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轻一点重一点都不成。
保成性子仁慈温润、行事有度又文武双全,在康熙心中,他十几个儿子全加起来也比不上他的保成,他可从没有易储的心思!可恨老大竟然还摆了“大千岁”的谱!
大千岁!康熙面色越发冷峻,宫人们叫保成千岁爷,老大就要高他一头,生出个“大千岁”的名号来!生怕旁人不知道他的心思?
如今索额图已辞官,康熙也用不着再立个大千岁去下保成的面子了……更何况……康熙黑着脸又想起有一年中秋的一件事。
那会儿还在宫里,保成照例过来请安,正好他手上没什么大事要处置,也算偷得浮生半日闲,康熙就拉着儿子一起下棋,司茶的小宫女端着托盘奉茶上来,她行至炕前屈膝低头奉茶时,便带过来一点幽香。
康熙正捏着棋子琢磨,没有留意,他对面的保成却忽而抬起头来,看了眼那宫女头上簪的花,随口问道:“这时节怎么还有海棠?”
那小宫女满脸通红,声音细细柔柔地回话道:“回太子爷的话,这是御花园暖房里新栽种的海棠树,在暖房里能一年四季开花,若在外头也能开半年的花,听御花园的太监们说,是广州舶来的外邦海棠,较之不同。”
胤礽看了那宫女两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倒还算有几分意趣。”
那小宫女闻言顿时掩不住地喜悦,屈膝抖着嗓音说:“谢太子爷夸奖。”
等她下去了,康熙才笑吟吟地放下棋子:“保成喜欢那宫女?也是,你身边都好几年没有进人了,若是看上了,朕回头赏给你——”
他疯了?当着皇阿玛的面调戏皇阿玛的宫女?胤礽顿时瞪圆了眼:“皇阿玛!儿子哪有这种心思。儿子……儿子……”
康熙倒没有计较,挑着眉头问:“平日里都没见过你正眼多瞧哪个女人一眼,这个还多问了两句,既是没瞧上的话,那又是为何?”
胤礽耳根发红,突然怎么都没说出口。
就在康熙嗔他支支吾吾做什么时,还是梁九功在一旁笑眯眯地接了句:“奴才记着,太子爷的程侧福晋倒是极喜爱海棠呢。”
康熙这才了然,怪不得保成问什么海棠!原来不是看上那小宫女,而是为了讨他宫里那个侧福晋欢心,不由略带不满地撇了撇嘴:“你这当爷的,倒日日将女人的喜好记在心上!朕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宠女人当有度!”
胤礽心中腹诽宜妃的生辰、王贵人与家人失散您也很放在心上啊,这不还下旨让李熙去杭州寻访王贵人家人呢!
但话却说得漂亮,胤礽笑道:“皇阿玛说得是,只是儿子记着程氏好歹伺候儿子多年,是儿子身边的老人了,又为儿子生儿育女,两个孩子都聪慧又健康,她又本分,自然多记着些。”
康熙想到弘晳和额林珠,脸色稍霁。
这件小事也就这样过去了,结果没多久康熙领着直郡王巡幸塞外,俩父子单独在帐篷里用晚膳,就听直郡王对他说:“皇阿玛有两件事儿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康熙瞥他一眼:“那你别说了。”
直郡王被康熙一噎,随即清了清嗓子镇定道:“……皇阿玛,这宫里流传着好些对太子二弟不利的传言,儿子听得不像样!得跟您说一声!”
有关太子的话,康熙还算有耐心听一听……他一边割羊肉剔骨,一边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说下去。
“皇阿玛您有所不知,宫里有人在传太子爷调戏乾清宫的宫女的话,儿子觉着这实在是无稽之谈,二弟素来自持端方,他怎么会这样呢?除此之外,宫人们还说太子爷特意让他的哈哈珠子额楚去了趟广州,千里迢迢运回一棵海棠树,特意栽在畅春园讨源书屋,您说二弟素来节俭,怎么会如此铺张?真不知这些谣言哪儿冒出来的!儿子都为二弟叫屈!”
康熙:“……”
看着自家的好大儿那滔滔不绝的嘴脸,康熙忍无可忍,随手抄起桌上装羊骨头的瓷碟,狠狠直郡王头上扣了过去:“你这蠢货!告状都不会!”
想到这儿,康熙手又痒了,老大这蠢货,要不是有明珠,他恐怕早就被保成打得毫无还手之地了!他怎么生出来这么个憨货?
可就是这么个憨货,却能探听到乾清宫的动向,虽然探得七零八落、扭曲非常,但还是让康熙对自己的儿子们生出了警惕。
他深吸了一口气,掀开车帘问梁九功,语气略微有些不快:“太子在哪里?”
不知道皇上是为了谁生气,梁九功谨慎地道:“奴才遣人问问,万岁爷稍候。”
康熙“嗯”了一声,他当然知道太子前两日去了庄子上游玩,他不过是白试探一句……太子的消息会像老大一样灵通吗?
等他车架快回到畅春园的时候,梁九功叫人去打听的人回来了,掀开车帘恭谨地回道:“奴才遣人去山涧庄子上问了,太子爷听闻程侧福晋已经年过八旬的祖母身体不适,便临时起意带着程侧福晋以及二阿哥、大格格去了程家探望,这会儿正在程家呢!”
康熙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眉眼之间的冷霜顿时消散,他是最敬老的人,他对自个的祖母、嫡母也是日日问安的,只是他的祖母已经没了……顿时略有些羡慕地感慨道:“八十几岁那么大年岁了,还能有祖母孝顺是福气!是该回去看看!所谓‘幼龄割爱愿投真,未报慈颜乳哺恩。子欲养而亲不待,孝亏终始一生身!’很该如此!”
梁九功也跟着道:“奴才派去的人听庄子里留下的人说,太子爷出门前还给弘晳阿哥和大格格讲‘黄香温席’的故事,大格格抢着说她今儿就给太子爷扇蚊子尽孝,弘晳阿哥便说‘阿玛有姐姐扇蚊子,那等回了畅春园,我去给皇玛法扇蚊子呢!”
康熙顿时哈哈大笑,从裕亲王府出来的伤感一扫而空,他心里满溢温情,当即吩咐:“等太子从程家回来,让他回园子来见朕。”
第122章 逛街
程世福一家子还住在太子爷给赏赐的小宅子, 只是怀章前几年成了亲,家里实在住不开,另买了被抄了的邻居家, 这样隔墙住着, 不用日日在公婆眼皮子底下,关起门来就是自己的小家,怀章的妻子丁氏倒很喜欢。
只是胡同里逼仄, 两家连起来也不宽敞,因此程婉蕴一行进了程家的宅子,身边伺候的、车马上的、亲兵侍卫、还有他们几个主子以及打酱油来的哈日瑙海和他那几个蒙古侍卫, 一会儿就把程家堵了个水泄不通,各自身边不得不只带了贴身服侍的宫女太监各一人,把其他人全赶在外头马路牙子上蹲着。
倒引得不少路人围观询问,但只要见着马车上的黄盖,又都不敢上前了,远远地聚在一块儿指指点点, 小声议论:“瞧瞧,这可是黄绸缎做的车顶, 这颜色跟明黄就差一线了, 非亲王皇子不能用, 多气派啊!也不知这里头是哪位爷。”
“哎呦,那是不是太监,没胡子!”
“我瞧着像呢!还有那么多带刀侍卫, 怎么还有蒙古人?这到底是哪家爷啊?”
另一个说:“我怎么瞧着像找户部程大人的?”
“哪个程大人?”
“还能有哪个程大人啊!这胡同里全是在旗的, 就那么一家汉人!就是那个闺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那个!”那人神神秘秘地说, “东宫里的!”
周围的人闻言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眼神都禁不住闪闪发光——哎呦, 可没那么巧吧?这里头不会是太子爷吧?
外头不少闲汉干脆聚在胡同对面的茶馆里不走了,就想看看出来的是不是太子爷,要是能一睹真容,那说出去可倍有面子!能跟亲戚朋友吹嘘半辈子呢!
而程家里头却是另一种景象。
太子爷被迎上上首端坐,众人一阵磕头见礼,程世福领头跪地行礼瞧着沉稳,但程婉蕴知道,他那微微颤抖的手指骗不了人,而女眷们也都很夸张,吴氏穿上了自个过年才穿的好衣裳,程婉蕴的祖母,头一回戴了累金镂雕的赤金首饰,又大又沉顶在脑袋上,她都害怕祖母把脖子扭伤了。
见完礼,太子爷发表了一通“程家家风清正,教养出程氏这样天性仁厚、心昭淑慎的女子,平日里又柔嘉维则、孝敬无违,这都是长辈们教育有方的缘故,因此特意带二阿哥、大格格随母归宁,以表宠锡……”的讲话。
程家一堆人又立刻跪下谢恩,程世福跪在地上腿发软,使了两次劲才站起来。
程世福:人看着没什么,实则走了有一会儿了。
胤礽也发现他的存在对于程家人来说有点超过他们的接受能力了,他有些无错地转头看了看阿婉,阿婉也对她无奈地笑了笑。他心中略有些懊悔,毕竟这一家子几乎都还没有单独能进禁中面圣的机会,大多在衙门里老老实实坐班当官,他这么临时过来,把他岳父大人那本来就不大的胆子险些下破了。
但他也不能就这么走吧?那岂不是虎头蛇尾……正纠结呢,梁九功派了个小太监来救他了。
康熙找他!康师傅来得正好!
程婉蕴当机立断地福身道:“既是皇上口谕,太子爷快去吧,妾身在程家用过晚膳再走,您到时候提前派个人,妾身也好知道是回园子还是回庄子上。”
胤礽点点头,和程家人一一亲切道别后,才领着何保忠走了。
太子爷的身影一消失在门外,程世福和程家老太太就一前一后地跌坐在地了。
“我的天爷啊……”
程婉蕴哭笑不得地把人扶起来,心想不愧是母子俩。
“你别动,你可别动!”程老太太哪里肯叫她扶,自个拄着拐杖就站了起来,宝贝般摸了摸她的肚子,那张满是核桃纹皱纹的脸上顿时像开了花儿,反倒要来扶她。
“你跟我来,我们好好说说话。”程婉蕴被程老太太不由分说拉进了屋,她只来得及回头对着告假赶刚骑马回家来的怀靖说道,“你这个当舅舅的,带这仨皮猴子去街上逛逛,等会别把家拆了。饭点前记得回来啊!”
可惜怀章被张英带在身边出去会文了,今儿没见到。
弘晳和额林珠都分外激动,他们在马车上就央求额娘要去街上看一看了,他们长到那么大还是头一回能离了父母单独到街面上的,这俩在宫里长大的孩子反倒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只觉着目不暇接,瞧什么都有意思。
哈日瑙海倒是很平静,他来往京城很多次了,在京里逗留过,所以他并不怎么瞧外头,只是紧紧护在额林珠身侧,还叫几个蒙古侍卫也站在格格身边,最后被额林珠气得踹了一下:“你们几个壮得跟门板似的,挡在那儿我还看什么?”
说着把人一拨,兴冲冲挤进人群里去看天桥上的杂耍。
怀靖正把弘晳驮到肩头,见状连忙使了个眼色,跟他出来的东宫侍卫立刻也挤了进去,不远不近地护成了一个圈,又不引人注目。
天桥在福长街上,街上聚集了许多老百姓,北边还和灵佑寺遥遥相望,因此这地儿格外热闹,有个诗人层题诗《天桥曲》说:“酒旗戏鼓天桥上,多少游人不忆家”,说得就是这儿了。
很难想象,这么小小的一块儿地方,桥上桥下的,既有茶馆、酒馆、小饭馆,还有各式各样的小摊小贩,还有说书的、唱曲的,吃喝玩乐应有尽有,一进了这地界儿,吆喝声叫卖声鼓乐声嘈杂地混在一块儿,真是热闹非凡。
额林珠先买了串糖葫芦,又要了竹筒装的甜汤,一会儿看杂耍人喷火、吞剑、大变活人,一会儿看猴子举着小托盘跟人收钱,一会儿又看人“拉洋片”,看得额林珠目不暇接,连声赞叹,看到惊险之处,忍不住抓住了哈日瑙海的袖子,指着前头那边说边唱又要边转变画面,还要腾出手来操弄锣鼓镲子的手艺人,连声叫好。
哈日瑙海见她高兴得又蹦又跳,便也高兴了,望着她眼底满是笑。
一行几十人随后又逛了天桥上的鸟市,有各种鸽子、八哥、百灵、画眉,而且这会儿夏末秋初,还有各式各样的蝈蝈蛐蛐上市,那边儿人挤人,看虫的额林珠他们挤都挤不进去。
还有卖鱼的,小小的圆陶缸依次摆开,里头还做了假山和水草,放一两只小鱼儿在里头游曳穿梭,各盆都不同,卖鱼的也卖龟,有大的有小的,还有很凶猛长得好似鳄鱼的龟,卖二三十两一只,说是舶来的,真是贵得叫人咂舌,弘晳趴在怀靖脑袋上感叹:“得亏额娘没过来,要是走到这儿,一定走不动路了。”
怀靖笑道:“大姐怀着孩子,哪里受得了这挤啊!等会咱们也别逛了,小舅舅带阿哥和格格去吃好吃的,我知道哪里有顶顶好吃又干净店家,有柳条筐里刚出炉的芝麻烧饼,还有用巨大的铜龙嘴大茶壶烧得茶汤,还有茶汤面、香油炒面、杏仁粉,细果料,又香又甜。另外还有糖耳朵、麻团儿、炸糕、芸豆卷、炸豆腐、卤丸子,哎呦,说都说不完呢!”
额林珠正拉着哈日瑙海看人耍大刀呢,两只耳朵还竖着一字不漏地听见了怀靖的话,连忙返过身回来说:“小舅舅!这还等什么?咱们非从头吃到尾不可!”
又逛了一个时辰,因为买的太多,不论是主子还是奴才,一行人格格都肚皮都吃得浑圆,瘫倒在茶楼的雅阁里。
哈日瑙海的辫子都被挤松了,珊瑚耳环掉了个,只剩一只绿松石歪歪扭扭挂在耳垂上,他略有些呆滞地坐在椅子上,手里还提着额林珠买的小玩意儿:面人、吹的糖人、给太子爷带的竹酒提子、给程婉蕴带的小金鱼等等,十根手指都不够用了,你说为何不让下头的人帮着拿?你以为他们身上没有东西么!
到后头,额林珠的贴身太监善和还想去租一辆板车把东西运回去!
弘晳也趴在窗子边累得说不出话,怀靖让人拿热巾子给他擦脸,笑道:“二阿哥可算见识到市井小民的生活了吧?如何?”
弘晳好半天才摇摇头:“我瞧着那些卖艺人、唱戏的,都挣得苦力钱,这样的天气在棚子里唱戏,热得好似蒸笼,我看他们身上都热出密密麻麻的痱子来了,又是蚊子又是苍蝇,这还是夏天,冬天又该怎么办呢?这种布棚子跟光身站在雪地里又有什么差别,滴水成冰。”
怀靖一愣,没想到二阿哥透过这么繁华热闹的表面,看到的却是民间疾苦,是老百姓挣钱糊口的不容易。他没嫌弃脏乱,也没嫌弃他们身上不干净,而是用这样悲悯的口吻去谈及这些旁人都见惯了、习以为常的事情。
“这世上,养家糊口本就不易。”怀靖温软下声音,“哪一行都辛苦。”
弘晳点点头:“额娘和我说过,我知道的。额娘还说,皇玛法下旨要减膳要节俭,根子也在这里,百姓挣钱那么辛苦,我们吃的是他们血汗化来的,所以不能浪费,要记得‘粒粒皆辛苦’。还要记得民为国本,以后长大后要记得为百姓做好事才对得起他们缴的税银。”
怀靖心中感慨,还是他大姐会教孩子啊。
另一头,畅春园里。
胤礽一回到园子里,就听说太子妃这两日为了膳食又闹出了一点小事,他眉头直跳,却没空细听,对花喇摆摆手:“等我从澹宁居回来再说。”
延禧宫里, 直郡王跪在台阶下握着惠妃的手,两人神色颇有些愁云惨淡。
惠妃这回没跟着住园子,一是张氏有孕, 可怀相却不大好, 经不得挪动,惠妃便主动留在宫里坐镇,源源不断给直郡王妃赏赐东西、医药。
结果留在儿媳身边, 儿子那头却捅了天大的篓子。
惠妃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往常这种事情她肯定会动人去给明珠问计,但皇上“明珠没教你这次不该来么?”这句话就是表明他知道明珠与直郡王为图将来而做的那些事, 惠妃这就有些心惊胆战了,她拿不准皇上到底知道多少,更不知道皇上心里是怎么断定的,所以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之前索额图屹立朝堂,与明相争锋相对,皇上还愿意忍耐两边相互暗算的小动作, 如今索相告老,明珠隐退, 虽说朝堂上两人的门生故吏依旧遍布朝堂, 但终究是不同了。皇上会准许索额图告老, 反而意味着太子地位越发稳固,他不需要再立一个索额图来帮衬太子了。
也意味着……
“额娘,明相近来可有递信进宫?”直郡王迫切想找到一条出路。
惠妃摇了摇头, 她眸光闪烁, 明珠近来少有与她联络, 已不如前几年那般热络,她原本还想不明白是什么缘故, 或许是她的保清越发沉稳历练,不必明珠时时刻刻叮嘱了,可如今她才明白,她只有一个保清,可纳兰家却可以有不止有一个保清。
八阿哥……呵,她的八贝子打着她儿子“大千岁”的名号在官场上笼络了不少人,这几年在皇上跟前做小低伏,办差办得滴水不漏,这会儿竟然被皇上派去巡河了,往常这种差事可是给老四的!才借东宫的手压了他多少年,他这是又要站起来了……当然,还跟卫氏又得宠有了关系,惠妃望着殿外西侧的偏殿,那里已经空了。
康熙三十九年,卫氏晋封良嫔,已经搬出去住了。
惠妃恼恨地想,是她大意了,她还以为良嫔此人早已人老珠黄不被皇上看重,谁知她为了儿子竟然还能奋力一搏,勾得皇上忆起了她当年的姣好面容。良嫔不再住延禧宫,她就少了掣肘老八的最好法子……没了顾忌,老大跳得更厉害了,他又肯在兄弟里头下功夫,连宜妃所出的老九、温僖贵妃所出的老十、德妃的心肝宝贝老十四都肯唯他马首是瞻,真是不得了。
老十自小没有亲娘为他谋划,可能是真傻,但老九……恐怕是宜妃的意思。宜妃向来滑不留手,让大儿子跟着太子,小儿子却跟着老八,她这是两头下注啊。
惠妃心中刺痛地攥起拳头。
揆叙成了老八的人,她才悟出来明珠的厉害之处——亲兄妹又如何,他的心里眼里或许她也不过是纳兰家成为又一个“佟半朝”的垫脚石罢了。
可她怎么忍心看着她的儿子走到这一步,却要面临着进退维谷的局面?如今就是保清想退,他身边那么多在他身上下注的勋贵大姓、官员也不会答应了,那些人必然会迫使他们要争到最后一刻。
惠妃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坚强起来,紧了紧儿子的手,宽慰道:“保清别慌,你皇阿玛这么说只是警告你不要和明相走得太近了,就像太子爷,皇上也不喜欢他一味亲近赫舍里氏,你这段时日只管好好的在家,守着你媳妇,外头有什么事都有额娘呢。”
实际上惠妃也没什么法子,但老八能重新站起来,她相信的保清也可以。
好生一顿安抚,将直郡王打发回了家,惠妃仍旧一人坐在炕上出神。
她的保清可是长子,是皇上头一个长大成人的孩子……惠妃心中一动,皇上近年来越发爱回想以前的事了,她早夭的承庆忌辰将近,原本也要做一场法事,不如就办得大一些吧,她也亲自为儿子抄经吃斋,望承庆在天之灵,能庇佑他的亲弟弟。
想起承庆,惠妃也不免掉了一回泪,若是她的承庆还在,哪里会这么难?
这时,惠妃身边的嬷嬷进来回话,贴着惠妃耳朵说:“太子妃从毓庆宫小膳房里提了两个膳房太监去畅春园伺候,好似还带了一车鸡鸭鱼肉及粮米……”
四妃协理后宫,惠妃管得就是各宫各院油水最大的御膳房,她顿时抚掌大笑:“正愁没法子,这不就送上来一个?”
她细细一想,随即又叫来贴身伺候的太监,小声耳语,如此这般地吩咐下去。
程婉蕴很自在地在程家陪祖母吃了饭,又抱了抱怀章和丁氏生的孩子,逗着刚满一岁半的冲天辫小包子流着口水叫大姑姑。
等额林珠和弘晳他们大包小包买了一堆零零碎碎的玩意儿回来,天都快黑了,太子爷那头才来了个人回话说:“太子爷吩咐让程主子带阿哥格格一会儿先回庄子,他晚些时候就到。”
天已经不早了,再晚城门就要关了,程婉蕴赏了那人银子,便连忙让人去套车了。
程老太太紧紧馋着孙女儿的手送到胡同口,再三嘱咐要小心身子,还给包了两罐腌菜,因为听说她怀额林珠的时候很爱吃梅菜,便自己腌了两罐:“回头让人给你做扣肉吃。”
额林珠跟在哈日瑙海后头蹦蹦跳跳出来,见额娘依恋地靠在程老太太肩头,便小声与哈日瑙海嘀嘀咕咕:“额娘回了自个娘家也像小孩子呢!”
这话程婉蕴听见了,她耳朵红了一点,但她回了程家真像一下变小了似的,好似回到了歙县似的,每逢午后无所事事,便和祖母坐在竹椅上说天说地,只是这会儿有程世福一会儿端果子进来,一会儿又让吴氏下厨做她小时候爱吃的炸年糕,一会儿又把元宝送进来陪她玩。
送完了东西,也不肯走,死活赖在窗台边上,撑着下巴笑咪咪道:“婉荷她们时不时能回趟娘家,你额娘去看望也便利,唯独剩了你,阿玛轻易见不着……”
她望着程世福也生了皱纹的脸,心底一酸。
几个孩子都被怀靖带出去了,她平平静静地听着祖母扇着扇哼小曲儿,还是久违的徽剧二黄调,程婉蕴依稀听着是祖母最爱看的《水淹七军》的剧目,日头西斜,晒得满院子暖黄,程家没人粘蝉,在树梢上高高低低地叫着,她听着望着,不由就打了个盹。
虽说她从没在京里的程家住过一日,可她依然觉着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熟稔,好似风的味道都是熟悉的,尤其她见到了程世福给她专门留的一间屋,和她曾经歙县县衙后院的屋子一模一样,只是东西哪怕精心保养,也敌不过岁月,终究是旧了,妆匣子掉了漆、桌子腿松了、竹帘被日头晒得发黄开裂,可她一点点抚摸过去,却好似正和过去那个还有些天真的自己会面一般。
等回了庄子上,程婉蕴都还在回味着程家的一切。
额林珠跑得比她快,冲下马车又想骑马,结果被门口篱笆一旁的大木桶吸引了目光,好奇地探头去看:“这是什么?嗯……啊啊啊啊啊——”
哈日瑙海连忙将人拉到自己身后,望着里头不断蠕动、数不尽的细长小腿和扁平的小脑袋,满桶都是咕呱之声,也瞪圆了眼。
程婉蕴听见响动急忙上前查看,一看就松了眉头,而弘晳也好奇地凑过来,也跟着小小地叫了一声:“啊!好多癞蛤蟆!”
“吓着格格了,是奴才的错。”三宝连忙点头哈腰地过来赔罪,又转头对弘晳解释道,“二阿哥,这个不是癞蛤蟆,是林蛙,这几天降温了,奴才发觉这边山上有林蛙下山,便带了人上去捕捞,这会儿还不是很冷,因此只捞回来一桶。”
额林珠嫌恶地搓了搓胳膊:“抓这些来做什么?”
程婉蕴倒是咽了一口口水:“这东西拿铜锅做,可好吃了。”
额林珠顿时震惊地转头看自己的额娘:“什么!额娘你还吃过这个?”
程婉蕴心想她以前吃的可是牛蛙,林蛙这么贵她吃不起。
三宝也笑道:“这会儿的林蛙还不够肥,肚子上的油不多,若是等天气再冷一些,就能拔出来雪蛤油,那可是好东西,能卖大价钱呢!奴才本想提前捕娃取油,好给主子日后坐月子时用,这对产后女子极好,能润肺、生津、补虚,是难得的滋补珍品呢!黑龙江那边的打牲乌拉,每年都得贡进宫呢,只是量少,奴才想着自己取用还干净。”
看着三宝身上还湿着,手脚都沾着泥水,便知他上山捕蛙多有不易,有他这样为她着想的奴才,她心里也很感动,温和道:“三宝辛苦了,你先下去洗漱换衣,别着凉了,叫两个小太监过来把林蛙分拣开,有油的留着取油,没油的就杀了咱今儿吃铜锅林蛙!”
三宝憨憨地笑道:“奴才没做过铜锅做的林蛙,又得劳烦主子教奴才了。”
“这东西不难,你去歇着,我叫人帮着先备食材。”
额林珠大叫:“我不吃,额娘!我不吃!”
程婉蕴眨眨眼,笑道:“那给你单独煮个阳春面,到时候我们吃得香,你可别悔。”
弘晳却对自家额娘的手艺有着充分的信心,立刻表态:“额娘,我不怕,我能吃!”
额林珠立刻看向哈日瑙海。
说实话也有些想吃的哈日瑙海犹豫了会儿:“……我也不吃。”
额林珠有了同盟这才快活了,拖着还有些恋恋不舍的哈日瑙海去马厩:“走,咱骑马去,咱自己打兔子回来烤着吃!”
程婉蕴才不管闺女爱不爱吃呢,反正她爱吃!
她立刻让人去炒红油、切姜片葱段和蒜片,又备好干辣椒、花椒、青红椒,以及除了牛蛙以外的配菜:洋葱、包菜、豆芽菜、木耳、莴笋、年糕等等。
人多,林蛙实际上不够吃,程婉蕴又让人宰了几只山地鸡,混在一起炒。
铜锅庄子里没有,侍卫们还特意骑马去附近镇上买了几个回来。
等太子爷怒气冲冲踏进庄子里的时候,却被飘得远远的浓郁鲜香扑了个满脸满鼻,进门一看,院子里摆了三四张桌子,连侍卫亲兵都围在外头的小桌上吃得头都不抬。
他满肚子烦心事顿时都不知飞哪儿去了,就见阿婉站起来笑着对他招手:“二爷快来吃林蛙,否则都要被这几个孩子抢光了!”
林蛙?胤礽懵了一下,怎么吃上这东西来了?胤礽想想林蛙那模样,都有点下不去嘴。
他将信将疑地刚凑过去,嘴里就被阿婉塞了一筷子,下意识嚼了两下,热乎乎又嫩又肥美,而且阿婉不知道怎么做的,极入味,他咽下去还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怎么样,可好吃吧?”
胤礽默默挨着阿婉坐下,并下意识地吃了起来。
等吃得撑肚,他才想起来:他原本好像在生气来着……
第124章 决裂
吃完了蛙, 天色欲晚,几颗银钉子般的星星悬在夜空中,弘晳捧着望远镜跟着额林珠骑马去草场上躺着看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