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福妾(清穿)—— by南风不尽
南风不尽  发于:2023年1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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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夫人被夫君吓得满脸惨白又满腹委屈,不由低头呜咽哭出声来——太子妃极有主意的一个人,岂会听从她这个堂伯母的话?她进宫除了奉承着太子妃还能怎么办?不论太子妃做什么她自然要说她的好,难不成要她顶着太子妃说话么?
石文炯心头一片冰凉,却一时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丁忧三年,三年后丧期服满再起复或许不知要被打发到什么地方去了!
不说石家乱成了一团,就连正殿里,刚刚从昏迷里苏醒不久,好不容易能坐起来喝药的太子妃,也被这程家抬旗的消息惊得喘不过气来了,她不停地倒着气,脸又变得青白一片。
利妈妈吓得不行,扶着眼瞧着又要往后倒去的太子妃,不住地叫人喊太医来。
而隔壁屋子里,一直见不到额娘的二格格似乎也感觉到了这压抑的氛围,本性乖巧的二格格顿时大哭了起来。
二格格的哭声像一根针似的刺痛了太子妃的心,让她从天旋地转中抓住了一根浮木般,她抓着利妈妈的手,垂着头不住地喘粗气,好歹是挺住了,没有气急攻心再次昏过去。
“娘娘,娘娘……”利妈妈也焦急地搂着太子妃,不停替她顺着后背,呼唤着她。
忽然,利妈妈的手背突然滴了一滴泪,她愣住了,入宫也快十年了,这是太子妃头一回在人前抑制不住地掉泪。
“妈妈,原是我错了吗?”
利妈妈一阵心酸,她踌躇半晌,最终还是只哑着嗓子唤了一声:“珉姐儿……”
“妈妈,原来当个精巧的笼中雀儿,反倒比我的命好多了……”太子妃闭着眼惨笑,“我想堂堂正正给石家挣了脸面来,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抬起通红的眼,望着这高高的宫墙,喃喃道:“可我不想当雀儿啊,我想让阿玛为我骄傲啊,我只是想让阿玛为我骄傲啊……”
利妈妈看不下去了,她心痛难当,也不由掉了泪,说:“娘娘,太子爷已经回来了,奴婢这就去请……这就去请……”
“不必了,妈妈……不必了……没用了……”太子妃得知程家抬旗以后就什么都明白了,太子爷这是彻底厌弃她了,于是带着连石家也不要了。
她绝不会为了她、为了石家说情了。
她忽然想起四年前,她头一回忤逆太子,太子爷就问她:“你还记得你从前是什么模样吗?你还记得你刚入宫的样子吗?”
如今想来,那个过去的眼眸清澈的自己,她真的快要记不清了。
太子妃呆坐了一日,随即又听画戟急匆匆来回:“听闻琼州黎人又生乱子,不顺朝廷,弹劾石琳大人察奏不利、守土不力的折子已经如雪片般递进宫了。”
太子妃摇摇欲坠,她的意识最后一丝清明,仿佛又回到她倔强不服气和太子爷决裂那一日,她仿佛又听见太子爷怒极地说:
“你以为我如今不能废你,你就有恃无恐吗?那你且看日后,我到底能不能废了你!”
原来……太子爷是预备这样废了她啊。太子妃如今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原来,并不是一定要休了她、夺了她的太子妃名头才叫废……

凉冷三秋夜,已过了宫里下钥的时辰,但胤礽仍还留在索额图府上。
索额图缠绵病榻两年有余, 这屋子里浸透了清苦的药味, 如今药炉撤了,换燃上了养心安神的柏子仁与老山檀根,那一缕香烟虚无缥缈地从樟木小香盒里袅袅升起, 分明是清淡心安的味道,胤礽却觉着好似还是满腔满鼻的苦药味。
他坐在床榻边的小杌子上,静静地陪伴叔公走过最后一程。
自打他幼时起, 叔公就一直陪伴他、保护他,叔公虽有私心,他却实实在在得到了叔公毫无保留的庇护,索额图在时,就像个擎着大伞的巨人一直站在他身前为他遮风挡雨。
以后叔公走了,再遇大雨滂沱, 他从此也只能自己执伞了。
因太子爷在,索府上下正在无数灯烛下悄然忙碌着, 说话都压着嗓, 陀罗经被、棺材、孝衣、灵幡、纸钱、念经的和尚都提前预备起来。
索额图已经不大说得出话了, 半睁着眼,视线也涣散得落不到胤礽的身上。他如今正是弥留之际,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有时突然好些, 还能和胤礽断断续续说几句话。
人之将死, 索额图却没有再为赫舍里氏、为他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求什么,留给胤礽的最后一句话伴随着这个老人浑浊的一滴泪:“往后……太子爷……总算可过得畅快些了。”
这话像刀子似的割开了胤礽的心。他坐在那儿, 忍着酸涩道:“叔公浑说什么呢。”
索额图却闭上了眼睛,之后再无力说话。
原来他一直都明白,他站在那儿一天,胤礽受康熙的猜忌便多一天,那个他曾经侍奉了几十年的老皇帝,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他帮着擒鳌拜的小皇帝了,即便他已乞休赋闲在家,身处深宫的老皇帝仍旧只盼着他能早点死去。
可是,他又不能真这般撒了手,皇上不需要他了,太子爷还需要他。
胤礽眼眶发酸,站起身来,走到屋子外头,抬头去看天上的夜色。
至少,他挽回了叔公的身后名。
他曾经梦到叔公身披九条铁链、每日只给一餐水米幽禁在宗人府,那时的叔公已经六十七岁,最终这样凄凉地困饿而死了。这样死后,皇阿玛似乎仍不解气,将他痛批为大清第一罪人,将索额图的罪行抄录在邸报上晓谕天下:“尔为大学士,以贪恶革退,后复起用,罔知愧悔。尔家人讦尔,留内三年,朕意欲宽尔。尔乃怙过不悛,结党妄行,议论国事。皇太子在德州,尔乘马至中门始下,即此尔已应死。尔所行事,任举一端,无不当诛。”[注1]
如今,他未去德州,也未在德州得了重病,年老的叔公也未曾昼夜星驰、因心急如焚骑马到行宫门口才下马,而又多添了个罪名。早早听了他的话病退的索额图,好歹过了几年安生的晚年日子,含饴弄孙、煮茶下棋,生病后皇阿玛也多有赐药赐医,前几日还下旨称赞他:“卿乃辅弼重臣,勤敏练达,自用兵以来,翼赞筹画,克合机宜。”[注2]
瞧,只要他稳稳当当做着这个太子,皇阿玛对叔公也乐得施恩,而东宫稳当,便也是叔公临走前最大的慰藉了,所以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求,他知道胤礽不会辜负他,正如胤礽二十多年来,也从未怀疑在索额图会背叛他一般。
叔公能安心的走,不狼狈、未受折磨,胤礽心里另一块大石也就放下了。
前两年要开辟新航道,他不顾他那两个傻舅舅格尔芬、阿尔吉善是如何地痛哭流涕、吓得肝胆欲裂,直接请旨将他俩塞进了前往美洲的远洋船上,来回一年的航程,如今也不知飘到了哪片海上,竟还没回来,胤礽也担心恐怕这次是凶多吉少了,这两年他时常来探望叔公时,心里也很愧疚,若真有万一,临走前两个儿子都不在他身边尽孝,是他的过错。
但索额图这回很看得开,当时他还能坐起来说话,宽慰胤礽:“这是他们的命数,太子爷不必忧心,奴才有七八个孙子在身边,不差他们俩,他们就算死在海上,也比死在青楼楚馆女人的裙底好,奴才感激不尽。”
索额图对他这俩儿子也是怒其不争,格尔芬、阿尔吉善都快四十岁的人了,成日只会在京城里游手好闲、欺男霸女,明珠天天拿他儿子跟皇上告状,给赫舍里氏和太子爷拖了不知多少后腿,打发也就打发了,反正他们俩也都生有好几个儿子了,就是折在海上,也不会绝后。
除了这个,索额图还存着一点念想,眼见朝堂上这俩蠢货是挤不进去了,便也盼这俩小子能在外头建功立业,振兴赫舍里氏,别叫人笑话他一辈子,连个儿子都养不好。
胤礽正对月出神,却听门房匆匆进来回:“明相来了。”
明珠?胤礽闻言微微一怔。
这大半夜的,明珠跑到老对头家里做什么?他还没想明白,庭院的月亮门外渐渐来了个老翁,明珠与索额图年纪相仿,须发已白,身形清瘦,但好歹腰板不算佝偻,一身半旧的青衫,隐约还有昔日那白衣儒相的风姿。
“奴才见过太子爷。”明珠向前给胤礽行礼。
斗归斗,也都是老臣了,何况明珠对朝廷和国家是有功的,胤礽不让他跪,温和地托起他手腕:“不必多礼,只不知明相漏夜前来,所为何事?”
明珠微微一笑:“奴才也说不清,这凉风习习的秋夜,奴才吹了灯躺在床榻上却迟迟睡不着……”辗转反侧,他才发觉火盆里的火都灭了,便干脆披衣起身让侍女进来加点火,再烤烤被子,他便走到屋外,却发现他院中那本如火如荼的红枫树已被霜打落,台阶上满地残红。
想起那树下还埋着一瓮没喝完的老酒,明珠蹲在树下拿木铲半夜把酒起了出来,随即便命亲随备车直奔索额图府上。
他也不知他为何如此急切,似乎总有种冥冥之中的预感——有什么事、有什么人等不到天明了。
他提起手里那半瓮酒,眼里笑里的怅然映在月色里,像水波一般荡开,“这斗了一辈子嘴皮子、打了一辈子架,却想到十几年前的酒没都喝完,心里便不由难过了起来,可惜愚庵他喝不上了……这恐怕也是我最后一回见他了……还请……请太子爷容奴才进去送一送索大人。”
胤礽默然半晌,点了点头:“明相请把。”
明珠告了罪,拎着酒迈过门槛去见索额图最后一面,胤礽也不由转过头去看,微微摇曳的灯火将明珠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映在窗纸上,他坐在索额图床边自斟自饮,望着索额图已灰白的脸沉默了许久,似乎才低声絮叨着什么。
可惜索额图衰败的生命几乎走到了最后,呼吸微弱,也不知能不能听见。
胤礽知道两人还是少年时就曾在侍卫处一同当差,那会儿他们虽然也吵闹,却不曾闹得这样不可开交,他还听皇阿玛提起过,明珠年轻时嘴巴就很毒了,索额图每回都吵不过,常常气得拔剑与之决斗,明珠打不过他,但腿脚极为伶俐,见势不妙就跑,一边跑一边还能拿话气人。
平三藩时,石华善延误军机,永兴失陷,康熙临阵换将,调派去救场的正是明珠和索额图,两人为此还一齐上过战场,只是明珠通常在大帐里运筹帷幄,索额图回回都领兵冲杀在前。
“早知日后我俩要相互倾轧一辈子,当年打吴三桂时……我就不去战场上把你背回来了,就该让你早早死了,省得生出那么多事……”明珠对着索额图那张老脸絮絮叨叨,说得话还是那样气人,“愚庵,你终究输了,你看你,活得比我短,儿子也养得没我好,皇上居然还夸你“谨敏练达”,啧,可真是会给你脸上贴金,就你那狗脾气,这辈子和这四个字有何干系。”
索额图饶是意识模糊的将死之人,都被他气得手指抖动了一下,险些差点活了过来。
明珠笑了,将酒一饮而尽站起身来,最后看了眼这个一辈子的老对手,喃喃道:“我走了,当年咱们一块儿埋的酒……我替你喝完了。”
约莫到了天将亮不亮的时候,胤礽合衣睡在索府,被突如其来的三声云板惊醒了,何保忠腰上已经换上了白色的腰带,跪到他跟前:“太子爷,索相殁了。”
乾清宫里,康熙在宫里也接到了消息,不由长叹了一声,一面依例命人去索额图府上赐祭、让翰林院给索额图拟个好的谥号,一面望向刚刚命画工精心绘制的画,心里满是思念。
画上画的是他与福全并排坐在梧桐树的浓荫之下,对弈品茗的场景,寓意着手足同老的美好愿望,可是天不作美,他的二哥福全在今年六月走了,享年五十一岁。才不过三个月,索额图也没了,一个个老臣、手足都渐渐离他而去了。
随着岁数越来越大,同辈的人离开得越来越多了,康熙再一次感受到岁月的无情,他今年也到了五十岁万寿,一点不甘与焦虑爬上老皇帝的心,先帝寿数短,福全也将将才活过五十岁,那他呢?康熙不知道自己将来又还有多少日子。
毓庆宫里,程婉蕴也正跟唐侧福晋商议好几桩治丧的事情,礼数应当是多少、到时该派几个人去索额图府上等等诸多杂事。
唐侧福晋低头熟练地拨着算盘,随口道:“裕亲王的百日也快到了,裕亲王府那边也要派人过去,回头我让人出宫去定一个大的纸扎,合着其他的礼一并送去烧了。”
程婉蕴也在账册上一笔一划地记下这些开销,点点头:“还有,弘暄生母王家的老爷子也没了,虽说王格格已经去了十几年了,但好歹生了弘暄,论理也算弘暄的外祖父,你说要不要请太子爷的示下,让弘暄去王家上一注香再回来?”
唐侧福晋停了拨珠子的手想了想:“那王老爷子活了七十是喜丧,若是去了,便是天大的恩典了,王家一定会感恩戴德的,给太子爷提一提也没什么,只是恐怕要算一算八字,若是有相冲的也就去不得了。”
王家是内务府包衣,这些年在内务府替太子爷办差也算尽心,给些脸面也无妨。
程婉蕴也是这样想的,她拧着眉头翻看桌子上堆积如山的名帖、牌子,今年的丧事真是扎堆的来了,她重新一个个翻了一遍,确保都料理完了才松口气,生死是一辈子里头最大的事,若是漏了就是极大的失礼。
“终于办完了!”程婉蕴抬起胳膊伸了个懒腰,立刻爬上躺椅上摊着去了,还嚷着,“青杏!帮我泡个手!再把蜂蜜珍珠粉混点芦荟汁来敷脸——”
唐侧福晋便无语地看着才一会儿的功夫,程婉蕴就已经躺在躺椅上,脸上糊着一层绿油油的东西,两只手让小宫女用玫瑰花璐和羊油轻轻揉捏保养手部肌肤,还有碧桃在边上帮她剥蜜橘,青杏给她取了话本子来,她看一页就替她翻一页。
唐侧福晋见状立刻加快了打算盘的速度,把手头上没算完的账本火速算完,随后程婉蕴旁边就又加了一把躺椅、多了个脸绿油油的人。
正所谓打不过就加入,论享受,唐侧福晋对程婉蕴甘拜下风。但论对工作的敬业程度,程婉蕴就完全比不过唐侧福晋了。
她染着指甲,让宫女给她举着看的是下午和明日的工作计划日程本,这本子还是程婉蕴手工做的,把日子按着万年历从年头排到年尾,一天一张纸,每个月头还有个月度重要事项,装订成一本厚厚的大本子,本子侧面还贴了小小的月份标签,想看哪个月的事也便于查找,唐侧福晋觉着特别好用,这样不仅不怕忘事,还清晰,能有规划地完成毓庆宫里的大小事。
当然,程婉蕴做这个就是为了提高唐侧福晋的工作效率,她好偷懒……啊不是,她好便于加强团队管理,帮助整个团队的提质增效。
程婉蕴也是没想到,她咸鱼了十几年,竟还有要带团队的一日!还要每天工作!没有双休,也没有法定节假日,每天连固定下班时间都没有,啊——(土拨鼠咆哮)
这还得从两年前,她家抬旗后讲起。
石家丁忧去职,太子妃病了,那会儿太子妃程婉蕴也不知是真病假病,总之她病了,宫里上上下下也都默认她病了,于是太子爷就想把管家权交给她,让唐侧福晋当她的帮手。
程婉蕴当时是拒绝的,毓庆宫唐侧福晋管了很多年了,她一个人管也行,为何还要拉上她呢?结果太子爷这个老板竟然表示他对小唐的工作质量是不够满意的,认为她更善于执行,实际上没有带团队的能力,这几年因循守旧,没能为公司创造业绩。
程婉蕴无言以对,只好暂且接下来了。
她本来还寄希望长期请病假的太子妃能重回岗位,结果康熙四十一年年初,被康熙连降两级的石琳在平了黎人之乱将功补过后,本有望官复原职,却突然病逝在琼州。
石琳是石家官位最高、也是目前石家整个家族的领头人,他走之后,石文炯一支在守孝,其他几房的石家男儿都还稚嫩,尚且在军中熬资历,再也没人能接替他的位置。
最令人感到胆寒的是,石家在兵部、地方空出来的位置,几乎引起了一场各世家大族争权夺利的狂欢,不论前朝后宫都想多占几个位置。
经过激烈的博弈,硝烟散去后,原本石文炯的兵部侍郎之位,被太子爷一派耿额的兄弟额尔德里乌西哈占去,石文炯两个儿子的兵部员外郎,被佟佳氏和钮祜禄氏瓜分,石琳的两广总督之位康熙没有管狗脑子都要打出来的满洲八大姓世家,而是调用了汉臣——施世骥,靖海侯施琅第四子。康熙二十二年其随父征战,协助施琅师克澎、台,立下赫赫战功,论功以左都督改授部郎,后来任广东廉州府知府,升任总督几乎算连跳三级。
比起满洲大姓,康熙在地方上(尤其是南方)明显更信任汉臣、也更爱用汉人,施家一向是忠于皇帝的纯臣,也一直在水师、闽粤两地保家卫国,看似不属于任何一派的势力,但要知道……太子爷是很得汉臣们喜爱的,这天下汉臣几乎都天然地站在身为正统的太子爷身边,细论起来,得益最多的仍然是太子。
抢到其中一个兵部员外郎之位的是佟家的鄂伦岱,而鄂伦岱娶了八福晋的姐姐,早已是老八的簇拥,纳兰家与大阿哥一派在这场“分肉之战”中竟然没能直接捞到什么好处,就很耐人寻味。
延禧宫气得天天砸瓷瓶,永和宫也不例外——十三阿哥在去年木兰围猎时勇夺第一,还猎到了熊,亲自割下熊掌为康熙烹饪,哄得康熙龙心大悦,头一回正视自己这个年轻又锋芒毕露的儿子,太子爷便趁机笑着进言说弘晳弘暄如今弓马娴熟都多亏了十三,一番话下来就将十三阿哥胤祥也塞进了兵部,不论是巡幸塞外还是今年的南巡十三都跟着去了,而她的十四什么也没有,别说吃肉了,连汤水也没捞到。
为此,德妃已经连着一整年对四福晋都没个好脸了,过年过节叫四福晋立规矩是常态。程婉蕴不大懂她的逻辑——大儿子在户部干得好好的,她怎么不觉得长脸呢?还要迁怒……扯远了,程婉蕴叹了口气,石琳死讯传来,太子妃就真的病了,有好几次青杏都说粗使宫女说正殿送出来洗的帕子衣物上竟然都带着星星点点的血渍,让人望之触目惊心。
这下她这管家权是没希望交出去了,只能兢兢业业替太子爷打工。她之前不管事,所以不知道管家有多杂、多琐碎,还有许许多多稀里糊涂的事情,程婉蕴足足花了一年时间才慢慢把事情理顺,她这一年找各管事开的吹风会、通气会都不知有多少了。
她上辈子对开会这事儿深痛欲绝,如今自个却成了个天天叫人开会的,她还是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狗领导的样子!但程婉蕴也很无奈,有的事情不开会真的说不清楚,就拿采购一事来说,毓庆宫里的各类物资来源有八成来自内务府的分拨,另外两成就是额外需要的东西,或是内务府一时没有的,或者用着不顺手的,便会另外派人去外面买。
谁负责决策要向外采购、谁负责采购、如何采购?采用货比三家还是招标?取用哪里的银子、谁负责审批、谁负责验收入库?仓管员如何管理出入库?
这样一个小事来说,之前程婉蕴听了整条流程都觉得很不清晰,虽然以前太子妃定下过章程,但她定章程的时候应该是没有跟底下负责执行的人了解过执行细节的,采购是很特殊的事情,因为买东西需求回回都不一样,有时候很着急有时候又要求很高、东西很难找,各种特殊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所以原本的“采购制度”实际就执行不下去,底下的人就开始糊弄、作假、吃回扣、以次充好什么都来了。
程婉蕴后世在公司,财务部要出采购制度都得跟业务部、办公室这些会涉及采购的部门反复商讨制度执行的细节,征求意见,试行稿试行过后,最终才能定稿出红头。
所以她接手后也就把各管事都召过来,听他们“发牢骚”,把每个环节职执行不下去的原因找到,再解决困难,理顺以后《毓庆宫对外采购管理办法(试行)》就出台了,而且她知道很多太监不识字,还画了流程图,还让人给负责采购的太监开了好几次制度宣讲会。
这只是其中一个例子,其他方面还有更繁琐的,但把毓庆宫当个公司来管理,其实还是可以保障的,但要比后世更注重的是——程婉蕴发现跟后世相比,宫里的人情氛围非常重,在制度之下如果不注意保有人性温度的尺度,一股脑强推,只会遭到剧烈的反弹。
这也是程婉蕴非得一而再再而三开会的原因——她要知道那些管事的真实反应,他们表面上可能不会说实话,但只要记住他们都有立场和利益纠葛,人都不会背叛自己的屁股,他们说的话一定都代表着他们的利益方那就行了。
摸清了他们到底屁股坐在哪一边,也就知道了能掣肘他们的办法。程婉蕴为此更想叹气了,她以前在后世开会都在摸鱼、在笔记本上涂鸦画画,这回却要绞尽脑汁看透人心、平衡利弊。
而且她利用了解他们的同时,居然还发现了在后殿默默无闻多年犹如透明人的两个格格居然在渗透了不少属于她们自己的势力……有好几个管事都是李格格和范格格的人!果然能在宫里平平安安生存下来的都不是简单人。
程婉蕴头一回看清毓庆宫里的组织架构,如此复杂、交错纵横犹如一个巨大的蜘蛛网。也才明白为何太子爷说唐侧福晋管家看着风平浪静,实际也只是勉强维持而已。
她不敢搞什么大刀阔斧的改革,如今走的法子便是从里及外,遇着一个问题就改一个,不贪快不求成,这样慢慢花个四五年想来也就好了。
唐侧福晋是对程婉蕴管家最高兴的人,她现在天天都往后罩房跑,和程婉蕴一起快乐地工作一上午,蹭一餐饭,抱抱两个双胞胎——他们已经两岁多了,正是最可爱软萌的时候。然后回自己屋子里歇个午觉,再来后罩房蹭点心、顺便工作,帮程婉蕴遛猫遛狗,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她不必绷着神经害怕自己说错了话、冒犯了人,她和程婉蕴有事说事、对事不对人,相处起来没那么多规矩,两个人脾气又都不急躁,开开心心就能把事情处理好。而且她终于有了新的主心骨——她若遇事不决,程婉蕴会替她想法子一起努力,而非单纯地发号施令。
两人有商有量、有吃有喝,两年过去,唐侧福晋一不留神就胖了十斤,如今慈祥得像个菩萨。
佛尔果春就很喜欢唐侧福晋,经常赖在唐侧福晋怀里不下来,还总用小手去抓唐侧福晋下巴上的肉,程婉蕴巴不得有人帮她带娃,撸着咪咪和旺财在一旁看着唐侧福晋被抓散了头发、扯坏了头花,不由捂嘴笑出声。
时光慢悠悠,寒来暑往,在笑声与忙碌中似乎也一晃就过了。
但很快她又笑不出来了,又翻过一年,在额林珠十二岁的时候,策妄阿拉布坦千里迢迢携家带口来了木兰,还赶着几百头的牛羊——他来替儿子求康熙赐婚了。

荣妃坐在帐子里, 喜悦地拉着出嫁十余年的荣宪公主说话。
荣宪是康熙三十年嫁去的巴林部,而她那夫婿乌尔衮也曾在宫里长过几年,当时荣妃就心动了, 费了不少功夫替荣宪抢来的, 毕竟当时和荣宪年纪差不离的端静、恪靖的生母也对乌尔衮虎视眈眈,尤其恪靖还有个盛宠不衰的姨母宜妃……
当初德妃还对她们争抢蒙古女婿的行径不屑一顾,对荣妃没少冷嘲热讽。
荣妃却很清醒, 抚蒙也要看抚到哪里、抚给谁。巴林部离京城近,还替皇上管理木兰围场,乌尔衮自幼跟皇子一块儿读书, 又不是世子,以后就是留在京里住也有可能,拉拢一支这样的蒙古勋贵,不仅女儿受益,就连她儿子胤祉也跟着受益。
最后,荣妃的选择被证明是正确的!
她的荣宪也算是这么几个公主里嫁得最好的了!要知道……后面葛尓丹平了, 蒙古各部安定,公主们也不一定要抚蒙了, 德妃费尽心机求得恩典将温宪公主留在京里婚嫁, 还嫁进了显赫的国舅之家、佟国维的孙子舜安颜, 当时她多么风光,如今就跌了有多重——
德妃所出的温宪公主在康熙四十一年七月病逝,成婚不过三年而已。
而她的荣宪还在蒙古吃香喝辣, 乌尔衮极敬重公主, 事事都听她的。
今年皇上特意将这个女儿叫回来则是因为札萨克多罗郡王鄂齐尔死了, 他的长子也死了,天上掉了馅饼, 这郡王爵位竟然要落到乌尔衮这个次子头上了。
荣妃怜爱地抚摸着女儿的发:“好孩子,咱们这也算苦尽甘来了。”
即便自己也当了母亲,荣宪仍旧小女儿般倚靠在母妃的怀里,也是泪眼模糊:“是啊额娘,可女儿宁愿乌尔衮不要袭爵,若是他长兄还在,女儿还和他商量着带着琳布回京里住呢。”
“又说傻话了,”荣妃笑道,“男儿要建功立业,乌尔衮随你回京来,他又能做什么?如今这样最好了,以后皇上重用他,便是加恩于你,额娘也就放心了。”
说完,荣妃也叹了一声。她于德妃一般,都生下过六个孩子,可她到头来却只剩下这样一儿一女,如何能不为女儿谋划?荣宪和诚郡胤祉哪个都是她的心头肉,她可不像德妃,对好不容易保全、健康活下来的儿女,还能挑三拣四。
荣宪和荣妃哭了一通,被宫人们劝解好了,加之荣宪的儿子琳布进来讨外祖母欢心,小小的孩子蒙语满语和汉话混着说,把荣妃逗得笑得肚子疼,荣妃搂着小外孙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啊,琳布都长得这样大了……宫里如今也冷清了,阿哥们大多都出宫分府了,公主里头也只剩章佳贵人和通贵人的三个公主还在宫中,就连大阿哥家年长的两个格格前年都嫁了蒙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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