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为时已晚,朱玥和火红狐狸已经对视起来了。
因此她能做的,只有和火红狐狸一直对视,直到火红狐狸自行离开。
王利一脸慌张:“这……”
“你先闭眼。”杨歌当机立断,避免王利不经意间也和火红狐狸产生事先接触。
王利「哦」了一声,赶紧依言闭上眼睛,杨歌扶住朱玥的肩头:“你……坚持住,别慌,规则既然给了可靠的解决方法,应该就不会有问题。”
可朱玥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她直勾勾地盯着那只狐狸,好像没听到她的话。杨歌刚开始以为朱玥只是想专心致志地应对眼前的挑战,很快却发现朱玥双目空洞,好像入了定。
同时,笼子里的火红狐狸进入了和朱玥完全一样的状态。它以一种十分严肃的姿势蹲坐在笼中,双目紧盯朱玥,仿佛一尊色彩浓重的雕像。
杨歌哑了哑,这种诡异的状态让她不敢贸然做任何事情,只能静观其变。
狭小的房间里,朱玥从一张破旧的木床上坐起来。首先占据感官的是一股浓重的霉味,这股霉味在南方很常见,尤其是经济条件欠佳的乡下。比如朱玥的老家曾经就是这样,直到近几年条件渐好才有所好转。
因此这种味道几乎贯穿了朱玥童年的记忆,除了这股味道,在她童年中最重要的应该就是这间房了。
这是家里自建平房的其中一间,也是最小的一间。由于年久失修,夏天漏雨、冬天漏风。
很长一段时间,年少懵懂的她最想不明白的就是家里为什么宁可给哥哥弟弟的房间重新粉刷墙壁,都不愿意帮她修一修破损的屋顶。
她去问妈妈,妈妈就会长吁短叹。
而如果去问爸爸或爷爷奶奶……
那时候的她,甚至不敢和他们说话。
现在她又回到了这间屋子,熟悉的霉味令朱玥作呕。
唯一不熟悉的是,贴在墙上的那张画。
那张画就在她木床的正对面,她一睁眼就看到了它。画上画着一只火红狐狸,眯得狭长的眼睛仿佛在和她对视。
只一瞬间,朱玥就想起了这只狐狸是从哪里来的———她本来在规则之境里,刚刚触发了火红狐狸危机。现在这个地方,应该是火红狐狸造成的幻境!
意识到这些的一刹,朱玥有些意外于火红狐狸的「仗义」。因为这并不是她在这个副本里第一次经历幻境,在鲜花区的花精灵环节也有。但那一次的幻境内容是让她经历心底最怕的东西,而且花精灵似乎通过什么法术抑制了她的记忆,让她起初完全想不到自己是在规则之境中。
因此和花精灵的幻境相比,火红狐狸这个似乎很温柔。童年的一切是她的阴影,但她已不再惧怕,她自问完全可以心如止水地坐在这里和画上的火红狐狸对视,直到通过考验。
朱玥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定住心神,突然传来「咔」的一声爆响,她余光扫见被劈裂的房门,还有从裂缝处探进门中的一角斧刃。
朱玥瞳孔骤缩,心里突然变得有点乱。
“赔钱货,给老子滚出来!”
“咔、咔——”
伴着咒骂,斧子一下下再度劈向房门,朱玥开始不受控制地浑身战栗。
她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原来并没有完全克服那时的恐惧。
虽然……她已经近十年没和生理意义上的父亲联系过了。当她在大城市立稳脚跟后,她就在省会C市买了房,把妈妈接了回去。这次过年回村是为了看望年迈的外公外婆,倒是在村口好巧不巧地和那个「父亲」又见了一面,但他已不再年轻,两场大手术之后变得弱不禁风,看见她,态度近乎讨好,她冷哼一声快步离开,他连追她的力气都没有。
她明明知道他已经变成了那个样子,明明知道现在在外面的暴力破门只是幻觉。
但现在听着他中气十足的怒吼,她居然还是无可控制地怕了。
——她很想像小时候一样……抱住头脸,缩进角落里。
这是那时瘦得跟麻杆一样的她能为自己提供的唯一保护,虽然有点自欺欺人的味道,但也并不是全无作用。
来自于父亲的毒打几天一顿,护住头脸至少让她没被打傻,也没毁容,否则她还有没有机会逃离那种生活都不一定了。
久远的回忆搅动朱玥的心弦,她的双手已经下意识地抬起了几寸,做出了要自我保护的动作。
但她如果真的那样做出那样的姿势就会低下头,视线也会从火红狐狸画上移开。
这是它给她挖的陷阱。
朱玥咬牙克制着自己,却连呼吸都在颤,外面的咒骂越发难听,「赔钱货」在他的嘴里绝对属于最为文明的字眼。
很快,脆弱不堪的门板的上半部分被完全劈掉,她的「父亲」伸手摸向门边,一把扯掉那个小小的锁链。
“啊!”朱玥没忍住一声大叫。父亲倒是没打算砍死她,扔下斧子,却随手抄起了门后的木棍。
不论是父亲还是爷爷奶奶,打她都是这样,手边有什么趁手的东西就拿什么,从来不在意她会被打成什么样子。
朱玥僵坐在床边,攥紧的手心里已经出满了黏腻的汗。她脑海中早就条件反射地播映起了她应该做的反应:以最快的速度缩进角落护住脑袋,然后在他手里的东西打下来的时候赶紧认错,哪怕她根本不清楚自己做错了什么。
父亲大步逼近,她的呼吸愈渐发虚、发冷。离得够近的时候,她被拎住衣领一把摔在地上。朱玥摔了个大马趴,视线依旧紧盯着那幅画,心里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滑稽。
父亲看她不吭声,被她激怒,在手里的东西抡圆打下来之前先狠狠踹了一脚,提高嗓音:“装死是吧!”
朱玥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张画,同时脑中开始快速回想这次在村口见到的父亲的样子。
然后她莫名觉得,面前的「年轻版父亲」,也很滑稽。
他好像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将来会是什么样子,会经历怎样的众叛亲离。他也不知道,在他眼里能「继承香火」的两个儿子,后来一个沾染了毒品,一个沉迷于赌博……全是他的「福报」。
接着朱玥有些惊奇的发现,她自己居然也从来没细想过这些「福报」。
一直以来她都在逃离,为了更好的生活一个劲地向前冲。她告诉自己过去不重要,一边是想放过自己,一边也是真的没有余力为这些久远的事情耗费脑细胞。
可现在她突然觉得,凭什么呢?
所谓的「与自己和解」不一定是忍气吞声,有些话说出来,或许远比强行遗忘要好。
朱玥深呼吸,意识到父亲狂风骤雨般的毒打似乎并没有真的带来太多痛苦,就撑起身,在他面前站了起来。
父亲一愣:“你干什么?”脸上继而呈现了更多的暴怒,但显得外强中干。
如果不是眼睛必须盯着火红狐狸,朱玥真想给他一记足够轻蔑的眼神。
然而就在这时,墙上的火红狐狸画竟然消失不见,那个火红狐狸的图案跟知晓了她的心思一样,出现在了父亲的额头上。
这让朱玥一瞬间觉得很爽,她立时将那份轻蔑送了出去,接着猛然发力,按着父亲撞向身后的砖墙。
年久失修的砖墙在撞击间扑簌下不少粉尘,朱玥一边紧盯着他脑门上的火红狐狸,一边迸发恨意:“在村口见到我的时候你想说什么?想挽回我给你养老吗?你想得美!我告诉你,你的两个儿子一个沾毒一个涉赌都是你活该!你身体报废是我听过最爽的事!你现在最想看到的,是你日渐衰弱、瘫痪在床、孤独终老!我想看你全身长满褥疮蛆虫,在痛苦中长命百岁!”
她说得咬牙切齿,说到后面,她自己都错愕于这种阴狠的、凛冽的恨意。
“你……”父亲满目惊恐,似乎想说什么,但整个人都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一下子僵住。
他头上窜出一缕红光,下一秒,火红狐狸落在地上。朱玥不敢放松,视线立刻下移,紧盯狐狸。
“别紧张,别紧张。”狐狸居然开头和她说话了,字正腔圆的口吻,很像老电影的译制腔。
狐狸悠闲地用后爪挠着耳侧:“舒爽吗?我的朋友。但刚才那只是幻境,如果你喜欢,我也可以让这一切舒爽变成现实。”
“变成现实?”朱玥困惑地看着它,火红狐狸挠够了痒,开始悠哉哉地绕着她踱步,她不敢让视线离开它,只能跟着它的位置转身。
狐狸慢条斯理地告诉她:“你的世界规则缺失,所以充满罪恶。但在「祂」的世界,规则就是一切。因此,像你父亲这样的人,已经被「祂」判定为有罪,如果你愿意,你和你的父亲,哦……还有你的母亲,都可以到这个世界来。”
“稍等,让我看看「祂」的判决。”狐狸的前爪往身后摸了摸,跟很多卡通片里一样,毫无道理地从身后的皮毛里直接摸出了两页纸。
“哦,祂判决你和你的母亲可以在这里丰衣足食。委员会将会为你们提供面积两倍于你们现实世界住宅的房子,以及一笔还算可观的存款和稳定的工作。同时,你的「父亲」会被交到你的手里,你有一次自由定义他初始年龄的机会,然后不论你想如何对他,都可以,因为他不具备伤害你或者反击你的能力。”
“另外,「祂」将他的生命权完全交给了你,也就是说,除非你想杀了他,否则他就会一直活着,自杀、或者被其他人谋杀都不会起效。”
朱玥被它的话说得完全懵了。它在给她讲另一个世界的事情,而只要她接受,这些就都会实现。
她感觉自己就像刚刚被海格接进魔法世界的哈利波特,对这一切既新奇又向往。
火红狐狸在她面前再度蹲下来:“我还要告诉你,在我们的世界,只要你不触犯规则,就不会有任何痛苦、疾病。「祂」的力量很大,会为每个人安排合适的位置,大家都很快乐。”
狐狸勾起笑容:“怎么样,心动吗,我的朋友?”
“加入我们的世界,选择让你的父亲出现在幼年———那就是以牙还牙,让他尝尝从小活在暴力里的滋味。”
“选择让你的父亲出现在壮年———那你就可以改变曾经的不幸,为当年的自己反抗。”
“或者就让他出现在老年也不错,你可以像你刚才说的那样,看着他浑身爬满蛆虫、在痛苦中长命百岁。如果你愿意,你甚至可以在他的病号饭里洒一把蛆虫,再逼他吃下去。”
“这些,全都可以实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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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怀疑我被污染了,对吧?”◎
火红狐狸阴阳顿挫的口吻让朱玥感觉到一种狡猾和邪恶, 但朱玥也确实心动了。
有的人被童年治愈一生,有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像她这样在内心深处藏有阴影、仇恨的人,听说可以这样无所顾忌地报复仇人, 无疑是一件极具诱惑力的事。
而且,她还能让自己和妈妈过得更好……
虽然比起从前, 她现在过得已经不错了, 可是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辛苦。
为了维持这种生活,她还要继续辛苦下去,不敢休息、更不敢生病,不敢有一天的松懈。
代价是什么呢?
潜意识里残存的警惕让朱玥对此保留了一分怀疑, 可下来她意识到,所谓的「代价」好像只有一些人脉关系。
火红狐狸说一起进入「祂的世界」的只有她和父母,那么他们就会失去其他的亲戚、朋友、同学、同事……
朱玥几乎在意识到这个代价的第一秒就觉得这完全值得。因为童年的经历让她在之后的人生里都很抵触跟别人建立亲密关系, 所以她和母亲以外的所有人,几乎关系都很疏离,断了也就断了,她愿意去新的世界慢慢建立新的朋友圈。
愈演愈烈的动摇让朱玥感到不安, 她吞了下口水,问火红狐狸:“我要如何加入你们的世界?”
火红狐狸就和刚才翻判决书一样, 用毫不合理地方式又抽出两份合同:“只要你签一下这个合同, 一式两份, 一份你留下, 一份我拿走, 你就可以立刻进入我们的世界了。”
朱玥抿唇:“那我父母呢?尤其是我妈妈。他们并不在这次怪谈里, 你有办法让他们直接进来?”
“当然有。你看, 我们都能在现实世界开那么多怪谈入口了, 这点小事不在话下。”火红狐狸很有耐心地做着解释, “你签完合同,我交给委员会。最迟三天之内,你的父母就会出现。”
“不过出现的方式可能会有点吓人。我知道,你们的世界需要用各种交通工具才能让人移动,但在这里,尤其是进行两个世界间的传输的时候,他们会直接「刷新」在你面前,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这番话潜移默化地增加了可信度。朱玥的父母不在怪谈中,如果火红狐狸告诉她,她的父母也会立刻出现,她反倒会觉得有点假。但现在它说「最迟三天之内」,听上去就像个很严谨的表述了。
朱玥心里的天平已然倾斜,残存的一丁点抗拒只让她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你没在骗我?”
“这样大费周章地骗你有什么意义呢?我的朋友。”火红狐狸叹息着摇头,“其实,「祂」在你们的世界搞出规则怪谈,只是为了完成两个世界的融合,你们完全不用这样如临大敌。有的时候换一种方式生活也没什么不好,不是吗?更何况,我们是比人类更高级的文明。”
朱玥沉默地接过它拿在手里的合同,没有过多评价它的这番高谈阔论,但其实心里已经被它说服,觉得它这番话虽然听起来有点空,但却每一个字都是对的。
她所生活的人类世界,确实规则不够完善,因而存在了太多的罪恶。
很多情况下,对弱者的保护都是缺失的。舆论闹大,总能引得群情激奋,但没办法就是没办法。
如果火红狐狸口中的「祂的世界」真的是个更高级的文明、拥有更完善的规则,那到底有什么不好?
况且按照它刚才说的,她似乎在资源巧合之下获得了一些优待。
她在这方面没有那么高尚,虽然很多时候她也痛恨特权,但她同时也希望自己能成为特权者。
“有笔吗?”朱玥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态度已经十分平和。
火红狐狸递给她一支笔,她当着火红狐狸的面在两份合同上都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好的,欢迎你加入祂的世界,我的朋友。”火红狐狸很快乐的样子,收走一份合同,敏捷地窜出破损的木门。
幻境之外,杨歌紧盯着朱玥,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突然发现朱玥的身体开始慢慢变得透明,杨歌心弦一紧:“朱玥?!”
她的手再次伸到朱玥肩上,狂摇朱玥的肩膀,可朱玥毫无反应。
然后在某一刹间……或许是因为朱玥的身体已然变得半透,杨歌的手突然在她肩上搭不住了,猝不及防地往下一划。
“朱玥?!”杨歌倒吸冷气,穿透在她体内的手上下晃动了一下,再摸不到任何实感。
杨歌怔然无措地看着她,直至她身体的颜色已经变得很浅,浅到难以看清,杨歌蓦然想起什么,侧首看向火红狐狸所在的那个笼子。
然而笼子里已经不见火红狐狸的身影,正在笼中梳理毛发的分明是一只白色雪貂。
她再看向朱玥,朱玥也已经完全消失。仿佛无论朱玥还是火红狐狸都从来不曾出现过,全是她想象出来的似的。
“哎,你还买吗?三只?”摊贩忽而开口跟她说话,问出的问题好歹证明了他们曾经的存在。
“啊……”杨歌抑制住恍惚,拉回神思,“买、买两只就行……”
“那六百块。”摊贩报价道。
杨歌匆匆付了钱,拍了下王利,双目紧闭的王利终于敢睁眼了,先下意识地接过杨歌递来的笼子,接着注意到:“朱玥呢?!”
“不知道。”杨歌喟叹摇头,“突然消失了,应该是没能熬过火红狐狸的挑战吧。”
任宁宁、朱子扬、邓蓝蓝三人组逛了一圈之后,选定了一个卖小土猫的摊位,买了三只小猫。
小奶猫是让人爱不释手的小天使,即便身处规则之境,他们也忍不住把它们抱在怀里揉来揉去。
它们长得一切正常,唯一反常的点在于,他们将小猫咪买到手才发现它们长速飞快。
三分钟之内,三只小猫就都从巴掌大的小奶猫长成了成年猫的体型,然后年轻猫咪独有的充满好奇的眼神迅速变得沉稳,接着又在十分钟之内就出现了衰老迹象。
任宁宁本想带着他们迅速前往出口,可朱子扬的猫开始浑身痉挛,眼中充斥痛苦。
宠物区规则第4条:本区域设有多个紧急医务室,如遇到宠物受伤或其他您认为有必要前往医务室的情况,请携带宠物前往医务室。
这条规则是真的,那么按现在的状况,他们就应该去医务室。
任宁宁只好先放弃寻找出口,三人各自抱着自己的猫赶往紧急医务室。
宠物区的紧急医务室一共有六个,都是橘黄色房顶的小房子,在一片低矮的摊位间十分显眼。
三个人一同走进大门,立刻就有个医生模样的人迎上来问他们怎么了。朱子扬说了说猫的症状,医生就要将他请进旁边的诊室,任宁宁和邓蓝蓝想和朱子扬同行,但被挡在外面:“其他人不能进,这是规定。”医生说。
邓蓝蓝脸色一变,觉得不能让队友单独行动,但医生已经不由分说地关上了门,根本不给她们争辩的机会。
“这怎么办?”邓蓝蓝忐忑地问任宁宁。
任宁宁听到房门反锁的声音,只能自我安慰般地说:“或许在这一关只能独自面对吧,我们先等等看。”
门内诊室中,苍老的狸花猫被放在特制的宠物病床上,朱子扬焦急地蹲在床边,脑海里闪过很多回忆。
在他的记忆里,这只猫是他从学生时代开始养的。那时他在离家不远的初中读书,每天放学回家一开门就会看到它在等他。
看到他回来,它就会一边在他脚边绕,一边跟着他往房间去。
他因此要很小心,不然就会踩到它或者被它绊到。
然后他去写作业,它就在他腿上呼呼大睡。偶尔无聊了就跳到桌上,伸爪扒拉他写字时晃动不停的笔。
那时,它还是一只小猫咪。
后来他上了大学,它也长大了。但它依旧很黏他,会在他难得回家的寒暑假整天跟在他的后面。
再后来,他工作了,他把它接到了他工作的县城,虽然工资不足以支付价格高昂的进口猫粮,但他会在下班路上专门去市场买条小鱼。
在他吃饭的时候会给它也准备一只小碗,清水煮熟的小鱼放在碗里,他吃他的饭,它边打呼噜边啃它的鱼,生活过得清苦但温馨。
但现在……它好像快不行了。
医生还没有给出诊断,朱子扬心里就已经有了猜测,因为他已经养了它那么久,十几年的岁月,对一只猫来说已经很长了。
由于猫抽搐得很厉害,医生给它打了一针什么药,让它暂且平稳下来,接着就是一系列的检查。
朱子扬呆坐在那儿,看着医生护士们在眼前忙碌,脑子都是空的。
同一时间,叶汐吃力地抱着金毛走进诊室,肖冷余莹和李鹤都被挡在了外面。
在规则怪谈里独自行动并不是什么好事,但叶汐现在完全顾不上这些,强烈的痛苦在她的胸腔里涌动,让她变得很脆弱,只想大哭。
怀里苍老的金毛被她放在病床上,好似感受到她的哀伤,还在努力地向她伸出爪子,想要哄她,但她却清清楚楚地看到,它的眼睛已经在慢慢失去光泽。
“毛毛……”叶汐喊它的名字,声音里含着无法遮掩的哽咽。
狗狗对人的爱是没有保留的,它陪她走过痛苦的中考高考、疯狂内卷的大学,一直到现在。在每一个她伤心难过的时候,它都会歪在她的身边,给她一份温暖。
但现在,医生遗憾地告诉她:“年纪太大了,现在多种并发症发作。如果你想让它走得舒服一点,我们这边的建议是安乐死。”
“不!!”叶汐撕心裂肺。
但医生平静地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如果不这么做,它的痛苦可能会持续几天几夜,这是非常难受的。相比之下,安乐死要温和很多,希望你考虑一下。”
医生的话还没说完,叶汐已大哭出声。其实随着毛毛渐渐衰老,她也不是没想象过这种分别的时候,但此时此刻,预想完全不能缓解痛苦。
医生没有多劝她,任由她坐在地上哭个畅快。毛毛却被她搞得焦急,虽然已经没力气起身,还是在竭尽全力一下下探出爪子。
叶汐在泪眼迷蒙中看到它的样子,连忙伸手将它的爪子握住。毛毛嗓子里发出一声呜咽,却好像并不是在表达难受,而是在对她表示担忧。
那一瞬间,叶汐突然下定决心,逼迫自己面对将毛毛安乐死的现实。
毛毛直到这个时候都还在为她担心,她如果因为所谓的不忍心让毛毛承受几天几夜痛苦,就太自私了。
叶汐抽噎地抹了抹眼泪,伸手去摸毛毛的脑袋:“毛毛,下辈子你还当我的狗狗好不好?”
毛毛好像听懂了,吐出舌头舔她的手。
叶汐泣不成声,抬头望向在一旁等待的医生,每个字都无比艰难:“安乐死吧……”
“好的。”医生似乎对她的痛苦也有些动容,神色黯淡地点了点头,贴心地告诉她,“你如果不忍心看,可以去旁边的休息室等待,很快的,一会儿来接它就行。”
“你如果不忍心看,可以去旁边的休息室等待,很快的,一会儿来接它就行。”
朱子扬听到同样的建议,点了点头,艰难地从地上站起身,趔趔趄趄地走向和诊室只隔着一道玻璃门的休息室。
叶汐摇摇头:“我得陪着它。没事,您不用担心我,我可以的。”
她想,在最后的时刻,她一定要让毛毛感觉到她在身边。她要抱着它哄它入睡,它才会感觉今天只是很普通的一天,才不会觉得害怕。
医生无声地点了点头,很快配好了药剂,走到毛毛身边进行了注射。
叶汐的眼泪始终没停,伏在毛毛身边,搂着它跟它说话。毛毛好像很快就觉得困了,毛茸茸的大脑袋又在她手上蹭了蹭,就坠入了梦乡。几声平缓的呼吸之后,它的气息停止,彻底归于安静。
“哇——”叶汐无可控制地放声大哭,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下来,落在毛毛金棕色的身体上,然后再滚落到病床上。
她觉得自己哭了很久,久到浑身脱力,久到……
久到封印的记忆突然被解开,让她突然记起自己根本没养过金毛,这是一场规则怪谈!
“……”叶汐尴尬地僵住了。
金毛尸体的犹在眼前、残存的虚假记忆犹在脑海,但由于认识到这些都是假的,她突然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
几秒后,她深呼吸了一下,闷头站起身,心情复杂地又揉了揉毛毛的大脑袋:“虽然都是假的,但还是希望你真的是只快乐的狗狗吧,下辈子也要快乐。”
还没说完,毛毛的尸体就砰地一下消失了,只留下一个带着名牌的项圈。
一点面子都不给。
叶汐轻扯嘴角,只好拾起项圈,擦干眼泪往外走。而在另一个紧急医务室的休息室里,僵坐的朱子扬突然听到天外飞音在屋内盘旋:“伪善的人类啊……”
这个声音激得朱子扬打了个激灵,真实的记忆随之涌入脑海。他一下子记起这是规则怪谈,旋即又想起李鹤就是在得到这句评价之后被死神带走的。
他心中的难过顿时荡然无存,惶恐地站起来,张望四方:“谁!出来!”
然而出现在眼前的是投影的画面,像是在给他播放一段监控录像。
录像中,苍老的猫咪正在被安乐死,但一直焦躁不安,圆圆的眼中充斥着恐惧和不解,始终挣扎着在寻找什么。
朱子扬几乎一瞬间就意识到:是在找他!
即便那段记忆是假的,但在那段记忆里,他们朝夕相处,是最亲密的朋友。
但在最后一刻,他因为不忍心看转身离开了……
当时他太难过,以致于完全没有去想,猫咪要如何独自面对这一切。
“不、不……”他望着画面连连摇头,后悔、心虚、不安同时涌上心头。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更恐惧于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危机。
然而眼前的画面一转,变成了一道熟悉的门。
是他上初中时,家里的大门。
这扇门吱呀一声在他面前打开,他视线下移,年幼的狸花猫正在喵喵叫。
他走进门中,一边笑着跟它说话一边走向自己的房间,它很想他,不停地在他两脚之间打圈,好几次都差点绊到他。
朱子扬怔怔地看着、怔怔地前行,一步一步地走进眼前画面。
画面一直持续到他走进自己的房间,随着他回身关上房门,一切都戛然而止。
画面没了,诊室的猫没了,休息室里的人也不见了。
医生打开诊室房门,告诉等在外面的任宁宁和邓蓝蓝:“你们可以走了。”
“什么?!”两人都是一惊。
医生面无表情:“你们的队友和他的猫,将留在「祂的世界」,永远为伴。”
一行四人走出诊室,余莹眼看叶汐的眼睛肿得像一对核桃,心里同时涌起两股截然不同的担心。
一方面,她是担心叶汐的状态,怕叶汐哭出毛病。另一方面,她也担心叶汐是不是受到了污染。
因为有句讲句,虽然金毛很可爱,但从他们买狗到现在总共只过了20分钟不到,可以说没什么感情。现在就算叶汐的金毛死去这件事本身很让人唏嘘,但在她看来,也完全不足以让人哭成这副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