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迪斯立刻感受到她浓烈的沮丧感,瞬间拖着他一起坠入晕眩的酒液中,让他的情绪也跟着沉闷起来。
他看到她头顶的花奄奄一息地贴着发丝,耀眼的黄金发夹上,一簇嫩叶失去了生机的光泽,披在她身上的黑雾布料被他掐断了联系,也随着时间流失在变薄变虚幻。
她还是过于饥饿,沉睡太久,醒来又缺少信徒献祭牺牲品,也无男女祭司给她建造神庙,立起神像,清洗祭台。
更无鲜花水果,颂歌舞蹈,宁芙环绕。
也许给她几个信徒,她会开心点?
哈迪斯转头去看周围,才发现冥府没有活物,更别提活人信徒。他身形微顿,最后只能招来一个奉酒男童。
很快酒童捧着金色的杯子,里面盛满了蜜甜香醇的奈克塔耳,无色的液体充满了青春永生的力量,是神主要的饮品。
泊瑟芬看到眼前这个一脸严肃的男人,拿起金杯,另一只手从外袍下伸出来,宽大柔软的黑布如多褶水流般,垂落堆积在他的手肘上。
他提起自己的衣布,露出漂亮的凉鞋,缓慢弯下身去,将杯子里的透明液体泼洒一些在地上,轻声呢喃了几句话,又泼洒了一些,再继续轻吟。
哈迪斯因为弯身低头,黑色的头发落到脸颊边,软和了他冷肃的表情,竟然看出虔诚的感觉。
这是信徒给神奠酒。
本来还需要唱颂歌,跳祭祀舞蹈,进行一连串严肃的仪式。
但是哈迪斯早已经忘记了音乐的节奏,诗歌的韵律,舞蹈的拍子。给她献上酒后他沉默了一会,才将杯子放下,然后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
泊瑟芬面无表情看了一眼四周泼洒的不明液体,再面无表情看了一眼哈迪斯。
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要在她四周洒水,难道有灰尘需要清洗,还是她看起来太脏了,他嫌弃地泼水去晦气。
异域文化太难懂,特别是古代神跟现代人的隔阂,简直就是一条喜马拉雅山脉横亘在中间。
泊瑟芬刚在心里感叹完,就看到哈迪斯的手指裂开了内袍,红色的布料发出轻微的撕拉声,露出了胸口没有愈合的惨烈伤口。
翻出的血肉,像是有被灼烧过的痕迹,阻止了体内血液的流出,那把憎恨的短剑就插在里面。
哈迪斯一脸冷静将阻止爱意蔓延的武器,从心肉里拔-出来,锐利的声音响起。
是铁器与血肉的搏斗。
泊瑟芬:场面之凶残,让她无言以对。
哈迪斯将短剑抽出来后,用黑雾清洗一遍,去除肉末。然后将这把燃烧着恨意的武器,塞到她的手里。
泊瑟芬只觉得手里一沉,刺骨的冷意瞬间扎过掌心,钻入骨里,让她忍不住一哆嗦,差点没把手里的短剑扔出去。
哈迪斯一时没有想到这样也能伤到她,快速伸出手指,在她耳边一摘,一朵鲜艳怒放的花朵立刻出现手中。
他将花放到短剑上,娇软的生机立刻安抚了憎恨的冰冷。
“献祭之物。”
奠酒,献祭,能加固她的神力,也是任何神明都乐于享受的东西,冥府没有大地上活着的牲畜,只能用铁器替代。
可是他并没有感受到,心头上那些情绪欣喜起来,暂时充当了一次信徒的冥王突然没了信心,她这是嫌弃冥神给她供奉吗?
泊瑟芬看着手里的剑,剑柄上镶嵌的各种宝石,金银过于美观,就是不知道哈迪斯拔个剑给她干什么?
这再美观,也是从心脏里抽出来的,她想拿去多洗两遍。
哈迪斯皱起眉头,突然说:“你放在身边,如果想要拒绝我与你到睡床上交合,你可以剁下我的手。”
也许,她担忧的是这个,而不是没有信徒供奉。
泊瑟芬以为自己听错了,剁什么手,剁我的什么,剁什么剁?
“或者脚?”
“心脏?”
“生殖之物?”
泊瑟芬眼睁睁看着这个一脸严肃的神灵,台词脱缰程度如撞了铁轨,又被火车甩到天上去旋转。
原来爱神之箭不止让人发情,还会让人发疯吗?
哈迪斯突然冷声问:“你欢喜些了吗?”
泊瑟芬:“……”
这怎么像是个送命题,她该回答欢喜好,还是不欢喜好。
第28章 赐予你欢乐
泊瑟芬觉得自己就是个坐在课堂上, 被黑脸班主任点名去回答一道完全不会的难题的学渣。
请问以下公式的答案是:切手x切脚x掏心x割jj =
A欢喜 B不欢喜 C哈迪斯它就有喵病
她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忍不住各伸出两根食指互相挠蹭了下,烦恼焦躁的小情绪在这个无声的动作里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然后泊瑟芬轻侧着脸, 一绺麦穗色的长发恰好被几簇新开的红百金花, 挤出了发带掉到肩头上,这个小意外让她的注意力转移了一下。
烦躁感有一瞬间消失在心里。
她刚要犹豫着回答A的时候,就听到哈迪斯轻微嗯了声,像是压在舌尖,轻抵出嘴唇的一个松懈下来的感叹。
然后就如来的时候一样,他高大完美的身形突然被浓雾包围,苍白的脸孔被涌上来的黑暗遮掩,紧绷的下颌跟柔软的黑发跟着消融。
整个人转瞬就化为一团烟气, 消失在她面前,又自然从会议桌那边冒出来,继续拿起笔,抽过一块泥板冷着脸看着。
泊瑟芬依旧歪着头,双眼呆滞。所以是咋了?
神明都是缝嘴怪吗, 多几句解释要命吗, 难道答案是个C?
她心情平静点的时候, 哈迪斯觉得压滞在胸口的悲伤散开了不少。
但是很快他的脸又冷硬起来,欲望开始转为情绪操控。
得趁着感情没有加深, 快点驱散这种被控制的感觉。
培养憎恨需要时间,而现在压抑情感,不加深对她眷恋的方法是遮住自己的眼睛, 尽量不去看她。
束缚自己的双手, 不去碰触。
阻止她散播魅力, 特别是对他露出笑容。
箭的力量来自中箭者的爱情, 他只要克制感情,箭就会衰弱下去,拔箭也会轻而易举。
哈迪斯的手从外袍探出来,白皙有力的手腕上,诅咒的墨纹带着腐朽的气息,这是古老的枷锁。
厌恶排斥情爱的诅咒。
一旦他因为爱意想要拥抱她,就会失去力量将她扔出去。
哈迪斯拿起笔,开始放心处理堆积如山的亡灵名单,他面无表情心如铁石地计算,还有多少个泥板没有处理。
小亚细亚累积的亡灵最多……心情低落。
哈迪斯笔尖一顿,沉默看着亡灵的名字,终于勉强继续落笔。
陪葬品跟诅咒金板的数量……心情难受!
哈迪斯笔尖一用力,扎入软泥里,模糊了一个名字,他沉住气抹去错字刚要重新落笔……心情绝望!!
哈迪斯的笔直接将泥板扎穿,她又在不开心什么?
泊瑟芬正在未雨绸缪地观察四周纸片人的工作,想看看有没有赚未来生活费的机会。
看到书记官刷刷在泥板上写字,字体太复杂了,这份白领工作她这个文盲是干不成了。
心情忍不住低落下去。
她又去看那几个老头子,他们正凑在一起低声讨论某位血统高贵的国王,是否该脱下他的衣服检查他有没有犯下该切jj的罪。
泊瑟芬听着就觉得难受,看来这些是领导层,她肯定是没资格打这份重口味的工。
然后她又看看了其余纸片人,突然发现他们干活的利索模样,简直一个顶十个专业人士用,更重要的是还不用休息。
她终于体会到大学毕业出来找工作的艰辛感了,一张毕业文凭掂在手里,竟然想干啥啥不行。
多年辛勤苦读,一朝喂了穿越狗。
她又想自己穿越到古代,那么利用现代科学造个玻璃,嗯,没有配方。
其余的蒸汽机洗碗机火箭炮,算了。
咦,还能依托于梦说是受到神仙点拨,背诵诗歌当文豪赚稿费。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枝红杏出墙来什么的,顺便将这些璀璨美好的文化传播出去。
等等,这些国宝级的美丽诗歌怎么翻译?
两个、黄色鸟、在柳树上、唱歌啊。
一棵红色的杏树,开了花,要高过墙啦。
泊瑟芬的心情:无处话凄凉。
这翻译一出手,别人还以为她做的是噩梦,国宝丢不起这个人。
突然阴影笼罩,一团黑雾的哈迪斯如同暴风卷到她面前,将她头顶的花都刮跑了几朵。
他低着头,冷硬的脸部轮廓被大片阴影覆盖,唇角紧绷拉直,眼神阴沉。
泊瑟芬被吓到坐直了身体,双手拘谨地互相交合,一脸警惕瞪他。情绪怎么波动这么大,难道哈迪斯又又又他大爷的要发情了。
心情——恐惧。
像是心突然被拉扯到喉咙里,堵塞住呼吸,无数七上八下忧虑紧张缠捆成一种名为害怕情绪涌过来。
哈迪斯阴沉的脸色,顿时僵住。
他看着她死死互握住的双手,又顺着她轻抖的柔软皮肤,看到她微红的脸颊,是紧张引起的热血上涌。
她这么难受?
哈迪斯刚要出口的质问消失了,阴寒的脸色也软化了起来,等到他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的时候,动作已经不受理智控制。
他的力量瞬间穿过了大地,飞过大海,奔跑过无数的山川河流,终于找到了欧佛洛绪涅。
她头戴三色紫罗兰头冠站在人类广场上,正欢欣鼓舞在歌唱奥林波斯众神,引领人类信徒举办百牛大祭节庆。
力量立刻化为黑毒蛇,咬住了欢乐女神的衣角,撕裂开她一些力量带回冥府。
欢乐跟死亡冲突,等到他小心翼翼将快乐攥到手里,欢乐的力量已经被腐蚀得奄奄一息。
眼看就要消失了,哈迪斯立刻抓住她一只手,将欢喜塞入她的掌心。
男人的动作迅速而粗暴,滚热的手指烙印在她皮肤上,像是禁锢的锁链。
泊瑟芬以为他又要失控了,连忙用另一只手去摸索她放在椅子边缝的短剑,剁他的。
突然,一股温暖柔滑的力量,出现在她的手上。
泊瑟芬动作一僵,他不知道何时已经弯下身,冷肃的脸孔俊美又吓人,黑色的雾气缭绕在四周,带来一股凝滞压抑的气息。
而他的手,握住一团急于逃脱的红色光芒,像是握着火烧的铁块般,在撕咬他的手指血肉。
是死亡力量跟欢乐力量起了冲突,哈迪斯任由欢乐攻击他的力量,用生疏耐心的动作,将欢乐一点点放入她的手里,沉入她的灵魂。
泊瑟芬茫然盯着他认真的神情,琥珀色的光闪烁在男人的黑发上,浓密低垂的睫毛下,他纯黑的眼眸里有一种接近深情的温柔感。
攥到手里的短剑慢慢松开了,泊瑟芬紧张疑惑的心情奇异松懈了下去,动了动嘴唇想问些什么,却看到手腕被松开。
她的手抬在半空,刚才的光团消失了。
哈迪斯略微松一口气,他迟疑了一下,才摈弃冷漠缓和了声调,如同吟咏赞美颂歌般开口。
“赐予你欢乐,年轻可爱的姑娘。”
这是欢乐女神的祝福,他抢来的。
泊瑟芬傻愣了一会,才意识到什么,轻声说:“谢谢。”
话语刚落,无数喜悦涌上心头,像是一捧百色繁花扔到她怀里,撞出了满怀的芬芳气息与美好的心情。
她轻声咦了一下,有点不理解这么好的心情从哪里来的,可是嘴角却忍不住上扬,眼睛也跟着下弯,一个灿烂的笑容立刻露出来。
哈迪斯眼瞳微缩,像是遇到洪水猛兽般往后退开,他冷声命令,“别对我笑。”
泊瑟芬却控制不住,她伸手捂住嘴,笑声从指缝里冒出来。
“我觉得、很很开心,哈迪斯。”
喜悦太猛烈了,将她带入了一种欢乐而无畏的气氛里。
哈迪斯也感受到了快乐,像是绒毛雏鸟窝在他心口,又暖又软,让他忍不住想跟着笑……如果不是他已经忘记怎么笑的话。
他只是安静站在她面前,一脸僵硬看着她捂脸笑着,她的眼明亮,脸颊很红。
而站在不远处工作的三位判官靠着高耸的泥板山,一脸忧郁地捧着泥板。
所以伟大勤劳公正的冥府统治者,是不工作了吗?
笑过头的报应, 就是肚子痛。
泊瑟芬抱着个布枕,压在胸前,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站姿。枕头不知道塞满了什么动物绒毛, 特别软乎, 没法让她耷拉的身形支棱起来。
她呼吸一次,腹侧就缩成一团,情绪也跟着涌上头。强制命令控制身体,强制塞不知名的东西,控制情绪。
她仿佛看到自己的四肢都僵硬地扭曲起来,空气化为强韧的丝线勒住她皮肤,提起她的血肉,扯住她的骨头将她吊起来, 而线的上头是哈迪斯那可怕的神力之手,他手指一抖,她就跟着他的动作起舞。
泊瑟芬一抖,连忙将这种可怕的想象甩出脑子。
但是这些可怕的画面如愿给了她巨大的勇气。
她站在大门口, 身后是阴森森的门廊跟冷嗖嗖带着火油气息的冷风, 列柱间隔的红彩壁画上绘制出来的「人」, 正转着没有高光的眼睛盯着她。
而门内,火光燃烧得更明亮, 哈迪斯坐在一张高靠背椅上,他刚洗完澡,身上的宽松亚麻布长内衣带着水汽垂落在脚边, 挨着他随意踩着脚凳。
而他的大腿上摊开一卷厚长的羊皮纸, 一半落在椅子外, 纸上几个骷髅的人头在费力挤出来时不时嘶吼两声。
他无声看着站在门口的泊瑟芬, 像是一尊肃穆的雕像,将这种凝视维持了好一会。
从刚才让她躺床上睡觉,结果却等来她抱住枕头,像头急于逃脱猎人笼子的小鹿一样,飞奔到大门边的时候,他就这样冷冷看着她。
泊瑟芬自己站在独木桥上,两边都有鬼。这种压力导致她嘴里的话滚来滚去,愣是一时组织不起来。
大量的异域语言过耳虽然能理解,但是嘴巴却很难把握出声那细微的不同之处,导致很多音节想发出来都像是在为难声带跟舌头。
她在脑子过了几遍稿子,终于开口。
“你宫殿有很多房间吗?”
从哈迪斯脚下流淌出去的黑雾,本来要将她拖进来,听到她的疑惑顿时停住。
她在问他的财产。
暗藏在阴影处的黑雾犹豫又羞涩地在地上卷了卷,刚才想粗暴攥她脚踝的动作都消失了。
哈迪斯一脸无动于衷看着她,手指却忍不住拍了一下自己的膝盖,这是个略带兴奋的动作。
“两万一千三百个。”
雄伟的宫殿有无数的廊道门厅,内院储藏室,青铜为地白银为墙,黄金装饰,设计者是游荡在宫殿外哭着找自己儿子的代达罗斯的幽魂,他是少数没有被割下情感灵魂的人类亡灵,保有生前的建造才能。
可惜哭得太大声,被他赶出去很久。不然还能建造更多房间。
不止宫殿,他还有成群的黑牛(已经死成骨头牛),有无数的矿脉(等着挖掘),广阔的黑暗大地(种不出任何作物),数量最多的臣民(都是鬼)。
论财富,冥府是最多的,多贪心的女神都会折服在这份财富下。
哈迪斯忍不住挪动了一下坐姿,高扬起下颌,等着她继续的追问。
泊瑟芬想了一下两万多个房间是什么概念,数字太大反而没有震撼感。
她敷衍地点头赞美,“你有很多很多个房间。”
哈迪斯冷漠高贵地看着门檐,眼睛都长在灯上了。
泊瑟芬:“能借我一个吗?”
这是要分他的财富了,一开始是试探,然后慢慢的,要他交出储藏宝石黄金的房间钥匙,再分享他的土地。
泊瑟芬看着冷得跟块石头差不多的哈迪斯,再次厚着脸皮重复,“要不,借我张小床,我在角落里睡觉吧。”
谁想到有一天,她竟然会跟人乞讨个睡觉的地方。
穷,果然是原罪。
哈迪斯高过头顶的眼睛,总算是放下来,他审视般地打量了她一眼,黑到极致的眼反而有一种渗人的森冷。
泊瑟芬有一刻,觉得他的眼神穿透了她的灵魂,像是从里到外被观察个遍,连她的衣服都扒开了。
她将枕头抱得更紧,心里唾弃,变态。
终于哈迪斯看到她警惕的动作,终于确定了什么,手指用力一捏,几乎将羊皮纸掐碎。
她要的不是财富,而是远离他。
陷入爱情之火中的神,忍耐的力量也跟着消失。
泊瑟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换位置,一片浓厚的黑雾突然将她卷起来,像是一只粗暴有力的手,扯住她的手臂,揪住她的后背衣服,如提着一只木偶般,迅速抛向那张大金床。
虽然有黑雾当作垫背,没有受到伤害。但是泊瑟芬摔在床上的时候,整个人依旧是懵的。
她依旧维持抱住枕头的姿势,黑雾散开前,还好心帮她扯过毛织被盖到她身上。
明晃的光线被遮挡住,哈迪斯站在床边,双手克制抱在一起,涌动的黑雾也被他拢住化为外袍。
他面容在阴暗中甚至有点凶狠,吓得被子里的鹌鹑簌簌发抖。
可能是见吓到她,哈迪斯无语了一下,最终所有凶狠只是化为一句嘱咐,“黑夜女神已经在大地上飞驰,这是你休息的时间,睡吧。”
说完,哈迪斯抱着自己的黑雾转身就走,要去将门关上,她就跑不掉了。
泊瑟芬眨了一下眼,听到他的语气竟然有几丝软和,不知道为何防备的心态松懈了几分。她想到对方如果不是被箭控制了,其实也是个好神。
他救过她。
泊瑟芬动作很快,起身伸手,扯着要离开的神的黑雾一角。
刚要走开的神背脊立刻发麻,他像是一头被薅了毛的凶兽,咬着牙回头。
却看到泊瑟芬眼神明亮,一直垂头丧气的花也灿烂地绽放在头顶,对他露出可爱的笑容。
“哈迪斯,分房有利于破坏爱意,最好是异地恋,你在遥远的这头,我在遥远的那头就不见面,久了自然就不会喜欢我了。”
十个异地恋九个分,泊瑟芬的论点有坚实的大数据支撑。
“一开始可能很困难,但是我们要迎难而上,一上再上。你要坚强不要被爱情打败,看看我,没有什么好的。丑、懒、文盲、嫌贫爱富……”
哈迪斯扯了下自己的衣服,没有扯回来,听到泊瑟芬的话,他沉默一下突然沉声说:“我富有。”
泊瑟芬的话被打断了一下,一时忘记稿子的内容,更是接不上哈迪斯的话。
她嫌弃自己,哈迪斯怎么夸自己了。
哈迪斯又平静说:“黄金在我脚下如尘埃。”
泊瑟芬扯了扯嘴角,露出虚伪,更敷衍的笑,“你真富有。”
这么有钱连个房都不借一下,非要孤男寡女挤在一起干柴烈火,不是居心不良就是抠门到家。
她怕话题跑偏了,毕竟这不是比富大赛,连忙仰起头,平息紧张的呼吸后轻声说:“哈迪斯,讨厌一个人不难,你多看看我的缺点……”
她的手,在揉捏他的皮肤,她的声音柔软如甜蜜,她的劝导如此虔诚。
哈迪斯胸口处出现一种鲜亮如缎,却不同于欲望灼烧的情感,是温柔与止不住的包容。
“没有。”
泊瑟芬所有滔滔不绝的自我贬低都噎在嘴里,“嗯?”
哈迪斯依旧双手互抱,身体却无法控制地弯下,他的气息带着几分凌乱,越来越接近她。直到黑色的发丝从额头垂落,落到她的脸颊边。
他才重复,“你没有缺点。”
泊瑟芬的呼吸有点困难,背诵了很多次要说服他的稿子败在他这句话上,她闻到他身上洗过澡的芬芳。
跟她身上的味道类似,应该是他们用过同一种香料。
甚至是,她用过的那些洗浴用具,很多并不是全新的,看来哈迪斯不是那种抬手使用神力,一键就能删除脏污的神。
他需要洗澡,也需要进食,更需要饮品。要不是各种神奇的力量,他真的很像一个人类。
如果不是穿越,而他也是人。在现代她遇不到他,就算能遇到,估计也说不出她没有缺点这种话来。
中箭的神灵,被迫说着言不由衷的情话,泊瑟芬想到要是自己中了箭,也变成他这个鸟样,估计做得还不如他好。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面容平静苍白。可是他的身体却紧绷得很明显,好像在压抑什么。
泊瑟芬试探着往后退,他没有动弹,她再退,手指碰到被子,索性一推开,整个人已经转个弯打算要下床。
一只手猛然伸过来,轻易揪住她的衣服。
泊瑟芬不敢动了,这种衣服一点力气就能脱了,她只能乖乖又回到床上。
“睡觉。”哈迪斯面无表情命令,他的手也慢慢松开她的衣服,若无其事收回来。
手腕上的诅咒花纹,吊住他的骨头,阻止他进一步触碰她。
泊瑟芬试探地观察他一会,才用孤注一掷的心态,用力摇头。
哈迪斯轻眯一下眼,她屡次不听话还是激起他的火气,神无法忍受不断被违抗,这是玷污他的自尊。
泊瑟芬瞄到他脸上的不悦神色,立刻像是惹怒恶狗的怂猫一样,将被子一扯,将自己包裹住躺下。
她装得跟死尸一样,嘴里嘟囔:“睡了,我睡了。”
哈迪斯:“……”
泊瑟芬又翻个身,将自己裹得更严实,发出均匀的沉睡呼吸声。
哈迪斯:“……”
终于他缓缓起身,看着被子隆起的柔软轮廓线,无声许久,才试着伸出手碰触她的脖颈。
她无法控制地轻颤起来,却不敢回头。
这么怕了还一直费尽全部心思,来踩他的底线,故意反抗他的话。
焦虑、躁动、不安分的渴慕。
哈迪斯的手轻滑过她的脖侧,指尖所到之处,花卉盛开,一朵落到她的侧着的唇边。她的情绪立刻出现更剧烈的波动,是嫌弃。
然后哈迪斯就看到她偷偷地动了动嘴,让花朵掉开,生怕花瓣会碰到她的嘴唇一样。
哈迪斯所有动作都石化了一下,良久,他才收回手,表情也淡漠下去,漂亮的光线在他发丝上闪耀着。
“我允你……”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有一种遥远的冷肃感。
“每天可以违逆我一次。”
泊瑟芬一听,精神了刚要张口说什么,就听到另一句补充冷冷传来。
“除了离开,分房。”
好吧,她乖乖闭嘴。但是想到哈迪斯被爱神之箭折磨到不成人样,还能这么理智克制地退步,她犹豫再三,还是伸手将自己的被子扯出来点,然后往后扒拉一下,分他点被子。
可是等了老半天,却没有等到哈迪斯上床的声音,难道还要继续工作吗?
泊瑟芬一直维持一个姿势不敢动,脖子像是吊着导致颈椎压力过大,哪都酸痛。
她轻侧过身,就看到地面上无数的泥板乖乖地滚到一边,放在墙边的躺椅上已经没有任何工作泥板,莎草纸也飞开,自己卷成一团放在不远处的桌子上。
而刚才还在站在床边,如同洪水猛兽的男人,已经侧躺在上面。黑色柔软的发淌在珊瑚纹的靠垫上,裸露的皮肤光洁白皙,白色的内衣袍下,他没有穿鞋的脚露在火油光下,有一种流光溢彩的质感。
他闭着眼,依旧的冷漠的表情,冷漠的睡姿。
像是一尊美丽雕像,每一寸肌肉线条都被呕心沥血雕琢过,没有一点缺陷。
泊瑟芬觉得被这种美感晃花了眼,爱美之心是本能,她纯欣赏而已。
刚才硬着头皮踩雷,甚至冒着被侵犯的风险去抵抗哈迪斯。
不过是想知道他能忍她到什么地步。
结果却比她想的好太多,虽然不知道哈迪斯能忍耐到什么地步,但是短时间他……大概不会伤害她。
泊瑟芬藏在被子里,露出两只精神的眼睛。四周很寂静,偶尔有一两块泥板互相撞到,骂了几句娘又偷偷藏起来,不敢惹怒要休息的神明。
突然她看到一块黑雾扒在床边,探头探脑的,没一会黑雾轻钻入被子里,触碰到她的皮肤。
熟悉微暖的气息,带着一种奇异的芬芳,微醺而舒服的感觉让她的眼皮开始打架,泊瑟芬忍不住打个哈欠。
她沉默蜷缩成一团,背脊弓起来,黑雾似乎有些迟疑,最终还是轻拢着她的身体。
泊瑟芬在睡前忍不住迷糊嘀咕,“哈迪斯,违逆我会用在让你讨厌我的事情上,每日我都会做一件让你讨厌我的事情,可以吗?”
厌恶一日日累积,迟早能将箭拔掉。
哈迪斯没有回答,好像睡着了。
泊瑟芬不知道他有没有睡着,她很快被黑雾的气息拉入恬静的梦境里。
如果她回头看,就会发现黑雾形成到了一个高大的人形,伸出强壮的手臂,围绕着她的身体,丰沛的死亡力量安抚了她虚弱疲惫的神魂。
直到她平静的呼吸声,轻轻响起,哈迪斯才睁开眼。
他在躺椅上安静看着她的没有安全感的睡姿,还有她睡着依旧紧皱的眉头。
欲望涌动在他的身体里,他依旧渴望接触她。
哈迪斯伸出手,停滞在半空,指尖轻缓地摸过空气的光芒,床上的黑雾也伸出了柔软的手,轻覆盖上她的眉头,给她抚平忧愁的皱痕。
她所有的情绪,终于随着深睡而安静下去。
哈迪斯一下就觉得自己的世界空荡起来,她的情绪就像是盛大铺张的盛宴,挤满了他死寂的心灵。
而现在,挤满他耳朵的只有亡魂的哭嚎。
哈迪斯忍不住双手环在胸前,而熟悉的柔软也跟着出现在怀里,床上的黑雾也更加用力,将她抱入自己的神力里。
松脂的油光散发出干燥的气味,驱散了华丽的屋宇里一些潮湿阴冷。
哈迪斯的眼皮也沉重起来,他维持着怀里藏着一朵花的姿势,渐渐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