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却不想回去。
原本族内多年来就不断明争暗斗,沈溪山为嫡脉之首,仙盟的活字招牌,他的死讯一传过去,族内少不了乱子。
且江南离仙盟千里,一来一回少不得要费上十天半月,实在是浪费时间。
沈溪山回仙盟的五个月都没闲过,他一直在挖掘那场大火的真相,但查来查去,似乎每个人身上都很干净,压根看不出有谁包藏祸心。
线索只到这里,断了。
宋小河身上与他有着同样的封印,沈溪山只能从另一条路上下手。
况且当时他也在那艘灵船上,谁能保证他的魂魄齐全呢?
沈溪山越想越觉得,这一趟他必须要去。
但是师父已经不准他去了,他绝不能违背师命,只能换一种方法。
两日后,正值日暮,宋小河在纵云梯上蹦蹦跳跳,一边挥舞着随手捡的树枝,一边回沧海峰。
斜阳与天山并齐,天空大片的火烧云将天地都染上红色,云朵就好像在头上,抬手就能触碰到一样。
宋小河的影子落在地上,与她结伴同行。
到了家门口,微风从樱花树吹过,粉嫩的花瓣纷纷扬扬,宋小河正蹦着用手抓空中飞舞的花瓣时,旁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喊她。
“宋小河。”
她猛地回头,竟看见从鬼蜮出来便消失的沈策坐在樱花树下的秋千上。
那是宋小河的专属位置,他坐上去双脚却能踩在地上,没有荡。
“沈策!”宋小河大喜过望,赶忙一路小跑过去,“你去哪里了?我从鬼蜮出来都没看见你,还担心你死了呢!”
沈溪山就面不改色地扯谎:“受了点伤,回家休养了些日子。”
对于沈策的不告而别,宋小河是有一点点埋怨的,但听到他说自己受伤了,就赶紧问,“那你伤好了没?”
“没好早就死了,怎么来找你?”沈溪山说。
一说这宋小河就奇怪起来,问道:“你是怎么进内门的?还知道我在这里?”
“我考进内门来的。”沈溪山想着,不能再让她继续问下去了,不然还不知道要扯多少谎呢,于是掌握主权,“有一事我要问你。”
“哇,你竟然还能考进内门?难怪我上次去外门查名次的时候,没找到你的名字,原来你已经进内门了。”宋小河瞪圆了眼睛,又说:“什么事,你问。”
沈溪山:“你近来身体可有什么不适?”
宋小河答道:“没有。哎你知道吗?我现在是猎门的成员了!还是盟主亲自来这里将我收入猎门的呢,先前你说我救不出小师弟,如何?我是不是将他救出来了?你快点说你当初看轻了我,瞧不起我,是你做错了!”
沈溪山一顿,“我何时看不起你?”
“你就是有!”宋小河抓着秋千的绳子,从左绕到右,越说越来气,“你总说我会死在鬼蜮,还说我下了山还得靠着乞讨吊着一口气回来。”
宋小河记得门清,说起来就是满眼怒火。
沈溪山就认真道:“我当时只是在陈述事实。”
“你这就是污蔑!”
正所谓风水轮流转,转到宋小河的门前,沈溪山只得认栽。
宋小河正怒视着他,这让沈溪山意识到,他必须说点什么,好让宋小河的尾巴翘起来,不然就完全进行不了正事。
他道:“的确是我看走眼,你的能耐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没想到你不仅去了鬼蜮,还一路克服诸多困难,当真将沈溪山给救了出来。”
宋小河就爱听别人奉承她,“还有呢?”
沈溪山想了想,又说:“且你还加入了猎门,多少弟子肖想猎门而不得,你却如此轻松被录入,日后必定堪仙盟重用。”
说完还加了一句,“还能与沈溪山一同外出任务。”
这话真是说到宋小河心坎里去了,她嘴角都要翘上天,被强行压着,以至于没有显现出过分得意忘形的模样来。
大概是已经开始想象与小师弟一起出任务的场景,眼睛里的笑意无论如何也藏不。
漫天的火烧云落进了眸子里,漂亮至极。
“你近来可有感觉到身体的不适?”沈溪山又将话题给转回去。
宋小河高兴过了,回过神来,一想,穿行鬼国的时候沈策当时也在船上。
她急忙道:“你是不是,身体有什么地方开始腐烂了?”
沈溪山的眉目变得凝重,装得倒是有模有样,点头说:“前些日子便有不适,我以为是旧伤未愈便没在意,却不想近日身体上奇怪的症状越来越明显……”
还没说完,宋小河的爪子就往他的衣领处伸,“快让我看看!”
沈溪山稳准狠地扣住她的手腕,顿了一下,才道:“腐烂的部位不太方便你看。”
宋小河不以为意,撇嘴道:“有什么不方便的,不就是一块烂肉吗?”
沈溪山眉梢一抽,“那也不行,男女授受不亲,你怎能看男子的身体?”
宋小河说:“前两日我就看谢归的了。”
沈溪山还想说前两日谢归脱衣裳的时候你还捂着眼睛呢,怎么这会儿倒是主动上手扒衣裳了?
他道:“总之就是身体开始腐烂,泛着黑气,我特来问问你有没有相似的症状。”
“我暂时还没有。”宋小河晃了晃秋千的绳子,将他从秋千上赶了起来,自己坐上去。
她的双脚挨不着地,身子一动秋千就跟着微微摆起来。
“盟主说,这是阴阳鬼幡摄取了精魄的症状,是我们经过的那座鬼国搞的鬼,她前两日喊了我过去,要我跟随仙盟的队伍再去一趟,回收阴阳鬼幡。”宋小河问他,“你去吗?”
这一问正中沈溪山下怀,他说了那么多话,可不就是为了这一句?
“自然要去,否则我的精魄怎么办?我这身体已经开始腐烂,撑不了多久了。”沈溪山道。
“那就一起去呗,你去跟仙盟说一声,让他们带上你。”宋小河道。
“我人微言轻,说的话也没人在意。”沈溪山不动声色道:“左不过是多一个人,你走的时候叫上我,我混在队伍里,不会有人发现的。”
宋小河当初就是偷溜下山,也不是什么遵守法规戒律之人,况且她以前灵力弱,总是被人瞧不起,比谁都懂得“人微言轻”的状况,于是立马点头,“好啊!”
沈溪山见她豪爽答应,眉眼染上微微笑意,“那就这么说定了,你走的时候一定要叫上我。”
说着,他给了宋小河一张符箓,道:“要出发的时候,你就把这符箓烧毁或是撕掉,我就来找你。”
宋小河接下了符箓,信誓旦旦地冲他笑道:“我知道了,你且放心吧,我一定叫上你!”
沈溪山来前,没想到事情会那么容易。
但谁知道花的时间最多的地方,竟然是等贪玩的宋小河回家。
沈策走后,宋小河又在秋千上荡了一会儿,直到梁檀抱着一筐菜回来,她才跳到地上跑去迎接,“师父,今晚吃什么?”
梁檀边往里走边扒拉着箩筐,拿出两个白萝卜说:“人参炖仙鹅。”
“还有呢?”
他又抓了一把豆芽,“炒灵芽儿。”
“有汤吗?”宋小河问。
他便拿出一整块豆腐,“仙砖汤。”
梁檀再来一句总结,“咱们吃的可都是神仙吃的东西!”
宋小河已经开始流口水,“太好了。”
走到膳房门口,梁檀突然脚步一顿,回头看宋小河,疑问道:“今日是不是有客人来了?”
宋小河不明所以,点头道:“是我先前在去鬼蜮的路上遇到的朋友。”
“你把东西拿出来我瞧瞧。”梁檀道。
“什么东西?”宋小河一开始还不明白。
梁檀说:“他给你的。”
宋小河瞪大眼睛,一边摸出符箓一边惊诧道:“师父怎么知道?”
“何物能逃过你师父的法眼?”梁檀得意一笑,将符箓接过去细看。
符箓画得龙飞凤舞,上面附了灵,隐隐泛着一股纯净而张扬的灵气。
梁檀一摸,就能探出这股灵力来自沈溪山。
他根本就没有掩饰,也就只有宋小河这种完全不会辨别灵力的人,才会察觉不出来。
梁檀将符箓没收了,说道:“私相授受有辱斯文,你是姑娘家,更不该乱收其他男子的东西,此物我代为保管,改日送还给他。”
“但是……”宋小河想解释。
“没有但是,还想不想吃人参炖仙鹅了?”梁檀严厉地看着她,精准拿捏宋小河命脉。
她在两者之间只犹豫了一下,立马选择了仙鹅。
那符箓,她可以在临走前从师父那里偷回来,但是仙鹅就在当下,要是拒绝就当真没有了。
宋小河说:“师父说得对,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梁檀见状,才满意地去做饭。
沈溪山回去之后,便时刻将符箓带在身上,只要宋小河撕毁,他就能立马感应到。
为此他随时准备着利用回江南的理由出仙盟。
本想着这次行动必须尽快,三日之内必定会出发,谁曾想一连七日,宋小河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灵符也没有半点动静。
他不止一次暗怨督门行动迟缓,这次的任务明摆着耽搁不得,越快出发越好,他们还如此慢,丧尽先机。
这日沈溪山去了师父的住处,与青璃对坐饮茶。
还是旧事。
青璃话里话外都是劝他回江南一趟,沈溪山早就决定以此事做他去鬼国的掩护,是以现在并不松口,只说他正钻研新的剑招,不可半途而废。
师徒俩正温温柔柔地打着太极,忽而左晔求见。
青璃宣他进殿,只见他走进来后虚行一礼,而后道:“盟主,收幡小队已经行至永州,但已有一整日无法没收到飞信传回,无法与他们取得联系,特来请示盟主可要增派援手?”
收幡小队,顾名思义,就是回收阴阳鬼幡的小队。
沈溪山一听这话,脸上温和的表情差点维持不住,他拿起玉盏猛灌了一口茶。
青璃听后随手掐起法诀,沉默了片刻,忽而撩眼朝沈溪山看了一下,而后说:“不必,是个小麻烦,他们自会解决。”
“是。”左晔应了一声,接下来就是要汇报一些琐事了,沈溪山不便再留,于是起身告退。
左晔就对沈溪山道:“溪山,我女儿这两日在剑法修炼上受阻,忧虑得茶饭不思,你可有时间去帮她指点一二?”
沈溪山粲然一笑,说道:“自然。”
说罢转身离去,左晔的目光追随了一下,直到他抬脚出了大殿时,忽而听到身前有一声脆响。
一转头,就见沈溪山方才所用的茶盏竟碎成了三瓣儿,幸而里面的茶喝空了,否则茶水要流得满地都是。
“这小子……”青璃微微叹息一声,“是不知道这玉盏有多贵吗?”
沈溪山回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拿出灵符,一催动灵力,就感知到灵符仍在沧海峰上。
他攥紧了拳头,灵符被捏作一团,沉着脸回了自己的住处。
半个时辰后,他幻出沈策的模样走出来,去了外山,沿着一开始下山的那条路离开了仙盟。
且说宋小河。
她那晚吃了饱饱的一顿,隔日梁檀就去了师娘所在的千阳峰,宋小河在他书房找了许久,愣是没找到灵符。
还不等她传音向师父打探时,仙盟的人就带着谢归找上门来。
队伍已经集结完毕,他们喊上宋小河,准备出发了。
苏暮临也在其中。倒不是宋小河自己要求带上的,而是他本身就是符修弟子,这次行动的主力都是符修,加之他先前的内门考核拿了好成绩,于是这次行动也被选入其中,前去历练。
一队人马等着出发,宋小河也没办法耽搁,又联系不上沈策,只好跟着出了仙盟。
这次的行动要更为隐秘,是以众人并没有乘坐灵船,下山之后便乔装为凡人,扮作走镖队伍。
人间已是仲冬,天气渐冷,宋小河换上了厚衣裳,外面披着一件黛蓝色的氅衣。
她的发髻又变成了两个丸子,底下四条小辫整天挂着铜板,高兴时她走路会蹦蹦跳跳,铜板偶尔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苏暮临虽然感知不到仲冬的冷,但也穿上了织金的绵外袍,学着凡人在腰带上挂了长发以发带全束起,眉眼清俊,显得十分秀气,像个富贵人家的公子。
而谢归的衣着就朴素多了,一身素白,长发用木簪全部绾起,看上去上个年轻的书生。
这队伍之中,男男女女,模样俊俏美丽,说是镖局的,也不像。
但他们忙于赶路并不停留,大多时间都走在郊外,偶尔从村镇中穿行,也很快离开,并未太过引人注意。
队伍里的氛围很奇怪。
在仙盟中,符修与剑修的关系,就好比猎门与审门,隐隐有些针锋相对的气焰。
用剑的,看不起用符的,只会写写画画。
用符的,看不起用剑的,只会打打杀杀。
所以整个队伍总是小矛盾不断,连带着宋小河很难融入其中。苏暮临更是遭符修看不起,甚至有人背地里说他是一条只会跟在宋小河身后的,摇头晃脑的狗。
为此,宋小河也觉得自己颇为无辜。
虽然她经常混迹在剑修之中,还随身带着一柄木剑,但她其实是个法修。
只不过修炼了十来年,依旧没掌握多少法术而已。
谢归性子更是淡然,并不与谁结交,在赶路的途中也十分沉默,约莫是身上的黑气以缓慢的速度蔓延着,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压力。
宋小河就安慰他说:“没事的,咱们脚程快,从仙盟下来一路上都十分顺利,不出几日就能到达目的地,很快你就能得救。”
她总是这样,觉得什么事都能做到,在她面前仿佛不存在什么困难。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此行极为凶险,对于大部分来说,这可能是一条有去无回的必死之路。
于是就有人嘲笑宋小河不知死活。
然而宋小河知不知死活,苏暮临和谢归心里是最清楚的。
宋小河也并不在意,就像上次前往鬼蜮的路途中一样,她该吃吃该喝喝,俨然当做了下山游玩。
只是她白天刚说完此行赶路顺利,傍晚就出了事。
这趟到目前为止都轻松愉悦的旅程,在队伍进入一座荒村落脚时,发生了意外。
第33章 满月讨封(二)
从一开始仙盟制定的计划中, 这次出行的队伍分有两队,称作主队和副队。
副队大部分由剑修组成,早于宋小河这支队伍四日出发, 上回在酆都鬼蜮听从罗韧的指挥, 对寒天宗和玄音门弟子捕杀的那些人大多都在其中。
只是他们押回仙盟之后就一直关在牢山, 到如今身上都已大片腐烂, 黑气吞噬了躯体, 他们不得不将四肢躯体裹缠上附灵的纱布, 以此抑制黑气的扩散。
这次他们加入副队, 算是有个将功补过,若是活下来,此前罪状便一笔勾销, 若是死了, 那便死了。
他们所在的副队,主要作用就是先一步去鬼国之中探路。
这是只有在前往无比凶险之地时, 仙盟为了减少主力队伍人员的折损,是一支为了牺牲而组建的队伍。
虽然残忍, 但这也是最大避免无端的伤亡而推出的无奈之策。
实际上主队与副队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因为就算此行的鬼国危险到让整支副队都死在其中, 那宋小河所在的主队也会按照计划,毅然前往, 不得退缩。
这便是仙盟猎门所承担之责。
主队里的领头人, 是天字级猎师程灵珠, 据说她符箓天赋极强,十五岁就入了猎门, 如今也才三十余岁就已登至天字级。
还有人说她已经掌握了请神符的本领,只是从未有人见她用过, 不知真假。
程灵珠很威严,不苟言笑,除却其他几个副队之外,其他人她一概不搭理,谁也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宋小河很害怕这种严肃的人,所以这一路上也算乖乖听话,让走就走让休息就休息,从不乱跑。
而程灵珠的大弟子,关如萱也在此行的队列之中。
关如萱的美丽是极具攻击性的,是让人看一眼就能惊叹的程度。她的性格与其师父又很是相像,整日穿着一身雪白仙裙,脸上少有表情,举手投足透着股清冷之意,极其附和人们给她的“雪萱仙姬”的美称。
宋小河多少也关注过她几次。
因为旁人总说她与沈溪山是郎才女貌的眷侣,若是沈溪山不修无情道,二人怕是早就定下婚约。
每回宋小河听到这话都很生气。
她跑去看关如萱,发现她的确美丽。
于是更加不忿,夜里回去之后,她自己描了黛眉,涂了满脸的胭脂摸去师父的房间,站在床头问他自己美不美丽。
梁檀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声音睁眼一看,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当场给吓昏死过去。
宋小河美不美丽,梁檀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老骨头一把养了这么个小孩儿,差点把自己给折腾死。
他不知道小孩都是这样,还是只有宋小河天性独特。
这些日子的赶路之中,宋小河倒是鲜少能看见关如萱,她总是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且经常被其他符修弟子给团团围着献殷勤。
宋小河在队伍的最后,算是与她井水不犯河水。
程灵珠包揽了队伍里的一切决定,这日傍晚,她见天色将暮,考虑到众人也连续两日两夜未曾歇脚,于是决定去前方的荒村暂休一晚上。
这算是下山以来,程灵珠所下的第一个让宋小河欢喜的指令了。
宋小河平生有三贪。
贪吃,贪玩,贪睡。
连续两日两夜的赶路简直要了她的老命,若不是这段时间她灵力大涨,能够稍微以灵力维持着精神,只怕早就睡死在大路了。
先前赶路的时候,苏暮临见她满脸困倦,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曾提出过建议,“小河大人,我编个草席,你躺在上面我骑马拖着你如何?”
“你当拖死人啊?”宋小河无情地否决了他的提议。
眼下终于能够休息了,宋小河拖着疲惫的身体,跟随大队伍进了荒村之中。
这条队伍拖得很长,走在前面的都是符修,往后才是队中仅有的十来个剑修。
宋小河与苏暮临还有谢归三人自成一个小队,坠在队伍的末尾。
光亮从前方传来,所有人手里几乎都提了一盏灯,将周围的环境照亮,以至于这支夜行队伍不被夜色吞没。
谢归提着灯,安静地走在宋小河的后方,是不是出声提醒道:“宋姑娘,当心脚下。”
宋小河回道:“无妨。”
荒村像是废弃很长时间了,仿佛破败,杂草丛生,好在是在冬季,没有那么多蚊虫。
队伍找了一处空旷之地,停队休整时分成了几个小圈,但彼此之间的间距又不算太大。
谢归生了火,几人围绕着火堆而坐。
除却宋小河三人之外,还有几个丙级剑修。
几人先前在剑修大课上围观了宋小河与沈溪山的对练,对她颇为好奇,是以下了山就来与宋小河结交。
她又是个来者不拒的热情性子,一路上几人的关系虽然算不上特别熟络,但吃饭的时候也会聚一起,聊上几句。
同时有他们的看顾,这一支法修加符修,再加上一个寒天宗弟子的队伍才不至于那么受排挤和欺负。
“宋小河,你的东西够吃吗?我给你分一点?”其中一个名唤倪莹的女剑修,也是个贪吃的姑娘,最喜欢跟宋小河分享吃食。
这一路上宋小河跟着她,从未有饿过。
她坐在宋小河的边上,一边给她递烤鱼一边说道:“小河,你与咱们沈猎师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啊?”
宋小河已经被问过太多这种问题了,自从那次沈溪山突发奇想喊她对练开始,宋小河只要进入猎门,就会有不少人围上来好奇此事。
若是宋小河摇头说与沈溪山不怎么相熟时,他们就会露出大失所望的表情,也不会善罢甘休,似乎非要从宋小河的嘴里挖出点什么缠绵悱恻的故事来。
沈溪山立于仙盟之巅,又是修无情道的剑修,不同于其他风流的年轻男女,他的身边向来是没有女伴侣的。
与谁都亲近,却又与谁都保持着分寸距离。
可无情道只断情,不绝欲。
他越是如此,人们就越想往他身上安一些桃色故事,并冠上不为人知之名。
先前是传他与雪萱仙姬关系不一般,比之沈溪山对待其他女子更显亲密,但到底也找不出什么两人真正亲密如眷侣的铁证来,传闻便一直不温不火,未能宣扬起来。
然而先前沈溪山特地找丁级猎师宋小河对练的消息,却如长了翅膀一样,飞快地传遍了仙盟上下。
不少人慕名而来,想要亲睹宋小河的风采。
但宋小河在以前就是满山乱跑,从不曾有人注意到她,如今小小出名后,众人抓不住她的身影,便显得她相当神秘起来,很多人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宋小河吃人嘴软,眼下烤鱼还在嘴里塞着,围着火堆旁的几双眼睛都在盯着她,想从她这里打听出来令人惊叹的消息。
她嚼了烤鱼咽下,慢吞吞道:“我与沈猎师并不相熟啊。”
“那他前些日子……”
“他指点剑修的剑术不是常事吗?”宋小河用茫然的表情装糊涂。
宋小河不想跟任何人说她救了沈溪山,知道内情的苏暮临和谢归也非常有眼色地沉默着,只字不提在酆都鬼蜮之事。
几人问来问去,她只说众人误会,装傻不答,随意糊弄。
既吃饱了饭,又没被套出什么话来。
几人连续赶路,身体都处于疲惫的状态,吃东西时坐着聊了一会儿,见套不出宋小河的话来,便打了招呼,各自休息去。
宋小河更是困得不行,吃饱了就往地上一躺,苏暮临在底下垫了毯子,下面又是草地,睡起来软绵绵的,片刻后她就陷入了睡眠。
在漫天星光和夜色的笼罩中,周围渐渐安静下来。
两天没睡觉,宋小河这一闭眼就跟睡死过去一样,感觉睡了很长时间。
直到她耳边传来断断续续地,微弱的声音,她的神识才在迷糊之中慢慢苏醒。
睁开眼的瞬间,她先是茫然了一下,随后就赫然发现周围完全换了景象。
谢归苏暮临等人,连带着中间的火堆,散在不远处的队伍等,全都消失不见。
她原本是睡在一片空旷之地,大多杂草都泛黄枯萎,有着大片的秃地,四周一片黑暗,只有众人燃起的火堆和夜光灵器照明。
但这一觉睡醒过来,放眼望去却都是长至小腿的绿草,草地上竖着约莫一人高的木杆,顶头挂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圆形灯,惨发着暗黄色的光芒。
视线瞭远,竟是密密麻麻,遍布方圆。
宋小河单是看着就要吓死了。
她没想明白为何自己睡一觉醒来会到了这种地方,究竟是什么人,什么妖怪能有能力在苏暮临等人的眼皮底下,在完全不惊动睡梦中的她的情况下,将她挪到此地来。
她只是睡着,不是晕过去了,竟然连一点知觉都没有?
况且这支队伍里那么多厉害猎师,不可能对妖邪的靠近毫无察觉。
在悄无声息之下做了这一切,还不被人察觉,那妖魔得多厉害?
宋小河浑身发毛。
她脚底下踩着的是一条窄小的路,像是在草地之中开辟了往前的指引。
“苏暮临——”宋小河想扬声喊人,但是由于有些害怕,喊出口的声音并不大,颤颤巍巍地。
周围寂寥无声,没人回应。
好在并不是漆黑一片,宋小河沿着羊肠小道往前走。
走了约莫几十步,那断断续续的声音又从远处传来。
宋小河就是这声音吵醒的,是一种很奇怪的声响,像是在有人在低低吟唱,但曲不成曲,调不成调,连词句都无法连在一起。
这地方本就阴森,配上这声音,更显得诡异至极,像是一个阴气满满的地方。
宋小河发现路的前方就是声音传来之地,她犹豫了一瞬,随后就加快了脚步赶过去。
宋小河什么都怕,就是不怕死。
明眼人一看就有问题的地方,她找不到其他出路,就奔着这诡异的声音而去了。
小跑了半刻钟,那声音逐渐大起来,就更能听清楚是唱歌,只是唱一段停一段,并不连贯。
十分难听。
声音越来越近,待她的羊肠小路走到了尽头时,像是踏入了某个结界之中一样,眼前突然变作了空旷的场地。
一座华丽的戏台凭空而现,坐落在空地之上。
那戏台十分宽敞,大红的绸布缠着两边的柱子向上,将台顶铺上鲜艳的色彩,各种各样的灯挂在檐下,明珠镶嵌在其中,明亮闪烁。
戏台中央站着一个身着华贵戏服的人,戴着琳琅满目的戏冠,衣裳的正红色与蓝色交织,布满了金丝银线所绣的云纹,玉石珠宝挂了满身,在金灿灿的灯下闪闪发光。
那人雪白的长袖抬起来,遮了面,耳垂挂着极长的红丝带耳饰,束着纤细的腰身,长裙遮住小巧的脚,满头的金钗步摇随着她的轻动而晃起来。
就是她唱着不成调的戏曲,尖细的嗓音发出咿咿呀呀的曲调。
没有什么凄凉婉转,悠扬绵长,只有难听。
宋小河站在戏台的下方,是唯一的看客。
戏台上的光将她拢在其中,将她的眼眸照得极亮。
她听了一阵,没听出这人在唱什么,只闻到空中有一种非常浓郁的香气。
宋小河开口询问,“你是何人?是你将我带来这里的吗?”
听了她的声音后,台上一直唱戏的那人忽而扭身过来,遮了脸的水袖缓缓移动,将真面容慢慢露出来。
宋小河看到的第一眼,就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尖叫的声音卡在喉咙处,用尽全身的忍耐力才没能被吓得大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