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福妾(清穿)—— by南风不尽
南风不尽  发于:2023年1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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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这凶案康熙的人也快顺藤摸瓜摸到胤禩一伙人了,只是后来得知张明德之事、百官联名之事, 康熙的怒火已经冲别处去了。那会儿御帐附近的护卫早已经个个都被盘查过了,如今被十四这样一叫破,康熙只觉热血冲上头,神智摇摇欲坠,连腰间佩的匕首都拔出来了。
若非皇上年纪大了怒急攻心昏了过去,太子爷又磕伤了头, 这事儿暂且没个定论,只怕阿尔松阿都能被康熙当场下旨处死。但这事儿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等康熙回过味儿来, 不一会儿就把阿灵阿家宅和儿子姬妾翻查了个底朝天, 凶案的线索没查出来多少,倒查出来阿灵阿一家子收买市井无赖肆意污蔑太子爷的事。
这下可好,新仇旧恨外加谋逆嫌疑, 康熙再次火冒三丈, 将阿灵阿革职查办, 诛其子阿尔松阿,籍没家产, 妻子儿女发配宁古塔,后康熙仍不解气,又改发遣广西烟瘴之地。
这就导致阿灵阿的妻子、德妃娘娘的妹妹乌雅夫人日日以泪洗面,这个绝望的母亲不知道该求谁了,既恨十四阿哥又只能依靠德妃,妄图寻得一丝希望。儿子阿尔松阿已经没了,他的妻儿就不能宽宥吗?男人犯了事,妻儿又何辜?
德妃也可怜妹妹,但她当然更偏心小儿子,儿子当初被老八坑得屁股差点打烂,养了三五个月才好,如今又不是十四摁着头让阿尔松阿杀的人,谁让他心里眼里只知道当老八的狗?十四论情分,还是他姨表弟!他却任由老八坑害自家人!
当初外室那件事发了,德妃就把妹妹叫进宫臭骂了一顿,谁知乌雅夫人还振振有词:“他们兄弟几个商量好了要推八爷出来,这事儿十四阿哥不也门清?如今不过是顶了罪,往后八爷定然能记着十四阿哥的好,有什么好的当然紧着他,娘娘何必发那么大的火?娘娘,皇上也是刀子嘴豆腐心,不会真将儿子打坏的。”
德妃气得倒仰,她有两个儿子,一个唯太子马首是瞻也就罢了,至少那还是太子!十四纯属是被老八巧言忽悠的!乌雅夫人这话和明说让十四甘于老八之下,给他当马前卒有什么区别!凭什么,除了太子爷,旁的阿哥谁也没有比谁高贵!尤其是老八,出身那么低!为什么她的十四就得给老八当牛做马啊,真荒唐。
之后德妃气得跟乌雅夫人一年都没再来往,如今她求到跟前来,德妃念在她家破人亡,也见了两三次,虽好言相劝,也答应为阿尔松阿的妻女求情,实际上却没有真的有所行动。
她才不傻呢,十四眼看着悬崖勒马能跟老四一条心了,她做什么要替老八的人奔走?
所以乌雅夫人天天进宫来哭,德妃也深感烦闷,应付得多了,那点同情心也消磨殆尽了,怀里的大胖小子奶声奶气“玛嬷玛嬷”地闹着,还伸手抓着她的头发,让德妃猛地回过神来,她看向台阶下的小宫女,想了想便道:“你去回乌雅夫人,本宫在忙不得空,让她回去,你顺道宽慰她,就说皇上是千古名君,刀子嘴豆腐心,大家都是亲戚,不会真的不管她一大家子的,说不定过几年就放回来了,让她安心。”
乌雅夫人在宫门听到这莫名有些熟悉的话,当即就僵住了,脸上也跟开了染坊似的,姹紫嫣红分外精彩。
打发了乌雅夫人,德妃心里反倒轻松了,便决定抱着大胖孙儿去永寿宫看十八阿哥的灰树猫,十八阿哥在热河病了的消息传回宫里,王嫔急得嘴角生疮,每日对着那抱着树枝的灰树猫掉眼泪,后来十八阿哥痊愈归来,那灰树猫儿还下了新的小崽,王嫔高兴得办了场赏猫宴,宴请六宫妃嫔和小阿哥们,德妃抱着孙儿去了一回,这小胖子就爱上了那灰猫儿,日日都要去瞧。
德妃的轿撵在永寿宫门口停下,她踩着小太监的背下轿时却正好看见门口还停了两辆杏黄幔布的肩舆,她便知道太子嫔程佳氏今儿也来了。
这下可糟了,程佳氏不会也是来讨猫的吧?德妃连忙抱着孩子加快了脚步。
这灰树猫自打来了京城,夏日要在凉房呆着,冬日要在暖房呆着,树叶湿了吃了拉肚,老叶撇了不吃,一年到头都金贵得很,德妃原本不觉着这猫有什么好的。谁知这两只猫长到三四岁,前年下了一只崽,那小小的树猫先是躲在母猫肚子上的袋里喝奶、撒娇,长了半年才从母猫怀里探出头来,之后就成日趴在母猫背上。
毛茸茸的小小一只,胆小得很,受了惊吓会像孩子似的哭起来,德妃带着孙儿去瞧了几回,那小崽就没有从母猫背上下来过,这样一大一小抱住树枝打瞌睡的样子,分外可爱。
醒来的时候,便会用那一双黑黑的小眼睛望着你,微微耸动着那长而黑亮的鼻子。
去年那母猫又下了一只崽以后,长大的那只老大便得自个一间暖房生活,实在占地方,王嫔便放出风声来,要将那大猫崽送人。
照顾这灰猫的太监都出了名了,都说他照顾得好,否则这灰树猫不大容易下崽呢!有回德妃过来瞧猫,还遇着太监给灰树猫称重,那太监站在高处,两手抓着大大的称杆,先称了一节树枝,随后另一个太监就把母猫放在那树枝上再称一次,最后再把小猫放在母猫背上再称一次。小猫一放上去就搂着母猫不放,可爱得紧。
德妃瞧得心痒痒,嘴上说是孙儿喜爱这灰树猫,实则她早已想跟王嫔讨一只来养了。
仿佛之前嫌弃难养的人不是她。
步入永寿宫内,她就见程婉蕴主仆几人推了辆带小轮子的高高的小木推车,上头还加了遮阳棚,椅子上铺了软锦垫,推车里躺着个白生生胖乎乎的婴儿,正是弘晳的长子永琛。这孩子已经满月了,今儿是头一回抱出来。
刚刚是刚带永琛去乾清宫给康熙请安,让康师傅戴着老花镜好生看了看自个的嫡重孙,才遛娃遛到了王嫔这儿。
程婉蕴回头一看是德妃,便连忙福身行礼,笑道:“见过德妃娘娘,这是弘映吧?生得可真壮实啊!记着是两周岁了吧?哎呦,这小模样真叫人喜欢。还是娘娘会养孩子,四爷和十四爷的孩子个个都叫娘娘养得壮呢。”
自打十四爷在澹泊敬诚殿惊天一语将八爷党几个重要的骨干全拖下水后,程婉蕴与德妃也日渐和睦了起来,这就是应了那句话,这世上啊,既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永和宫和毓庆宫眉来眼去,好似蜜月期一般,导致本就早早投了太子爷阵营的翊坤宫也有些着急了,前阵子弘暄的长女、弘晳的长子降生,都送了极重的礼过来。
因此程婉蕴这话让德妃听得开心,也打趣道:“太子嫔谬赞了,四爷和十四爷的孩子养得好,多亏了他们各自的福晋得力,只不过弘映这孩子打小送进宫来叫本宫养着,本宫才多疼几分,实则是虱子多了头不养,过年过节这么多孙儿进宫,也是吵得头大呢!太子嫔娘娘头一回当祖母,还新鲜着,过两年毓庆宫又添新丁,只怕也同本宫一般。”
德妃说着又想起乌拉那拉氏在永琛前头两个月生下来的老四的第四子弘历,说话间也不由多了几分真心:“听老四福晋说,那会儿弘历降生颇有波折,还多亏了太子嫔照拂,本宫在此谢过了。”
老四子嗣不丰,弘晖弘盼都没了,好容易又得个嫡子,听闻乌拉那拉氏生产时艰难险些大出血,是太子嫔娘娘恳请太子爷赏了阙院正去给乌拉那拉氏止血助产,还用上了什么阙院正新研制的西洋药,这才挽救了母子两个的性命。
“哪里的话,嫔妾与四福晋投缘,这是理应做的。当初在木兰,也是多亏了四福晋。”程婉蕴连连摆手,她语焉不详,但德妃知道她提及的是当初太子爷被囚绮望楼时的事,便也会心一笑。
两人寒暄几句,这才进去看灰树猫。程婉蕴看见那小考拉怯生生从考拉妈妈背后探出半个脸来的样子,心都要萌化了,可惜毓庆宫里地方不够,不然她也想搭个暖房养考拉啊!
她还在惋惜呢,谁知德妃已经非常迅速地让贴身宫女和太监抬上了聘猫的彩礼——一箱盐、一箱新鲜树叶子,又亲自拿着聘书给正笑着迎出来的王嫔,笑道:“王嫔妹妹,所谓盐裹聘狸奴,这是宋朝就传下来的旧俗了!你家的灰猫崽,就让本宫聘回家去吧!”
王嫔上前福身,用帕子掩嘴笑道:“娘娘折煞嫔妾了,这猫崽与娘娘投缘,您家屋子搭好只管领了去就是。”
三人坐在院子里看考拉睡觉,程婉蕴还带了考拉形状的小饼干,一壶新泡的普洱茶,说说笑笑又逗逗孩子过了一下午。
自打直郡王“大千岁”成了大贝勒,八爷圈在府邸无所事事只得专心造人,竟叫他生出个闺女来了,也算东边不亮西边亮了。阿哥们经过澹泊敬诚殿那一遭可算都看清了——在他们皇阿玛心里,除了太子爷是亲生儿子,他们这十几个都跟捡来的似的!个个都夹着尾巴做人,很是安分。
至于外朝也够呛——继索额图、纳兰明珠之后,如今“佟半朝”也倒了、钮祜禄氏苟延残喘,勋贵世家被皇上一顿收拾,家家户户都不好过,革职的革职,处死的处死,真是凄凉无比。
这恐怕正是康熙的用意。
佟国维也在隆科多和鄂伦岱都革职赋闲在家后明白了当初纳兰明珠有多明智——揆叙没跟着八爷胡闹,如今孝期满了官复原职,照例去了山西当巡抚,揆方的遗女还封了县君呢。
他心里后悔,却只能在家捶胸顿足。
更凄凉的是良妃,她因八爷事败受了打击,又听说了康熙骂胤禩的那句母族卑贱之语,更是以泪洗面,深感是自个拖累了儿子,竟渐渐不思饮食、不肯吃药,已经病入膏肓了。
偏偏康熙觉着良妃是用这种法子在对他表示怨恨与不满,更是生气,一次也不去瞧。
“如今……”德妃叹息着摇摇头:“……也是在熬日子而已了,内务府吉祥板都备好了。”
程婉蕴心里恻恻,却也不知说什么好。良妃所有活着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这才苦苦熬着,现八爷出事,她恐怕早就已经不想活了。
程家倒是正好避开了那场保举太子的风波,程世福和程怀章因守孝从歙县回来瘦了一大圈,但人的精神、城府倒是都成长了许多,两人奉旨进宫见驾,当即便被康熙授了官职。程世福升户部尚书(原户部尚书马齐迁任佟国维告老空出来的吏部尚书)程怀章则升翰林院掌院。
另一头,格尔芬和阿尔吉善从美洲平安归来,带来了有关美洲黑奴闹独立的消息,程怀靖也在班师回朝授赏的船上了。
好消息来得一个接一个,程婉蕴都有些自顾不暇了,听得晕晕乎乎的。然后又听说撷芳殿里一声巨响,轰隆隆的连毓庆宫里都能听见。
程婉蕴听到消息,连忙赶过去一瞧。
原来是刚当了阿玛的弘晳也迎来了自己在科学上的新“儿子”,他紧张地握紧了莱布尼茨苍老的手,望着院子里那被擦得噌亮轰隆隆不停作响的、冒出巨大黑烟的蒸汽机,几乎都不敢呼吸了,直到莱布尼茨含笑拍了拍他的手背。
“弘晳殿下,恭喜了。”
“从此科学的长河里,必将留下你的名字。对了,记得赶紧发表文章!否则这蒸汽机发明者的名号容易陷入舆论泥潭中!”

第177章 嫁女
蒸汽机的原理其实并不难理解, 可以将它看成一个使水沸腾产生高压蒸汽的锅炉,比如日常生活中常见的,茶壶里的水滚沸时, 蒸汽受热膨胀能顶开茶盖, 夸张来看,这就是一个小小的“蒸汽机”了。
蒸汽机可以用木柴、煤炭等可燃物作为热源,从而推动活塞做功。历史上, 早在康熙四十四年,英吉利工程师托马斯·纽科门就已经借鉴丹尼斯·帕潘、托马斯·塞维利等人的经验,取得了所谓“冷凝进入活塞下部的蒸汽和把活塞与连杆相连以产生运动”的专利权[注1]。
若没有弘晳和莱布尼茨横插一杠, 他将在康熙五十一年首次制成可供实用的大气式蒸汽机,后来被称为瓦特蒸汽机的前身——纽可门机,这个机器虽然热效率低、消耗燃料巨大,但在瓦特蒸汽机诞生之前,它被广泛应用了六十多年,甚至在瓦特蒸汽机问世后还被长时间使用。
但这一次, 比真正的历史上提前了四年,弘晳在莱布尼茨的帮助下, 在矿井蒸汽水泵的基础上, 成功制成了常压蒸汽机, 曾被西方狠狠甩开的华夏,终于在十七世纪的科学里程碑上有了一席之地。
程婉蕴望着眼前这个有些粗糙的、散发着工业色彩的机器,听着耳畔莱布尼茨与弘晳在低声讨论这种蒸汽存在的缺点, 莱布尼茨摸着下巴道:“蒸汽进入气缸时会因被谁冷却过的气缸冷凝而损失掉大量热量, 要花费太多的炭与柴, 这样在薪柴上头便花费巨大,寻常人家很难承担。”
“将泠凝器分离开呢?”弘晳蹲在地上, 抬头问道。
“很有道理,我建议将冷凝器与气缸壁分开,并在气缸外设置绝热层……”
这些程婉蕴就越发听不懂了,但看他们在轰鸣声中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模样,忽然有些感慨,便不做打扰了,扶着青杏的手离开了。
回了毓庆宫,就见太子爷已经回来了,他这几日都在乾清宫或上书房替康熙分担小山一般的奏折。康熙自打去年在澹泊敬诚殿运过一回后,身子差了不少,还添了失眠耳鸣的毛病,即便老八不是他最疼爱的儿子,终究是他的儿子,还有老大、老三……康熙如今虽然没像历史上那般伤心得八九日都没合眼、常在朝臣面前流泪痛哭,却也深深为自己的育儿方式产生了一点质疑。
他忽然有些后悔,后悔将儿子们摆到不同的位置去,若早知道有今日,还不如学明太祖将太子以外的儿子当猪圈养呢!至少他们还能得一世安宁,也不会到如今在他卧榻之侧杀人的地步。
想到老八那张惨白茫然的脸,还有老大、老三跪倒在他面前诚惶诚恐的样子,以及十四报了仇痛快的模样,什么兄友弟恭,恐怕早就恨不得对方早死了。康熙每每夜里难以入眠,都会再次浮现出那天的场景,自己独自闭眼到天亮,直到梁九功蹑手蹑脚进来唤他起身。
“太子爷在外头等您。”
康熙精神疲乏地起身,披了衣裳却坐着半天没动弹,静静地出神了一会儿,才让梁九功传太子入内。
他看见太子大步迈进来,身后是喷薄而出的日光,晨光一束束毫无阻碍地越过宫墙、落在太子的身上,沐浴在金光里,他显得如此挺拔高大,正向这东升的日。
康熙抬眼定定地看着太子,而他坐在床侧已垂垂老矣。
他心里顿时一阵一阵地发凉,心里更不是滋味。但很快太子的身影越走越近,深邃的宫殿阻挡了那刺目的阳光,他看见了太子额头上还包着纱布,神色亲近地上前打千请安:“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吉祥!儿子给您带了屉蟹黄汤包来,您尝尝,味儿估计跟扬州那儿的差不离!”
那一点不快便消散了,当时他气昏倒地,是太子不顾安危地垫在他身下,比起争权夺利的其他兄弟,终究还是只有太子、唯有太子啊!
于是这段日子,胤礽便不知为何被康熙加了许多活计,忙得个脚打后脑勺,今儿好容易借着要跟阿婉商议额林珠婚期的由头才被康熙临时放了回来。
胤礽拿出来两个日子,是钦天监算过的:“九月九、十月二八,这两个都是和额林珠八字相合、宜婚嫁的好日子。”额林珠的婚事是早几年就在筹备的,两座公主府今年年初也已落成,策妄阿拉布坦已经来信催了又催,毕竟哈日瑙海比额林珠大上四五岁,再拖就成老小伙子了。
程婉蕴很想等怀靖到了让额林珠最喜欢的小舅舅背着她上花轿送她去蒙古,算起日子怀靖此时应该到广州港了,但恐怕要十一月下旬才能到京城,于是恳切地对太子爷:“咱们再晚一个月行吗?让钦天监再仔细算算。”
胤礽早就知道她的心思,故意为难地蹙起眉头:“可是钦天监说了,再往后可没什么好日子了,又要拖到明年去了。”
程婉蕴便很有些遗憾,叹气道:“那便十月二十八吧……”
胤礽“噗嗤”一笑,揽住她肩头一笑:“逗你呢,钦天监还有一个日子,是十二月初二,大冬天的不好去蒙古,我想着让额林珠在宫里完婚,明年开春天暖了再回准格尔去就是了。”
程婉蕴立刻就跳了起来,搂住胤礽的脖子用力亲了两口。
等到真的日子渐渐近了,她心里忽然又伤感了起来,把太子爷赶回淳本殿自个睡书房,她日日拉着额林珠一块儿睡。
额林珠来到她身边的时候,她还是个小格格,自个都朝不保夕、本着能苟几日苟几日的心思,这个女儿的到来很快成了她内心的慰藉。
直到被澳洲的海风吹成了个黑皮野人的怀靖哽咽着跪倒在她面前,她才从伤感中被拉了出来,她望着怀靖,深深叹了一声,起身弯腰去扶他。
怀靖手里捏着一只破旧风筝,是今年随着和硕温恪公主难产而亡的消息一并送回京城的,这只风筝是公主逝世后被遣返的贴身侍女,回到内务府后,辗转通过粗使太监的手,送到程婉蕴手中的。
温恪公主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但程婉蕴约莫知道是给谁的了。
她本来犹豫了很久要不要给怀靖,最终还是没忍心。她以为怀靖会像去澳洲之前那样对她说些什么,但最后怀靖什么也没说,他将风筝收了起来,抬起了变得粗糙、黝黑的脸,那脸上还留了几条伤疤的痕迹。
他褪去了少年的热诚与天真,如今只剩成年人才有的隐忍。
“我带了很多好东西给额林珠添妆。”姐弟俩沉默了许久,怀靖率先扯开了话题,他甚至淡淡地笑了笑,“趁着天还早,我亲自给她送过去。”
程婉蕴欲言又止。
“姐姐,没事的。”他临走前再三对她说,“我没事,我知道轻重。”
英吉利和荷兰、葡萄牙的联合海军舰队被他挫败,康熙已经有意封他为三等镇国将军,这不是个实际职位,而是清朝的军衔爵位,虽然只是个不入流的小爵位,但他竟真的挣了爵位回来,可惜流光易把人抛。
和硕温恪公主的双胞胎女儿也被康熙下旨特意派人从蒙古接了回来,如今养育在十三爷的府上,由十三福晋兆佳氏贴身照看,只是两个孩子身子都很弱,十三爷特意请了个有名的儿科大夫住在家里给孩子瞧病,好医好药日日供应着,康熙也很关心这两个孩子,早早就拟好了郡主的名号,只等着孩子养好了身子就赐名。
程怀靖也厚着脸皮跟着格尔芬、阿尔吉善去十三爷府上瞧过这俩孩子,给了两个实心足金的麒麟金项圈,细细地看了又看襁褓里孩子的脸,才终于放下了心里的酸涩更为专注地投入远洋水师的训练中去。
一场又一场的大雪飘下,白雪红墙之中,吹吹打打的喜乐从早到晚也不停歇,毓庆宫里再次挂上了红灯笼、贴上了喜字,刚满半岁的永琛和弘暄的女儿宝儿成了额林珠的滚床童子,被打扮成两颗红通通的胖花生放在喜被上蹬脚挥手。
额林珠穿上了蒙古郡王世子福晋的服饰,头发加上假发包梳成一个巨大的牛角,再戴上各种银饰、宝石、珊瑚,连动都动不了了。
程婉蕴替她扶着牛角,看着喜嬷嬷为镜子中的女儿开脸上妆,眼睛不由有点发酸,却听额林珠忽然开口说:“额娘,明年我一定回来看你。”
她愣了愣,随即扭头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才如常地笑骂道:“你不用记挂额娘,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额林珠摇摇头,和她几乎一模一样的杏眼弯了弯,笑起来美得令人恍惚:“我和乌希哈都约好了,明年一定会回来,不管嫁到哪里,我永远都舍不得额娘,我永远都是额娘的女儿。”
程婉蕴那忍了又忍的眼泪终于还是掉下来了。

第178章 园居
额林珠的婚事让宫里热热闹闹了几日, 两个小夫妻去宁寿宫给皇太后请安,正好碰上早早蹲守在此的康熙,额林珠作为他孙辈里最疼爱的孙女儿, 康熙不仅来毓庆宫喝了喜酒, 还加入了太子爷敲打女婿的行径,太子爷警告一句:“额林珠是孤的掌上明珠,你可得好好待她!”康熙也打着酒嗝恶狠狠地跟一句:“这也是朕的意思, 大格格有一点不好,可仔细你的皮!”
把被灌得半醉的哈日瑙海吓得酒都醒了。
皇太后如今已有些耳背眼花,在贴身宫女的帮助下, 戴起老花镜也要眯起眼才能看清跪着的是谁,康熙本来颇为乐呵乐呵地搀着皇太后打趣两个小夫妻:“您瞧瞧,这俩孩子倒真是郎才女貌,很是相配。”
额林珠闻言脸通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哈日瑙海则笑成了一朵喇叭花。
皇太后一下没听清, 抚了抚满头银丝,不由笑着侧头问:“啊?皇上说什么?”
康熙重复道:“朕说, 她们两个郎才女貌!”
“什么驴子带帽儿?”
“郎!才!女!貌!”康熙不得不拔高声音。
皇太后貌似听清了, 认真地点点头:“是啊, 驴子不戴帽,驴子都是蒙眼,不戴帽。”
康熙:“……”
皇太后还好奇呢:“皇上怎么关心起驴子来了?”
康熙:“……”
这场“驴头不对马嘴”的话传到程婉蕴这儿, 把她笑得打跌, 这时候又没有助听器, 她最近去给皇太后请安也是如此,只能靠吼的才能和皇太后勉强对话, 弄得宁寿宫里总是回荡着不同批次请安团队的吼声。
她随后又想起额林珠虽嫁,但雪大路远,要明年才启程,一样指了婚的乌希哈也是如此,哈日瑙海不能长留后殿,在宫里两人多有不便,因此程婉蕴便想让额林珠搬到宫外太子爷的庄子上住去,好好蜜里调油一番。
胤礽听了也觉着好,否则他整日里见着哈日瑙海那张笑得直冒傻气的脸就来气,手痒痒。
跟康熙请了旨意,正好康熙也嫌弃宫里冬天冷得慌,就说不必麻烦了,一块儿去圆明园住!圆明园刚建成,正好缺“人气”,让大伙儿一起去暖暖屋子也好。于是本来是送额林珠出去住,顺带自个也住上几日,后来就成了皇上、后妃和小皇子们都大张旗鼓一块儿去新建成的圆明园里过冬了。
程婉蕴兴致勃勃,什么!她要住圆明园了!
康熙时期的圆明园还没经历过乾隆的魔改,是很有几分素雅小清新的风格的,占地三百多亩,这座园林在历史上被康熙赏赐给了四爷,成了四爷的私园。但实际上当初康熙建造此园林也是因为大、三、五、七等阿哥一起上奏,说爹啊!畅春园住着实在太挤了,求皇上在畅春园北赐地建园子。然后康熙一想也是,畅春园住得确实有点挤,于是大手一挥,下旨修建圆明园。
最好笑的是,几位阿哥觉着畅春园太挤,结果圆明园的设计稿康熙删删减减、修修改改十几遍,最后也没给他们留太多的位置——都出宫建府了,老赖在朕的园子里做什么?偶尔过来请安回话要留宿就跟自己额娘住吧!
胤褆收到皇上移驾圆明园的时候正在西山跟老三打猎,听到这消息就不由嘟囔:“皇阿玛也真是的,新造的园子,人人都赐了宫殿,正中的九州清晏自个住,万方安和给了皇玛嬷,东边的接秀山房给了老二一家子,平湖秋月给了爷的额娘、蓬莱瑶台给了德妃、方壶胜境给了宜妃,曲院风荷给了荣妃……四宜书屋给了十八阿哥以下的小皇子,那咱们几个呢?怎么没有咱们几个!真应了那句话,老儿子不值钱了!”
“得了吧,皇阿玛摆明了不想见咱们几个。”胤祉压根不想打猎,只是去年那事儿过后,他跟老大同病相怜,倒亲近了几分,便时常约着出来打发时间——不打发时间能怎么着呢,现在六部里的官员都不敢明目张胆跟他们相交了,连佟国维这样的天子近臣、皇亲国戚都遭到皇上的清算,还有阿灵阿、隆科多等人,还幸存的官员们便各个都吓得好似鹌鹑,什么正经差事也不敢交给他们这些阿哥了,尤其翰林院掌院换成了程怀章以后,胤祉对着这个文质彬彬却油盐不进、又盖着东宫的金戳、近不得远不得的货色,更觉着没意思了。
但问安还是要问的,老爷子搬了新屋子,不得带上礼物进去说几句好话呀?因此两人也只敢背地里嘟嘟囔囔,看着老八的下场,胤褆与胤祉都有几分庆幸,幸好自个动作慢,没那么大人望,否则今儿圈起来的就是他们了。
“爷当初就奇怪呢,老二鬼精鬼精的,这么多年来你何时见他真的吃过什么亏?怎么那会儿突然能被老八算计,原来是老爷子和老二合起伙来教训咱们几个兄弟。”胤褆一边让跟着的人回府上取礼物,一边跟胤祉两人并肩骑马往圆明园去,他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想了一年多了,可算把去年的事捋清楚了。(是的,胤褆现在才弄明白来龙去脉)
胤祉无语地望了他一眼:“不然呢?若非老爷子亲自动手,老八也是鬼精鬼精一个人,他能这么利索地掉进这坑里?”
其实胤祉还觉着老爷子去年发作一场还另有深意——他可能早就看佟家不爽了,身为康熙自己的母族,竟然不做孤臣、不做“皇党”,要去捧老八的臭脚,当什么“八爷党”。
还有四处钻营的钮钴禄家。
恐怕老爷子早就瞧他们不爽快了,如今趁老八蹦跶的机会一锅端,也算将朝野上下不良风气为之一清。这会儿六部官员连新科进士的“投门问路银子”都不敢收了,个个都一副清廉正直无私奉献如海瑞的忠贞模样。
胤褆听胤祉的话头就知道他这个三弟早就想明白了,不由脸皮涨红,更生气道:“爷几个也是皇阿玛的儿子,哪有老子这么算计儿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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