬的光,眼瞳被映出流转的清亮。她握着的手指松了下,掌心都是指甲印。
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憋足了难受,让眼眶慢慢变红,豆大的眼泪就往外冒。
泊瑟芬边哭,边伸手抓着右边女人的衣袍擦自己的脸。
那女人本来警惕起来,却看到祭品新娘哭了,顿时松了戒备,甚至还叹息起来松开牵牛绳子,想要安慰她。结果下一秒,她整个人猛地被一股重力推出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等另一个女人发现不对劲,泊瑟芬已经转身,伸脚狠狠踹向她,女人往后躲闪,却胸口剧痛,整个人失去平衡滚下车子。
泊瑟芬伸脚踹不到的时候,恐惧上头,没有任何考虑整个人就撞过去,她收力不足,差点被跌下去的女人拉住。
她在最后一刻稳住身体,双手抓住牵牛绳,力量过大狠拉了下,扎入鼻子里的绳结让公牛剧痛,开始发疯奔跑起来。
等牛车狂跑起来,泊瑟芬才想起——完了,她不会驾车。
老祭祀看尸体烧的差不多,刚转身要杀新娘,就看到两头疯牛车撞过来。他反应不及时被公牛角插起,又甩飞到燃烧的篝火里。
顿时惨叫声尖锐响起来。
泊瑟芬听到了,但没有时间开心仇人下地狱。她脸色煞白拉着绳子,压根控制不住车子的方向。
公牛们蹦跶着四条腿,拖着弱小无助的车子往远方的黑暗飞奔而去。
而才反应回来的人群,立刻有人迅速牵出马要去追捕。祭祀已经完成了,如果祭品没有送出去,就是对神祇失去信誉,他们会遭遇灭顶之灾。
狂风在耳边刮过,泊瑟芬看不到任何东西,唯一办得到的事情就抓着手里的绳子,死都不松开。
身后似乎听到马啸的声音,还有追捕者的怒吼。
这些声音就是催命符,也让泊瑟芬怒意上头,一群疯子,老毒虫,火山喷火怎么不将你们全烧死。
恐惧跟愤怒果然是最好的亢奋药,她都虚软要倒下了,还能肾上腺激素爆发保持住平衡,不被疯狂摇晃的车板子甩出去。
但是再能让人上头的激素,身体透支到底也没辙了。
泊瑟芬冷汗直冒,眼前发黑,她连风声都听不到,甚至不知道公牛跑了多久。整个人逐渐陷入到一种幻觉般的寂静里,手指也开始脱力,松开了最后的救命绳子。
她跌出车外的时候,整个人是没有知觉的。这种晕眩的麻木直到整个人重重摔到地面上,剧痛才瞬间席卷而来。
泊瑟芬的后背先磕到火山土,又翻滚了几下,瘫软在地上一动不动。
死亡伴随着黑暗的潮水涌过来,她轻喘了口气,最后一丝生机也断绝了,名副其实的穿越一日游。
过得还真是精彩,每一秒都是惊悚时分。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单程门票,一来就回不去。
泊瑟芬清澈的眼眸,渐渐失去了神采。她望着不远处的火山,诡异的黑雾依旧安静在那里翻滚着,毫无碰触到的可能。
唉,好累,睡觉吧。
泊瑟芬慢慢合上眼,刚要安心去死的时候,一抹金色的光芒扎着一团黑色的雾气,轰然砸到她旁边。
地面震动,石头飞散开,一个大坑出现在泊瑟芬身边,她本来都要睡了,结果碎石劈头盖脸而来,让她死都不能好好死。
泊瑟芬气得死都变成活的,她怒极起身。
有完没完,就不能让她安静一会吗?就是穿越到世界末日,也没有这么折腾的。
……起身?
泊瑟芬才反应回来,她抬眼一看,漫天漫地的黑雾柔软如鸟绒,从身侧的坑里不断冒出来。像是涌出的地下水般,黑雾钻入她的脚踝,手腕,身体,无声将她所有痛苦夺走。
摔碎的骨头,没有任何预警就痊愈了。
泛白的皮肤伤口,被雾气抚平。
泊瑟芬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也从濒死前的极速,被温柔的冷雾给安抚下去又回归成正常的跳动节奏。
人倒霉到尽头,原来还会做梦。
泊瑟芬后知后觉低头,看到自己脚边那个倾斜的土坑,坑底很深,像是被陨石砸出了深渊般的裂痕。
望一眼都让人心里发寒,脚底发怵。
只有一抹金黄色,在无边无际的深坑黑洞里,闪缩着微弱的光芒。
泊瑟芬坐在深渊边看了好一会,才手脚有些发软站起身来。她转头在黑雾里摸索了好一会,终于摸出来三根干枯的树枝。
树枝不知道为什么,干瘪到要化为粉末。
泊瑟芬小心翼翼拿着它们,然后将树枝插到坑沿边,双手合起来开始拜拜。
“感谢神明显灵,等我平安逃出去立刻给你立牌位,日日供奉,早晚三炷香摆鸡鸭鹅……如果神想吃什么,也可以托梦给我。”
泊瑟芬第一次这么虔诚拜神,她曾经也是打倒封建迷信,唯物主义科学万岁的那一卦。结果现在……人生真奇幻。
她感激完神,就伸手撑着黑灰灰的地面,想要起身离开,结果手一空。
巨大的坑沿边,石块土壤全部开裂松软,泊瑟芬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整个人倾斜着往深渊里摔下去。
天旋地转中,她只看到无数绒毛般软的雾气在坠落的脚下,不停流动翻绞,像是黑色的巨蟒滑动着的身躯,给人一种刺入灵魂的恐惧感。
泊瑟芬没来得及去思考这种恐惧从何而来,已经摔到坑底,奇异的是像是被软雾托住,她落地的时候感受到震荡,却没有痛感。
她恍惚看着头顶那漆黑的雾原,像是倒扣的海洋,在坑顶海啸般死寂上涌,落下。
整个世界似乎都要崩塌下来,将弱小的生命压碎吞噬。
泊瑟芬觉得自己的呼吸,也要被这种可怖壮观的景象压碎了。她强撑着要起身,结果手肘一软,整个人又往下趴。她连忙朝着黑暗伸出手,抓到了一根冰冷坚硬的东西,不等多想一用力,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呲。
像是箭矢入肉,扎破心脏的声音。
泊瑟芬一愣,抬起眼看到自己手里的东西,黑暗里,灰色的长箭没有一丝光辉,就像是她在坑上面找到的树枝一样,随时会化为炭灰消失在手中一样。
而箭头,就在手指下方,被她用力压入……人的胸口里?
泊瑟芬大脑一片空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干了什么。这是杀人了?她浑身僵硬抬头,就望入一双深黑冰冷的眼眸里。
--------------------
本来已经一个神默默要将箭拔出来的哈迪斯,突然听到呲一声。
“……”
太晚了,想睡,写完没有过一遍,下次更新再回来挑错别字。
顺便明天请假不更……
实在是写文时间不够,等更的妹纸辛苦了,谢谢
嗡,爱神的弓弦回弹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海洋与大地。
哈迪斯站在双轮战车上,手抓着金编密匝的缰绳,将眼神从火山口转到天空,就看到骤然而至,闪着璀璨光芒的箭矢。
无数金色的爱欲从射出去的箭杆上震散出来,情爱之火落到银灰的天空,星辰吞吐出炙热的气息。落到大海,沉睡着鱼群立刻欢悦惊醒飞跃而出。
拉着战车的黑马,也焦躁地踩着蹄子想要挣脱开束缚的马轭,直接冲出去找几匹母马。
哈迪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也没有被这种爱欲的力量取悦到。他冷硬扯了扯缰绳,见到马匹还是发情的模样,立刻伸手抓一把黑雾化为残酷的鞭子,重重甩到马背上。
马匹悲惨鸣叫一声,马蹄扬起想要跑。
哈迪斯平静命令:“停下蹄子。”
黑马们立刻僵住马蹄,维持一个马跃腾空的姿势一会,才乖乖落下马蹄,安静垂头不敢动弹。
哈迪斯任由爱神的箭跟死亡的黑雾纠缠,厄洛斯那任性的箭不是第一次落到冥府,每次都被他的战车碾压成碎渣。
小孩子的玩意,既没有能力让提坦受伤,也不能让任何游荡在阿刻戎河边的鬼魂诚服。
除了那膨胀的繁殖欲,让大地与塔尔塔罗斯繁衍出了堤丰,给他的冥府增加一堆额外的事务外,毫无用处。
对哈迪斯来说,爱神的能力,比天天只会在赫利孔山泉水边,对着宙斯歌功颂德的缪斯们还虚弱。
甚至箭擦到死亡的力量,都会化为齑粉,碰都碰不到他的身……
突然胸口传来一阵欢愉的刺痛,哈迪斯沉默了下,才垂下无动于衷的黑眸。一根长箭插在胸前,金色光芒在他的衣服上闪烁着。
攻击而来的箭,鸽子形状的箭羽已经被黑雾撕扯没了,长杆的箭身黯淡了许多,但是爱的力量依旧庞大得可怕。
欲望的嘶吼,疯狂的渴求在箭尖化为狰狞的怪兽,伸出快感的锐利爪子。拼了命要挠开他的衣布,钻入他的血肉里,扯出他的心来。
哈迪斯从来都是没有波动,归于死寂里的心脏,被这种欲求的嘈闹惊醒了一下。
箭尖上的力量似乎受到鼓舞,响出了鸣唱声,无数极致欢愉的幻象化为爱情的手指,贪婪而霸道地要夺取他的神智。
哈迪斯低头,曲卷的黑发的落到苍白的额头上,幽深的眼里没有一丝欲念。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握住箭,手臂上的蛇形臂环像是活过来,红色宝石的蛇眼发出阴森诡异的光芒,让金色的箭再次黯淡。
爱无法征服死亡。
他一点点拔出已经扎破皮肤的箭,箭惊恐地化为一团乱麻挣扎,又变出群山大地的美景想要打动住在黑暗地下的王者。
哈迪斯没有去看美景,铁石青铜做成的心,已经不会被这种脆弱的景色所感动。
箭又化为瑞亚的模样,企图让他产生对母爱的依恋。
可惜哈迪斯看到母亲,就想到父亲,恨意与厌恶同时涌起,又打碎了箭上的金光。
好好一把精致美丽,光芒四射的黄金之箭,被哈迪斯给捏得凄惨无比。爱欲的力量开始被死亡的阴冷侵蚀,金箭竟然慢慢被死亡转为仇恨的灰箭。
眼看就要被彻底拔开来,被这位可怕冷酷的神明捏成碎渣的箭,抖了好几下,又用最后一股力量,化为柔软的枝条,长出翠绿色的叶子,谄媚地蹭了蹭他白色的手指。
哈迪斯的动作一顿,从来不会为任何柔软力量所停止的指尖,竟然对绿色上那微弱的青草味产生一丝愉悦。
一会的迟疑,柔嫩叶子里立刻绽放一朵微颤的小花,讨好地摸着他的心口,想要进入他的心里。
就好像……在大海上接触的那抹清新的生机一样。
哈迪斯如黑石般坚硬的眼瞳里,裂出一丝的欲求。爱神之箭会带给神,人最接近兽性的抢夺冲动。
箭看到了希望,再次要露出放浪形骸的力量,想要让哈迪斯臣服。
结果下一刻,哈迪斯骤然掐碎了花朵,金箭的光芒彻底黯淡,只剩下奄奄一息的光粉。他一点都没有被勾引到,用力拔了拔胸前的武器,胸口的血肉发出摩擦的声响。
如果不是必要,他连喝永生之饮的口腹之欲都没有。
别说区区的爱欲。
厄洛斯这个只会胡闹的低级小神,真跟只牛尾上的飞虻差不多。哪天把瘟疫的诅咒放入崇拜他的神庙中,多为冥府添加些居民。
哈迪斯向来公平,爱欲换仇恨,爱的攻击换死的瘟疫。
箭从灰暗,变成麻木僵硬的死物,眼看就要被拔掉。
一声怒吼,狗吠般响彻大地,“哈迪斯,你别妄想将我绑回塔尔塔罗斯,丰盛果实的大地,满是鲜鱼的海洋,无数美丽的宁芙女神等着我啊。我要繁衍,我要繁衍!”
本来已经被黑雾锁住的提坦巨神,被爱欲的力量一激,彻底发疯了。他所有力量化成一只恐怖的手臂,拦起火山峰顶,高高扔向上空的哈迪斯。
这是当年对付宙斯的大招,谁都别想躲过去。
呼啸而来的火山口,喷洒着滚烫的岩浆砸到双轮战车上,把专心拔箭的哈迪斯重重撞了出去,剧烈的震荡让他无法控制掉下车,往地上坠落。
而胸口的箭像是察觉到他的虚弱,立刻也拼了最后一口气,发出金色的爱光,死死往他胸口里钻,想将他变成爱神的战利品。
哈迪斯被砸到地上,大地厌恶他的接触,立刻裂开大缝,让他自生自灭摔下去。死亡的黑雾也冲入裂缝里,跟随着自己的神灵。
所有被死亡沾惹过的土地,都立刻生机断绝。
哈迪斯躺在坑底,堤丰突然的袭击将他所有骨头打碎了,大地依旧在排斥他,他躺着的地方又有崩塌开裂的危险。
而死亡的黑雾并无法让任何生命痊愈,它只会带来破坏。
哪怕哈迪斯是死亡追随的本身,骨头断裂也得靠着自身不死的力量慢慢恢复。他安静平躺着,如同落了锈的青铜,被抛弃埋葬在潮湿阴暗的裂隙中。
他手臂上的金环蛇也失去了精神气,红色的宝石眼黯淡,垂着头趴在他皮肤上,偶尔吐一下无色的水晶舌芯。
金色的箭,在逐渐熄灭最后的光点,爱消失前是温柔的引诱,渴望勾起他任何细微的情感,好繁衍复活。
哈迪斯没有抵抗这最后的安抚,毕竟是爱神力量垂死的挣扎,就算他任由这点感情侵入,也无法让他的心跳快一分。
他睁着眼看着黑雾,穿透黑暗看到了大地外的星空。
天际已经开始泛白,遥远的环河尽头,厄俄斯正提着橘红色的衣袍,手拉着双翼马车,准备冲上天空,给赫利俄斯的太阳车引路。
等到太阳飞驰过天空,润滑的光芒落到土壤上,人类会开始在德墨忒尔摸过的地方耕种。
山羊嚼着新生的葡萄与葡萄叶,狄奥尼索斯的金杯又敲响了酿酒的赞歌。
所有地上的神明都在光明里寻欢作乐,胡闹惹事。所有的生命都是鲜活,闪着从未见过的光彩。
可惜都跟死亡无关。
哈迪斯没有任何表情凝视黑雾外的世界一会,被金箭勾起的那点感情,让他终于回忆起来,在没有统治冥府前,他好像也是坐在光明的奥林波斯山顶上,随便往地上扔石头胡闹的的神之一。
他沉睡般地闭上眼,骨头在慢慢恢复正常。
要在太阳车上天的时候,快点将逃跑的堤丰抓回去,好开始处理事务。
不然今天扔在黑木桌上的书写板又会积一大堆,冥河对岸的幽魂,又要因为没有他盖下圆章的通行证,而开始鬼哭狼嚎。
不将公务全部处理完,冥府就不会有安静的时候,到时候就是修普诺斯来了,他也别想睡觉。
哈迪斯胸前的箭更黯淡了,死亡的气息将它侵蚀了大半,金色变成中毒般的铅灰色。
而随着碎裂的骨头在连接愈合,扎在胸口的箭,也开始远离他冷酷的心脏,被慢慢被推出去。眼看半个箭尖浮出胸口的皮肤,就差一点……
黑雾上,有什么落下来了。
柔软的,轻薄无比得像是风吹落的种子,就这样毫无重量摔到他身上。
哈迪斯以为是错觉,没有任何东西能在死亡的雾气里停落,更别说穿过黑暗来到他身边。
“那东西”轻喘着,温热的呼吸带着绒毛般的触感,蹭过他冰凉的皮肤。
哈迪斯没有动弹,有点没反应回来这玩意是什么。
“它”似乎想要爬起来,伸出的手指撑到他的手臂边,臂环金蛇的舌芯轻舔到它的手腕,柔嫩得像是……最软的亚麻布?沼泽地里的泥?火河里的熔岩?
对于软嫩等物品的认知异常匮乏的冥王,连找个比喻都找不到合适的。
他的手臂骨头还没有恢复,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将它拍飞。而下一刻它的手指蹭过碎石,颤抖了下,手肘失去力气,整个身体又跌落回来。
哈迪斯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出现了一丝,很久没有出现过的烦躁,他动了动勉强恢复的手腕,想要将它捏死。
这么轻盈的玩意,哪怕很奇怪能在死亡里存活,不被摧毁成灰烬,也抵不过他用力一拍。
结果手指刚抬起几分,胸口的箭被什么抓住……
“它”竟然将箭当作支撑物,想要握住它当作支撑点站起身?
虽然那点力气肯定无法将箭压入胸口,但是被冒犯到的神灵闭着眼,手已经无声无息抓住一丝黑雾,化为黑曜石般冰凉的匕首,他不用看也知道它在哪里。
它温暖如绒毛地躺在他胸口处,每次轻微的呼吸都带着清新无比的气息。
冷剑刚要顺着那温热的气息刺过去,突然他听到血肉被箭矢刺破的声音。本来已经灰暗无力,扎在一层薄皮肉里的长箭,被重新扎回他心脏里。
比厄洛斯自己射入的都深,哪怕是刚才箭力量最盛的时候,也不过碰到他心脏而已。
而这次的箭尖,竟然毫无阻碍,被一颗比尘埃都轻盈的重量,压入胸口,穿透血肉,刺穿他的心房。
他手指一抖,黑雾散开,猛然睁开眼。然后又迅疾想到什么,截了一段黑夜的幕布,遮盖在自己眼瞳深处,阻碍所有光芒进入,防止自己看到任何生命。
厄洛斯的箭,如果看到生灵,会快速燃烧爱的火焰,将中箭的人拉入一见钟情的狡诈陷阱里。
虽然箭已经变灰了,不再有这种能力,但是哈迪斯依旧本能盖住自己的视线。
泊瑟芬看到一双深黑冰冷的眼眸,在黑雾里睁开,毫无情绪看着她。
这眼睛……不见眼白,恐怖的黑瞳占据整个眼眶。
她僵硬地跟这双比石头都死气呆板的鬼眼,互瞪了好一会,才看向自己的手指上,那把早已经竖着的箭。
黑灰质朴的长箭,刚才是插在这位……神,的胸口上。而她非常恰巧,也很倒霉地抓到这根玩意当支撑点稳住摔倒的身体,结果一用力……将插在这位神胸口的箭,扎得更深了。
所以她不止是目睹凶案现场,还成为了多补一刀的帮凶?
而且这些黑雾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这位快要嗝屁的神的,虽然他没眼白……但是也是救了她两次的大恩人。
泊瑟芬手指颤了颤,良心实在过不去,自己不是人啊。
她用最轻的力气,慢慢松开箭身,刚要对这位神说句对不起,你还能抢救下吗的时候,结果还没有离开箭杆的手指突然发光了。
灰色的箭,如同得到丰盈的补充,黄金的色彩再次从箭羽出出现,蔓延过箭杆,一往无前地穿透箭尖。
哈迪斯闷哼了声,剧烈的疼痛伴随海啸卷石般的恐怖欲望,死死扎入他的心脏。
没有温情,没有诱惑,没有拐弯抹角的勾引。这股得到生机,重新复活过来的爱情之力,报复般地彻底爆发了,蛮横疯狂的情-欲拼尽一切地摧毁死亡的冷漠。
箭上沾的南风,散发着潮湿的水汽,滋生出黑暗邪恶的冲动,也一同击碎了死气的封锁,进入到他心脏里。
哈迪斯眼前一片黑暗,从来都是微冷的皮肤,被炙热的温度滚烧,湿润的热汗一点点从皮肤里冒出来。某种陌生疯狂的痛苦从他胸口里膨胀蔓延开,欢愉与暴躁交织着出现。
他的喉咙里第一次发出粗重干渴的喘息,而金色的光芒带着浓郁的生机,让他的骨头一瞬间就愈合,恢复成原样。
生……的气息?
泊瑟芬一脸茫然看着自己的手指,从指尖溢出来的光,落到箭上。刚才还灰扑扑的箭,竟然转瞬就化为黄金的颜色。
她竟然……点石成金了?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泊瑟芬吓到立刻松开箭,但是箭却没有恢复原样,而是铮亮铮亮地继续发出黄金的光芒。
她连忙低头,就看到藏在黑雾里的神,也被光芒照耀出了身形。
他安静躺在满是裂痕的地面上,阴影从他脸上离开,露出了白得如同画纸的皮肤,浓墨般曲卷的碎发从额前散开。在光芒中眼前这个男人的眉眼到鼻梁处的线条,有种过分精雕的不真实感。
如果不是没有眼白……帅得都不像是个人。
泊瑟芬发觉他似乎在颤抖,本来就白得毫无生气的脸色,浮出潮热的汗气。而他黑暗得可怕的瞳孔里,似乎紧缩了下,眼眶边缘出现了一丝眼白。
顾不上对方这个状态老吓人,泊瑟芬担心地伸出手,犹豫摸了摸他的脸,低声说:“你还好吗?”
话语刚落,她的指尖碰到他的眼尾,好几朵花突然从她手指冒出来,落到他的眼睛上。
少女的轻声细语伴随着更加明显的翠绿生机,不怀好意地勾缠着过来,给沸腾的炙火再浇上一瓶油。
哈迪斯开始失去理智的脑子里,闪过一个猜测,是植物幼神吗?所以才能在死亡里存活,也能给爱神的箭补充力量,毕竟爱最需要的就是生机蓬勃的能量。
还好他遮盖住自己的眼,才不至于失去最后的理……
噗啪,眼前的黑暗突然被一簇粉嫩的颜色,撑开了。
是——花开了。
胸口的箭也停止了喧嚣,以胜利的姿态慢慢虚化消散。
泊瑟芬一脸麻木,这一大团花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生怕花梗戳瞎了对方的眼睛,连忙伸手捏住一朵花,刚要捡起来。又发现,那金亮亮的箭怎么没了?
这一愣神,她的手连带花朵,都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而眼前的男人已经坐起身来,轻易将她拖拽到怀里。
泊瑟芬像是撞入了一团坚硬的火焰里,热得她本能往后退,但是这点细微的抵抗毫无力量,一只手撑住她单薄的后背,阻止她后退的动作。
她无法控制仰起头,就看到刚才开在对方眼角的那堆花朵,啪地全摔到她鼻梁上,又顺势落到她唇瓣上。
泊瑟芬本能动了下唇,让花滑开。
结果下一秒,一个突如其来的吻,落到花瓣上。
--------------------
吧唧,晚安。
花瓣柔软,轻盈,盛着对方微重的呼吸,带着凉涩的触感贴在她唇上。
这个隔着花的吻,像是不经意蹭到的接触,平静纯洁得让泊瑟芬一时都有些恍惚,以为对方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