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福妾(清穿)—— by南风不尽
南风不尽  发于:2023年1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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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婉蕴现在对马蹄声都有点应激综合症了,一听马蹄声就心跳加快,果然这次也不是什么好消息——康熙有旨,停用太子一切印玺,将太子极其家眷一齐禁足在热河行宫东面的绮望楼。
来了来了,一直担心的圈禁真的来了!惊慌失措之余,程婉蕴心里一直有股火烧到了如今:是不是有毛病!弘暄弘晳两个和他们的福晋大半夜才被人送回来,现在又要让人再回热河去关着??
遛人好玩吗,康师傅!

第171章 安排
“十八脸颊肿了?”外头围着一堆八旗官兵虎视眈眈, 程婉蕴正领着人收拾东西,又要安抚两个刚进门吓得不知所措的儿媳,又要撑起来宽慰怀着身子的四福晋, 还有底下几个年纪不一的孩子, 太子爷不在,她连慌都不能慌,一屋子的人指着她, 谁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十八阿哥的奶嬷嬷哭着来禀报,十八早起来就精神不振, 吃不下东西,一侧面颊也高高肿了起来。
康熙在木兰大动作频频,即便是十八这样七八岁的孩子也被呼来唤去,一会儿跟着皇阿玛去木兰参加大宴、打猎,吹了一脑门子冷风,不过几日又急匆匆打发他快马赶回张家口行宫, 惊吓加劳累,不病才有古怪了。幸好当初体弱的茉雅奇、同样年幼的弘晋和佛尔果春都留了下来, 不然程婉蕴今日不知要料理多少病人, 只怕自己也想病一病了。
她撂下手里的事, 把添金、青杏、碧桃等身边伺候的贴身奴才都叫了过来,正色道:“外头生了事,咱们更不能乱, 不能给太子爷拖后腿, 你们赶忙将行李都收拾出来, 再把底下的人都看好管好,别叫门外那些兵爷觉着咱们在刻意拖延。另外, 添金帮我悄悄把季郎中叫过来,跟着我去瞧瞧十八阿哥。”
几人也都肃然下拜,各自绷紧了心神去做事。
程婉蕴起身去了十八阿哥的院子,这孩子正乖乖被奶嬷嬷搂在怀里,被两个太医围着看舌苔、把脉,一见她进来便眼睛一亮,瞬间又觉着委屈了一般,眼泪包在眼眶里,扁了扁嘴道:“嫂嫂,我嘴巴好疼。”
程婉蕴快步上前,那奶嬷嬷连忙起身让了她,两个太医也紧忙转身跪下拜见,
“让嫂嫂看看。”她便坐在原本奶嬷嬷坐着的椅子上,将十八阿哥抱在怀里仔细瞧了瞧,他左侧面颊已经肿得像含了个梨子,摸起来灼热微微发红,下颌也能摸到一些肿胀,太医方才还叫他张嘴瞧了,说是口颊里头红肿,舌下也肿胀了起来。
太医道:“这是痄腮之症无疑,痄腮之症常在春冬发作,孩童里是极常见的,只是这病处置不好会加重中毒症状,阿哥还小,暂且用不得重药,奴才先出去拟个疏风清热、解毒消肿的方子,一日两剂,连服用三日,若症状加重或无缓解,奴才再改方子。”
太医说的中毒症状,约莫就是后世说的并发症,心肌炎、脑膜炎之类,历史上十八因此而死,只怕就是拖到后头没有得到及时有效的救治合并发了其他更严重的病。程婉蕴沉着脸点点头:“有劳太医了,劳烦太医开方。”
太监带两个太医出去开方子煎药,程婉蕴则越想越生气,即便腮腺炎前期病症不显,但一定是有迹可循的,程婉蕴皱眉生气地问道:“怎么阿哥都病得这样重了,才来回话?先前千叮咛万嘱咐要你们好生当差,你们倒都当耳旁风了不成!”
一屋子伺候的人都跪下了,奶嬷嬷抹着泪说:“前几日阿哥说有些头疼,奴婢以为是在外头吹了风的缘故,便连忙叫人熬了姜汤来服用,后来阿哥又好了,奴婢便没有在意……”
她就知道!这些奴才生怕被主子责罚,主子有点头疼脑热,便想着先瞒着,瞒不过了才往上报,不知因此耽误了多少病,程婉蕴重重一拍桌子:“如今多事之秋,我暂且不罚你们,但你们的板子都得记在账上,阿哥若是再有什么不好,掉了脑袋可别怪我心狠!”
说完又吩咐:“回头把十八阿哥挪到四福晋院子里,由四福晋亲自照顾!”
十八紧紧攥住她的衣裳,一双黑亮剔透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她,让程婉蕴的怒火又好似“噗”地一声熄灭了,她低下头摸了摸他光溜溜的脑门,轻声道:“十八别怕,生病好好吃药,一会儿也就好起来了,嫂嫂下午要走了,但四嫂会陪着你,回头等你好了,嫂嫂再给你做好吃的。”
他重重点了点头:“十八都听嫂嫂的。”
程婉蕴虎着脸打发屋子里的人都出去给阿哥收拾东西,一副不愿再多看他们一眼的模样,就连十八身边的奶嬷嬷也吓得鹌鹑似的离开了,太子嫔娘娘发了大火儿,谁还敢杵在这儿?自然能溜多快溜多快,等人都走光了,她才给添金使了个眼色。
季郎中悄悄避开了人进来,他留着八字胡,浓眉,一双微微下垂的眼睛,方正的脸,竟然与后世的季德胜生得很有几分相似。季家的秘方是一代传一代的,如今这位季郎中手上的秘方也是在父辈手上删减增改过的,但也是一个囊括了十几个中草药的复杂药方。
当初程怀章派人找寻季家踪迹也费了不少功夫与运气,游方郎中四处流落,他并不是定居南通,而是在江苏各地养蛇、制蛇药、蛇伤,一会儿到了无锡一会儿又在江苏,南通也不过遇上了旱灾,凑巧走到那儿,在南通各村子呆了一年半载,无数病人在他手上活了命,名气也大了,这正好被程怀章派去寻访的人找到。
他是走遍大江南北的人,不知遇见过多少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病人,要说医学渊源,他恐怕比不上太医院的名医,但要说实践经验,他一年看的病人只怕比太医院的太医十年看得都多,且各样病症的人都有。进了京城后,这几年又去粗存精、反复调整,不论是外敷内服都有了进步。如今他跪下给十八阿哥看诊,不过瞬息就有了法子。
程婉蕴又让他看过太医拟的方子,他说起来头头是道:“这方子也是好的,解毒消肿,但太过中正平和,幼儿若患痄腮之症,大多都是先一侧发肿,随后不过四五天,两侧都要肿起来,肿胀加剧、吞咽困难,甚至口中还会流出脓液,这时候再治就不容易了,因此小的主张要一击必中!重症用重药!只要减量服用,孩童亦不会损伤肾经。”
“很是,请季大夫开方。”季郎中的话正好切合了程婉蕴心中所想,撇开剂量谈毒性是没道理的,是药三分毒,不论是西医中医,哪个没有副作用?如今十八最重要的就是保命,两相其害取其轻罢了!
季郎中想了想:“这方子也无需大改,只需在疏风解毒、消肿止痛的基础上再添柴胡、牛蒡子两味药,后头若是风毒肿发了出来,有高热之状,便加紫雪丹、至宝丹清热镇惊,熄风开窍;孩童高热容易惊厥抽搐,便再加抽风频繁者,加钩藤、僵蚕平肝熄风。病至后期,腮部肿胀渐消,也不可掉以轻心,龙胆草、山栀清泻肝胆之火;黄芩、黄连清热解毒;配以柴胡、川楝子疏肝利胆;延胡索、荔枝核理气散结止痛;桃仁活血消肿。【注1】另外……”
“皇阿哥可否脱裤一观?”
程婉蕴和十八同时傻眼:“啊?”
季郎中身为医者,完全不避讳,认真道:“一般痄腮之症都伴有毒窜睾腹、睾丸肿大的症状,皇阿哥若有此症状,便还要添加青皮、乌药、莪术理气消肿,请皇阿哥将裤子脱了,让小的上手捏一捏……”
“等等!等等!”
程婉蕴和十八的脸同时爆红,她连忙将十八放了下来,轻轻咳了一声,故作镇定道,“嫂嫂外头还有些事,留添金公公在这儿陪你看诊,十八好生听季郎中的话,这季郎中是民间极有威望的名医,一定能治好你的病,等会儿嫂嫂让四嫂过来接你啊。”
十八虽然只有八岁,但也不是不知羞,脸通红无比僵硬地点头。
程婉蕴落荒而逃,十八默默地抬头望向季郎中,季郎中对他露出一个和蔼的笑,一边举起手来:“阿哥爷别怕,小的治过许多这样的孩子,后来都好了,您方向,小的手一定轻轻的。”
十八缩到添金怀里,不论是有蛋没蛋,两个人都打了个哆嗦。
程婉蕴勉强料理了十八的病,回了屋,就发现舒和和顺颂都过来了,她们两个刚刚成亲,年纪也不大,经过木兰那一场惊魂之夜,两个媳妇却越忙越是心里没底,于是接着过来回话的功夫,都盼着能得个主心骨。
舒和那头倒还好一些。弘暄和弘晳的帐子早早都搬去康熙那边了,她们俩身为女眷、孙媳为了避嫌却不能过去,因此还住在原来的地方,与自己的夫婿实则是回了张家口行宫时才见上面,木兰那一张晚都没有停止过的马蹄声、兵将巡视的脚步声,的确叫她心里的确七上八下的。
但她伯父马齐也在木兰,出事的时候还想法子传了信给她,虽然只写了个安字,不论是让她安心、安稳还是安定,舒和都算有了个指望,于是将身边的下人都约束好,东西也收拾好,虽然半夜舟车劳累,但还是打扮得一如往常,过来程婉蕴这儿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顺颂原本是有些吓着了,但昨夜弘暄已安慰过她,今儿她进了程婉蕴屋子里,见太子嫔娘娘笑着让她炕上坐,搂着她还让下头的人上点心果子来,吃着甜丝丝的蜜果,还有夹着肉松与糖乳的饽饽,她心里就松了下来。
后来额林珠、茉雅奇、弘晋、佛尔果春也来了。让程婉蕴刮目相看的就是额林珠了,平日里见着这样爱胡闹的孩子,竟然很稳得住,不仅拿出了大姐的派头,还知道温言宽慰嫂嫂、弟妹,又搂过佛尔果春,逗她脸上的粉没有扑匀,吓得这个爱美的小姑娘连忙摸上脸颊:“哪儿哪儿,快拿镜子过来我瞧瞧。”于是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这一笑,让上上下下所有人心里都不由一松,周遭的氛围便也变了。
舒和也主动说起笑话来:“到了木兰,皇上让皇孙们也下场围猎,其他爷们都是骑马撒狗呜呜泱泱冲进林子里追兔子打鹿,我们家二爷让太监拿了他新做的兽夹和网兜,找了个地方埋了,就躲到阴凉处喝茶看书,等傍晚再过去收,他这以逸待劳,竟然真有一兜子的兔子、野鸟、野鸡,皇上问他怎么投机取巧,二爷却回道‘这世上既有善用力者,也有善用器者,既能用器,何须耗费人力?旁人追逐猎物只做了一件事,他却又得了猎物,又读完两本书了。皇上哈哈大笑,还赏了二爷一把弓,说他想法是好的,但也不要荒废了骑射。”
程婉蕴还不知道弘晳竟然还生了这样的事,听着也觉着好笑,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二弟就是这样的,如今他宫里的粗使太监都不用费力从井里汲水了,他做了个小小的机械水泵,安置在井边,用脚轻踏那小桶就会自己被绳子拉上来,倒是很方便。”额林珠笑道,“我跟他要一个用,他说还在试验,等改个更厉害的给我。”
有额林珠接话,顺颂也笑着说起弘暄的笑话:“大爷也是的,有一回他看书看得入了迷,蘸薯条蘸进砚台里,吃了一嘴巴墨汁才回过神来。”
额林珠笑得拍大腿:“这算什么,他有一回看了本不知什么书,出门的时候嘴里还在念叨,下台阶的时候直接滚了下去,庆顺要拉都没拉住,一路滚到月亮门才止住。”
屋子里哄堂大笑,佛尔果春笑得最大声,这里有额林珠照顾着,程婉蕴一直紧绷的背才缓缓塌了下来,见青杏给她使了个眼色,她借口要出去看看乌拉那拉氏,便走了出来。
今日倒是个好天呢,游云丝丝缕缕,阳光柔和,只是她心里沉闷,在孩子们面前装出来的镇定在走出了屋子以后土崩瓦解,愁绪爬上了她的眉头。
但想到太子爷昨夜那句:“别怕,你的爷没那么容易倒下。”她又好似从中汲取了一些力量,历史一定可以改变的,一定可以的。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走到转角处,就见弘暄和弘晳等在二门处,两人神色有些疲倦,但好歹是沉稳的,两个已经长大青松般的儿子笔直地站在那儿,让程婉蕴心里更坚定了几分,东宫已经有了两个长成的阿哥,弘暄不就是改变了历史的铁证吗?弘晳终于不像历史上那般单打独斗了,有个大哥在身边,兄弟齐心,终归能熬过去的。
两人见程婉蕴过来,都大步迎上前来,左右扶住了额娘冰凉的手。她那边一屋子女眷,两个人一是怕冲撞了,二是人多有些话不好说,便早早使了人过来通传,约在此处相见。
昨日他们回来得晚,几乎是天亮才赶回来,身边又跟着不少八旗兵将,程婉蕴便强硬做主让他们都先回去休息,什么都不说,母子三人不过相视一眼就已经心灵相通。
今日那些兵已经退到行宫外,围而不扰,只命一个总兵进来给程婉蕴下了最后通牒,不论如何,过了午时她们就得出发。
弘暄和弘晳又给程婉蕴带来了新的消息,她总算知道了一些木兰发生的细节。怪不得康熙反应那么大,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了凶案,即便是个太监,也足够康熙毛骨悚然了,要知道大清可是已经有了火炮手铳,在离他大帐那么近的地方杀人,那若是用手铳呢?
他能睡着才奇怪呢!
“接旨出了木兰的时候,就听说几个随驾的皇叔都被皇阿玛勒令即刻回热河了,上三旗里有乌拉那拉氏的人,护送我们出来的时候悄悄透了点风给我们二人,皇上把托合齐大人、鄂伦岱大人都关押了起来,似乎怀疑这凶案与几个皇叔有关系。”弘暄垂下眼皮低声道。
弘晳的思绪却比弘暄更清晰,他们当时的帐子就在康熙御帐不远处,因此对事情的发展脉络很清楚:“皇玛法不知是什么缘故,先是换下隆科多、鄂伦岱,让托合齐大人负责御驾内围的护卫,随后我们也搬了过去,但没过一两个时辰,托合齐大人就因凶案被收押,随后皇玛法要走,木兰就乱了,几个皇叔都不准跟过去,是约莫一个多时辰以后才传过来旨意的,但却将各内大臣与皇叔都分开安排,由此可见,皇玛法最防备怀疑的就是几个皇叔了,这是毋庸置疑的。而托合齐大人被卷入其中,才将阿玛也扯了进来。”
弘晳几句话就让程婉蕴明白了太子会半夜被叫走的原因。
不是太子做了什么,是有人要利用托合齐将太子扯进来!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托合齐根本就不重要,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拉太子下水!程婉蕴一下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凶险之处,她冷笑道:“太子爷不论怎么辩解,托合齐卷入其中是事实,这正是他们想要看到的,他们要让你们皇玛法厌了太子爷,即便不能一击毙命,也要叫皇上忌惮太子爷的势力。”
托合齐什么身份,他的“九门提督”的官职全称叫做“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这个官职赋予了他手中能调用、掌管两万兵马,负责京城内城的九道城门以及皇宫宫门的卫戍,而他手里这两万兵马也是脱离出八旗官兵,是康熙单独设立、战力极强、规模庞大的武装力量,几乎各个都配手铳、长刀,属于冷热武器人手一只,这个职务相当于首都武装部司令。
康熙不起疑心的时候,托合齐和太子关系亲密他只会觉得安心,但一旦康熙对托合齐起了疑心,太子就一定会被连带着怀疑:“这老儿子是不是想谋老子的命啊?”
这还是一石三鸟之计,因为托合齐被卷入凶案,他这个九门提督的位置还能坐得住吗?康熙八成不会让他继续坐下去的,不过一个小太监的命,一就能影响太子在康熙心里的地位,二能除掉托合齐打击太子党的势力,三能空出来一个紧要的职位,让自己人站上去。
弘晳和弘暄还在小声猜测背后布局之人会是谁,但程婉蕴已经知道是谁了。历史上接任托合齐位置的人是隆科多,但隆科多这时候应该还是八爷这个八贤王的人,是一废太子后,他也被暴怒的康熙毁了继位可能,佟佳才让隆科多去投靠四爷的。
历史上的四爷并不受康熙喜爱,“为人轻率、喜怒不定、刻薄寡恩””都是康熙评价他的原话,甚至《清史稿》还曾记载,四爷在太子被废以后醉心田园、韬光养晦,自称“天下第一闲人”,天天种菜种瓜孝敬康熙,再也不将喜怒摆在脸上。
有一回趁着康熙心情好,四爷便诚惶诚恐请求康熙将起居注上对他的评语删去(康熙身边有个官职叫‘起居注郎’,是专门记载康熙的言行的):“儿子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砺与风雨,已经改正了,请皇阿玛给儿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注2】
康熙观四爷这几年的行为举止,便答应了。然后起居注郎又把今日的对话记载了下来,所以后世的人还是知道四爷曾经被自己的父亲评价了什么。(当然,康熙看人还是很准的,喜怒不定四个字咱们的四爷在登基后又故态复萌了。)
不受宠又被佟佳氏放弃的四爷,是被太子提携在身边,才能被自家皇阿玛多看一眼。程婉蕴这么多年在宫里,也在毓庆宫见过四爷几回,她相信四爷的人品,即便有野心,恐怕也是在太子爷被彻底二废之后。他比其他几位爷聪明的地方就是,他能够清楚地判断太子在皇上心里还有没有可能,所以他在九龙夺嫡的前期真是一点破绽也没有。
知道了敌人是谁,程婉蕴反倒不怕了,她现在只想早点到热河。
想通了这一节,程婉蕴便真正镇定了下来,她对两个儿子严肃地说:“有关几个皇叔的话,你们都放在肚子里,往后谁问都不能漏出一点想法。你们俩个都大了,该替你们阿玛分忧了。等到了热河,我们只怕都没法子和外头联络了,等会额娘会去和你们四婶商量,让她帮忙盯着外头、打听消息,额娘在热河行宫还有几个人能用,到时会交给你们四婶,这样我们才不会变成聋子瞎子,只是这事不能叫人知道,你们两个心里明白就好。”
这么多年来,热河的小太监与畅春园的小太监一般,程婉蕴都收用了几个,平日里也不叫他们做什么,但到了这种时刻倒是能派上用场了。
程婉蕴一改往日咸鱼的做派,一桩桩一件件地吩咐了下去。她和孩子们要被关起来,但京里也得有人运作,防着老大、老八的人落井下石,这都得托给四福晋了。
弘暄和弘晳见额娘振作了起来,也都松了口气,心里还多了几分敬佩与安定。别看额娘平日里柔柔弱弱不问世事,但遇着事了,她不哭不闹,还有能力分析局势做出判断、布下棋子,旁人都以为额娘以色侍人才从小格格爬上了太子嫔的位置,但只有在她身边的人才知道,她身上有多大的能量,她才是这个家里的主心骨。
很快,张家口行宫的东西都收拾好了,程婉蕴坐在马车上对出来送行的乌拉那拉氏说:“别担心,四爷一定没事的。回头……”周围人多眼杂,她没说下去,但乌拉那拉氏已经轻轻福了个身,眼眸坚韧,“娘娘,我明白。”
两个女人相互担起了守护这个家的责任,乌拉那拉氏目送着那一长串马车远去了,不知为何眼底有些发酸,随后她立刻抬手将眼泪抹去,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了起来。
娘娘是她的榜样,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

程婉蕴在前往热河的一路上都在想太子爷会是如何境况。
好端端的木兰行围, 一夜之间囚了五位皇阿哥、好几位大臣,天亮又将阿哥们开释了,可唯独太子爷得了个禁足的旨意, 外头该是怎样的人心浮动、议论纷纷?即便如今没传出什么新的旨意, 但托合齐还被押着,鄂伦岱却被开释了……
程婉蕴在热河行宫的下马碑前扶着添金的手下了马车,抬眼一看便正好瞧见意得志满地隆科多骑着高头大马, 领着一队队巡捕营的兵马在行宫外围的驿道上行护卫之职,那一身昨日还穿在托合齐身上的从一品官服,那红宝石顶戴、麒麟补服, 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添金恨恨地呸了一口:“小人得志!”
程婉蕴手指安抚地在添金手背上点了点,等弘暄带着弘晳、弘晋跳下马来,额林珠领着两个妹妹也下了马车,程婉蕴环顾一周,冲几个面色紧绷起来的孩子点点头, 又转头去看眼前的城台阙楼,丽正门是热河行宫的正门, 开了三间方形的门洞, 仍旧是枪戟如林、兵马守卫森严。
她望着那将行宫围得铁桶般的三旗兵马, 心里有点古怪:若康熙真定了太子爷的罪,太子爷的人也统统都被收押,那康熙为何还要枕戈待旦, 一副还严防不测的模样?
就在她兀自疑惑之时, 朱漆铜钉的侧门里出来一队人, 为首之人正是克图阿哈尼堪,朝程婉蕴下拜行礼道:“奴才克图阿哈尼堪, 见过太子嫔娘娘!皇上有旨,请太子嫔娘娘、几位阿哥格格们随奴才从德汇门进行宫,之后无召不得出。”
程婉蕴虽然不认得克图阿哈尼堪,但她认得他身上那身都统的狮子补服,这是个二品大员。她回身招招手,将孩子们都拢到身边,不卑不亢地回道:“谢大人,请带路吧。”
克图阿哈尼堪有些意外地瞥了程婉蕴一眼,这个东宫盛宠不衰的太子嫔没想到还有几分心性,遇着这样的大事,八福晋都成了慌脚蟹,若非隔日一早八爷就放了出来,她恐怕都将长城哭倒了。
一行人跟着克图阿哈尼堪往德汇门走去,弘暄抱起弘晋,步步沉重。额林珠左手牵着茉雅奇右手拉着佛尔果春,小腰杆学着额娘挺着笔直,她紧张得手心里都是汗,没有留意到额娘和弟弟弘晳在听到“德汇门”之后,神色都松了松。
热河行宫作为皇帝的行宫,遵循着天子九门的规格而建,丽正门为正门,德汇门却是东门,它的规格比丽正门都要降下一等,没有威严的石狮子也没有照壁,因为它既是热河行宫的东门,也是行宫里东宫生活片区的宫门,其门内就是程婉蕴与太子爷年年驻跸热河住的地方,是康熙专门拨给胤礽居住的“一片”宫殿——与其他阿哥们只能一大家子挤在住某一处宫殿不同,德汇门内共有七进宫殿,绮望楼不过是其中一间罢了。
克图阿哈尼堪特意说明皇上让他们仍从德汇门进入,不论其他,至少康熙仍然承认太子身为储君的地位。这一点点微妙的暗示,程婉蕴听懂了,只是如今身边还跟着旁人,她不能跟孩子们解释,只能看着额林珠、弘暄他们神情越发悲壮、紧张,随后她就瞥见了弘晳那张过分平静的脸,母子两个相互眨眨眼,程婉蕴嘴角溢出一点笑。
弘晳这个孩子别看他平日里一副沉浸科学世界的样子,但他的聪慧与政治敏感度却是孩子里最高的,这也是为何这么多年来,康熙从来不计较他“荒废正道”的缘故,老爷子看人看得准啊。
等到了绮望楼门外,亮明令牌给负责看管的两位副都统,克图阿哈尼堪便停下不往里头去了,对程婉蕴再次拱手行礼:“娘娘请吧。”
绮望楼是三座合围的二层小楼,依山而建,地势颇高,登上二楼围廊甚至可以俯视行宫城墙,屋瓦时碧琉璃瓦盖顶,在秋日极好的日头下,犹如碧宇金颢,的确不愧绮望二字。
程婉蕴将弘暄、弘晳、弘晋安顿在左侧楼,让两个媳妇自去安排自家的事情,顺带替她照料小儿子,额林珠和茉雅奇外加佛尔果春就住右侧楼,拨了碧桃去帮衬三个小姑娘日常起居。将孩子们全都打发,她才重整旗鼓,拾阶而上。
太子爷如何,是颓唐还是悲愤?被冤屈囚禁只怕很不好受……程婉蕴被自己脑补得有点心疼,脚步便不由加快了几分。
她在楼下时只觉着绮望楼四下安静无比,越往里头走,便是楼前空地那一地的竹影树影都透着股悲意,但上了楼刚行至门外,她却听见太子爷清朗温和的声音:“你这牛尾刀也算好刀了,只是有一处不好,这刃身上的摺叠纹路做得不够细密,真要上了战场,不易导血,容易生锈。”
“再看看你的,呦,柳叶刀,这刀好啊,拿黑钢打的?这刀柄的狻猊雕得不错,血槽是八卦纹?这不是营里发的,你自个花钱打得吧?”
“太子爷好眼力,奴才这刀花了三百两银子!是京城里一等一锻刀世家‘官氏锻刀’的手艺!是官氏铁匠铺里最好的黑钢刀。”
里头七嘴八舌热闹非常,程婉蕴走到窗子边一瞧——绮望楼里外都有官兵看守,这楼梯口守着两个,厅堂里也有十来个佩刀的官兵在里头看着太子爷,但太子爷竟在堂屋里跟看守们一块儿吃喝聊天,还评论起他们随身佩刀的工艺好不好,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再看他的模样,仍旧是一身茶壶底熨得笔直的杏黄蟒袍,外头罩了件藏青色团龙背心,病容还挂了几分在脸上,目光清朗、神色平和,一点也没有身为囚徒的自觉。
程婉蕴:“……”白瞎了这一路的担心。
她悬着的心总算稍稍安定,但又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气蹿上心头来,她大步走到半掩的门口,冷着脸伸手把门推开。
吱呀的门轴响声惊动了屋子里的人,胤礽本来背手欣赏第三个兵将的佩刀,连忙扭过头来一瞧,见身着太子嫔品级服饰的程婉蕴站在那儿,不由欣喜万分:“阿婉你到了?路上如何,可有累着,快进来——何保忠,倒茶!”
屋子里聚了一团的官兵连忙跪下行礼匆匆退了回去,胤礽还有心情跟打头的总兵拍了拍肩:“我家女人孩子来了,不得空招待你们了,回头得了空再过来喝两杯酒。”
那总兵红光满面地躬身道:“谢太子爷!”激动得出门时还差点绊了脚。
胤礽上前迎程婉蕴,快走到面前才发觉他的阿婉面色不虞地盯着他瞧,一言不发。
他走过来的脚步都心虚地轻了,他再次看向打扮得很隆重的阿婉,她一个人带着孩子们在张家口行宫,骤然听闻他被禁足于绮望楼,两边断了联系,她便只能像那狐假虎威、虚张声势的小狐狸,骤然没了依靠,便扯起自己的品级大衣裳,做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来,好让人家不敢小瞧、怠慢东宫,只是这一路上定然是煎熬万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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