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婉蕴见太子爷这样用心,便忍不住凑上去蹭蹭他。如今已进三月了,带毛的大氅她早就不穿了,船上的被褥也换薄了一层,她与太子爷穿着薄薄的寝衣,肌肤相亲。
船本就是微微晃荡的,之前因为海寇那事儿,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负距离接触了,这回借着一点点酒劲,借着晃漾的波涛,程婉蕴又把太子爷背脊抓红了。
事后,他们汗津津地依偎在一块儿,都还喘着粗气,身下的被褥子都湿了好些,程婉蕴不小心触碰到那些濡湿的地方,脸都通红,她真是……竟然在风高浪急、一下冲到浪头的那一刻,像是那决了堤的大河……
太羞人了。
她浑身都红透了,脸都不敢抬起来。尤其是听到太子爷胸膛的闷笑后,更是立刻抽出手捂住了他的嘴!
“不许笑!”她恼羞成怒。
“好好好。”胤礽脾气极好,一下一下给她顺毛,“阿婉不气不气。”
后来到了扬州之前,程婉蕴都没敢和太子爷胡天胡地,毕竟船晃人晃,太刺激了……
而到了扬州之后,作为一个对扬州只有扬州炒饭这一浅薄认知的她,立刻就被美得失去了语言,更真切地明了为什么帝王都爱下江南了。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扬州十里,看尽这天下的春色与月色。
第87章 扬州
清朝有个不大出名的诗人, 叫汪沆,他写了一首有关扬州的诗还挺出名的,叫:“垂杨不断接残芜, 雁齿虹桥俨画图。也是销金一锅子, 故应唤着瘦西湖。”
这人用“销金一锅子”说透了扬州的奢华。
而瘦西湖写词也是因汪沆这首诗有了名气,以前瘦西湖的名头并不响亮,那地方本来叫保障湖, 还有许多人照旧用旧名称呼。
但他说这个瘦字,实际上不是为了形容扬州的西湖水面狭长,而是讽刺两淮盐商钱多到烧手, 审美也不正常了——看腻了丰腴的女人,竟然开始喜欢“白幼瘦”了,专门养出一群柴火棒一般的女人当小妾,就是著名的扬州瘦马。
程婉蕴之前到过了通州、天津,算“见过世面”了,但扬州的繁华真的很难用语言来描述。
自打唐朝起, 扬州就因位处要冲,漕运兴起后, 逐渐发展成了盐业转运中心, 这地方沿着古运河, 北到洛阳长安、南到江西,西到蜀中。
还没到扬州码头,在宽阔的江面上就能感受到扬州商业的兴旺了, 运河上的漕船在人肉眼望去不着边际的江面上是编列成四五条纵队, 数百里绵延不绝, 相随而行的。太子爷虽然身份贵重,但被无数船只堵在江上, 也只能缓缓降下速度,慢慢排队进了港口。
在扬州进港就花了一个多时辰,是真的叫“千帆过尽”,程婉蕴这才知道通州和天津那码头都算冷清了。
德柱是跑过扬州做买卖的人,他给程婉蕴解释:“扬州有十个造船厂,每年造船两千多艘,两淮盐运都需在扬州转运,每日就有成百上千艘船在扬州停泊、往返,押运官船的官兵也是数以万计的,另外船工更是不计其数了,真就是应了那句话‘弘阿巨舰、千舶万艇’!去年扬州一年销了200万引,算起来有10亿斤的盐呢!”注1
“真是不得了的场面呐。”程婉蕴还在船上咂舌呢,太子爷就在一边抱着胳膊拿眼斜她:“扬州因盐运与漕运而昌盛,阿婉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程婉蕴一阵心虚,强装镇定:“我为何要知道,我们家又没有盐窝子。”
太子爷就但笑不语。
程婉蕴心虚地轻咳一声,眼神飘忽地望向远方,假装在欣赏码头上人来人往、摩肩擦踵的热闹繁华景象。随即,她猛地灵光一现——太子爷特意带她出门,不会存着到了扬州这里用她这个姓程的歙县出身的侧福晋方招牌狠狠宰割徽商一通的想法吧?
其实程婉蕴也不知道自个在心虚什么劲,她程家真的没贩过盐啊!
太子爷这纯属是地图炮了。
康熙年间的盐业制度,主要还是沿袭明末的“纲盐旧制”,简单来说,就是“商人承包盐场雇人制盐晒盐、商人收购、商人转运、商人经销”的“商人专卖制度”。
朝廷会先估量当地几个盐场的产量几何,制定“纲册”,然后进行招商引资,给愿意过来投资盐场的商人发放专门的盐引,每年按盐引上规定的行盐数量征税。没有“营业执照”的商人,一概不得染指盐业,这就是清朝的引盐制度了。
朝廷有了这个招商引资的政策以后,各地商人立刻闻风而来,去两淮各地出资承包了盐场,注册了大量的“XX盐运有限公司”及其子公司以后,就顺道把总部按在了盐运集散中心、两淮盐运司所在地——扬州。
而这个纲册注册以后,是可以世袭的。也就是说你爹爹申请了营业执照(申请执照的手续费大概是一二千两),成了公司法人。然后你爹爹不幸嘎了,你就可以合法继承自家公司,去当地衙门办理一下法人变更手续,就可以继续开办这个公司了,所以盐商们管盐引叫“窝本”。
至于为何程婉蕴必须得额外澄清自己家并没有盐窝子……当然她这个澄清说明在太子爷眼里依然十分苍白无力。
因为嘛……打从明朝起,扬州的大盐商大多都出自两个地方——山西(晋商)、安徽(徽商)。而在清代的两淮盐商中,以徽歙商人势力最大!请注意,这里写的不是“徽州商人”,而是特意、单独使用了一个“歙”字,也就是强调徽州府歙县商人的意思。
明清两朝,一般在两淮盐地设置八个总“代理商”(既某一地区的所有盐商领袖),然后……歙县占了四个。
从明朝嘉庆年间扬州盐运兴盛开始,歙县的大姓几乎都轮流当过总商——如江村之江,丰溪澄塘之吴,潭渡之黄,岑山之程,稠墅潜口之汪,傅溪之徐,郑村之郑,唐模之许,雄村之曹,上丰之宋,棠越之鲍,蓝田之叶。注2
程世福,祖籍歙县岑山,程婉蕴的继母吴氏,就是那个丰溪澄塘之吴。
所以太子爷这么一说,程婉蕴不自觉地矮了一头。
虽说程世福身为朝廷命官,当然不能当盐贩子(其实灵活操作下也是可以的),但是……咳,她的继母吴氏娘家是有好几本盐窝子的,咳咳咳……
吴家豪富,哪怕吴氏只是支系,吴大地主在吴氏家族里只能算根毫毛,但放眼其他没有盐商的地方,他绝对算豪强了!
但他愿意将闺女嫁给程世福,自然也是想要官商相护的。程世福是个老实人,胆小,一般不敢收受贿赂,但老丈人给的补贴,怎么能叫贿赂呢?这明明是一片慈父之心!
程世福:老泰山爱婿,你们别胡说!
所以程婉蕴最初在歙县,小日子过得还挺滋润的,吴氏的嫁妆,光园林式的庄子就有三个,铺子那更是用“街”这个单位来形容的。
但歙县就没有穷人了么?怎么可能呢,比如后世一个地方出了个全国首富,也不能代表那地方的人各个都有钱,歙县就是这样,能成为富商的总归是少数,只是歙县县志里从不会记录那些穷人的姓名而已。
要说起来,虽占了程这个姓,但程世福以前也是个穷人啊!
后来家里怎么过得那么清贫呢,自然还是搞扶贫的前期投入太大了,程世福幸亏背后站着吴家,有吴家帮着沟通各大姓、富商,让他们出钱修祠宇,置义田,敬宗睦族,收恤贫乏,否则吴氏再多嫁妆也不够程世福拿出去“败”的。
这也是程婉蕴不讨厌继母的原因。
程世福哪里有钱啊,一开始要试点种植、要购粮,要给农民发补贴,要挺过前期投入没有回报甚至失败了重来、被人怀疑、受人白眼的那段日子,衙门里的银子都是有数的,动了就是挪用,她那个傻阿玛先是自个掏钱,自个私房钱用光了,便舔着脸找媳妇要呗。
看不到什么希望,也不知道这钱是不是打了水漂,但吴氏很大气,她把自己的嫁妆全拿出来给程世福“胡闹”了。还说,自小在吴家,她从会走路起就开始学算盘,她爹吴大地主说过,要想学会做买卖就得先学会花银子!抠抠搜搜是办不成事的!而她相信程世福能干成。
后来支撑了五六年,庄子卖了、铺子也卖了,陪嫁的上好水田也卖了。
幸好吴家还有盐窝子呢,吴氏的陪嫁里,吴大地主给了吴氏半分盐引的红利“股分”,每年年底都能分红拿银子,程家的日子才能长久的、至少还算体面地过下去。
这样说起来,程世福在后世一定会被骂成软饭男、凤凰男的。
所以……盐商都是坏的么?就没有好处么?历史总是站在宏观的角度去冷酷地评判百年以上的诸多变化,但程家上下包括程婉蕴都是吃吴氏的、用吴氏的,真做不到端起碗来骂娘这种事。
至少在歙县,当时想做出一番事业、想为百姓做点仁政的程世福,给过他最多帮助的就是盐商了。
这一点,身为皇族的胤礽其实是可以和程婉蕴感同身受。
胤礽并不觉得盐商有什么不好,顶多就是生活实在太奢靡了些。
对朝廷来说,两淮盐商都是有功的。
江淮盐商之所以能垄断盐业,且历经两朝如石盘根结固不可移,最大的倚仗自然就是朝廷!
朝廷对盐商不仅提供各种经济层面的“优惠政策”,还有力度强大的政治保护。为什么?就拿康熙为例,国库日常空得能跑老鼠,康熙还要平三藩、收苔湾,要练水师要治河要赈灾要打葛尔丹,银子从哪里来?有句古话说得好,盐商就像那浸了水的海绵,挤一挤,总会有银子的。
每当国家有急,如筹集军晌、征收河工、灾祸济民等,淮商皆“ 踊跃捐输”。据胤礽发配到户部的眼线四爷的不完全统计,从康熙十六年起,到康熙三十年,除去正常税收(康熙年间,朝廷每年光盐税就能收入六百多万两),只谈论江淮盐商“报效朝廷”的各种捐款就高达三千余万两之多,真真做到了“天下之赋,盐利其半”。
更何况,康熙两次南巡临幸扬州,盐商皆“急公报效”。所以程婉蕴经常会觉得,康师傅对曹家爱得真的很深沉——他竟然让他们家连续掺合两淮盐务几乎两代人!
所以,在康熙眼里,两淮盐商都是朴实无华、忠心耿耿的良民善贾,不仅缴税积极,还知道慷慨解囊补救国库!而他因为盐商的良好态度,也是时常恩惠,除奖励各种虚职官衔以外,还给予在盐运上的种种特权。
比如,准许盐商抬高盐价、加耗。
盐商就好像朝廷放在扬州的理财代理人一般,是个会钱生钱的钱袋子。
但程婉蕴也知道,这里头真正苦的还是百姓,因为盐税归根究底还是个“间接税”,老百姓买盐,盐商才能挣钱,挣了钱才能缴税。
盐价高了,老百姓就吃不起盐,“粗茶淡饭”,没法子日日都吃盐,自然是“淡饭”了。
但朝廷需要盐商,也需要盐税。胤礽站到船舷边上,与程婉蕴并肩而立,对她释怀地笑了笑:“朝廷对盐商屡屡加恩,阿婉又何必如惊弓之鸟?你瞧着吧,压根不需要咱们多说一句、多走一步,徽歙商人会自己送上门来的。”
程婉蕴微微叹气,要论“报效朝廷”,徽商也是盐商里最踊跃的,他们是真正的明白人。
用在皇家身上的银子,那不叫浪费,也不必心疼,因为往后多的是日子能成百上千地拿回来。重要的是,要能一直干这些事。
见程婉蕴还有些出神,胤礽不由将窗户纸捅破了,小声凑到程婉蕴耳边:“国库吃紧,又逢战事,你猜皇阿玛为何给银子如此干脆?”
程婉蕴:“……”
不愧是你啊康师傅!这是早就打算好了要让太子爷薅盐商的羊毛了吧,慷他人之慨自然干脆啊!等等……等等……不对,这次南巡的真实目的不会是让太子爷来“扬州银行”取钱充实国库,好应对接下来的亲征吧?儿子临时想铸造大炮也没什么,反正都是军需,那就顺便到扬州的ATM机上多取一点咯?
从某种程度来说,程婉蕴真相了。
虽说只要太子爷漏个话缝,徽商一定会眼皮都不眨地拍着胸脯应承下来这每年的军需之费,但程婉蕴总觉得哪里不对啊。
太子爷为何要银子铸造大炮?为了沿海百姓不被海寇劫掠生灵涂炭——嗯,是为了百姓活得更好,为人民谋福利。
谁给银子?盐商。盐商银子哪里来?加价卖盐。谁买盐?人人都要吃盐,每个人都要买盐,富裕的人家不论,但盐一定会贵到底层老百姓压根吃不起,那他们的日子就更苦了……
所以:为百姓铸造大炮——盐商捐款——提高盐价——百姓买单。
这是什么奇怪的闭环啊喂!
程婉蕴风中凛乱了。
结果真如太子爷所料,他们船刚停下来,就有人抬着又大又奢华的轿子来接了,两顶大轿子,一定是杏黄幔布,一顶是蓝幔的,不用说,杏黄色绣龙纹的肯定是给太子爷准备的,旁边另外一个蓝色的轿子,轿顶周围都缀着珍珠珠串、门帘都是挂的绣彩蝶绸缎,估计就是给她的了。
他们下船的时候,码头上一干闲杂人等都被官府、官兵驱散了,连正要进出的船只、船工也全都停了活,刚刚还挤得下脚地都没有的码头一瞬间空旷了起来。
码头两边是围了两圈的官兵和捕快,扬州从上到下的官吏、盐商、乡绅、耄老,扬州学子代表、士人领袖全按照身份官位整整齐齐地跪在地上。
太子爷领着程婉蕴下船,就听见连官兵也跪下了,一齐山呼叩见太子爷千岁的声音。她整个人头皮都紧绷了起来,之前出来那么久,她也没见过这阵仗啊!
甚至她还在跪下的人群里看到了本应在杭州的凌普和凌嬷嬷,自打前几年凌嬷嬷出府后,程婉蕴就没见过她了,咋一见到,第一眼只觉得很熟悉,认真看了两眼才认出来。
凌嬷嬷以前干瘦干瘦的,出宫以后,也不知是不是江南的水米养人,日子又好过,不用当奴才伺候人,她整个人发胖了好些,如今已经不像曾经那样,严肃刻薄的模样了。
胤礽对凌嬷嬷还是很有感情的,叫众人起来后,也是头一个和凌嬷嬷说话,语气亲和:“嬷嬷怎么大老远过来了?”
凌嬷嬷激动得热泪盈眶,向前握住太子爷的手:“老奴想太子爷想得紧。”
又寒暄关心了几句凌嬷嬷的身体,胤礽才转头对曹寅和李煦说话:“李大人、曹大人,好久不见了,你们都是皇阿玛信重的人,二位也是的,过了扬州不就到杭州、江宁了?不过半日船程,何必耽搁你们差事,以后不必迎那么远,该如何便如何。”
曹寅笑道:“谢太子爷体恤,半日船罢了,哪里谈得上耽搁?听闻太子爷不日将到扬州,奴才恨不得插翅飞过来拜见您才心安呢!”
李煦瞥了曹寅一眼,跟着笑了笑:“与太子爷上回相见,已经是年节下的事情了,莫说曹大人,奴才也是心里猫爪一般,想着早日得见太子爷呢。”
胤礽没再说什么,皇上本就让曹李两家本就兼任巡视两淮盐漕监察御使,他们早早过来迎驾,也是应有之理。正好,之前皇阿玛提及的江南反清势力与白莲教事宜,也得好好问问这两人是个什么情形。
随后,太子爷又与扬州巡抚、布政使、按察使、盐运使、粮储道等官吏“亲切交谈”。程婉蕴安静地跟在太子爷身后,刚刚太子爷接见曹寅的时候,她就忍不住偷偷看了曹寅好几眼,说句大不敬的话,在后世,可曹寅比太子爷还要出名。
毕竟,一部说不尽的红楼,让多少人扼腕叹息啊!
程婉蕴瞄完曹寅,又用眼风扫了扫已经长身玉立、生得冷面如霜的四爷。
曹寅和李煦正好去拜见四阿哥、五阿哥了,两人都不敢过于结交朝廷要员,而且曹李由是天子近臣,于是都疏离冷淡地受过礼,说两句场面话便罢了。
程婉蕴见证了两人这一历史性会面,心中感慨,曹寅这时候怎么也想不到,他未来会被卷入康熙晚年九子夺嫡的飓风之中,还站错了队、因为多次保举八阿哥继任太子之位,被拿小本本记起来的四爷记恨了很多年,最后等四爷上台,立刻就拿曹家开刀。
十七岁就得到康熙赏识的曹寅,生得一副好相貌,书卷气很浓,但他却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二十出头就被提拔为御前二等侍卫兼正白旗佐领,三十岁之前就任苏州织造,后来又调任江宁织造……如此火箭般的升职速度,康熙朝无人望其顶背,未来也只有乾隆朝的富察傅恒能与他相提并论了。
程婉蕴偷瞄曹寅的举动被胤礽看在眼里,而且她这眼神还有几分可怜与惋惜?胤礽微微皱眉,曹家和程家有什么关系么?应当没有吧?阿婉又为何一副很可怜他的模样,难不成她也知道曹寅刚死了老婆?不过……他已经又续娶了呀,继夫人李氏还是李煦族弟的女儿,正新婚燕尔呢,有什么好可怜的?
但是……就阿婉这性子,她会知道曹寅家事?恐怕她连曹寅原配夫人姓什么都不知道吧?而且,之后又瞧老四一眼是什么意思?
胤礽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在码头上略略认了人,程婉蕴和太子爷分别上了轿子,他们今日将驻跸在盐商献出来的百年古宅里,那地方离官署、县衙不远,始建于明代,之后被徽商黄氏修葺、加建,园内四季清幽、精致无比。
程婉蕴到了这园子门口,听那黄姓盐商激动万分地给太子爷当导游,谦虚地说了一句:“扬州的园子精巧,比不得京城的豪迈大气,小民这整个园子才占地五十亩,但小民这园子花了十余年才建成,一石一瓦颇费心思,里头景色还算清雅,让太子爷屈尊了……”
才,五十亩。
程婉蕴再一次感受到了盐商的凡尔赛。
进了园子,太子爷就被官员们拉走了,程婉蕴也被等在园子后花园里的各级官员女眷包围了,她们将自己家里的家厨带过来准备了一桌子的淮扬菜,还有两个“家班”已经等在戏台后头,程婉蕴头一回被人这样奉承、接待,很是不习惯,但太子爷只带了她来,她也不能给太子爷丢脸,于是装出一副见过大世面,什么都淡淡的样子,反倒让那些官家太太摸不清她的性情,伺候得越发小心谨慎。
吃完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淮扬菜,又逛园子赏花听了两本扬州戏后,程婉蕴睡了个午觉,起来后,曹寅的夫人李氏已经侯在偏厅,然后这群太太们还带她出门赏了瘦西湖、逛了东关街,程婉蕴发现东关街大概有后世一公里多的长度,但这街面上竟然铺青石板!不是黄土路,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石板路!
太豪了!
京城里都是黄土路!
然后,逛街逛着,金银首饰苏绣蜀绣双面绣就赠了一车,然后……官太太们竟然还安排她去观赏了一会儿脱上衣壮男的野性杂耍。
美名曰扬州“社戏”。
程婉蕴想看又要假装正经不爱看的样子。
她们……她们好大胆啊!为什么康熙、乾隆六下江南回回都要驻跸扬州,程婉蕴这下可明白了!扬州就是后世的“魔都”啊!
经济中心!盐运中心!太有钱了!
等天色渐黑,官太太们终于领着她打道回府,临别前还问她明儿什么打算,程婉蕴连忙假笑:“晚些时候得问问太子爷有没有什么吩咐呢,明儿再说吧。”
太太们立刻异口同声道:“应该的,您有吩咐随时叫我们。”然后把身边贴身伺候的奴婢、中午做饭的家厨全留在了程婉蕴身边伺候、跑腿,让她千万别客气。
程婉蕴松了气,回去后发觉太子爷也是一脸疲累地坐在屋子里。
两人对视了一眼,竟然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同病相怜,程婉蕴坐到太子爷身边,叹气道:“吓死我了,有个夫人……我也闹不清是哪家的,她的轿子里头,居然贴金箔。”
“曹寅说这园子花了六百万两的银子才建好的……”胤礽心有戚戚焉地点点头,扬州的奢靡比皇宫还厉害!宫里皇阿玛还时常带头减膳呢!
他今儿和官员们一起用饭,那边也是一条龙服务,甚至盐商还把家里养的瘦马带过来了,胤礽见了吓了一跳,这些女人怎么都饿得脱了相似的?又因为养在深宅从不见日头,白得好似女鬼……作为一个拥有满洲传统审美的人,他实在不能理解这些富商的喜好。
面对富商们期待的眼神,胤礽不解风情地说出了心里话:“这是家里刚遭了灾逃过来的?”
富商、瘦马们:“……”
他想到这,鸡皮疙瘩又起来了,连忙伸手捏了一把程婉蕴软软的脸蛋,望着她那白里透红、线条柔和的脸庞,他不禁微笑着点点头:他果然最喜欢阿婉了,多看看阿婉洗洗眼睛。
两人对这样壕无人性的日子都很不习惯,于是缓过气来,程婉蕴又眼睛亮晶晶地和太子爷提议道:“咱们自己换了衣裳出去走走?”
“好!走!”
第88章 夜游
程婉蕴与太子爷熟练地换上了平头百姓的衣裳, 他们在扬州就可以正常穿着了,大街上身着绫罗绸缎的商人富户比比皆是,他们反倒不必过分伪装了。
在扬州, 不能装穷, 得装【哔——】。
他们先去廋西湖吃了一碗扬州雀头馄饨、锅贴与青椒肉丝拌面,味道都很好,铺子也极干净, 扬州这儿的灶台火旺省柴,一般是两个灶,大灶做饭菜、小灶烧水, 程婉蕴见铺子老板会将洗好的碗用滚水烫完再拿出来盛面,反倒让她有些恍惚。
这十分古朴的“消毒”法子,虽说功效有限,但后世各大饭馆都还用着呢!不过也就扬州这等富庶之地会用滚水烫碗了,别的地方,恐怕吃用热水都舍不得柴火。
程婉蕴与太子爷有些像那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 沿着杨柳依依的长堤慢慢走,一路对着路上所见人与物小声点评, 时常说着说着自个都笑起来。
扬州的春日多雨, 路上巧遇小雨, 但雨丝绵软如丝,拂在脸上也觉得清爽。
见湖边有许多游船,便也随意租上一艘, 晓风残月, 泛舟湖上, 举目望去湖光山色赏不尽,还有不少明灯辉煌的画舫, 里头琴萧莺歌不绝如缕,衣香人影相映,各处船舱里的灯影在薄纱雨雾当中如同点点萤火,仿佛融在水面的粼粼波光之中。
程婉蕴与太子爷没有选择包船,和他们一起坐船的还有一家老小,那一家子有两个和额林珠、弘晳年纪相仿的孩子,他们窝在父母的怀里,指着水上月影,童声稚稚地问:“娘,为什么月亮掉进水里了?”,她娘笑道:“你抬头瞧瞧,月亮还在天上呢!”
那孩子举头望天,又低头思月,疑惑地挠了挠头:“怎么有两个月亮?”
那孩子的爹就笑:“傻孩子,那是月亮的影子。”
那孩子听了立刻瞪圆了眼,拉着她娘的袖子着急道:“娘!我们快把月亮的影子捞起来,等会它都淋湿啦!”
程婉蕴看着这一家子如此温馨,看着看着就入了神。
胤礽一眼就瞧出来她在想什么,抬手轻轻揽住她的肩头:“想孩子了?”
程婉蕴点点头,有点怅然:“也不知道额林珠和弘晳他们现在在做什么?之前寄回去的家信和小玩意不知他们收到了没有,也不知道他们喜欢不喜欢?怎么也不知道寄封信过来给我们呢?要不是皇上和额楚大人信里提了几句这俩孩子的近况,竟一点也没了消息。”
小孩子忘性大,父母不在身边,找上几天、问上几天、闹上几天也就好了,宁寿宫里好玩得紧,皇太后时常叫内命妇进宫陪着打牌说话,也让他们的孩子进宫来玩,额林珠据说交到了不少好朋友,弘晳也是,两人乐不思蜀。
弘暄则忙于课业,康师傅的上书房幼儿园是很卷的,幸好王贵人的十五阿哥、十六阿哥都和弘暄年纪相仿,两个小皇叔得了王贵人的嘱托,对弘暄很照顾。当然,弘暄在上书房并不会有什么不妥,毕竟极少有那不开眼的,敢给太子爷的长子气受。
“孩子们还小,字都没认全,怎么好写信呢?拿这个事情去烦皇玛嬷或是皇阿玛也不好,不要叫长辈误以为两个孩子不愿留在宁寿宫……”胤礽想得就比较多了些,他对几个孩子也很想念,但太子妃不怎么写信给他,他知道太子妃忙于收拾后宫,想来分身乏术,也就没有强求了。
额楚倒是隔三差五会寄信过来给他禀报宫里、京里的大小事情,让太子爷心里有个数,别出门两三个月,回来京里变了天都不知道。但额楚是个男人,别的事情上心思细腻,对几个孩子的情况,却时常粗枝大叶地报一句:“阿哥、格格都好。”
所以程婉蕴说自己都不知道孩子们的情况,是真的很无奈。
胤礽接着安慰道:“回头让额楚多写些有关孩子的事情就是了,孩子们在宫里那么多人伺候着,青杏添金添银不是都过去伺候了?太子妃、额楚都在,不会出事的。”
程婉蕴也就是一时想念,连忙摆手道:“额楚大人已经够忙了,别给人家添麻烦了,我知道孩子们都好,还有太子妃看着,宫里不会亏待他们的,不过瞧着那一家子过得幸福,也有些想念这几个猴子了。人总是这样,不在眼前就想得慌,等真的回去了,被这几个猴儿折腾两天,我只怕又想拿藤条揍孩子了。”
胤礽听了也笑:“远香近臭,的确如此。”
他没有阿婉那么细腻的感触,毕竟大多时间他都在外头,陪孩子的时间比阿婉少多了,这样想着,他实在不是个称职的父亲,等回了宫,他一定要多陪陪这几个孩子才是。
等南巡的事情了了,皇阿玛若要亲征,只怕又要让他镇守京师,额楚几封密信都写了明珠和惠妃的动向,对于老大即将要随驾出征的事,他了若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