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福妾(清穿)—— by南风不尽
南风不尽  发于:2023年1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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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楚?程婉蕴原本听得有些一头雾水,随即慢慢地听到后头,她越发有了既视感,这神色渐渐古怪起来,身子也有些僵硬了。
这个友人怕不是太子爷自个……敢情,她误会康熙了!
这敢在老虎屁股拔毛的,另有其人啊!
不是,关键是太子爷怎么还能被气哭了?这是吵架没吵赢吗?怼哭了?
程婉蕴的脑回路逐渐离谱。
但讲完了“我朋友的朋友”的故事后,太子爷却低头看向她了。
程婉蕴就浑身一僵,这她能怎么说呢?她这个身份就很难评价啊……如果在后世,程婉蕴作为朋友可以简简单单一句:“要不你俩离吧。”但放在这时候,指定是不可能的。
太子爷是个爱憎分明的人,而且他不知是幼时缺爱还是怎么的,对他身边的人颇有种护短的脾气,就从太子妃刚进宫那段时日就能看得出来,太子爷哪怕在这门婚事上备受非议、受尽嘲笑,等太子妃真嫁了他,他还是该回护就回护,该给面子给面子,帮着她站稳脚跟了,又肯放手让她做事。
那时候,毓庆宫里好似很平和,后来究竟是怎么一点点就变了……程婉蕴都有些说不上来。
听说太子妃与李侧福晋那等自幼学着琴棋书画长大的闺秀不同,她自幼是假作男儿教养的,又是将门之女,瞧瞧她刚进门来杀伐决断的模样就知道,她不是那等婉转乖顺之人,脾气应当是比较大的,只是良好的教养让她不像普通人那般随意发泄情绪,所以她的脾气藏在骨子里。
而太子爷自小是被康熙掌控着长大的,本就压抑万分,连一点自我都不敢在外表露,他自然也不愿意同床共枕的又是个想“掌控”、“压制”他的人。而在他身为储君的意识里,太子妃绝不应该对他不敬……可是……
程婉蕴在太子爷的眼神下,不由咽了一口口水,只好装作没听出来的样子很苍白地附和了一句:“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大事不能做主,因此遇着这事也没法子,寻常百姓家这样的事儿也很多,虽说不合脚的鞋子穿了,总是会磨出血的……可就这么一双鞋,总不好光着脚……要不,让那友人和他妻子好生谈一谈,咱把鞋子修一修,或许……或许……”
太子爷叹了一口气。
她也说不下去了。康熙亲自选的儿媳妇,太子爷应当也知道不可能撇开她了,那只能修一修……看能不能穿得上这鞋子了。
之后太子爷也不说话了,他紧了紧披在他们俩身上的披风,高高的山风荡起他们的衣角,她听着太子爷胸腔里的心跳渐渐归于平静,又像是重新锁回了厚厚的门里似的。
其实程婉蕴也知道,他并没有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答案,他不过是实在没人可以说了而已。苦闷全在心里,就连倒出来都不知道该找谁倒,或是能找谁去倒,他活了二十多年,恐怕一日肆意快活的日子也没有吧?
她微微叹了口气。
可她是他的侧福晋,更没法在这上头说太多,否则就成了争风吃醋、恶意中伤了。
她也不想背地里说人闲话。
“咱们下山吧。”
带着暖意的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太子爷又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太子爷了。
程婉蕴怔怔地抬头,望着他嘴角微微弯起的弧度,心想,原来这身太子爷的壳子,就是他的面具。
回了庄子后,没过两天就是庙会了,只是程婉蕴和太子爷心里都有事,都没什么心思逛,最后让几个孩子在街上疯了一个时辰,就打道回府,收拾收拾回畅春园了。
自打那次在山上,程婉蕴再也没有听太子爷提过太子妃。
回了畅春园后也是如此,他似乎打定主意,哪怕光着脚,他也不愿将就穿那鞋了。
不过很快程婉蕴也没精力去顾这些事了。
等到十月末,太子爷领着弘晳和额林珠先从木兰回来,一路上紧赶慢赶,程婉蕴也照例开始预备产房、稳婆、奶嬷嬷这些事情了,官嬷嬷已经出宫回家了,她这回又得生俩,所以越发有些紧张了。
太医已经快要出在讨源书屋了,实际上其他人都已经准备回宫的事了,但太医说她如今不适宜挪动,双生胎到了这个月份,随时都有可能提前发动,几乎等不到足月,程婉蕴也做好了可能要留在畅春园过年的准备。
万幸的是,稳婆和太医都摸过,她肚子里两个孩子都是头位,她身子骨也结实,程婉蕴其实自个用后世的法子算过,她已经将近36周了,按照太医的说法,他会一日三次来请脉,若是时机合适,生双胞胎吃催产药提前分娩更安全,这是因为孩子越大越不好生。
胤礽也推了所有的事,专心专意地陪着她,这会儿康熙倒没说什么,太子爷已经很多年没有子嗣降生了,这又是难得的双生子,理应要重视,不仅胤礽自个重视,康熙和皇太后都多次派人过来关心过程婉蕴的身子,让她都有些受宠若惊。
另一层缘故,却唯有胤礽知道。
索额图病退,赫舍里氏在朝堂上渐渐势弱,连带着东宫也越发显得孱弱起来。与之相比,钮祜禄氏站在已经成婚的老十身后,老九有郭络罗氏,老八有纳兰家的揆叙、佟佳氏,董鄂氏是老三的簇拥,老大更不用说了,老八的那些都能算在他头上……
而太子爷只有张英和李光地、程家、李家几个汉臣以及梦里那个随时为了家族利益将他弃之如敝履的石家。东宫如今已经弱得康熙都看不下去了,他迫切需要一个契机,将权柄重新往东宫倾斜。
在发源于黑山白水的满人眼中,他们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平安诞生双生子的女人,一向被视为有福之人,而这两个孩子更是天赐之福、祥瑞之兆。前几年纳兰揆叙的福晋平安生了一对龙凤,都把明珠得意得请了十几日的流水席,连康熙也微服去了明珠府上讨了杯福酒喝。
因此,得知程婉蕴怀的双生子后,康熙当即就笑道:“这下明珠可要被朕比下去了!”
胤礽却在为此担忧,他想到上辈子那“扫把星转世”的传言。
这不仅仅是针对阿婉的计谋,这很明显是针对整个东宫的狠辣计谋!
上辈子,他们一出接着一出、一环扣这一环,他们得逞了。
这次呢……

第127章 好天
寅时三刻, 天还没亮,东长安街上却并非一片寂静,沿街两道的早食铺子早已经点起灯笼、支起长竹竿布棚子, 专门侯着那些从胡同里跑出来替自家主子买早点的门房亲随。
六部虽是卯时(五点)坐班, 但六部官吏几乎都得寅时(三点)就出门了,因为这时候的马车走到半截儿快到御道儿附近也得堵马,有时候堵上半个时辰也有, 不少官吏都习惯在路上把早食用了,有时候堵得狠了,还能见着可怜的朝臣们扶着帽子急得满脸汗下车狂奔, 所以整条长安街上在这个时辰就已经很热闹了,不少高高的吆喝声在晨雾里穿梭着。
程怀靖和程怀章两兄弟端着个大瓷碗,就站在一热气腾腾的馄饨摊子边上埋头扒拉。怀靖时不时给烫得直扇风,怀章吃得很文雅,但速度却一点儿不慢,然后听着那摊主一边煮馄饨, 还一边替他们望风,举着长长的锅勺笑道:“程大人!张家的车从胡同口出来了!”
“嗯……!”程怀靖顾不上烫, 连忙几口吃完, 将碗搁在桌上, 又匆忙掏出几个铜版,回头对摊主笑道,“谢了啊您。”
张家在外很是简朴, 使的是杂毛的驽马, 外壁刷得桐油, 挂得是张英的妻子手编的竹帘。
张家的家仆笑着和二人见过礼,便掀开车帘请他们上车, 车里就坐了个眼丝迷蒙还没睡醒的年轻人,他看着比怀章小几岁,但已经穿着和他一般翰林院编修的官服。
怀章怀靖十分熟练地左右找个了坐,一个从下头的抽屉里换上新坐垫,一个随手翻出个他专用的杯子,自己给自己沏了杯热茶。
张廷玉无语地看着这俩人:“你们俩兄弟,好歹都有官身了,就不能买辆车吗!天天都绕半条街来我家门口蹭车,你们俩不嫌累啊?”
怀靖嘻嘻一笑:“我们家没地方养马啊!”
怀章一边悠然喝茶,一边默默从怀里掏出个热乎的油纸包递过去:“喏,车费。”
张廷玉瞥了一眼,哼道:“我吃过了。”
程怀章伸着的手都不动一下,只道:“这是我家胡同口那摊你最爱吃的羊肉烧饼,第一锅。”
“……那得尝尝。”张廷玉接过来先闻了闻,果然是那个味儿,才掀开油纸大快朵颐。
马车走了两刻时,怀靖就得先下车了,他是侍卫,得进内廷,弯着腰跳下车一边跑还一边和两个兄长挥手:“我今儿值宿!下堂不必等我!”
怀章看着弟弟灵活地挤过人群凭毓庆宫腰牌进了宫门,才放下车帘子,重新坐直了身子。
马车重新缓慢地动了起来,张廷玉就一边吃饼一边含糊不清地笑话他:“你啊,老跟看儿子似的,怀靖这岁数早都得娶亲了啊,你这当兄长的,该放手放手。”
“他在宫里,不一样。”怀章垂了眼,从袖中抽出一本破破烂烂的书翻看,“我额娘说了,不论好坏,咱家都得在一块儿,一家子就得相互依靠扶持,这跟年纪没关系,他这人毛躁,若不是还有姐姐在宫里替他兜着,我真不放心。”
“你能不能别看书,”张廷玉依看他出门都带书就脑壳子生疼,“我阿玛天天回家说我不如你读书勤快,你再这样看下去,我都不用回家了!”
“你有天分,自然不必读那么勤。”怀章很坦然地承认自己在读书一道上不如人,“我姐姐幼时教导过我,说没天分也不要紧,西洋德意志有个顶顶聪明的人说,天才是百分之一的天分加上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组成的。有的人天分好,他们就能少付出些汗水,但即便只有一点天分,也能用汗水补上。勤可补拙,只念着这句话,从此我读书就不会懈怠了。”
张廷玉见过成日将额娘、阿玛挂在嘴边的人,程怀章还是头一个他见过成日把姐姐挂在嘴边的人,他长姐程氏传言不日就要生产,宫里这事儿也成了新的谈资,他顿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昨日,宝臣同我讲,他一个月前,在钦天监发现有个负责替传教士记录星象图的小书吏记错了东方的星象位置,被他发觉狠狠责骂了一番。原以为这是个意外,谁知他前几日再次复核之时,发觉那处方位的星象位置又被人篡改,多了一条“东方飞现五黄廉贞星”的记载,他觉着不对劲,又翻查了之前的记录,均与星图得以印证,并无不妥,唯独此条有异,昨个已上报监正定夺,你说会不会和……那边有关?”
程怀章一听立刻就沉下脸来。
张廷玉口中的宝臣,是他三弟张廷璐的字。前几年弘晳阿哥要学天文历法,这事儿在皇上跟前也是过了明路的,太子爷便特意从钦天监里挑了已退休的徐日升来教导他,而张家自幼有观测天象之才的张廷璐也在同一年被太子爷送进钦天监陪伴年幼的弘晳阿哥学习天法,因其天赋卓绝,精通外邦语言,推算节气、观测天气十分准确,康熙特意破格授其为钦天监监副,也算替太子爷占住了个极要紧的位置。
此前看似不经意的布置,如今想来,竟是极有远见!若没有张廷璐,只怕东宫又被人抬到砧板上当做鱼肉了!
还有他姐姐,也会受极大牵连!这事儿说到底,就是要害她姐姐不得安心产子!
怀章紧抿住唇。
所谓五黄廉贞星,五行属土,因此其也被称为“五黄土星”,相传商纣王手下有个大奸臣名叫费仲,商纣王任用费仲,由其把持朝政,最后商朝灭亡,费仲被处斩首。
因此,费仲被令为邪恶之星,主诡辩、歪曲、恶性。廉贞星,五黄廉贞星在八方没有固定的宫位,只是在九星飞行时,填补空缺的位置。因此在星象上常被解称:“宜静不宜动,静时威震八方,动之则凶;宜补不宜克,补时得令平安,克之则祸。”
这星象上特意记了东方飞现五黄廉贞星,便已成所谓“五黄煞”,为九星中最凶之星,即便是程怀章这等民间长大之人都知道,五黄煞必犯血光之灾、重病绝症、或有破家之患!
“衡臣,这事儿,得今早报太子爷知晓才是,才能早做防范。”怀章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几乎恳求地看向张廷玉。
“此等大事,我阿玛已让宝臣递信过去了,放心吧。”张廷玉眼眸微微闪烁,道,“说与你听,也是要你我心里都有个数,这段时日宫里宫外人心浮动,太子爷、你姐姐在宫里一定不好过,我们在外头只怕也要受牵连!咱们得小心些,别叫人做了筏子,成了那借刀杀人的冤魂!”
怀章沉声点头,他心里却更对张廷玉在官道上的天赋与眼光而感到钦佩,他才几岁,二十出头的年纪,已经能从这样微末的信息里看透局势,他太敏锐了!
这就是世家底蕴吗……怀章越发想远了。与张家相比,明明离东宫更近的程家,既不知道这种消息,即便知道了,只怕也反应不过来。
宦官世家、家传身教,原来如此。
怀章心里暗暗立下誓言,世家也并非一蹴而就的,如今张家就像一棵大树,而程家却还是个小树苗,以后他也要这样教他的儿子、侄子、孙子,这样终有一天,程家或许也能长成枝繁叶茂的所谓世家。
除此之外,他也要尽快成长起来,他要多多向衡臣学习!他的岳父就是个纯粹的文人,而他想要成为姐姐的依靠,却要真的入世才行,怨不得当初姐姐从宫里传话出来,让他要多和张家结交、走动,而不是丁家。
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想着,程怀章探过身去,忽然握住了张廷玉的手,一张素来冷板的脸透着认真道:“往后,还请衡臣多教我!”
“你是我阿玛的学生,我们素来是平辈相交!你忽然在说什么胡话……撒手……撒手……哎哎哎,我的饼要掉了!”
畅春园,讨源书屋西厢房。
深秋萧索的风已染红了畅春园里的枫叶、吹得荷塘只剩几片残枝,大雁已经南归,龟龟也已挖土冬眠,天气凉了住在院子里就有些湿寒,因此康熙和皇太后、其他阿哥、公主、后妃们都已经回宫。
茉雅奇一换季就咳嗽,园子里太冷,太子妃昨日也领着二格格回宫了。
因太子爷寸步不离守在她身边,因此太子妃前几日派了利妈妈来西厢来传话,说是二格格身子不适,省得过了病气给程侧福晋,回宫也好细细医治,因此预备启程回宫了。
胤礽只淡淡问了一句:“孤是只有茉雅奇一个子嗣吗?弘暄先前也咳嗽不止,怎么不见太子妃为了弘暄火急火燎回宫?”
利妈妈立刻就跪了下来,她不知怎么为太子妃辩解,急得满头大汗。实际上,程侧福晋这一胎引得满宫侧目,太子爷亲自安排人手,不叫旁人插手,防备极重,太子妃身为主母颇为尴尬,这本是她应该看顾的事,被太子爷这么一插手,她过问也不是,不过问也不是。
而且太子爷近来越发不顾太子妃的体面了,直言斥责也是常有的事,正好茉雅奇老毛病又犯了,这关键时候,太子妃自然是想避嫌的。
与其在园子里被太子爷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还不如回宫去,眼见着快过年了,宫里各项杂事更多了,即便是四妃也忙不过来,她岂不是正好能插一杠子进去?
“既然太子妃不想管弘暄,那以后弘暄的事都不必她管了,来人,去传孤的话,立刻就将大阿哥的东西从正房里挪出来,以后除了初一十五过去请安,再不许大阿哥去正房!”
胤礽看了眼跪在地上汗出如浆的利妈妈,之前皇阿玛只是不许弘暄在后院留宿,却还是让太子妃担着这养母的职责,但他今儿是连这个名分也夺回来了,石氏不配为弘晳母亲!
利妈妈也想到这一层,她心惊胆战。
竟连面也不让见!
利妈妈不敢忤逆盛怒下的太子,只好磕了头就退下。回去和太子妃一说,太子妃却依旧风平浪静地吩咐画戟收拾东西,淡然道:“弘暄自打到我膝下,三灾两病的,想来我与他却无母子缘分,如此也罢,省得还要多费一份心思了!”
利妈妈忍了又忍,她是自梳的女子,并没有嫁过人,不知夫妻相处之道,但她年纪大了,也见过不少没能情投意合的夫妻,有的是受刻薄的婆母所累、有的是为贫穷过困,不幸之中种种都不同,只是她却也没有见过如太子爷、太子妃一般相看两相厌到如此地步的夫妻!
没有多事的婆母、过日子的银钱也不缺,太子爷又不吃喝嫖赌,性子也不暴躁不打人,唯独是偏宠小妾这一条,可有皇上看着,那程氏也乖顺,这么多年也不算宠得没了分寸。
怎么就能落到这地步?
即便是她,都能看出太子妃已经走到死胡同里了,她忍不住进言道:“娘娘,大阿哥是太子长子,他握在咱们手里,不论以后咱们有没有自己的阿哥都好,好歹您日后还多个依靠,哪怕……哪怕太子爷偏宠妾室也不怕,可如今……”
利妈妈真正着急的是,弘暄回头又叫太子爷送给程侧福晋养了怎么办?那程氏肚子里还揣了两个孩子!如果都生下来,不论是儿是女,她膝下竟养着太子爷所有的阿哥了啊!
更不论,太子妃先前不知怎么和太子爷大吵了一架,眼见着已离了心,这要生阿哥,自己一个人可生不出来,太子爷若是死活不进太子妃的屋子,太子妃想要个石家的阿哥也成了泡影。
那自然还是弘暄留在身边最好啊!听说当初李侧福晋小产后伤了身子,为了夺得弘暄的抚养权,李侧福晋可是冒着杀头的风险,不管不顾,连人命都背了好几条!
娘娘怎么不明白啊!她这一条条路都叫堵死了!守着二格格,又能落什么好?将来,二格格还是要嫁人的!到时候太子妃怎么办?何况,二格格不像大格格是太子爷的头一个女儿,本来就不讨太子爷欢心……
利妈妈跪在太子妃面前抓着她的手垂泪,她这些话说不出来,但她急切地望着太子妃那凄凉的眼已经道尽了所有。
太子妃眼眶也微微一红,但她仍旧别开眼,没有和利妈妈对视。
“妈妈心中所虑,我都明白。”太子妃压下眼底的酸涩,不知是说给利妈妈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没有宠爱、没有子嗣,我就活不下去了吗?在这儿宫里就没活路了吗?我不信。如今走到这一步了,也没法回头了……妈妈,我不如就这样走下去,或许这心里还好受些。”
“娘娘……珉姐儿……”利妈妈哽咽道:“怎么会没法回头呢?奴婢也算一把年纪了,见过了许多了,奴婢觉着太子爷性子不坏的,您只要……只要好生跟他服个软……他会谅解您的。”
太子妃却猛地转过头来,用一种不敢相信的眼光看着利妈妈:“连妈妈也觉着,这些事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吗?”
利妈妈愣住了。
“那么多年了,我进宫也那么多年了,难不成酿成如今的局面,就全怪了我吗?”太子妃摇摇头,“我自认没有做过什么亏了良心的事,为什么要我向太子爷认错服输?何况,这路真就走不下去了吗?未必吧!”
“当年倭寇打进福州衙门,多少官吏弃城而逃,可阿玛却带着我们烧了所有车马、堵上城门,绝了后路,石家上下老小全家以性命守城。妈妈当年也在啊,您忘了吗,当初若是败了,我们全家都得死绝在倭寇刀下,可阿玛一步都没退。如今我面对的,不过一些闲言碎语,一点冷眼罢了,又有何惧?太子爷不喜我,又不是头一天了,我不还是太子妃吗?”
这个太子妃,是皇上选的,说到底,太子爷扬言要废了她,是废不了的。只要她和石家尽心尽力效忠爱新觉罗,皇上就不会动了她。
她的叔父石文焯两年前还迁任苏州知府,她的堂伯公石琳仍在两广总督的任上,如今已经十余年了,岿然不动,足见皇上待石家,并未因朱三太子之死有所变化!
利妈妈哑然无声,低下头了。
太子妃这番言论直到她离开畅春园后,才被正房的小太监传给添银知道,添银听了眼皮直跳,又找了个机会隐晦地告诉了何保忠。
何保忠:“……”
他怨恨地望着添银,仿佛在说:“你这个臭小子,怎么偏偏来告诉我?”
他跟捧了个烫手山芋有什么区别!啊!回头太子爷听了这么多晦气的话,生了气岂不是要拿他撒气!你这小子,怎么不和花喇说去!
添银冲何保忠微微一笑,脚底抹油立刻躲回了弘晳身边当差,没法子,太监里头想报程主子恩德的太多了,因此他这儿日日都能收到好多信儿,都快处置不完了!
回头等主子生完孩子,他还是得把这事儿告诉主子,人有人道,鼠有鼠道,可别小瞧了这些无孔不入的人,说不定这些太监真能成事!
因此今儿何保忠便狗狗祟祟地一直想找机会想把这事儿给说了,结果都没寻到太子爷有空的时候——早些时候,是暗暗地见了一批钦天监的人,关起门来谈了许久;晚些时候,又不知生出什么闲情雅致了,非要跟程侧福晋在学打什么平安结。
结果打得十分之丑。
两人坐在那海棠树下,一人面前各摆了个装丝线的小篮子,程婉蕴看太子爷打得手指都要打结了,看不下去想站起来手把手教他打,谁知让站起来,就有些天旋地转,随即她听见太子一声慌张的叫声:“阿婉!”
程婉蕴下意识低头看去,才发现鹅黄色的裙子渐渐透出血迹来——她见红了!
“把几个孩子都送到前院去。”程婉蕴强撑着,镇定地看着太子爷,笑了笑道,“我没事。”
整个讨源书屋立刻就忙乱了起来,何保忠见势也忙得恨不得长出个三头六臂来,根本没时间去想什么太子妃的狂妄之言了。
太医和稳婆都过来了,热水随时都有,催产药也备上了,因是双胎,这产程必然不能拖,否则第二个孩子容易憋死在肚子里。
程婉蕴被太子爷亲自送进了产房里,又看着他一步三回头地被人拖了出去,便开始调节自己的呼吸,屋子里已经用布幔围了起来,稳婆正弯着腰用手查看她的宫口。
“宫口还没全开,程主子别慌,等会先吃点东西。”稳婆也是熟面孔,还是当年接生过弘晳的,程婉蕴对着她点点头。
胤礽坐在产房外间,谁劝都不动。如今这园子里天大地大就属他最大,他不走,别人也不敢硬拉,于是他还能隔着屏风和程婉蕴说话。
“阿婉,你肚子疼吗?”
“阿婉,我让人去做了你爱吃的枣泥核桃酥,还有肉哨子拌的面,你看还要什么?”
“阿婉……”
“阿婉……”
“二爷,要不您还是出去吧!”程婉蕴在越发频繁的阵痛下忍无可忍地咆哮道,“让我专心生孩子!”
胤礽被骂得抖了一下,看了眼四周瞬间低下头的奴才们,摸了摸鼻子,灰溜溜地出去了。
生孩子的阿婉好凶哦。
结果他出去后又禁不住在院子里来回地走动,越走越急,越急越走,心里不住地盘算还有没有没料到的事?走得何保忠眼花缭乱,跟在太子爷身后一起转悠的他还差点拌了脚。
胤礽一点一点回想。
从得知会有人在星象上做文章后,他早早就接着弘晳学习天文之便在钦天监渗透了自己的人,如今看来,他这一步走得极好!
多亏了张廷璐的信儿传得及时,今儿朝会前,星象记录被伪造一事已经上了折子给皇阿玛,想来过不了几日就会罢免一批官员,这样他们再捏造什么不祥的话,皇阿玛也不会信了。
太子妃走了也好,他动了亲卫围了讨源书屋不许任何闲杂人等进出也不会有人说什么闲话。太医是他的人,稳婆也是……
额林珠和弘晳在弘暄的屋子里下棋,三个人都有些恍恍惚惚、神思不属。
“咳……咳……”
弘暄自打落水后便添了咳嗽的毛病,一到秋天更是发作频繁,这会儿怕过了病气给弟弟妹妹,他坐得老远,一个人拿了本书在看。
屋子里已经烧了炉子,额林珠听见咳嗽声,连忙下炕给弘暄冲了杯梨膏茶,递到他手边,担心道:“大哥,额娘说了,你要记得多喝水。”
弘暄笑了笑:“我记得,这几日已经好很多了,多亏了程额娘让人送来的梨膏。”
额林珠又走到弘暄身后替他顺气,她胖乎乎的小手一下就摸到了弘晳衣裳底下突出的肩胛骨:“你怎么养了那么久,还是那么瘦啊。”
“妹妹别忙了,你坐着吧。”弘暄温和道:“可能是我长高了吧,其实并没有瘦很多。”
额林珠却叹气:“我担心额娘,坐不住。”
弘暄望了眼外头的天色,天都暗了,但后院还没传来消息,他也很有些担心,别说忘了喝水,就是手里这本书看了半天,都没翻一页。
如今他身边只剩了一个庆顺,其他嫡额娘给他选的人都被太子爷换了,而他放在正房的衣物也全都拿了回来。
嫡额娘带二妹回宫了,没带他。
弘暄心里渐渐就明白了,他又不是嫡额娘的孩子了,那以后,他该做谁的孩子呢?
他低头苦笑。
这时,弘晳正好转头看见了弘暄低落的笑,便也跑了过来,把他手里的书拿走,弯着眼睛道:“我替大哥读书,大哥歇歇眼睛。”
弘暄哭笑不得:“我成玻璃人了不成。”
弘晳吐吐舌头,字正腔圆、摇头晃脑地读起书来,三个孩子相互安慰依靠,一直等到半夜三更,嬷嬷来催了四五遍,也不肯熄灯睡觉。
三人挨着打了个盹,额林珠先醒来,就发现天都亮了,是个特别好的天,朝霞漫天,就像天上挂上了彩绸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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