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福妾(清穿)—— by南风不尽
南风不尽  发于:2023年1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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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今便留在乾清宫后边的廊房荣养,平日里没什么差事,但他也闲不下来,常替胤礽端茶倒水,胤礽劝不动,便也随他去了。何保忠如今成了乾清宫总管太监,忙碌不堪,有梁九功陪着,他也安心。
胤礽点点头:“搁那儿吧,使个人去毓庆宫跟娘娘说,晚间过来用膳。”
大臣们还对封后的事疯狂吵,胤礽却早早就催程婉蕴搬到坤宁宫来住,但她不肯,这太张扬了!而且后罩房住了那么多年,都习惯了,她有点不舍得搬,因此还住在毓庆宫里。
到了晚膳时候,天色昏暗,程婉蕴踩着漫天的橘色晚霞领着三宝和一溜小太监传膳进来,正好见胤礽还坐在一堆一堆小山般的奏折堆里埋头批折子,阳光从窗子外头落进来,将他拢在余晖里,胤礽身材维持得良好,不看脸,端这样看他在黄昏里的身影,似乎还是当年那个站在月色里向她伸出手的、闪闪放光一般的少年人。
她的脚步声惊动了专注办公的胤礽,他一抬起脸来,这滤镜便被他眼角的细纹打破了。
“阿婉来了。”胤礽搁下笔,招来小太监将桌上批好的折子先搬下去,自个起身移步来迎她,笑道,“你身上都带着面香,这是烤得什么饼?”
程婉蕴先是笑话他:“皇上鼻子倒更灵了!”随后便假装抱怨实则高兴地道,“还不是额林珠,千难万难稍来什么沙鄂的烙馍菜方,我试着做了做,带过来给您尝尝鲜。”
白哈儿湖打下来之后,虽说沙鄂跳脚生气,多次送信给胤礽让他归还白哈儿湖,胤礽都厚着脸皮装作没收到信,但白哈儿城建起来,居住在那边两地的老百姓却实实在在受到了实惠,通商更为紧密、联姻也更为紧密,很多沙鄂边民跟蒙古、满人、汉人通婚,程婉蕴还建议胤礽不对白哈儿城收通关商税,算是开放了第一个大清免税区,这下连欧洲的商队都愿意绕路从白哈儿城进华夏,如今那儿也越发繁华了。
也越发没人记得那地儿原本是谁的了。
太监们掀开食盒,胤礽看了看那沙鄂烙馍,内里是包的生包菜、番茄、胡萝卜,再搭配层层叠叠摞在烤叉上削下来的俄式烤肉,挤上番茄酱与沙拉酱,胤礽吃了两个没觉着和手抓饼有啥不同,他还是更喜欢阿婉做的卷饼,但想到是女儿送来的,咽下去道:“还不错,额林珠是不是在那儿吃不上什么好吃的?要不把七宝再给她送去?”
程婉蕴哭笑不得:“您快别纵着她了,她上回还说遇见了几个波斯商人觉着那边的人卷毛卷胡子长得怪好玩的,想从葱岭向西去波斯玩一玩,这是轻易能玩的吗?那可是要穿过沙漠的!要不是您登基,蒙古各部王公都要回京朝觐,她只怕都已经偷偷动身了!”
胤礽想着也是,额林珠这个女儿是给点颜色就能开染坊的,再宠下去可不得了。
程婉蕴可不止预备了俄式卷饼,春日里的羊肉火锅自然不可或缺,当年她进毓庆宫来吃的头一顿就是羊肉火锅,如今竟然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真是叫人唏嘘又怀念。
两人围着热气腾腾的铜锅涮着肉,一边说着等直亲王到了漠北,就让额林珠抽空回京来住一段时日,还要让她记得将儿女都带来,可不许像之前似的就自个一个人回来了。
程婉蕴早盼着能见一面素未谋面的外孙外孙女了,谁知道胤礽登基蒙古各部齐聚木兰朝觐新皇,额林珠居然和哈日瑙海两个大的回来了,几个小孩子都嫌麻烦没带回来,气得程婉蕴差点把人打出帐篷去。
没带孩子,谁爱看你们俩皮猴子啊!
用完了膳,程婉蕴也没走,自然而然地坐在暖坑另一头给胤礽做新鞋子,胤礽便在炕桌上继续批折子,程婉蕴就见他看一本扔一本,没一会儿手边就堆了厚厚一叠,不由怪道:“皇上这些都不批么?”
胤礽反倒将手里的折子递给她,笑道:“你看看吧。”
“我不能看吧?”程婉蕴虽然这么说,但还是下意识地接了过来。
“这屋子里只有你和我,你看不看,谁又知道呢?”胤礽一笑,他可不是那等迂腐之人,什么规矩什么宗法,如今都得按他的规矩他的宗法来!
既然当皇上的都不介意,程婉蕴更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了!她便好奇地翻了起来,翻完一本,暼了眼胤礽那含笑的目光,咽了咽唾沫,又从那堆胤礽留着不批的折子里再翻了一些,看完险些出了一身冷汗——这里头除了劝说胤礽大选,就是在攻讦程家,有说程世福为官不仁,清缴银子逼死人的,有说程怀章写反诗的,还有说程怀靖拥兵自重云云,当然还有骂她的,说她汉人出身,说她如八福晋一般悍妒,都人老珠黄了还霸着皇上不放,还有暗示隐射说她心机深沉故意养废了弘暄的。
程婉蕴被黑得一塌糊涂,看着折子里言之凿凿,她自己都快相信了!
“我竟这么不得人心么?”程婉蕴傻了,难以置信地说,“旁的也就罢了,说程家进京时住在沿儿胡同,是我阿玛在歙县收受贿赂、鱼肉百姓才得以在京城这寸土寸金之地买宅子,这宅子分明是当初皇上赐的,真是颠倒黑白!他们怎么全冲着我们家来了?”
胤礽勾了勾唇:“不是冲着你,是冲着朕来的。”
上折子的大多都是小官小吏,明摆着受人驱使,明面上是反对他册立阿婉为后,想把这事儿搅黄,除了满汉各自两个集团背后的利益冲突之外,这些朝臣们更是为了试一试他这个新皇帝的斤两,看他能不能是个好摆布的皇上。
胤礽微微苦笑,当年皇阿玛曾和亲近的臣下嘀咕过一句“太子过仁”,反倒给了他们这些上蹿下跳的人一线希望,才有今日勋贵及文武朝臣们不约而同地暗自逼迫,要给他这个皇帝的下马威。
不过没过几日,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皇上的年号虽叫“仁徽”,但他却并非一个“仁而无度”的新君。

第191章 凉粉
京城里三四月上下还乍暖还寒, 但今儿日头好,碧空如洗,十一公主正被太监驼在肩上, 扯着只大大的凤凰风筝在院子里来回跑, 程婉蕴与密太妃便听着小姑娘咯咯的笑声,坐在寿康宫南院三交六菱花槅扇槛窗的稍间里,商议着今年夏天移驾圆明园后如何享乐, 趁空泡泡温泉、摘摘青枣,或是泡樱桃酒,也算悠哉。
密太妃笑道:“我啊, 这辈子最佩服的人就是娘娘您了,苏轼说‘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就像写得是娘娘一般,外头的风吹雨打又如何,咱们只管照样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程婉蕴剥着松子, 听了故意笑话道:“人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我与太妃投契, 正是因太妃也是这样看得开、想得开的人。”言罢又想到外朝的流言蜚语, 叹道,“我当初进宫来也从未求过什么虚名,如今都年近半百, 又怎么会在意那些东西?”
当皇后不当皇后, 她其实没那么大执念, 反倒是皇上对此的执念比她更深。
“当初朕什么也给不了你,让你跟着朕受了诸多委屈, 如今若还不能立你为后,朕便枉而为人了。”这是皇上有一日夜里揽着她的肩头忽然低沉着说的,两人年纪都大了,肉体的欲念下降了,但对彼此的依恋似乎却更深了,皇上几乎日日与她同起同坐,康熙这个岁数可大多都住在密太妃这样鲜嫩的新晋妃嫔宫里,除了貌美的宜妃,其他早年跟着康熙的三妃早就不承宠了,但胤礽登基后却迟迟不肯大选,与她在一块儿也不会嫌腻烦,程婉蕴有时都觉着胤礽对她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滤镜,只觉着她样样都好似的。
何况,她实则也想不起来她入宫那么久到底受了什么委屈,怎么回忆起来,好像一直都过得很舒服啊?她并不知道,胤礽这番话里,还夹杂着前世没能保护好她的愧疚。
终于走到了今日,终于护住了身边的人,胤礽又怎会在这样的时候面对不怀好意的朝臣而妥协?他四十来年隐忍、韬光养晦到今日,可不是为了继续受窝囊气的。
从寿康宫回来已近黄昏,程婉蕴听说皇上还被一堆大臣堵在南书房还未回来,使了人过来说晚膳和大臣们一块儿用了,她便叫了三宝过来,主仆几人一起调了菇丁鲜笋素馅,用豆腐皮儿包包子,预备皇上料理完朝事能垫垫肚子。
而南书房里,胤礽穿着件香色风府毛绸夹棉团龙袍,闲适地倚窗而坐,手里捏着几本折子似笑非笑地望着面前慌忙伏地叩头,汗如浆下的礼部尚书王泽宏,问道:“这些弹劾户部尚书程世福、翰林院掌院程怀章的折子可都是你王泽宏的门生张叔行上的,朕敢问王尚书,可对此知情?这些可是得了你这个尚书指示而行啊?”
“皇上明鉴,学生冒犯天威,老臣也有教导之责,但……”王泽宏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目光炯炯地抬起一张皱巴巴的老脸来,“张叔行所奏之事恐有风闻之错,但空穴如何来风?还望皇上彻查两位程大人才是,也好还他们一个清白。”
这是个老狐狸,说话不躲不闪、底子还不虚,一副刚正不阿、公正为国的模样,但却想趁机将弹劾程家的不实之言做实了。胤礽冷冷一笑,眼睛往窗外瞥了一眼,在南书房门外,还有十几个官员正垂手而立侯在寒风里。
王泽宏于康熙三十九年便任礼部尚书、左都御史,年轻时便长了一口钢牙,以直言进谏闻名,明面上是个无依无靠的纯臣,实际上却鲜少人知道,这人却是个极忠心的“八爷党”,胤礽原本也不知道,这还得感谢先帝留下的一堆粘杆处的暗卫,他接了手后又查了不少官员的辛密出来,倒省了胤礽不少功夫。
“朕为何要为这等莫须有的罪名彻查程家?”胤礽含笑讶异道,“王尚书既觉着门下爱徒所言不虚,也当由尔等去查证才是,是你们说程家有罪,便该拿出证据来,而不是用这么一本折子,叫朕替你们跑腿做事,这天下岂有这等不劳而获之事?”
王泽宏愣了一下:“皇上……”他与程世福同为尚书,都为从一品大员,他哪有什么证据,又怎么可能跑到人家家里去搜查什么证据?不过捕风捉影胡乱栽赃,要将程家拖进泥潭里罢了,谁知皇上竟然理直气壮地说,叫他们拿了证据出来,这不是故意偏袒吗?皇上就不怕天下人耻笑?
“有句话,王尚书恐怕没有听过,这话还是太子嫔程佳氏对朕说的,她还给朕讲了个故事,朕也讲给王卿你听,好与你共勉。”胤礽笑容愈发和煦,说出来的话却仿佛将王泽宏的老脸撕下来往地上踩,“她对朕说,从前有个人,在一家店里买了碗凉粉,他只吃了一碗,却被人诬告说只给了一碗凉粉的钱却吃了两碗,他被人指责百口莫辩,只好剖开自己的肚子给别人看,好证实自己肚子里只有一碗粉,他清白了,却也痛苦地死去了。王卿,这世上的人就是这样,当你升官发财时,真心恭贺你的人少,说你趋炎附势、阿谀奉承得势的多;当你素来节俭勤劳,而夸赞你的人少,说你是个穷光蛋的多。这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你说是不是?”
“你说程家有罪,朕就要大张旗鼓去查,否则便是偏袒,那朕若是说朕只赏了你一碗粉,你却吃了两碗,你是不是也该剖开肚子给朕看一眼,以死明志,好自证清白?”
王泽宏跪在地上,脸一下煞白。
“王卿下去好好想想吧,想明白之前都不必来上朝了,你的礼部尚书就由礼部左侍郎代理。”胤礽依旧眼眸温和、语气和蔼,轻轻抬手让王泽宏起来,顺带和一旁的何保忠笑着道,“瞧瞧,这聊起天来都错过膳时了,是朕的不是了,可别叫王尚书饿着肚子回去,赐礼部尚书王泽宏凉粉一碗,在廊下吃完再走。”
何保忠立刻从太监手里接过个小锅那般大的海碗,往王泽宏手里重重地一放。
王泽宏捧着那凉粉,已经快晕过去了。
他头晕目眩地走了出去,就听皇上在身后很愉快地说:“传下一位进来吃粉。”
王泽宏脚下一趔,险些摔了个狗吃屎。
除了这“吃粉剖肚”的威胁,更令王泽宏感到恐慌的是——皇上好像什么都知道,即便上折子的不是他们,即便推出来的人与他们丝毫无关联,皇上也能顺藤摸瓜把躲在后头的他们揪出来,谁是谁的人,皇上心里门清。
他们这些人又打错算盘了,皇上这人真不是好欺负的!
王泽宏坐在廊子下被一阵一阵的寒风吹得直打摆子,还得奋力往嘴里划拉冰凉的粉,塞了满嘴,连口热茶都没有,险些噎死,这又是皇上赐的御膳,一口都不敢吐出来,又是捶胸又是顿足才给咽下去,咽完便捧着碗幽幽一叹,看来想拉八爷一把都不成了,皇上盯得死紧,手腕子又硬,他们敢这么嚣张集体上折,就是打量着法不责众,皇上总不能将六部官吏全都杀了换了吧,结果今儿一试探……
眼见聚集在乾清宫外长廊吃凉粉的大臣越来越多,王泽宏心也越发凉了。
皇上这意思就是:他真敢。
这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会干活的官员还不好找么?每年在吏部等着候选的进士举子一抓一大把,他这么一逼迫,若真有那头铁的傻子真被皇上办了,说不定还能借口来一场大清洗,将朝堂上混乱的各皇子旧党都换个干净,正好整饬纲纪了。
当了半辈子官了,王泽宏不大舍得这顶乌纱帽,只好在心里给八爷道了声不是,而他身边好些满头冷汗吃凉粉的官员心里也是一样的想头,阿弥陀佛,如今天大地大皇上最大,各位爷自个保重吧!
一直忙到上灯时分,胤礽总算将这群刺头都恐吓了个遍,心情很好地对何保忠说:“去恒亲王府上,告诉他,连夜给朕订个封后的章程,朕最迟明儿早朝散了之后就得见到。”
何保忠兴高采烈地嗻了声,一溜小跑出宫传口谕。
正如王泽宏心里想的那样,胤礽还真是打着逼他们跳出来的心思,可惜今儿揪出来的这一批蝇营狗苟之辈胆子都太小了,略微几句就吓破了胆,何保忠还特意出去数了凉粉碗,各个都吃得跟洗过一般干净,一根粉都不敢落下。
胤礽略微有些遗憾,在吏治上,他和老四的态度是一样的,宁严些也不要宽,否则下头就不会敬畏法度,越发不知道何为奉公廉洁,就会闹成康熙在时那副人心浮动、贪污横行的局面。
借着阿婉封后一事,不过是他整顿吏治的开始罢了。
眼眸好似掠过火星一般,胤礽已从后宫将前朝之事都想了一遍。
天晚了,他由花喇伺候着乘暖轿往毓庆宫去,后位未定,还在东宫之时便伺候他的李、范两个格格以及侧福晋唐氏便也都没安顿好。当然,除了后宫,还有更紧要的一件事,便是他膝下三个儿子,按例也该开府出宫了,但这事儿比阿婉封后还敏感,封何等爵位、何等封号都能叫那些爱下注站队之人浮想联翩。
胤礽不愿与先帝一般,晚年陷入诸王争储的祸事,因此他已决定不封太子,而是以金册密书将传位诏书封存在乾清宫的“正大光明”匾之后,有时,胤礽也明白,很多时候不是他的那几个兄弟想争,也有被身边、身后的那些跟随的人逼得没法子,不得不争。这是满清八旗制度下无可避免之事,皇子们领旗便有自个的一份势力,而这势力是双刃剑,一旦迷失自我,被蛊惑了心神就会犯下一生的大错,他自然不愿他的儿子们也成了这幅鬼样子。
还没走到毓庆宫,却又见雍亲王胤禛、恒亲王胤祺两人匆匆进宫而来的身影,胤礽在他们下跪之前便命停了轿,又称免礼,胤祺苦着脸道:“听了皇上的口谕,臣弟一脑袋浆糊,便扯了四哥一同进宫来讨皇上的示下,这封后的章程还得皇上指点迷津一二,臣弟头一回办这样重要的差事,生怕办得不好,皇上,您是想要办得快些还是……”
“自然要办得快些,你不必担心,曹家的江宁织造将凤冠凤袍都用漕船送进京来了,若非外面那些大臣啰里啰嗦,朕都已经办完这些事了,还用得着拖到今日?”胤礽拎着两个弟弟又折回乾清宫东暖阁。乾清宫的西暖阁是康熙日常起居之处,里头的陈设与布置,胤礽没有动也没有撤,依旧维持着原样,自己则用了东暖阁接见亲近大臣、日常起居。
胤礽便将方才收拾大臣的事说了,胤禛与胤祺都面面相觑,心里也有了谱:看来皇上对封程佳氏为后是势在必得的,也是绝不容质疑的,只要皇上想办,那他们自然要尽力办了。
有时候胤禛与胤祺都觉着奇怪,在女人方面,不论是身为太子的胤礽还是已登记为帝的胤礽,都显得太寒酸了些,加起来三猫两爪,还各个都是三四十岁的老人了……而这几个人里,还硬是将另外三个都当摆设,就单单守着一个。
他们大清……这是又出了个顺治爷啊?
这心里的腹诽还没完,就听外头跪了个小太监,脆生生地回话道:“万岁,娘娘使奴才来问,问您什么时候回去,娘娘给您亲手包了豆腐皮儿素包子,是您最喜欢的鲜笋馅的,说是一直热在锅里,就等您回来吃呢。”
随即这两个老弟弟就见皇上的脸顿时软和,眼眸像浸了水似的,扭脸冲他们笑道:“你们看看,你们程佳嫂子真是片刻都离不了朕,处处都想着朕,她怎么知道朕想吃包子了呢?”
拍了拍两个呆滞的弟弟的肩头,又道:“朕先回去了,你们俩商议吧,要办得风光、要颁喻天下、还要大赦天下……”
说罢就一刻也等不得了,急哄哄让花喇抬轿子过来,就要回去陪程佳娘娘吃包子去。
胤禛与胤祺再次面面相觑,对视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不是,怎么皇上就这么回家吃包子了,方才事才议到一半,这是要留他们在这儿忙一晚上的意思?

臣子与新皇过招的第一回 合, 以惨败告终。
正好胤礽为康熙守满了三七的孝,大行皇帝的梓宫可以移入皇陵安葬了,虽说国丧要三年才算期满, 这三年里还是不能过于奢靡铺张、大吃大嚼, 但紫禁城里的芦棚、白幡均已撤去,又换回了亮澄澄的黄纱宫灯,日日进宫来哭灵的宗室也都散了, 各回府邸守孝即可。
于是胤礽便接连颁下圣旨,他换下素色衣裳、正正经经颁告的诏谕,头一个是尊生母赫舍里氏仁孝皇后加谥为“仁孝慈皇后”, 之后便是册立程佳氏为后,顺带又按例封了唐侧福晋为妃、李范两位格格为嫔,封格尔芬、阿尔吉善、程世福为一等公,随后一并开了恩科、免除苛捐杂税、大赦天下。
封后圣旨还没正式下,程婉蕴就被眼见特别高兴的胤礽拉着去坤宁宫选院子了,胤礽这几年越发乐观了, 用他的话来说,便是与大臣打打口水仗也是有好处的, 这坤宁宫趁此机会已修缮一新, 与原来不大一样了。
康熙立了三个皇后都早死, 后来坤宁宫就不再住人了,康熙四十年重修过一回,却是按照满族祭神的习惯修的, 从此每□□夕各祭一次, 平日也有司祝、司香、司俎等宫女、太监负责祭祀, 确保香火不断,每年的大祭帝后则会一起参加。
但胤礽却另外将毓庆宫后头的斋宫和成德殿重修为祭祀之所, 将各色神像如释迦摩尼、关公、蒙古诸神、画像等十五六尊神佛都做了场法事恭请了过去,又将坤宁宫的大殿恢复为当初仁孝慈皇后大婚时的样子。
“日后,你这大殿就用来接见妃嫔、内命妇。”胤礽牵着她的手一间间屋子逛过去,“日常起居,不如就放到东暖阁吧。”
“皇上,这……”不大好吧?程婉蕴有点吃惊地抬起脸看向他:坤宁宫的东侧暖阁是帝后大婚时所用的婚房,当年十三岁的康熙就是在这儿娶的赫舍里氏。
她本以为胤礽会为她选另一头的西暖阁,毕竟东边那间那是他额娘和阿玛成亲的地方。
“屋子本就是用来住的,东暖阁更暖和、宽敞,从永祥门出来走过一条长廊就到乾清宫的昭仁殿,咱们何必舍近求远呢?”胤礽却并不介意,阿婉两辈子都是一顶小轿子抬进的毓庆宫,他本就亏欠她良多,如今虽不能再办一次喜事,但东暖阁整面墙都饰以朱漆,悬挂巨大的三层喜字宫灯,床榻也是上好的金丝楠木雕龙凤百子喜床,这是最好的,正是他本就想给她的。
有不少人进言说坤宁宫已祭神多年,贸然移神怕对神佛不敬,胤礽却不似老四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并不以为然,他的皇后为何要屈就去住小一号的东西六宫,皇帝是天,皇后就是地,他的阿婉就是要正大光明地住坤宁宫!
两人说着便走到东暖阁前的院子里,程婉蕴还惊喜地发现了檐廊避风处,竟用上好的松木为架、四面镶嵌了西洋玻璃做了个大大的水陆龟缸,尺寸约莫有后世的两米长,里头造了山水溪流,错落有致地种了矮小的石榴树、几丛观音竹,又铺上专门烧制的一指见方的青砖、隔了个江南圆院门样式陶泥龟躲避窝(门前还挂了两盏微缩得拳头大小却分毫不差的宫灯)、放了紫砂底槽清料子烧的随形大水盆。
程婉蕴一见就知道这是给元宝准备的龟缸了,她有些感动地望向胤礽,笑道:“皇上竟还记得给元宝做了个窝?它还在程家冬眠呢,睡着睡着,竟有了这样大一个屋子,真有福气。”
“你年年都要亲手做南瓜虾粉饼送到程家给元宝过生辰,朕怎么会忘?老夫人已经走了那么多年,不如趁今年天气暖了,就让程世福将元宝带入宫来养,省得你日日挂念着它。”胤礽微微一笑,他原本也奇怪阿婉怎么那么爱小龟呢,这是满后宫都找不出第二个的爱好,但后来咪咪和旺财相继离世,阿婉不知低落了多久又偷偷掉了多少泪,胤礽便也觉着养龟竟也是有好处的,至少元宝如今还好好的呢!听说养得好还能再活二十年,保不齐能跟他们一块儿进皇陵。
这么想着,他又笑着指了指东暖阁后头:“还有呢,何止元宝,喏,你瞧。”
东暖阁东边的院墙专门做了个小猫洞,还贴了对联,可以供咪咪的孩子们自由进出,几只猫儿的猫屋也提前搬了进来。
另外两只水龟的缸安顿在后头,里头也铺了砂石、种上了水草,摆了几颗太湖石,还造了个斜坡,供它们自由进出。
程婉蕴在后罩房的花花草草能移栽的、能搬的也都搬了过来,还有她的葡萄架、秋千与面包炉,她笑道:“我说呢,皇上这几日非留我宿在乾清宫不许我回去,原来是为了布置这些个。”
胤礽揽着她,轻声道:“可还满意?朕知道你不舍得后罩房的花草树木、舍不得留在那儿的咪咪和旺财,毓庆宫日后朕不会再让旁人居住,后罩房也会留人看着,会让他们记得每年给咪咪和旺财供些肉骨头和鱼,你放心……阿婉,朕想你离朕近一些,咱们还要白头到老的。”
程婉蕴含泪轻轻点头:“皇上把我能想到的,没想到的都想到了,再妥当不过了。”
册封典礼的那天,春雨绵绵,程婉蕴天都没亮就被薅了起来,皇上则比她起来更早,先去乾清宫替她检阅金册金宝,皇后的册文,是胤礽让程世福亲笔写的,程世福也一把年岁了,已是个耳背健忘的老翁,他写得册文没有太多的华丽晦涩的词藻,回忆起女儿的点点滴滴却分毫不忘,长长的册文写得真挚动人,连胤礽已读了数遍仍眼眶微热。
册封皇后的正使必须得是满人,副使倒没那么多规矩,胤礽指了程怀章为副使,由他来向分列在乾清宫大殿外的文武百官宣册文。最后又让吉使在乾清宫前搭了黄幄,他又亲自到奉先殿祭祀、派雍亲王携册文前往天坛、地坛以及太庙后殿告祭。
在胤礽之前,也唯有先帝大婚册立仁孝慈皇后时开了纳采、大征、告祭等礼仪,这是因为仁孝慈皇后赫舍里氏是先帝的元后,往后的孝昭皇后、孝懿皇后都没有这等殊荣。
胤礽这么做,便是除了告诉天下臣民程佳氏是他认同的皇后之外,连自家地下的祖宗也得告知,不亚于当街拿起大喇叭沿街大喊:太爷太奶,朕娶老婆啦,她叫程婉蕴!
等到吉时,程婉蕴便带着妃嫔、膝下公主、皇子福晋、各宗室内命妇千万乾清宫向胤礽行六肃三跪三叩礼,之后再回坤宁宫升座,接受各妃嫔、公主、福晋等人的朝贺。
一切都忙完,天已擦黑,暮色苍茫。
程婉蕴卸了沉重的妆发,洗漱干净,坐在据说孝诚仁皇后洞房时的龙凤喜床上,望着烛火明明暗暗,竟还有些不真实之感。
此时,胤礽也换上了明黄里衣,刚泡过澡,他大步进了里屋还一身冒着热气,程婉蕴抬头一瞧,却见他身后一个跟着伺候的人也没有,当皇上的亲自端着个红漆条盘,上头放着一只汝窑天平冰裂梨形壶,两只天青冰裂莲瓣杯,看向她时还微红着脸。
“皇上怎么自个忙活起来了?何保忠他们呢,都躲懒吃酒去了不成?竟让皇上亲自端茶倒水?”程婉蕴连忙起身要接他手里的东西。
“是我不让他们伺候的,今儿是你受封的大好日子,朕把跟着你的人都赏了大荷包,又放了他们的假,让他们去后头廊子上也摆两桌吃酒,叫他们也沾沾你的福气。”胤礽干脆将东西搁在屏风外的圆桌上,笑着对她招招手,“阿婉来,夜深了不宜喝茶,喝两杯热酒暖暖肚子。”
胤礽将杯子倒满递给了她,却轻轻跟她碰了碰杯,举杯绕过了她的胳膊,他的眼眸温柔得好似要滴下水来,在她略带惊愕的目光下,用另一只手扶了扶她的手,示意一起喝下这杯酒。
程婉蕴怔忪半晌,终究也闭了眼,抬臂饮下。
清酒温和柔滑,热热地滚下嗓子眼,又落入胃里,像在人肚子里燃了一点小火苗一般,让人四肢百骸都温暖了起来,她不知怎的,忽而很想靠在胤礽身上静静坐一会儿,便倚身过去,胤礽也极习惯地搂住她,还轻轻抚了抚她的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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