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福妾(清穿)—— by南风不尽
南风不尽  发于:2023年1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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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婉蕴见状便一手牵着十八阿哥,一手牵着弘晋,再让佛尔果春拉着婉荷带进宫来的小女儿赵姝宁,竖起一根食指在唇上嘘道:“嫂嫂带你们出去堆雪人,咱们悄悄地出去,让娘娘好好说说话。”
十八和程婉蕴很熟悉了,很开心就让程婉蕴牵走了。
自打进了康熙四十年,程婉蕴即便再咸鱼,也能体会到一丝焦虑了,一废太子也不过转眼几年就要来到了,只是看着宫里风平浪静,康熙对太子爷依旧如常,让程婉蕴有些恍惚,那样可怕的未来真的就要来到了吗?
她记得一废太子的两个导火索,一个就是她牵着的、正蹦蹦跳跳的十八,十八阿哥胤衸在康熙四十七年随驾出塞行围是突发疾病,不治而亡,时年八岁。有说十八是得了腮腺炎的,也有说是肺炎,还有说是淋巴结肿大?
总之,历史上并未详细记载十八的病因,但程婉蕴记得当初不知打哪儿看到的史料记载,称十八当时生病时的症状是“双腮肿胀、发烧”之“祚腮”症,虽不知靠不靠谱,但这样对应起来,好似与腮腺炎比较对得上,而且那会儿行围正好是深秋初冬,和腮腺炎的流行季节也能对得上。
腮腺炎么,若不是慢性的,大多就是病毒感染,在后世不算什么特别大的毛病,甚至接种疫苗也能预防,但在清朝小孩子得了就很是烦难了。
而且,听说当时康熙四十七年,康熙这在宫里闲不住的皇帝半年之内往外跑了三回,美名曰“巡幸塞外”,而回回都点十八这个小儿子随驾,程婉蕴也闹不明白康熙是怎么想的,胤衸本身不算身壮如牛直郡王那一类的,孩子抵抗力本来就弱,长期以来舟车劳顿能不出事吗?果然最后一回随驾,就把小儿子的命送了。
康熙恐怕也认识到胤衸之死与他频繁随驾有关了,而且在十八在前往木兰的途中生了病后,原本病情不大严重,康熙便把十八单独留在了拜昂阿行宫,只是留下人照看他,想着休息休息也就好了,仍旧带人继续前往木兰,之后拜昂阿行宫来人飞马传报十八阿哥病情危重随时会有生命危险,康熙才知道胤衸的病没他想的那般简单,他立刻掉头返回拜昂阿,又令京城急速派遣御医前来救治,但终究是来不及了。
他的粗心大意害死了最年幼的儿子,心痛如绞之余懊悔不已,自然不免看谁都不顺眼,就把气撒在了自顾不暇、被兄弟党争夹击得焦头烂额、未能表露出悲痛的太子爷身上。
第二个缘故就是受到康熙责骂的太子爷被直郡王告了小状,说他半夜在御帐外鬼鬼祟祟窥视,称其:“每夜偪近布城,裂缝窃视”,让康熙怀疑其有谋朝篡位之心,这下年老皇帝的所有怒火全部撒到了胤礽的身上,最终以胤衸之死为导火索,在胤衸去世的当天,康熙宣布废除胤礽的太子之位。
这就是历史上,程婉蕴能记得的一废太子的经过了。外朝的那些事她实在掺合不起来,力所能及的也只能从王嫔这头下功夫,多多花心思帮着她把十八养结实了。
而且,哪怕不是为了太子爷,十八也让人疼得很,相处了三年,她眼见着他从襁褓里那么小一点长成了一个小豆丁,也难以漠视他小小年纪就夭折了。
她拉着十八温热柔软的小手,听着他小声地缠着她:“程佳嫂嫂,今儿我想吃六颗橘子糖,好吗?”程婉蕴故作思考道:“六颗,六颗太多了吧?吃那么多的糖十八的牙齿会被虫虫吃掉哦!”
十八皱起小脸,好似已经有虫钻进他牙齿里了一般,于是他想了想说:“那我就吃五颗吧,五颗就不多了。”说完还小大人般重重叹了口气,好似做出了极为重大的让步了。
程婉蕴被他逗笑了,蹲下来揉了揉他的脑袋:“好吧,那就吃五颗。”
弘晋立刻凑热闹:“我也要五颗。”
佛尔果春也不甘落后,狮子大开口:“我要八颗!”
十八立刻反驳:“不行,会被虫虫吃掉牙齿的!你也只能吃五颗。”
赵姝宁还有些怕生,怯生生地拉着佛尔果春的手,她比他们三个大上一岁,便更懂事了些,歪着脑袋想:这五颗和六颗,也就差一颗而已啊?为何六颗会被虫咬,五颗不会呢?小小的脑袋装下了大大的疑惑呢。
程婉蕴出来主持公道:“大家都吃五颗,要公平对不对?”
四个小崽子异口同声道:“是!”
“吃完了都要记得刷牙!不然虫虫就跑来了哦!”
四个崽子连忙捂住了嘴:“不要不要,不要虫虫!”
程婉蕴已经笑着让青杏去拿她让造办处捣腾出来的儿童牙刷了,听说腮腺炎和口腔管理不到位导致腮腺堵塞也有关系,程婉蕴在盯着孩子们刷牙、漱口这方面比王嫔这个亲额娘还尽心。
收服了四个孩子,程婉蕴又将目光落在十八身上。自打十八降生,正好也是太子妃病退、她被太子爷提溜上来管家的年份,她便怀着不能言说的目的,与永寿宫多加走动了起来,照着给茉雅奇调理身子的法子,和王嫔多多灌输了劳逸结合、合理饮食提高免疫力的理念,也经常带着弘晋过来,让王嫔看看弘晋的调理成果。
弘晋当初可是早产儿,如今也被程婉蕴养得与足月生产的孩子无异了。
王嫔已有十五十六两个年长些的阿哥了,也不指望十八能建功立业,前头还有十七个哥哥呢,只盼着他平安喜乐一辈子,她又有些迷信程家人奇特的运道,因此对程婉蕴深信不疑,而十八的身子骨的确也结实了很多。
程婉蕴是这样打算的,尽力保下十八的性命,等那会儿木兰围猎,她便舔着脸也要跟着去,若真有什么事,死死劝住太子爷不让他出去偷窥康熙的帐篷就是了。
老皇帝已经气疯了,哪里还能听得进去他的解释?即便再彷徨无助想跟自家阿玛解释清楚,也等天亮正式求见啊!快改了这爱听壁脚的毛病吧,我的二爷!
等程婉蕴程婉荷打了两圈牌,各宫也要下钥了,不得不回去以后,夜里,康熙忽然又翻了永寿宫的牌子。
康熙含笑坐在上首,听着十八摇头晃脑给他背诗,又拿出小弓来要给他演示自己能拉开软弓了,他一把搂过小儿子颠了颠:“呦,小十八又更重了,结实了!”
他转头称赞王嫔:“你养孩子养得很好。”
王嫔今儿见了婉荷,好好地跟她说了好久的话,听说她去了浙江后还特意去了杭州替她寻访过失散的亲人,不由更是泪洒当场,她想起了好些以前的事情,心绪激荡又高兴,又想到东宫多年来的看顾,不免将这份感激都移到了程婉蕴身上,因此听闻康熙这样说,便笑道:“臣妾不敢居功,十八的身子说起来要多亏了程佳侧福晋呢,前两年十八身子不大好,她帮着调理了好长时日,几乎每日都送东西过来,又给十八做了好多玩具,您看他手里那只小弓眼不眼熟?程佳侧福晋送来的,听说最早还是您亲自选了料子做了送给太子的,后来太子爷又赏给了弘晳阿哥,如今倒又给了十八……”
康熙定睛一看,方才没留意,如今果然认了出来,还真是当年保成和十八那么大的时候,他还没完全亲政,朝堂被四大辅政大臣把持着,他闲得很,亲自拿锯子、弓弦给保成做的,没想到那么多年了,保成都还留着。
他心中一阵一阵地感慨。
人老了,听见这样的事,就容易上头。
隔天胤礽再来请安的时候,康熙看着胤礽亲自送来松软的小米糕给他当早点,他吃着明显是程佳氏手艺的入口即化、香甜甜小米糕,喝着出自同一人的五黑养身米糊,忽然就问了一句:“你之前说想给程佳氏晋封太子嫔?如今还是这个念头?”
胤礽怔了一瞬,连忙惊喜地跪下道:“是,儿子仍想晋程佳氏为太子嫔!”

康熙虽然一时上头问了一句, 但最终只是说:“朕知道了。”就又不提了。
这就好似把人悬在了半空中,不上不下地吊着胃口。
胤礽又不能像十八一样猴在康熙身上要糖吃一般给阿婉要位分,虽没了个准话, 但好歹这事儿康熙态度松动, 有了意向,总比三年前他头一回提就被一口否决的好。
雷霆雨露皆为君恩,压下一点失望, 胤礽照旧陪着康熙去上朝。昨日那商船出海被劫掠一事,康熙思虑了一晚,最终决定拿到朝堂上让百官都议一议, 存着众人拾柴火焰高的想头,看看有没有人能冒出来一些更好的法子。
昨日明珠的法子虽也好,康熙总觉还有些不满意,他心里是存着点傲气的,当初对着沙鄂这样的大国他都没有退缩,做好了与之决以死战的准备, 如今不过几个海岛上的番邦小国,骑到他头上了还要他忍气用什么怀柔之策, 岂不是窝囊?可若真要一并与欧罗巴数国开战, 便又是将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江山重新拖入泥潭里去了, 亦绝不可取。
最好有个两全之法。
结果却应了那句话——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上一个海贸商船被劫掠之事还未解决,朝会上, 理藩院又送来一个新的消息。
西藏动荡!
藏地是宗教共治的“二元政权”, 如今是答赖喇嘛第五任第巴桑结嘉措与和硕特蒙古汗王共同管理藏地政务, 担任第巴(第巴在藏语为头人、首领,这里特指答赖喇嘛事务系统的第巴, 就是汉语的总管,管理各类世俗事务)不仅需要答赖喇嘛的授予,也需要和硕特蒙古汗王的认可与授权,而桑结嘉措十分强势、更是野心勃勃,担任第巴没有得到和硕特蒙古汗王的同意,两人不和已久。
如今理藩院才得到消息,原来五世答赖已去世多年,而他去世的消息却被桑结嘉措隐瞒、秘不发丧十余年,另外找了个与五世答赖长相极相似的帕崩喀寺喇嘛江阳扎巴伪装答赖,自个当起了摄政王,而他做下这样的事情,还不满足,正联系各地力量,谋害暗杀康熙封的和硕特蒙古汗王,预备自称土伯特汗,打算举旗反叛了!
康熙对此震怒非常——这桑结嘉措与当初的葛尓丹有何区别?而且据之前策妄阿拉布坦所言,当初葛尓丹在布答拉宫学经文的时候,就和这个桑结嘉措十分交好!
果然都是一丘之貉!
“立刻传信给策妄阿拉布坦,命其派兵对桑结嘉措施压,若其还是冥顽不化,必要时……”康熙露出了帝王的冷酷神色,“杀之!”
这就是康熙当初为何御驾亲征付出巨大代价也要平了葛尔丹、之后又费尽心机要拉拢策妄阿拉布坦的缘故。准葛尔部虽然很遥远,但却北接沙鄂西连藏地,是大清遥在京师掌控边疆最重要的那只手,莫言一个额林珠,就是策妄阿拉布坦本人要再娶一个公主,康熙咬咬牙都能同意。
对于大清而言,准葛尔部是大清面向西陲的刀与盾,这把刀要握在自己手里,刀锋指向哪儿就能向哪儿,康熙这夜里睡觉才能安枕。
胤礽也是在这一刻,敏锐地察觉到了身侧康熙内心难以掩饰的愤怒与年迈帝王那份对准葛尔部的重视和小心戒备。他忽然就明白了梦中的哈日瑙海最后为何会被逼反。
在梦境中的上辈子,准葛尔部这把刀在皇阿玛眼里,已经不是握在他的手里,而是握在那个被他憎恶、忌惮而废黜的儿子手里了。
这是皇阿玛绝不能容许的!他才会利用沙鄂削弱准葛尔部的实力,既然刀不在他手中,那就毁了那把刀,逼得哈日瑙海叛了更好,这样清廷就有机会出兵了,皇阿玛就能杀了哈日瑙海,为准葛尔部重新扶持一个新的继承人。
在胤礽未曾梦见的历史上也的确如此,哈日瑙海带着准葛尔部反了,康熙派荣宪公主的额驸乌一尔一衮带兵平叛,但康熙恐怕没有想到,是他低估了哈日瑙海。
哈日瑙海举着他父汗策妄阿拉布坦的旗帜,双线作战,一边应付清廷的围剿,一边还派叔父攻进拉萨,杀了拉藏汗,掌控了藏地,稳住了西面的大后方,从此可以专心调转枪头,立马黄沙与清廷决战。
可惜,那时候的大清仍旧是很强大的,康熙五十八年后,准葛尔部与清廷的战争就胜少负多,终究难以抵抗,一度被清军攻入乌鲁木齐,后来连藏地也丢了,但哈日瑙海从未屈服过,这或许是康熙没有想到的,他撑得可比葛尔丹要久得多!甚至熬死了自己。
康熙六十年,乌一尔一衮战死沙场,康熙六十一年,康熙帝去世,京城换了新天,雍正帝是从九个兄弟里厮杀出来的继任者,他迫切需要一个安定的环境让他稳固统治,因此他撤回了所有深入漠北的大军,在登基后亲笔给哈日瑙海带去了一封信,并发誓将善待已故理亲王所有子女,将废太子的女儿全接入宫中由皇后乌拉那拉氏抚养,又让弘晳继承理亲王爵位、加恩弘晳的子女,准葛尔部派人去京城确认过消息真伪,这才愿与清廷议和,重新划分了边界,互通商贸。
上辈子的哈日瑙海,又怎会不明白此举是螳臂挡车、以卵击石?但即便明知事不可为,他仍旧为之,不过是想为准葛尔部拼出一个未来,也不过是……即便东宫的所有烟消云散,他仍旧想报偿东宫那几年如梦一般的养育之恩吧。
而今,不知哈日瑙海结局的胤礽也想着,那孩子虽然要抢走他的额林珠实在可恶,但这样打一顿也就罢了,好歹是看着长大的孩子,落到这样的地步,年纪轻轻就要撑起部族的重担了,实在可怜,他也要尽力护他才是。
等康熙骂完桑结嘉措,胤礽趁机进言:“哈日瑙海精通藏语、藏文、亦习读各类经文,可命其入理藩院,帮着翻译和硕特蒙古汗王传来的各类牒报奏折,也算尽一分心力。”额林珠没那么快婚嫁,哈日瑙海在京城逗留的日子想必也会很长,胤礽早就想给他找个差事,让他少在额林珠面前晃悠了。
“准了。”康熙点了点头,又道:“正好,让他也写一封信给他阿玛,传朕的口谕,告诉策妄阿拉布坦尽快回到准葛尔部,并派人监视拉萨一切动静!大清需尽快安定藏地,扶持新的六世答赖,策妄阿拉布坦会明白怎么做。”
胤礽立刻应是。
于是等哈日瑙海睡醒起来就接到了来自太子爷的旨意,说男儿不应总在内围厮混,因此给他寻了个差事,从今日开始就去理藩院坐班……
哈日瑙海:“……”本来约好了和额林珠一块儿去湖边凿冰窟窿给咪咪钓鱼吃的。
他不想去理藩院每天坐班啊!早出晚归,回来后殿二门都下钥了,十日才能休沐一日,那他岂不是十日才能见额林珠一次?可恶,原来太子爷的后招在这儿呢!
宫外,东长安大街以南昭忠祠以西,便是紧挨着的四贝勒府和八贝子府了。这地方在崇文门内大街,再远一点还是裕亲王府和直郡王府,是极繁华的地段,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华丽的马车来来往往,赶车的马夫都衣着光鲜,街面上全是各色大饭庄、大酒馆,这样的地方,挑着扁担小贩反倒少了些。
一些专门给饭庄帮闲的汉子坐在台阶上,正像每个后世男人爱谈论国家大事一般,他们也正议论着近来最时新的逸闻——几个月前,三等伯格尔芬大人带回来的外邦大白猪,就养在了京郊皇庄的猪圈了,结果才刚养没几天,那雪白雪白的母猪,就夜里天冷一时没看顾到,它就被大清本土的黑毛公猪大半夜拿獠牙顶翻了篱笆门,冲进去给拱了!
“那雪花猪的原配丈夫,漂洋过海来的那白公猪,屁都不敢放一个,听说给吓得缩在猪圈角落里呢,”闲汉甲说得绘声绘色,“如今那雪花母猪已经揣上了黑猪的崽子。”
“这不挺好的么?”闲汉乙伸着两条腿,打着哈欠,“连猪都知道要找白嫩的媳妇呢,不过那白公猪也忒没用了一点,自个媳妇都护不住。”
闲汉甲笑道:“可不是,不过这事儿也算歪打正着,你们猜怎么着?那皇庄管事本来还怕挨罚,谁知前几日正好那母猪生了,生的有白猪有黑猪也有黑白花的,你猜下了多少只猪崽子?足足有十四只呢!这比咱们原本这黑毛母猪生得多多了!而且生下来的猪崽子个头又大,又壮实,以后那肉指定少不了。”
“哎呦,这可是大好事,以后肉价可得便宜了吧?”闲汉丙一拍大腿,“就让那母猪多生些,回头繁衍开了,好卖些猪崽子给老百姓养啊,咱以后保不住能过上吃肉都塞牙的好日子呢!”
“还有呢还有呢,那黑白花奶牛也厉害着呢,听说日日都下奶,一天能挤五、六十斤的奶呢!下得奶还好喝,醇厚鲜甜,听说皇庄里的牛马管事,得了那猪□□事的信儿,也已经起了念头,准备拿这奶牛跟咱本地的黄母牛关一块儿配种试试,说不定还能生更多的牛、产更多的奶!”闲汉甲知道的消息多,他又说,“如今那奶都贡进皇宫里给皇上、娘娘们、阿哥们都喝了,都说好喝。”
这说得闲汉乙都吸溜了一下口水:“哎呀,咱们啥时候也能喝上这样的奶啊?我就喝过羊奶,膻得我直吐呢,听你说得这外邦牛奶好似那琼浆玉液似的。”
“这外邦牛奶你就甭想了,听说这牛跟猪不一样,难伺候得很,草料不新鲜了、天气冷了、或是牛圈里湿了脏了,还闹病呢!这娇贵得很,也就皇上能养了。”
“可惜了,可惜了。”闲汉们抚着膝盖感叹。
胡乱又扯了会儿闲篇,闲汉甲眼尖见斜对面街上八爷府的角门开了,走出来个衣帽簇新干净的小厮,那闲汉立刻道:“都别说了别说了,来活了!”
他们这些闲汉聚集在饭庄附近,都是清朝的“外卖员”,帮着跑腿买东西、送东西,收几块铜板,像码头上、城门口这样的人就更多了,那就是帮人扛包、扛行李的,那就是苦力中的苦力了。而这几个就是专门帮贵人们点菜送餐的,因此拾掇得格外干净,见着那小厮也是满脸堆笑,他们常在这附近厮混,每个大宅子的门房都混得精熟。
眼前这个小厮就是八贝子府上的门房,常出来使唤他们。
“哎你们几个!”小厮傲慢地仰着头,“过来!你们谁跑一趟新丰楼,要三道白菜烧紫鲍、油爆肚丝、杏仁元宵;再来个人去鸿兴楼……还有……”嚯,好家伙,将京城里最好的八大楼都点了个遍,从东到西,这腿都能跑细,不过这几人知道这一准是九爷九阿哥要吃的,九爷天天都在八爷府呆着,爱吃爱玩,出手也阔绰,这几个闲汉分别背下了菜色,果然那小厮就甩过来一吊钱:“等东西送到,再给一吊钱!腿脚麻利点儿,主子们都等着呢!钱你们自个分去!”
闲汉甲乙丙平分了银子,抄起扁担和炭底食盒就分头跑了。
门房又鼻孔朝天地迈进了角门里,一屁股坐在倒座房最外头的门房里,从桌上抓了把炒得焦脆的豆子来吃,斜着眼瞥了眼还候在门房里那模样邋遢的道士,从鼻孔里不屑地哼了一声,也不给人上茶,也不理会,自顾自的吃着炒豆子。
张明德昨日已经来过一回了,正是那会儿在水阁见了八爷、九爷和十爷一面,可惜他什么都还没说呢,八爷就晾了他,说是工部来了人,立刻就要出门去衙门,于是几位爷不得空了。
张明德还在八爷府上等了大半日,他这样想来投八爷的人很多,门房也不赶他,就让他坐,而他这一坐就到了晚上掌灯时分,八爷才匆匆回来,但听说后院里八福晋拿马鞭把皇上新赏赐给八爷的格格给打了,八爷忙着劝架,这下更不得空见他了,于是张明德只好又灰溜溜地回了道观,但他没气馁,今儿一早便又来了。
他实际上心里也愁得慌——他小命被人攥在手心里了,人家说了,非得他想方设法把自个荐到八爷门下不可,否则取他的命就跟切瓜菜一般容易。而且他身上的盘缠也不多了,再拖下去只怕要露宿街头了。
张明德叹了口气,又开始在心里默默地背几个阿哥的生辰八字、性情模样,还有生了几个孩子、有几房妻妾,近来都遇着什么事……虽然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但他还是每日都会背上好几遍——他并非京城人士,是打南边来的道士,进京城里不过几日功夫,见了什么人、在戏园子里怎么凑巧遇着十爷进而给他相面的,八爷若是要查都能查个清楚明白。他来历这样干净,结合他江湖骗子惯用的话术,打算凭着这份“神异”来取信八爷。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明德在八爷府上等得直打瞌睡,那门房叫人去买的好酒好菜都送回来了,几个爷也没回来,他这才知道,这是底下奴才借着主子的名头买来自个享用的,只见那门房接过酒菜,颠颠地热了酒去孝敬住在里头值房的总管了。
这当八爷的奴才过得倒比外头的官还舒服呢。他想。
被张明德心心念的八爷正在良妃住的景阳宫里陪良妃说话。景阳宫是东六宫里最偏僻的院落,原来是康熙用来储藏图书的地方,后来良妃晋封为妃,便又略微修整给了她居住。良妃年轻时美貌惊人,如今也已色衰爱弛,皇上已不大宠爱她了,这宫里便显得更安静了,胤禩进来的时候就看着额娘披着素白绣梅的披风一个人站在檐廊下看雪,清清冷冷,好似跟这茫茫的雪色都要融在一起了。
胤禩急忙走上前来,握住了良妃因常年做绣活而有些粗糙的手。
“慢点,雪滑。”良妃见着儿子便喜笑颜开,她的家人早就在当年那风波中被处死干净了,如今唯有胤禩是她在这飘然的人间唯一的指望与牵挂,在等胤禩进宫看望她之余,她只有抄经、捡佛豆,倒不是装样子,而是想给胤禩积福。
望着额娘,胤禩也知道良妃心中所想,不由在心中想,可惜八福晋多年都不开怀,即便得了个格格也好,送进宫来陪伴母妃,或许她也不会那么寂寞了。
母子连心,八爷府上昨日的风波也传进了良妃耳朵里,良妃是个温和得有些小心翼翼的人,对儿子也是如此,犹豫了会儿才道:“那格格如何?伤得可重?好歹是你皇阿玛赏的人,你要多劝解郭络罗氏,日后万不可这样肆意妄为。”
胤禩叹气:“儿子明白。”
想到八福晋因他临幸侍妾就大打出手,胤禩也有些头疼。他不过是想要子嗣罢了,那些妾室细论起来都不算人,回头生了孩子抱给八福晋不就是了,她怎么就想不明白?如今兄弟里头只有他膝下空空,老十都有三个儿子、十三有了女儿、老十四都得了长子,不仅皇阿玛着急,他自个也着急。
当初太子爷、老三、老五都将太子妃和三福晋、五福晋当摆设,且时常为了福晋头疼,胤禩心里还笑话他们,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是这样。
这事儿既然传进了宫里,胤禩便想着还得去乾清宫给康熙替八福晋请罪才是,否则被其他人递了进去,就不一样了。在宫里陪了良妃一整日,给额娘画了一把扇子、陪她抄了一卷经,又一并吃过饭,这样与母亲相伴的恬然时光竟过得十分快,转眼就要出宫了,便辞了良妃,嘱咐她要勤添衣,过几日再进宫瞧她,便顺道拐去乾清宫。
走到半道上,却遇见了梁九功,他领着一溜小太监,捧着许多礼器、贡物,声势浩大地往东而去,胤禩一见这东西就知道是册封妃嫔用的,如今宫里除了四妃、宣妃博尔济吉特氏、平妃赫舍里氏,都是些小答应、小贵人,皇阿玛虽然宠爱,却不大挂在心上,便有几分哪个年轻妃子能让梁九功亲自传旨的好奇?
梁九功也远远就见了胤禩,忙停下来见礼:“奴才见过八爷,八爷吉祥。”
胤禩笑道:“宫里又有喜事了?梁谙达往哪儿去呢?”
梁九功笑容更盛了:“八爷好眼力,叫您说着了,这旨意是传给毓庆宫程佳侧福晋的,她有个亲弟原任翰林院编修的,年前被张英大人举荐,任了江南道御史,正好立了个大功,消息刚传回来,皇上龙心大悦,念着程佳侧福晋多年为太子爷开枝散叶、育子有功,代掌宫务事事妥帖,太子妃又多病不能主持宫务,便要晋程佳侧福晋为太子嫔,好替太子爷分忧。”
说完,梁九功便喜滋滋地行了礼,遇着毓庆宫的好事,他比谁都高兴,他有旨意在身不能耽搁,胤禩摆摆手就让他走了。
清朝有十五道御史,大多都是满汉各一人,唯独江南道御史是满汉各三人,各道御史大多从翰林院、内阁、六部等衙门里平行调动,说起来不算升官,只是找个由头把人扔到地方上历练历练,回头再调回来才能晋升,与诸多王公朝臣相交深厚的胤禩深谙这其中的猫腻,这程怀章他也略有耳闻,是个有才之人,但因他是太子一系,胤禩并未有深交。
只怕这是太子爷想用程怀章,才找了个空把人塞过去了,不过一步闲棋,回头预备让他回京任更重要的位置罢了。毕竟御史这位置不好当,也只有五品而已,若非有太子爷这样的靠山,这种“升迁”路是翰林院官员避之不及的。
谁知,这程怀章还把御史这种得罪人的活干出了名堂?胤禩倒真的升起了一点好奇心,不知立下多大的功劳,才能让皇阿玛高兴得连他在宫里的姐姐都得了好?要知道,程佳氏哪怕抬了旗,根子里也是个汉人。
皇阿玛的脾气谁不知道?那是多固执己见的“老满洲”脾性啊!能下这决心,这功劳是小不了的。果然,这家里的男儿建功立业比什么都管用,可惜八福晋的娘家安亲王府只剩了花架子,她也没什么得力的兄弟能替他争脸面,胤禩叹了口气。
之前石家倒了、索额图死了、赫舍里氏当起了鹌鹑,胤禩背地里还高兴地喝了酒,谁知格尔芬还能回来?谁又能料到太子爷身边还能蹿起来一个程家?
真是时也势也。胤禩有些嫉妒,他怎么没这样的好运道呢。
胤禩加紧了脚步往乾清宫去。
而宫外纳兰府也极为灵通的知晓了程怀章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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