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归拧着眉,低头一看,就看见腰间挂着的那串刻着“邪祟退散”的珠子正隐隐散发着金芒,他赶忙拽断,扔到一边去。
沈溪山抬手,珠子便飞到他掌中,又串了起来,飘在掌上。
“看来还真是不能乱收沈少侠的东西。”谢归慢慢站起身,右臂的经络开始再生,顷刻间又恢复如初,“你是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沈溪山勾起个笑,讥讽道:“你当真以为,你能把我们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谢归道:“看来还是低估了沈少侠。”
宋小河看看沈溪山,又看看谢归,杏眼中是大大的迷惑。
但她知道这串珠子,是在进入鬼国之前她问沈策要来,暂时延缓谢归伤势的东西,于是明白那时候沈策就已经在怀疑谢归了。
她问道:“你是怎么怀疑到他身上的?”
沈溪山就道:“日后再跟你说。”
宋小河好奇得要命,现在就想知道,说:“你就现在说嘛,好让谢春棠死得明明白白。”
谢归也点点头,像是很赞同她的话。
沈溪山只好说道:“庙前那个名唤临涣的人,死之前曾说了两个字,你可还记得?”
“他那不是跟你道谢吗?”宋小河道。
“那根本不是致谢的眼神。”沈溪山说:“那个人的眼睛里,装满了怨恨与不甘,是刻骨长达近百年的恨意,让他在临死前用尽最后的力气,想要说出仇人的名字。”
“所以那两声谢,其实想说的是谢归?”宋小河惊讶地看着谢归,“临涣变成那副模样,是你所为?”
“正是。”谢归笑着说,“没想到沈少侠是在那里看出了端倪。”
宋小河凑到沈溪山身边,小声说:“那你怎么没跟我说过呀?”
“没有一定把握的事,如何能乱说?”沈溪山也压低声音回道。
宋小河轻咳两声,扬高声音,喊他大名,“谢归,你这一路演戏也该演够了,布下这么一盘局究竟是想做什么?”
谢归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语气平和地说:“此事先不急,慢慢来。”
“宋姑娘像是对良宵公主的事颇感兴趣,既这么想知道她的往事,何不亲眼去看看?”
宋小河皱眉,刚想说话,余光却瞥见墙上黑影忽闪。
“宋小河。”沈溪山察觉不对劲,喊了一声,匆忙要伸手抓她。
然而还有更快的,骤然间十几只黑影手猛然从墙中伸出来,抓在了宋小河的两只臂膀,猛地将她扯入墙中!
入墙的刹那,她的眼睛在无意间瞥到了壁画一角。
那处的良宵公主身着藕色锦衣,面容虽然被涂黑,但发上留了一些,露出长长的,随风飘扬的织金发带。
随后她视线猛然一黑,整个人消失在壁画里。
那人用平淡温和的语气说:“卦出了。”
宋小河睁开眼睛,先是看见了素白纱帐在面前轻飘, 殿门大开, 清晨的光悄悄探进来, 将整个光滑的地板都照得发亮。
空中蔓延着一股烟火香气, 很像是寺庙里的那种香, 非常浓郁。
入眼可见的白色充斥着整个大殿。
宋小河侧头, 就看见纱帐后有一个坐着的人影。
“什么?”她开口问。
随后那人抬手, 撩开纱帐,从里面的座上走出来。
此人却是步时鸢。
她身着黑白相间的道袍,长发绾着木簪, 面容还是一如往昔的苍白, 病容依旧。
只是这时候的她显然没有那么沧桑瘦弱。
她看着宋小河道:“这是殿下问的第一百一十九卦,仍旧是同样的结局, 夏国必亡,无法更改。”
宋小河听此言后, 有些愣愣的。
忽而脑中涌起一些不曾出现在她生命里的记忆。
崇轩三十年, 群妖集结, 向夏国邀战,要夏国皇帝交出镇国之宝, 否则将攻破城门抢夺。
夏国皇帝带将士迎战, 死于城外, 被群妖分食,举国同悲。
宋小河看着身上雪白的孝裙, 再听面前的步时鸢唤她公主殿下,自然也明白她现在的身份就是壁画中歌颂的主角, 良宵公主。
依稀记得她被拉入了壁画之中,然后就来到了这里。
谢归所说的,让她亲眼看看,指的原来是这般意思。
宋小河抬眼,再看向面前的步时鸢,问道:“你说我问了多少卦?”
“一百一十九卦。”步时鸢答道。
“每一卦都是同一个问题?”宋小河又问。
步时鸢道:“不错。”
宋小河沉吟片刻,又道:“问的是什么?”
她行为反常,步时鸢却像是并未察觉异样,抬手斟茶,缓声道:“殿下问,夏国可能渡过此次难关。”
宋小河怔怔出神。
她脑中忽而冒出了奇怪的想法。
九十多年前的冬日,良宵公主问了足足一百一十九卦,却得到的都是夏国必亡的结局,那么她在得到这最后一个答案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殿下喝茶。”步时鸢将冒着热气的茶盏推到宋小河的面前,轻声说:“若是将阴阳鬼幡交出,或许可保夏国安宁。”
宋小河低眸,看着杯内蒸腾而上的热气,她不知道良宵公主听到这话的时候是如何回答的,但她想了想,开口说:“鸢姐,城外恶妖环伺,就是为了抢夺阴阳鬼幡。若将此等上古神器交予它们,就算当真保全了夏国,那么其他国家的无辜百姓又要面临什么样的灾难呢?”
“这是助纣为虐。”宋小河说。
步时鸢道:“若是它们作恶多端,害人太多,自会惊动天界出手,以你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保全天下所有人,但你是夏国的公主,是夏国子民为今唯一的希望。”
茶香缥缈,与空中的烟香交织在一起,雾气萦绕在宋小河的眼前,让她有些看不清楚步时鸢的面容。
冬风从殿门出灌进来,吹得宋小河觉得指尖冰凉,她往袖子里缩了缩手,说:“这世间苦难已足够多,战乱,天灾,妖邪,病疫,凡人生命苦短,已然承受太多,诚然我无法保全所有子民,但我也绝不会成为给妖邪递刀的恶人。”
宋小河不懂那么多大道理,所学所知都是师父教的。
年幼时,她是废柴弟子,梁檀是废物师父,师徒俩没有什么能耐,甚至还有不少劣性,算不上什么品行高洁之人。
可师父说过,善,是人之根本。
心中存善,才能成人,立世,得道。
“那殿下便带着阴阳鬼幡离开吧。”步时鸢道:“如此还能存留夏国血脉,日后有机会复兴夏国。”
宋小河扬眉:“让我扔下这一国百姓独自逃走?我如何能做出这等事?”
“殿下,天命不可违。”步时鸢道:“夏国必亡,不论做什么都是徒劳。”
宋小河回:“我不是要违背天命,我只是给夏国子民再争一线生机。”
她缓缓站起身,对步时鸢露出一个笑容,说:“一定还有别的方法,我回去想想。”
说完,她转身往外走,步时鸢也起身,送她至殿门口。
出门时,寒冬腊月的风扑面而来,宋小河冷得瑟缩肩膀,“夏国的冬日竟如此寒冷。”
步时鸢仰头,目光放得极远,说道:“大雪要来了。”
宋小河搓搓手,知道步时鸢说的是崇轩三十年的那场暴雪之灾,她叹了口气,抬步离开。
夏国皇宫没有那么辽阔宏伟,但建筑却是相当华丽的,有些檐下的花纹里还嵌了金。
她本想好好在这皇宫里逛一逛,毕竟她又不是真正的良宵公主,也早知这夏国亡了九十多年,不会真的忧虑亡国之事。
只是她没走个几步,眼前的场景忽而一晃,继而环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皇宫变成了夏国的街头,她正坐在马背上,原本素白的衣裙也换成了一身芽色的锦衣,外头披着雪白的大氅,风从背后吹来,将她头上的织金发带卷起来,从眼前晃过。
她驾马驶入市井,于是立即有人高喊:“公主殿下来了!”
紧接着一呼百应,街头卖东西的,来往赶路的,都纷纷朝这边聚集,并未挡路,只是站在道路的两边,用充满着高兴的声音喊着公主殿下。
宋小河一下子就被这浪潮般的呼声给淹没,转眼看去,男女老少皆有,纷纷用充满期盼和敬仰的目光看着她,甚至有不少人高举手上的包子,糕点,喊着让她品尝,拿着锦布,发簪要送给她。
她从未受过这样被拥护的场面,心中暗暗惊讶,这良宵公主的威望在夏国果然很高,仅仅是这样骑马走在街头,也引来了无数的欢迎。
这场面倒是很像宋小河以前看江湖话本时,做过的那些大侠梦。
她勒停了马,对众人道:“都散了吧,各自忙活去。”
“公主殿下!”忽而有一人高声道:“那城门外的妖物整日在门外盘旋,小民等皆是心惊胆战,惶惶不安,连觉都不敢睡了,殿下何时将那些妖邪驱逐?”
“是啊公主,陛下也死于那些妖怪之手,是不是这次的妖怪极其厉害?”
“那我们夏国当真要遭受灭顶之灾?”
“良宵公主,我们不怕,何时你需要人手,我等就算是拿着锄头镰刀,也会与公主一同迎敌。”
“对,就是!”“咱们夏国那么多人,还怕那些妖怪?”“它们杀了陛下,我们要为陛下报仇!”
一时间,街道上变得吵闹起来。
其中有面色充满恐惧,惧怕妖怪的,也有义愤填膺,说要给皇帝报仇,一同杀妖的,还有些仍旧吹捧良宵公主的。
“公主何其厉害,定能杀了那些恶妖,卫夏国安宁。”
“当然!”宋小河扬高了声音,她一开口,其他人就渐渐不再说话,纷纷认真看着她。
“区区几个小妖罢了,就算是这次的妖怪比之前来的要凶猛,但于我来说也不过是小菜一碟,我必不可能让它们伤夏国子民,扰夏国安宁!”宋小河扬高下巴,端起了倨傲的姿态,仿佛完全不将那些妖怪放在眼里,道:“诸位无须担心,这几日我修炼即将突破大关,待突破后修为大增,必定马上出去解决那些不长眼的妖怪。”
他们自然是极其信任良宵公主,寥寥数语,便让所有人振奋精神,露出笑颜,对宋小河赞不绝口。
正热闹时,忽而有一小姑娘不知如何摔了出来,狠狠跌在路中央,宋小河见状就翻身下马,两三步就走到那姑娘身边,轻易将她从地上给拎了起来。
是一个模样约莫十四五岁的女孩,裹着厚厚的棉衣,面容秀丽。
只是她睁开的双眼中一片灰蒙,无法聚焦,显然是个瞎的。
她正慌张地在眼睛上摸着,像是遗失了什么东西。
“你在找什么?”宋小河问。
那姑娘道:“蒙在眼睛上的布,方才被挤掉了,哥哥说那东西不可以取下来,否则我的眼睛就好不了啦。”
宋小河就对这姑娘方才摔出来的地方说道:“你们帮忙看看地上有没有?”
百姓也很热心地寻找,很快就从地上找到了一条黑色的锦布,只是已经被踩得脏兮兮的,无法再往眼睛上蒙。
风正好吹过来,将宋小河发上的织金发带吹到她眼前,于是她心念一动,将发带解下来给那姑娘系在眼睛上,说:“先用这个将就着,回家之后你再换。”
“咱们公主就是心善。”
“可不是吗?公主殿下真真是天女下凡,人间再难找出第二个。”
“有良宵公主,正是我们夏国的幸事。”
众人纷纷夸赞起来,宋小河小性子翘,那经得住那么多人的夸赞,顿时有些小得意,咧嘴笑了笑。
面前的姑娘也道:“多谢公主殿下。我早就听闻过公主的事迹,听到公主今日来宫外,所以才想跑过来看你,想把这个送给你。”
她说着,袖中摸索一阵,而后忽然拿出了一朵花。
宋小河极为惊讶,微微睁大眼睛接过来一看,竟是一朵正在盛放的洁白木兰。
“花?”她诧异道:“你怎么会有花?这是在冬季,木兰早就凋零了。”
姑娘就说:“是我找哥哥要的,我要送给公主殿下世上最美的花。”
宋小河捏了捏她的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谢兰。”那姑娘笑得露出两行白白的牙齿,说道:“小字采蕴,采薇的采,温蕴的蕴。”
宋小河神色猛地一顿,问道:“你兄长,可是谢归?”
谢采蕴欣喜道:“公主知道我哥哥?”
宋小河没应声,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少女。
豆蔻年华,比宋小河矮了一个头,看起来还是未长大的小女孩,笑容里全然是不谙世事的纯真。
她便是以这个年纪,被村中的人雕成木像,当作天女供奉在庙中。
宋小河骑马缓步离开了闹市,身后仍不断传来百姓的高声呼喊,即便是隔得远了,她一回头,还是有人冲她招手,喊声被寒冬里的风送过来,传到宋小河的耳朵里。
翻来覆去,就是那一声“公主殿下”。
她的心情忽而有些低落,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此刻变成了良宵公主,所以心中多了几分为夏国的忧虑。
她沉默着回到皇宫处,就看见皇宫的大门边上站着一个人。
那人披着雪白的大氅,双手揣在袖中,似乎远远就看见了宋小河,便匆忙动身上前来,但被门口的侍卫拦住。
“公主殿下!”那人高声喊,“小民有要事告知!”
宋小河驱马到了跟前,才发现那人竟然是谢归。
他面容清俊,带着年轻的朝气,黑色的长发垂下来半披在大氅上,面色冻得很是苍白,嘴唇也没血色,不知道在此处站了多久。
这时候的谢归并没有宋小河平日所见的那般举手投足皆是从容,他被几个侍卫夹着,正奋力地挣扎,面上满是急色,甚至带着些许央求。
宋小河便道:“放开他。”
侍卫听令,放开了谢归,就见他匆忙跑几步,一下子跪到宋小河的马前,双手交叠将头弯下,说道:“恳请殿下听小民一言。”
这么突然一跪,宋小河还有些不习惯,她挥手屏退了左右的侍卫,对他道:“起来说话。”
谢归起身,急急道:“如今城外群妖集结,夏国危在旦夕,唯有交出镇国之宝才可保夏国渡过难关,公主何不照做?”
“那东西我不可能交出去。”宋小河一口回绝。
谢归倒也并未强劝,只是拱了拱手,说道:“小民是寒天宗弟子,在宗内修行十余年,而今听闻母国有难这才赶回来,想助夏国渡此劫难,还望公主能让小民尽绵薄之力。”
宋小河心说原来谢归竟然原本就是寒天宗的弟子。
寒天宗的确是百年的大仙门了,九十多年前,应当正是寒天宗的鼎盛时期,人界各地若有一个孩子被选入寒天宗当弟子,怕是一整个城村都要跟着沾光。
夏国遭遇这等事,他又无父无母,大可带着妹妹一走了之,没想到却愿意留下为夏国出力。
宋小河看着谢归,他年轻的面容上有一双充满赤诚的眼睛,那是后来的谢归所没有的东西。
她道:“你想如何?”
谢归道:“我已传信给宗门,向宗门寻求支援,寒天宗乃是大仙门,以除妖卫道为己任,定然不会见死不救,公主殿下只需暂时将城外的妖怪稳住便可。”
听起来倒是好主意,但宋小河想了想,问他:“你从宗门回来时,没向寒天宗提起这些事吗?”
谢归面色一僵,眸中闪过些许慌乱,而后道:“当时我并不知晓夏国究竟如何情形,只略提一二,宗门并不知事态如此严重所以才并未在意,这次我送过去的信已将情形详细描述,寒天宗定会……”
接下来的话宋小河都不用再听。
她早已知道结局,根本没有什么宗门对夏国施以援手,所以谢归这封送出去的信,必定没有结果。
而且谢归都亲自从宗门跑回来,一定是知道夏国面临巨大灾难,按照他的性子,怕是多次乞求师门派人来援助夏国,但都未得到回应。
不会有援助的。
宋小河心里明白。
少年谢归对师门的一遍遍请求,换来的都是冷漠的拒绝。
宋小河挥了挥衣袖,看着面前这个满心满眼都信任师门的谢归,说道:“不过是几个妖怪,如何能动摇我夏国之根本?待我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一个人就足以将它们杀尽。”
她拽动缰绳,催马而动。
谢归见状,立马就急红了双眼,疾步跟在马的身侧道:“公主殿下!请给小民一些时间!一定会有宗门派出人手前来相助的!”
宋小河哼声道:“夏国不需要那些施舍,更何况我也不会坐以待毙。”
她说完,夹紧马腹,驾马离去。
谢归在后面追了好一段路,高声着公主殿下,最后被重重侍卫拦住。
宋小河回了皇宫后,她疾步寻到步时鸢的殿中,开门见山地问道:“鸢姐,你可知这世上有一种阵法,能够将人转送至别的地方,那我们能不能用这种方法把夏国的百姓全部送走呢?”
步时鸢坐在棋盘前,正手执黑子,轻轻落下,“有,不过要传送所有百姓,所耗费的法力巨大,你做不到。”
宋小河走过去,说道:“能送走多少便算多少,总好过大家都死在这里。”
步时鸢抬头看她,眸光一派淡然,宋小河充满期待地与她对视。
却听她启声说:“夏国死局已定……”
“哎呀好了好了,我已经知道了,你不用再重复。”宋小河打断她的话,说道:“你只管教我那阵法如何画就行。”
步时鸢的最后一子落下,将白子最后的生路断绝,随后起身道:“随我来。”
宋小河虽然是法修,但是以她以前的资质,是没有资格学这种阵法的。
尤其步时鸢教的还是个高级阵法,看起来就极为繁琐。
但也不知道是因为她此刻身在幻境里,还是因为她现在是天赋卓绝的良宵公主,这阵法她看了几遍就学会了,随后来到皇宫旁的旷野之处,按照步时鸢所传授的步骤画下传送阵法。
阵法一成,她立即感觉到身上的灵力被不断抽取,翻出一阵阵金光,吸入阵法之中。
宋小河顿时感觉浑身疲惫,头晕目眩,甚至有些站不稳,刚走两步就往地上摔了一跤。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爬起来,坐在地上等灵力稍稍恢复些许,才回了皇宫中。
回去之后自然是闷头睡了一觉。
宋小河不知道这个地方能不能叫做幻境,但她在这里的触感相当真实,有些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不再是宋小河,而是真的良宵公主,由此产生了许多忧国忧民的沉重情绪来。
而且时间流逝得很快,在她无事做的时候,比如发呆或是愣神,那么一眨眼极有可能几个时辰就过去了。
宋小河坐在高高的墙头上,两条腿耷拉在空中轻晃,手肘撑在墙垛支着脸颊,看着遥远天际的晨曦。
她想着,究竟何时才能从这个庞大的幻境中出去。
又想着,九十多年前的良宵公主面对着这样摇摇欲坠的夏国,又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呢?
两日后,阵法成。
城外群妖躁动不安,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频频撞击城门,引得夏国百姓惶恐不安。
要么交出阴阳鬼幡,要么出城迎战,两种选择已是迫在眉睫。
宋小河知晓此事再耽搁不得,于是将通知百姓前往阵法所在之地一事交给步时鸢,她深知此事不能声张,万一被城外的妖怪察觉,那么这个方法就等同作废了。
甚至可能会激怒妖怪,群起攻城门。
步时鸢以祭天祈福夏国平安为由召集所有百姓,于是城中所有人放下了手中的事,赶在寒气清冽的日落之时,一同往宋小河所画的阵法之处集合。
正当宋小河站在高处看着不断有人汇聚此处时,步时鸢找来,说道:“城门要被打开了。”
“什么?”宋小河惊异地皱眉,转头问道:“谁在这时候打开城门?”
“民间有个词,叫做多智近妖,妖怪没有殿下想象得那么愚蠢,若想将城中百姓悄无声息地转移是不可能做到的事,而一旦城中百姓大部分人开始往这里汇聚,它们马上就能察觉出不对劲。”步时鸢道:“就算城门有结界它们暂时进不来,但防不住有人从里面打开。”
宋小河心中泛起一阵阵寒意,她道:“你尽快转移百姓,我去看看!”
步时鸢并未阻拦,而是道:“公主殿下留意巷子,有人在那里等你。”
她头也没回地应了一声,下了高楼,翻身上马,挑了行人较少的路策马狂奔,一路赶到城门之处。
由于群妖多日撞门和攻城门,这一代基本没有了住户,也没有侍卫看守,偶有几户人家也都听到要祭祀,也都纷纷离家赶去皇宫那边。
街道中寂静无声,任何响动都变得无比清晰。
宋小河在呼啸的风中,听到了一丝微弱的呻.吟。
她稍稍勒马,循着那细微的声音而去,发现来自一处漆黑的窄小巷子中。
想起步时鸢方才的话,于是她下马,从马背上取下提灯点亮,抬步往巷子中去,还没走几步,就看到一滩赤红的血从里面流出来,那濒死一般的声音也稍稍清晰起来。
宋小河催动灵力,缓步上前,随着提灯的光线蔓延过去,她在这窄小而黑暗的巷子中,看到了一个躺在地上,血肉模糊的人。
她被那人的惨相吓得双腿发软。
只见那人躺在地上,整个胸腔都凹陷下去,肋骨刺出肚皮,下巴被生生扯下来,血流得到处都是,唯有一双眉眼还算完整。
只一眼,宋小河就认出,这人是严三谷。
因为在进良宵道馆之前的鬼蜮里,宋小河已经见过他这副模样了。
只不过那时候他已经是鬼体,现在的他,似乎还吊着一口气。
宋小河踩着地上的血蹲在他身边,就见他胸膛正急促又微小地起伏,嗓子里发出一声声极其微弱的痛吟,显然已是濒死之际,不知为何还强撑着一口气不肯死去。
“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宋小河用极轻的声音问他。
严三谷的瞳孔有些涣散,转动着看向宋小河,眼中的泪混着血,把眼睛染得赤红。
他费力地动了动右手的食指,沾着血,在地上缓慢地写下字迹。
宋小河低头,将灯挪过去,光线的照耀下,一个潦草但极好辨认的名字便显现出来。
“临涣。”宋小河道:“是他吗?”
接着,严三谷又写。
宋小河凝着目光紧紧盯着,看着他写下“妖血”、“门”四个字。
她道:“他与城外的妖怪交易,想打开城门换取妖血,对不对?”
严三谷的下巴被生生掰碎,烂作一团,已经无法告诉宋小河究竟是不是这样,只是他听完这些话之后,就慢慢闭上了眼,血红的泪落了下来,仿佛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就是为了传递出这个消息,然后胸腔一停,再无声息。
宋小河用手背狠狠蹭了一下泪,提着灯起身,她的裙摆和鞋底都沾满了严三谷的滚烫的血,离开的时候留下一串赤红的脚印。
行至城门前,宋小河就看到城门果然已经被打开,城门上的防护结界也有了破碎的缝隙,只是暂时还没有妖怪进来。
她站在门前,孤风萧瑟,吹得提灯轻摆,将她的影子时而拉长,时而缩短。
门的另一面是虎视眈眈的妖邪,而身后则是正前往传送阵法的百姓,宋小河站在中间。
这一瞬间,她似乎突然明白当年的良宵公主为何要独自出城门迎敌,因为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唯一的办法。
或许那良宵公主也像她一样,想了一个什么办法让百姓们能够有机会逃出这里,但不巧的是,临涣心起贪念,为了得到妖血提前开了城门,步时鸢自然能够算得此事,告知良宵公主,为确保夏国子民能够成功出逃,良宵公主选择独自应战。
“公主殿下!”
身后传来一声叫喊,宋小河侧身回头,就看见谢归正大步跑来,满面焦急,“公主殿下,千万莫开城门啊!”
宋小河运起灵力,一掌就将谢归打翻在地。
宋小河提灯而立,月华出现,影子与城门缝隙融合在一起。
她道:“谢春棠,时间不多了,我只有一句话要交代给你。”
谢归爬起来,想要阻止宋小河,却感觉到空中有股灵力的牵制,似有一道屏障拦在了面前,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上前一步。
那一瞬间,宋小河觉得自己仿佛真的变成了当初那个肩负着夏国存亡,肩负着子民生死的良宵公主,她静静对谢归道:“若我身死城外,夏国灭亡,你也绝不可让阴阳鬼幡落入那些邪魔的手中。”
“带着它逃吧。”宋小河转身,朝城门的缝隙中走去,叹道:“勇士,我一个就已经足够,就委屈你做个懦夫了。”
谢归用力击打灵障,不停地高声乞求,让她再等等,却仍没有止住宋小河的脚步。
她想,若她真的是良宵公主,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踏出城门的一瞬间,一阵狂风袭来,卷起宋小河的衣袍和四条小辫,长长的织金发带飞舞着,她抬起衣袖微微挡了挡风。
辫尾处铜板撞响的瞬间,她就知道自己已经出了壁画,回到了现世。
随后劲风散去,她一抬眼,只见周围又变成了被砸破的良宵殿,头顶的琉璃灯依旧明亮,大殿中一派寂静,沈策不在。
谢归仍站在那处,衣袍满是泥土,像是经过了一场恶斗。
他正仰着头看那残败的金像,显然已经听到了宋小河回来的动静,依旧没有动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从幻境中走了一遭,宋小河大概明白了当时的情况。
良宵公主当时在面临那样的处境时,定然做了与宋小河一样的决定,当然不同的是,良宵公主比宋小河厉害,她可能有更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