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腾地坐了起来!
“唔!”大郭吓了一跳,本能地要叫,还好及时捂住了嘴;另一边,医务老师也听到了动静,帘子外面传来了起身的动静,听得大郭又是一阵心惊肉跳。
还好,小郭的问话声及时响起。又将医务老师,一点点拖回了座位上。
“……”大郭悬起的心脏,这才稍稍放下了一部分。
许冥这会儿则已坐到了床边,伸手扶在陆月灵的肩上,半是担忧半是谨慎地打量一阵,见对方始终绷着面容一言不发,终是按捺不住,轻声开口:“诶,陆月灵?你到底……”
话未说完,就见陆月灵猛地抬起一手,做出制止的姿势。
看得许冥眉心又是一跳。下一秒,却见对方将手一翻,又按到了自己嘴上,腮帮痛苦地鼓起——
再下一秒,就见陆月灵突然扑向床边,哕地张口,用力呕出一滩东西。
……那是一团头发。
很大一团。陆月灵吐了好一会儿,才总算吐干净。
“靠。”直到这会儿,她才终于开口说话,爆粗时倒是还挺有力气,“憋死我了,可算活过来了。”
“……”旁边的大郭都看傻了。缓了半晌,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许……许同学。”她缓缓转向许冥,喊的是之前几人约定好的称呼,但很明显,喊出“同学”二字时多了不少迟疑,“你的同事……还蛮厉害的。”
许冥:“……”
“嗯,大概吧。”她含糊应了一句,很快便又靠了过去,三言两语给陆月灵交代了下当前的情况,跟着便问起她那边的状况。
所幸陆月灵这会儿脑子已经完全清醒,沟通起来没什么障碍。没多久,她那边的情况便也大致交代完毕——
在听到陆月灵独自留下对抗苏醒的怪谈boss时,旁边围观的大郭明显露出愕然的神情,那些许愕然,很快又转为了惊叹;听到最后陆月灵愣是拼着一口气冲进了卫生间,踩着点和邦妮一起离开后,又转而露出了几分如释重负。
连带着看向地上那些被吐出的头发时,眼神都带上了几分敬佩。
“所以,这些都是那个怪物搞的?”大郭动容道,“它把这些塞进了你的嘴里……”
“啊?不是啊。”陆月灵正在拿水漱口,听完却露出奇怪的神情,“这些头发是我自己的好吧。”
大郭:“……”
“就那个怪物,它喜欢往人嘴里塞药,你知道吧。”陆月灵说起这事,犹有些心有余悸,“老实说我也不知道那些到底是不是药……反正我觉得是不能老实吞下去的东西。”
“所以我就琢磨着,那我给自己嘴里塞点东西,让它不能喂进去,不就完事了吗?”
她说着,理直气壮地往旁边一指:“所以我就先给自己喂了一团头发。”
别说。真的有效。
“……”大郭听完,却是再次傻了。
事实上,不仅她傻,许冥听完也有点傻。
为了避免被敌人噎死的结局,我决定提前噎死我自己——这居然也算个办法吗?
……好吧。看着眼前逐渐恢复过来的陆月灵,许冥默默在心里纠正了自己。
这确实算个办法。
就在此时,却见陆月灵四下环顾一圈,又低低咦了一声。
“说起来,邦妮呢?”许冥听她奇怪地问道,“她和我是一起传出来的……她没有在这里吗?”
医务室里, 陆月灵还在认真给许冥她们描述邦妮的样子:
“就是个长得挺漂亮的女孩子,眼睛挺大,话很多很多, 说起来话有点自顾自的……嗯,还有点傲娇。”
旁边认真听着甚至还在做记录的许冥:“……”
虽然这样问有点不合时宜, 但你说的那个朋友, 确定不是你自己?
“哦对,她还有戴一串幸运珠……”所幸另一边, 还在仔细回忆的陆月灵并未察觉她微妙的眼神, 只自顾自地描述着, 描述完毕,深吐口气,有些担忧又有些期待地看了过来:
“所以你们到底看没看到啊?”
“嗯……至少目前没有。也没听到什么相关消息。”许冥想了想, 说了实话,“等等我回去会再仔细找找。你是被老师送来医务室的,她可能在你昏迷的时候出去求助了也说不定。”
当然, 也有可能是看到互助盒里的提示后, 选择抛下昏迷的陆月灵,独自先离开……不过这种猜测就没必要说出来了。
而且结合陆月灵之前的描述,许冥也不觉得对方会是那样的人。
“你也不用太担心啦。”一旁的大郭丝滑地加入了对话,抬手似想要拍拍陆月灵的肩膀,在快要碰到她头发时,又敬畏地收回了手,转而道, “在这种地方, 同一时间进传点,却被传到不同的空间也是常有的事。说不定她去的那个世界, 反而比这里安全呢。”
“……”陆月灵抿了抿唇,过了一会儿,才闷闷地开口,“谁担心啊,我只是怕她承受能力太差。我进传点的时候样子还蛮狂野的,万一把人吓傻就不好了。”
大郭:“……”
如果你是说那哕出来的一滩头发的话,确实是蛮狂野的。
不管怎样,听了大郭的话,陆月灵看着总算稍稍安心了些。倒是大郭,琢磨了一下,又有些好奇地开口:“话说回来,幸运珠是什么?佛珠吗?”
她好像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陆月灵听着,却是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
“不是啊,就一种首饰。水晶犀牛家去年推出的一种手串,主打一个自由搭配和个性化,还挺流行的……”
“水晶犀牛?”不想大郭听了,反而更加惊讶,“不会吧?我是它们品牌的老粉了,什么时候推出这东西的,我怎么一点印象没有。”
“就去年呀。”陆月灵道,“它们家之前不是爆出过一次设计抄袭,从那之后销量和口碑一直不好。全靠去年推出的幸运珠,才一下又翻红……”
“等等。”大郭更糊涂了,“它们还抄袭了?啥时候的事?它们不是一直主打原创的吗?”
“蛮久之前了呀,我今年大四……那差不多是在大二时候爆出来的。”陆月灵仔细回忆,“挺可惜的,我特别喜欢它们的粉天鹅系列,结果粘上这种事。”
“不会吧。”大郭看上去仍是难以置信,一脸感叹地抱起胳膊,“我脑子可能出问题了。这么重要的事,我居然完全没有记忆……顺便说一句,我也超喜欢粉天鹅,整个系列我都有。”
“是吧,这系列就是它们家的巅峰!”
旁边默默听着的许冥:“……”
我在意的是,你们两个富婆,居然买得起水晶犀牛。
不,等等,还有个戴着幸运珠的邦妮……很好,三个富婆。
“行了行了,我们可以先把珠宝的事放在一边吗?”眼看着另外两人逐渐开始同担认亲,甚至有了相见恨晚的趋势,许冥不得不赶紧开口,打断了两个富婆的讨论,想了想,又转向陆月灵。
“先说回邦妮。如果你真的担心的话,我倒是有个建议。
“反正所有的互助盒都是互通的,你干脆写张问平安的纸条放进去,保险起见,还可以请求看到的人再帮你手抄复刻下……”
搞不好其中哪张,就被邦妮本妮看到了呢?
再让邦妮本妮如法炮制,借助其他人的好心和一点运气……理论上来说,是可以完成一次远程通讯的。
不想陆月灵听完,却是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
“……这是什么古代爱情故事吗,还千里传书的那种。”她不客气地吐槽出声,旋即再次叹了口气,“算啦,谢谢你还帮我想法子。不折腾了,反正有机会总能再遇上的。”
说完,又抬起眼眸,目光快速地扫过面前两人:“更大的问题还是在我们这边吧。听你们的意思,现在那什么传点时间,还是一点线索没有是吗?”
“不仅如此,而且因为这个世界已经死了一个‘路人’……所以我们剩下的时间可能也不是很多。”
许冥揉了揉额角,据实以告:“我们正在试图从溺水事故的报道上着手,但现在一点进展没有。”
“溺水事故……”陆月灵再次抿唇,几秒后,忽然轻轻“诶”了一声。
“你这么说,我倒想起件事诶。”她兀地坐直身体,“我之前在电影院里,不是被强迫看电影吗?”
“我看的那部片子,就是关于水鬼复仇的!”
重点是,那片子的背景也是在学校里,最开始失足落水的也是一个女生……这不是全对上了?
医务室内另外两人,闻言亦是齐齐一怔,随即脸上皆带上了几分欣喜——许冥还好,只是眼睛变亮了一些;大郭则有些没控制住,直接激动地叫出了声。
这声音直接引起了外面医务老师的注意。这次小郭没拦住,帘子被老师唰地拉开;还好许冥在忽悠人方面已经极其富有经验,只说是同学苏醒导致大郭太过激动,轻而易举就将这事敷衍了过去。
那医务老师倒也负责,见陆月灵醒来,还过来煞有介事地给她检查一番,好险没看到她吐在地上的头发;许冥又借口说“郭舒艺”仍有些不适,为陆月灵争取到了继续在床上躺尸的机会,随即便在帘子被再次拉上的刹那,火速转了过去。
“然后呢?”没等陆月灵反应过来,许冥便无缝接上了之前的对话,“关于你看的那部电影,你还记得多少?能完整复述一遍吗?”
——大郭和小郭曾说过,关于传点的信息,不仅可以在本世界内进行破解,也可以通过其他世界的相关内容获得线索;而陆月灵所看的那部电影,很可能就在这个“相关内容”之列。
“……”然而陆月灵听了她的问话,表情却突然带上了几分尴尬。
“那个电影……怪吓人的。所以我没怎么仔细看。”不好意思地搔搔脸,陆月灵语气难得透出几分心虚,“毕竟那时候,也不知道它有用嘛……”
她中途甚至还溜出去了一会儿,最后因为红光突然出现,也没能完全看完。现在回想起来,唯一印象深刻的,也就开头一段剧情了。
……印象深刻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开场时连着几个受害人都是在男澡堂遇害,这电影拍得又挺真实,朝气蓬勃的年轻躯体加上直白的恐怖画面,两个极端、双重刺激,想印象不深都难。
“等等。”
许冥听着她有些抽象的描述,却似意识到什么,深深皱起了眉:“你刚才说,澡堂?”
“对啊。”陆月灵点头,开始认真回忆,“第一个受害人是住校生,回寝室的时候路过人工湖,看到有女生在水里求救,就赶紧跑了过去,结果到了水边却发现,水里一个人都没有。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就先回了寝室,谁想洗澡的时候,却发现莲蓬头里流出来的,都是带着水草和腥味儿的泥水……”
“停。你稍微等等。”
许冥说着,又转向旁边的大郭,神情愈发严肃:“我记得你们说过,最开始死的那个学生,就是死在澡堂里?”
“……嗯。”大郭听着陆月灵的描述,这会儿表情也有些复杂,甚至有些头皮发麻,“而且他就是死在宿舍楼自带的小澡堂里的。”
“……”这话一出,连陆月灵也意识到不对了。
“那个,我记得电影里,他之所以回去的比较晚,是因为当天在做值日。”默了一下,陆月灵确认般地再次开口,“他的寝室是二楼,206。”
大郭的脸色,登时更难看了。
“我去,全对上了……”她低声说着,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往上方扫了一圈又一圈,仿佛这样就能找出某个可能存在的摄像头。
紧跟着,又见她快速转向陆月灵:“等一下,你刚才说,好几个受害人都死在澡堂,那接下去的两个到底是……”
“是第一个受害人的室友。”陆月灵小声道,“在第一个受害人出现后,学校给他们安排了新的寝室,而且要求他们每次都要在老师陪同下进入公共澡堂。他们就依言照办,一直到两天后,学校田径队恢复训练……”
“田径队?”许冥因为这个名词而再次皱眉。没记错的话,她刚才来医务室时,确实有看到操场上有人训练。
相比起她,大郭的反应则更加剧烈。
“那个男生出事的时间就在两天前。”她以比陆月灵更小的声音说道,语气也明显变得不稳,“而且这阵子操场修缮,田径队一直没有训练。直到今天,操场重新开放……”
“要死。”许冥听到这儿,终也有些稳不住了,然而她只低低骂了一声,表情上还是尽力保持着镇定。
“所以,接下去两人出事的时间是……?”她看了眼医务室内的挂钟,不由加快了语速。
“在田径队训练完后,具体时间我不知道。”陆月灵咽了口唾沫,“负责监督的老师不在,他俩就一起进了田径队专用的浴室……”
意思是还一折折俩,一死一送?
许冥一时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只下意识又看了眼时钟。大郭也跟着看了眼,脸色顿时又白了几分。
“完了。”她忍不住道,“田径队一般训练到晚上七点,现在已经快要五点……我们的时间就剩两个小时了!”
一旦那人工湖里那个怪物杀满三个路人,就会直接进入红色光,到那时,她们就真的一点机会没有了!
谁想陆月灵听到这话,却是瞪大了眼。
“七点?不可能。”她不假思索,“虽然我不记得具体时间,但我记得电影里他们进澡堂的时候,太阳都还没下山……”
“你确定?”许冥起身看了眼窗外,面上更添几分凝重,“现在晚霞已经出来了。”
“田径队有时确实可以早退。”大郭喃喃着,越发绷不住了,“这样说起来,我们剩下的时间岂不是连两个小时都没有?”
“自信点。可能连十分钟都没。”许冥用力抿了下唇角,略一思索,忽然开口,“话说那澡堂在哪儿?”
大郭:“……啊?”
“我说田径队的澡堂。”
许冥说着,人已经快步走回了床边,三两下就收拾完东西,将包甩到了肩上:“是在操场边上吗?”
“对。就是操场东边那栋小房子,那是他们的休息室……”大郭本能地回答着,越说却越觉得不对,“等等,你不会是想……”
“就是你想的那样。”许冥已经转身往外走了,“死满三个人会进红色光。既然如此,让它别死满不就好了。”
至少别在这时候死。能争取一点时间是一点。
“也是……可你打算怎么办啊!总不能把浴室的水给他们断了……”而且这边要跑到操场要好远啊!
“浴室的水没法断。让他们不洗澡还不简单吗?”
许冥说着,人已经走到帘子边上。脚步一顿,又回过头来,看向陆月灵。
“关于那部电影,你还是再好好回忆下。重点回忆和数字有关的,能想起多少是多少,不要局限在内容,像电影开场散场时间之类的也可以记一下……尽快整理出来。”
说完,一掀帘子,转眼就跑得不见踪影。
帘外传来急促离开的脚步声,紧跟着是医务老师不解的询问与小郭的应付;帘子里面,余下的两人,兀自面面相觑。
“她……我是说您同事,她到底想干嘛?”又过片刻,方听大郭迟疑地开口,语气中犹带着几分恍惚,“总不会是打算在浴室门口贴封条吧?”
能见效才是有鬼了啊。
“……”回应她的,却只有陆月灵同样恍惚的摇头。
另一头。
游乐场内。依旧人声鼎沸。
无人在意某栋建筑后面传来的古怪动静。就像无人在意片刻后,从那后面走出的两道古怪人影一样。
“怎样,还可以吧?”
田毅亮转头打量着旁边的兰铎,看上去竟然还有几分骄傲:“我就知道,比起粉色,淡黄色的裙子更适合你。”
兰铎:“……”谢谢,其实我还是喜欢粉色。
有些别扭地拂开垂下的卷曲假发,兰铎不知第几次在心里暗叹口气。
虽说因为实在没法,最终还是接受了对方的换装提议,但真正穿上后,还是挺奇怪的。尤其是脸上……
“我感觉这块有点黏黏的。”他伸手摸了摸脸,忍不住道,“是不是你涂得太厚了?”
“?是吗?那应该是散粉没上好。”田毅亮说着,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个散粉盒,打开非常熟练地往兰铎脸上扑了几下,旋即收好,全程面不改色。
甚至面对兰铎震惊的眼神,他还颇为自在地耸了耸肩。
“别一副看变态的眼神看我。我的畸变特性是‘骗子’,化妆是必须掌握的生存技巧。”
兰铎:“……”
行吧,那倒是能解释了。
“骗子”需要靠伪装打入怪物的内部,而化妆,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最灵活又最方便的伪装方式。
……话虽如此,也没必要在这种时候给我上全套吧?
忍不住再次摸了摸脸,兰铎只能暗自祈祷,见到许冥时,对方不会笑得太大声……
“好了。”田毅亮向四周一望,大方地摊了摊手,“看,就像我说的,这下没人来逮你了。”
“嗯。”兰铎低低应了一声,默默抱紧了怀里的小熊猫——这崽子暂时没地方放,兰铎又不太想让它当着陌生人的面变换模样。索性伪装成玩偶,抱在了怀里。
想了想,他还是朝对方低声说了句谢谢。田毅亮只无所谓地摆摆手,又提示了一下可以去卫生巾互助盒找离开的线索,说完就转过了身,看上去似是打算就此分道扬镳;兰铎望着他的背影,略一沉吟,却又快步追了上去。
“抱歉。”他提着裙摆赶上田毅亮,对上对方探询的目光,微微张嘴,话语却又一时堵住——
倒不是不知说什么……准确来说,是不知如何开口。
毕竟他追上来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对方明摆着是业内人,而且在这儿又已经待了一段时间。凭他对这些“业内人”的理解,对方说不定还早在进来前就已经掌握了部分情报……
虽然不知道许冥的情况如何,但既然遇上了,总该设法从对方嘴里打听出些什么。之后和许冥汇合,或许还能派得上用场。
……问题是,想得到是一回事,但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正如此刻,明明脑袋里已经盘算得很好,但真正要开口了,大脑却又一片空白。
但总不能就这样傻站着……先说点什么?可我该说什么?话说许冥这种时候,一般会怎么做?
兰铎默默想着,本能地想去摸摸脖颈上的铃铛,却又生生忍住;又过几秒,才总算憋出一句不算太离谱的问话:
“说起来,田先生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怪谈拆迁办的?
“抱歉,因为我们单位向来很低调……所以我对这事,真的有些好奇。”
我……这个问题, 是不是挑得不太好?
游乐场内。面对着对面沉默以对的田毅亮,兰铎陷入了深刻的反思。
神奇的是,没过多久, 田毅亮还真开口回答了:“安心园艺。”
兰铎:“……?”
“我们单位和安心园艺虽然理念不合,但我私底下, 和他们的一些外勤人员关系不错。”田毅亮摸了下胡子, 坦率道,“你知道方雪晴吗?她和我在一个群里。”
兰铎:“……”不知道, 不过这不重要。
还好许冥之前有和他说过在蝴蝶大厦的事, 兰铎又总会习惯性地把她说的每句话都记得很牢, 因此一听这话,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故作镇定地接口:“原来如此, 是蝴蝶大厦那回啊。”
“嗯。不过别误会,我们可不是闲着没事聊八卦玩。”田毅亮道,“我们这些外勤, 经常会在小群里共享已知怪谈的情况。她说蝴蝶大厦目前处在较为安全的阶段, 我出于好奇,就多问了几句,因此知晓了你们单位的存在……”
“不得不说,你们单位实在很有意思。名不见经传,但哪怕一个实习生,都搞得一个怪谈天翻地覆,扭转乾坤。令人很难不在意。”田毅亮说着, 忍不住瞟了兰铎一眼, “而且听说你们单位的新人培训很逆天啊,听说你们有专门的域主交涉培训?”
兰铎:“……”
嗯……什么培训?
而且没记错的话, 我之所以开这个话头,是为了从他嘴里问情报吧?为什么现在这架势……倒像是他在打听一样?
“对业务员的培训会比较严格,我只是个打手,了解没那么深。”稍一迟疑,兰铎选择了平稳一点的回应方式,想了想,又补充道,“业务员的培养都由我们主任负责。有她在,业务员的素质就不会差。”
“哦……那位许主任。”田毅亮微微点头,“雪晴也提过她。据说是个很厉害的人。不过因为雪晴也是听的别人转述,所以我对其中的真实性,一直有些怀疑……”
“不是据说,她就是很厉害。”没等他说完,兰铎便下意识开口。对上田毅亮意味深长的目光,这才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有些急了,登时又有些愣住,缓了一会儿,才轻声补了一句,“等你见到她你就知道了。根本就没什么怀疑的必要。”
“……哦。这样。”田毅亮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终于收回,再次迈开步子往前走去,“那我就先期待一下了。”
兰铎见他开始移动,当即试着跟了上去。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顿时松了口气,正琢磨着该如何从他口中继续挖关于这个怪谈的信息,却又听他淡淡道。
“据我所知,像你这样的异常存在,评判人类都有自己的一套准则,而且往往更加严苛。从你这儿都能得到如此之高的评价,看来她确实是个出色的人。”
“……”兰铎前行的脚步又是一顿。
注意到他的变化,田毅亮脚步亦跟着停下,随即反应过来:“啊,抱歉,你是不喜欢这个称呼吗?不好意思,我没有太多这方面的交流经验……而且我也还没搞清,你到底是哪种,所以不太清楚该怎么称呼……”
携带根的死人,还是异化根?似乎都有可能。
“没事。”兰铎默了下,摇了摇头,“我只是不太习惯。很少听到别人这样叫我。”
至于田毅亮那个不着痕迹的提问,他果断放到了一边,没有作答。只在片刻的静默后,再次开口:
“说起来,我之前就有些在意了。
“你刚见我的时候,也有问类似的问题吧?苍耳,还是异化根。”
兰铎说着,微微蹙起了眉:“人类会对异化根抱有警惕,这我很理解。因为有的,确实会吃人。可苍耳,为什么也……”
“为什么也会成为警惕的对象?”田毅亮耸耸肩,随口接上,见兰铎没有反驳的意思,又是一笑,边说话,边继续往前走去:
“看你这样子,你应该是知道‘苍耳’的意思的,对吧?”
“……”回应他的,是兰铎略显迟疑的点头。
确实听说过,从许冥那里。
简单来说,“苍耳”就是知道自己已死,却还在四处活动,甚至主动进入怪谈的死人。与之相对的则是“蒲公英”——不知道自己死去的事实,稀里糊涂进入怪谈的死人。
“问题不就在这儿了?什么情况下,一个意识清醒的死人,会主动进入怪谈呢?”田毅亮道。
说完,却不等兰铎回答,自顾自给出了回答:“大多数情况下,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它自己持有根,它需要给根升级。要么,就是它和其它存在建立了绑定关系,比如某个异化根,或者是进入的怪谈本身……
“你知道为什么这种存在会被称作苍耳吗?因为这种事是确实发生过的——死在怪谈中的人,和怪谈的域主达成协议,离开后协助传播,并设法将其他的死人或活人带回来……熟悉吧?其实在民俗里,像这种死人,还有另一个名字,叫伥鬼。
“更糟糕的是,因为知道自己已死,所以他们懂得如何隐藏自己不是活人的事实,在生存机会有限的情况下,他们大概率会选择牺牲活人,以保证自己的存续机会……”
田毅亮说到这儿,轻轻耸了耸肩:“这就是为什么不论是大力除草还是安心园艺,都不会姑息苍耳的理由。”
当然,在具体的行动方针上,两个单位还是有着明显的区别——
安心园艺不介意帮助同样误入怪谈区域的蒲公英,而哪怕是对苍耳,在掌握他们切实作恶的证据前,也往往不会主动攻击下手,只是尽可能地提防。
“可在‘大力除草’看来,蒲公英和苍耳其实并无太大区别。”田毅亮幽幽道,“在对待方式上,也没必要有太大的区分。毕竟,最适合的处理方式,从来都只有一种。”
兰铎唇角微动,眉头不觉拧得更深:“你这话什么意思?”
“人死如灯灭。”田毅亮却是毫不犹豫,“‘死人’本就是失序的产物,很多时候,让他们解脱的唯一方式,就只有一种,那就是把他们消灭。”
说到这儿,似是意识到什么。他微垂下眼,视线扫过面露不虞的兰铎:“看来兰先生你好像并不认同我的话。”
“……”兰铎唇角再次抽动,默了一会儿,方低声开口,“我有同事,就是死人。按你们的标准,她们都是苍耳。”
“哦,抱歉。”田毅亮明显一愣,随即立刻道,“那确实是我冒……”
“而且,我们许主任还说过。”兰铎继续道,音量不觉提高些许,以至于声音里的破损和沙哑都变得更加明显,“有的灵魂,哪怕是死了,都是闪闪发光的。它们会像小小的星星一样,给迷路的人指引。我不觉得这样的灵魂都被消灭的必要。”
“……”这回,沉默的却是田毅亮了。
又过一会儿,方听他叹息般轻轻出声:“小星星啊……”
“很可爱的比喻。我也不否认,有些灵魂,比如胡杨,确实令人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