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脂人几乎整个儿趴在上面,费了老鼻子劲,才勉强辨识出其中的零星词句:
“二重代换……当你进入怪谈区域后……可从规则书末页……获得文本……选定关键词……用什么什么词进行替换……仅适用于……嘶,适用于什么啊?”
鲸脂人尚未看完便叫了起来,又有些可惜:“瞧着似乎还挺实用的,可怎么最重要的部分全糊着?死活看不清。”
“还能怎样,慢慢解锁呗。”许冥无奈地叹口气,将它拎到一边,又将本子翻回工牌绘制页,“而且就算有用,这一回也用不上。别高兴得太早了。”
她之前算过了,这一批阿焦一共有三十二个,目前她已经做完了一半多的工牌。而从技能说明当前的显示程度来看,哪怕她给所有的阿焦都顺利上牌,只怕也难以完全解锁。
所以说,急也没用。
许冥淡定地想着,再次拿起水笔,一笔一划地继续对着不远处的阿焦描画起来。
不想没画多久,又听房门被砰砰敲响。急促又突兀,惊得她差点把人眼睛画歪。
许冥蹙眉抬头,下一秒,便听邱雨菲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冥冥!冥冥老师!”她边敲门边焦急道,“在不在啊,快出来,出事了!”
“……?!”许冥一怔,赶紧上前开门,只见门外的人正气喘吁吁,显然是跑回来的。
“怎么回事?”许冥警觉地扫视过周围,“你遇到什么了?”
“不、不是我!”邱雨菲却连连摆手,气都喘不匀,“是云姐,顾云舒!”
“她不知怎么跑进了大堂里,被工作人员发现了,这会儿正被围着呢!”
许冥:“……”
很快,急促的脚步声便在走廊内响起。
许冥让剩下的阿焦们在房间里等,自己与邱雨菲一起往电梯的方向赶。邱雨菲边快步往前,边急急给她讲起之前的状况:
“大概就五分钟前,我本来在一楼走廊那儿,和那个黄毛小哥说话……哦对,你应该不认识他……”
“她认识。”趴在许冥包包边沿的鲸脂人适时插嘴,脑袋随着运动的幅度一晃一晃,“那个其实是载你们来的计程车司机。也算他运气好,居然懵懵懂懂就活过了第一轮……”
另一个同样误入的男生运气就没那么好了——那个和薄荷处于一轮的男大学生,明明没触发任何死亡规则,却还是死在了被蛊惑的人类刀下,成为了开启这轮循环的牺牲品。在鲸脂人看来,这可比死怪物手里惨多了。
“你闭嘴。”许冥伸手将它按进包里,旋即看向邱雨菲,“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突然听到楼上有声音,好像有什么撞墙上了。接着就看到顾云舒从楼梯上跑下来,沿着一楼走廊拼命往前跑,好像在追着什么一样。
“我还特意叫了她一声,但她好像都没听到……”
结果就是,邱雨菲眼睁睁地看着顾云舒跑出一楼走廊,又穿过展示小厅,最终一头撞进了大厅里——而那里,光是前台,就有三个工作人员在值班。
许冥听得眉心直跳:“再然后呢??”
“再然后她就被工作人员围住了!他们还掏武器!我才知道他们原来还有配手枪……”邱雨菲心有余悸道,“我觉得这情况挺不对劲的,就赶紧上来找你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撑着电梯来到一楼。许冥第一反应就是往大厅看,却见整个大厅内都空荡荡的。正在怔楞,手臂忽然被邱雨菲用力扯了扯。
“这边、这边!”邱雨菲看上去十分紧张,说话都是用气音,“冥冥老师,看走廊!”
许冥跟着看过去,只见另一侧的一楼走廊内,几道身影正在缓缓往前。左右都是酒店的工作人员,中间一人被架着,脑袋歪向一边,看上去软绵绵的,一动也不动。
正是顾云舒。
许冥眉头登时拧得更紧了些。正想再靠近些看看情况,却听脑海中鲸脂人声音忽然响起——
“别过去!”
“……”许冥的脚步下意识一顿。
见她听劝,鲸脂人赶紧继续道:“这种偷渡进来,还有一定战力的异常存在,不管放到哪个怪谈区域,都是最值得戒备的对象。那些工作人员现在正处在高度警备状态,你现在上去,只会让他们把矛头也转到你身上!
“你们打又打不过,救不下来的。就算能救下来,然后呢?往哪儿逃?往哪儿躲?这里是他们的地盘!”
除非许冥他们能现在原地进入第三轮,然后秒速投靠那个叫什么蝴蝶的,或许还能有几丝机会。毕竟从之前获得的情报看,那个蝴蝶额外提供的十三号房间,是处在酒店管理范围之外的空间。
问题是这也不现实。
“……”许冥用力抿了下唇角,又抬头往走廊里看了看,心中忽然腾起一丝幻想。
“它们会直接把她送走吗?”她在意识里道,“我记得唐梦龙的资料里说过,这个怪谈区域会把进入的死人放生……”
“不好说。”鲸脂人顿了一下,却缓缓道,“但我觉得应该不会。”
“将死人放生,应该是这个怪谈区域内部的某种规则运行导致的结果。但顾云舒,她和那种死人不一样。”
“她是偷渡进来的。”
这就意味着,她在不受怪谈规则束缚的同时,也不受任何规则保护。
最常见的结果,就是直接被当作送上门的外卖。毕竟有份量的灵魂,本身也算是相当不错的养分。
许冥:“……”
“那个,冥冥老师?”
正在焦灼间,邱雨菲的声音又轻轻在身后响起。她这会儿比许冥更一头雾水,方才见许冥停下,自然而然也跟着停了下来。
“他们到底要去哪儿啊,怎么还在往里走。”她探头努力往走廊里面看去,“我们,到底怎么办呀?”
“……”许冥没说话,只用力闭了闭眼。
紧跟着,又听她重重吐出口气。
“你回电梯里,别出来。”她说着,朝后摆了摆手,自己则挺直了腰板,再次往前走去。
“喂……喂?你想干嘛?”
脑袋里,鲸脂人焦急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回,明显带上了几分慌乱:“不是我刚才说那么多,你到底是哪里没听懂啊?警告你你别乱来,都说了这事你管不了——”
“管不了也得管。”许冥嘴角紧绷,硬着头皮在意识里回道,“是我把她派出来的,放着不管算什么事?”
况且,现在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既然怪谈的规则不保她,那就用她自己的规则保就是了。
“……不是,你等等。”听她这么说,鲸脂人不由顿了下。按说许冥这话是提升士气的,可不知为何,它听了却只觉得更加不安,“你到底几个意思?”
“没几个意思。”许冥却道,眼见着那两个架着顾云舒的工作人员在某扇门前停了下来,不由再次皱了皱眉。
“你等等记得配合我就是了。”
鲸脂人:“……”
不是,所以是配合什么?你还指望我配合什么?
给你加特效吗难道!
另一边。
时间倒回两分钟前。
走廊的另一端。二楼楼梯上。
凌光揉着自己刚刚卸完妆的脸,沿着台阶缓步而下。耳边正传来同伴方雪晴不加掩饰的嘲笑。
“我的个老天啊,合着你就因为这事,放弃行骗直接回来的啊?”
她不客气地嗤了一声,停下脚步,抱起胳膊,好笑地看着凌光:“大佬。还隐藏大佬。这么喜欢脑补,你干嘛不去写小说。”
凌光:“……”
“我说了,这不光是我的脑补。”他闭眼吸了口气,跟着一起停了下来,“当时我确实是——”
“你确实看到一个很凶的怪物当着你的面落荒而逃,也确实听见了有人隔着墙说话。对,我理解。”方雪晴挑眉,“可你怎么确定,那怪物就是因为那人被吓跑的;又怎么确定,那家伙就是在和你说话呢?”
“傻子,你都没见到她!”
“……”凌光噎了一下。
他试图辩解:“可她当时……”
“她当时很大可能,是在对别人说话。只是你个傻子,自己脑补太多,以为是在对你说!”方雪晴忍不住摇了摇头,“也不动动脑子。你当时是在行骗状态下,还隔着大半个楼梯间。神仙吗,眼睛还能自己拐弯穿墙看你。全自动制导啊。”
她嫌弃地闭了下眼,再次摇头。
“大佬。还隐藏大佬。”她呼出口气,“这简直是我今年除了拆迁办之外听到的第二好笑的笑话了。”
“……”凌光不解看她一眼,“什么拆迁办?”
“就那个什么怪谈拆迁办。有人拿这事忽悠小王,他信了。”方雪晴抬表看了看时间,不耐烦地挥挥手,“算了这事晚些再说,我们先去餐厅吧,那边说不定还能发现些什么……”
他们的房间位于8201,其实坐电梯下去更方便。只是之前方雪晴想再观察下其他房间的状况,沿着走廊一路走了过来,下楼时,便干脆从楼梯这边走了。
凌光还在纠结着那个隐藏大佬的事,闻言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抬脚就往下走。待下到一楼后,却似注意到什么,不仅自己匆忙缩回了楼梯间内,还将身后的方雪晴也一并推了回去。
“……怎么了?”方雪晴怔了下,很快反应过来,露出警觉神情。凌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小心翼翼探出头去,朝着走廊里面张望。
“是酒店的工作人员。”他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他们拖着一个人,正在开一扇门……奇怪,那人好像没意识了。”
“人类吗?”方雪晴登时拧眉,将凌光身体一压,也跟着探头往外看,“啧,这边看不清……等等,那身保洁衣服,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啊?”
“保洁的制服不都差不多吗?”凌光奇怪地看她一眼,神情随即严肃,“重点是它们想干嘛。”
如果是在对活人下手的话,他们总不能不管。
不过话说回来……唐哥传回的情报里,没提过还有这种情况啊。
凌光压紧唇角,观察的目光越发紧张。另一边,繁琐的开门程序似乎终于结束,在钥匙沉重的摇晃声与门锁咔哒的转动声中,那扇明显区别于客房房门的厚重门板被用力推开,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响。
听得凌光一阵牙酸。
而就在他拼命思索着,是否该上前干涉,又该如何干涉的时候,另一道脚步声,出现在了走廊中。
“请等一下!”
伴随着急促脚步声而来的,还有一道清亮的女声。凌光和方雪晴皆本能地望过去,然而从他们的角度,只能看到个大概的轮廓。
似乎是个年轻的女孩……凌光尽可能做出判断,下一秒,便又听到那女生道:“不好意思,但请你们把她放下来。”
“……”好直白!
被女孩直白要求震惊到的,显然不止凌光一人。那几个酒店工作人员也明显一怔,片刻后,还真有人应她了。
只是回应得也很直白。
“为什么?”凌光听到其中一人问道。
紧跟着,却见那女孩又往前走了两步,清亮的声音再度响起,清亮之中,语气更显笃定——
“因为——两国相交,不斩来使!”
啊???
“她在说什么?”——这是不约而同陷入茫然的凌光和方雪晴。
“她在说什么?”——这是同样有些茫然的工作人员。
“……救命啊,你在说什么!”
——这是茫然之余又陷入抓狂的鲸脂人。
“……”
许冥被它吵得闭了下眼,没好气地在意识里回了句闭嘴。
旋即再次睁眼,无声吸气,缓步上前:
“俗话说得好,两国相交,不斩来使。何况,我们也不是来和你们打架的。”
不远处的酒店人员皆以警觉地半侧过身,许冥心脏狂跳,却只当没看到,只谨慎地在他们的几步之外再次停下脚步——而几乎就在她停下的瞬间,她的身后忽然一暗。
成片的焦黑尸首倏然显于其后,黑压压如同乌云压境,不过转瞬,又消失不见。
似是被这景象惊到,几个工作人员面上警惕更盛,许冥看在眼里,面上反而露出笑容。
“请不要紧张,我们绝对没有恶意。”
她说着,尽可能地挺直着腰背,明明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却还是不紧不慢地继续念着不知在脑海里演练过多少遍的台词:
“正式自我介绍下,许冥,特派业务员,来自怪谈拆迁办。
“你们手里那位,是我同行的同事。不信你们可以看看她的胸口,应该还有我司的工牌……我们是被派来贵区考察的。
“说的通俗点,也就是传统意义上的——‘使者’。”
走廊内, 一时陷入安静。
静到许冥连自己心跳的声音都能听到,冷汗顺着太阳穴滑下,像是小虫在皮肤上爬。
……所以现在是怎样?有效果了吗?
许冥不敢确定。
好消息是, 她的右腿骨正在隐隐作痛,足以证明她方才“纸袍权威”建立起来的规则已经生效——换言之, 这个怪谈已经接受了“两国相交, 不斩来使”这条自古流传的战争共识,以及建立在这条二级依据上的衍生规则:
即, 当两个背景相当的组织交涉时, 不应当对对方的“使者”痛下杀手。
现在唯一的难点, 就在于如何让对方相信“怪谈拆迁办”这个组织的存在,并在此基础上,相信顾云舒的使者身份。
为了达成这一点, 许冥刚才还特意让藏在包里的鲸脂人配合自己放了个特效。十几个阿焦瞬放瞬收,主打的就是个稍纵即逝的压迫感。
……毕竟就像鲸脂人说的,这种轻飘飘的灵魂, 让人多看一秒, 可能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只是现在看来……对方似乎并没有被唬住?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反应……
那怎么办?是没相信,还是他们没有领会到自己的意思?要再强调一次身份吗?还是再放一次阿焦虚张声势一下……
短暂的静默,对许冥而言却是度秒如年。她尽可能地继续维持着挺拔的姿态,心跳却不觉越来越快,后背都传来汗湿的感觉。
而就在她破罐破摔地琢磨起直接抢人的成功率时,对面的工作人员,终于有了反应。
原本已被推开的厚重大门, 又被重重关上。相距最近的一个酒店员工迟缓地转身, 抬眼看向许冥,说出的话却是十分清晰:
“你们, 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她信了。
许冥眸光微动。明明对方是质问的语气,听完反叫她心口一松。
愿意质问,就说明在意。既然在意,就说明对她方才的话,他们已经半信半疑。
……不管怎样,这是好事。
迅速得出结论,许冥再次不着痕迹地深吸口气。这下她反倒不急了,刻意停顿了一会儿,直到确认自己的声音够稳之后,方才再次开口——
“我说了。”她微微偏头,依旧是那种不紧不慢的语气,“我们是来考察的。”
“考察什么?”负责与她交涉的那名酒店员工紧跟着又追上一句。
“考察什么该拆,什么该留。”许冥不假思索,说完这话,却又故意停顿了一下。
跟着微微抬头,视线缓缓自上方扫过一圈。完事,才有轻轻笑了下,又将目光转了回来。
“毕竟,就这么大点地方。”她耸了耸肩,音量不大,却足够传遍整条走廊:
“最多容纳一套规则就够了。再多,就显得挤了,不是吗?”
“……”
这话一出,对面又再次陷入沉默。
许冥也不急,就在那儿静静等它们回答——反正从目前整理出的信息来看,这个怪谈里存在着两股势力已经是铁板钉钉,而且种种迹象表明,它们之间多半出于敌对的关系。那自己这番话,无论如何都算不上错,不仅如此,对它们而言,应该还挺有分量才对……
听着牛批吗?牛批就对了!这就是怪谈拆迁办!
就像算命,是不是真的会算无所谓,重点就是要听着像那么回事儿。只要把别人唬住了,这事就成了!
许冥定下心神,自觉总算找到了谈话的节奏,面上不动声色,脑子里已经开始飞快盘算接下去该怎么继续忽悠。
又等一会儿,没等到那些工作人员说话,脑海里的鲸脂人,却忽然战战兢兢地出声:
“那什么,你稍微抬下头。”
许冥:“……?”
“你是白痴看不见,但和你说话的那个工作人员已经变样了。”鲸脂人继续道,不知为何,声音听上去比之前更紧张,明明是在许冥的脑海里说话,音量却小得像是怕被什么发现一样,“它脑袋爆开了,脖子里面长出个盆栽一样的东西,树枝上面画满了钟,整体大约比它之前高了两个头……”
许冥:“……??”
“没猜错的话,似乎好像是这里的域主。”鲸脂人声音绷得像是要快断,“它降临在自己的员工上来见你了。”
许冥:“……”
???!
这又是什么状况?
许冥不确定。许冥很震惊。许冥下意识抬眼却依旧什么都没看到,默了会儿,只能依言抬头,假装自己正盯着上方空气里的某一个点,看得很认真。
结果视线刚落定,脑海中鲸脂人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低点儿低点儿!你抬太高了!”
许冥:……
“你这样显得你很目中无人知道吧。”鲸脂人在她脑子里嘶嘶地叫。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目中无人没错。
许冥再次沉默,索性将目光收了回来,垂着眼帘,装作不敢直视的模样——这总没错了吧?
“……方向错了。”鲸脂人的语气里开始透出绝望,“你应该往右边再侧一点的……”
“……”
“别管这些了!”许冥没好气地在脑子里回了一句,却还是依言转过了身体,“它开始说话了吗?在说什么?
“哦,现在在说了。”鲸脂人顿了两秒,终于再次发出声音,“它在问你……”
“有什么资格决定它们的存在与否。”
许冥:“……”
问得好。
我怎么知道。
我又还没编到。
同一时间——走廊另一端的楼梯间内。
方雪晴和凌光几乎是在瞬间就缩到了墙后,惊魂未定地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深深的惊恐。
“我说……”方雪晴咽了口唾沫,费了好大劲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刚刚出现的、从酒店员工脑袋里长出来的那个……”
“是个比其他非人都更厉害的东西。”凌光努力调整着呼吸,面色一片苍白,“至少目前来看,它是最厉害的那个……”
同样的答案同时浮现于两人脑海,让他们再次交换了一个惊惧的眼神。
又过一会儿,方见方雪晴鼓足勇气,再次小心翼翼地探头往外看去。
从她的角度,恰好能看到许冥,以及正在和她交涉的那个工作人员。正因如此,那名酒店员工身上所发生的骇人变化,也完全印入了她的眼中——
脑袋似是被什么撑爆,这会儿已经滚落在地。断颈处没有血迹、没有伤痕,更像是一个被塞得满满的空花盆。一丛白色的粗壮枝干径直从里面长出,舒展的树枝间,挂满了不同大小的时钟。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关键是,方雪晴看得很清楚,挂在最上面的那个时钟后面,拖着一头长长的黑色头发。
这让原本勉强还能算作奇幻的场景,一下显得诡异起来。
再看眼稳稳站在怪物面前的许冥,方雪晴的表情登时更加微妙。
“……怪谈拆迁办。”
她默默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忍不住用力抿了抿唇。
如果说,在许冥拿着这个称谓自报家门的时候,她还只是觉得懵圈,那现在,她是真的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打脸了。
难不成……真是我孤陋寡闻了?可这种组织,以前确实没听过——至少在人类的圈子里没有。
况且,这名字也取得奇奇怪怪——怪谈拆迁办。重点是这名儿还是当着人家怪谈的面报的,感觉就像把羊汤店开到羊村一样。怪谈听着膈不膈应不知道,反正方雪晴听着是觉得挺缺德的。
不仅缺德,还挺狂。
别的不提——所谓的“拆”,是个什么拆法?那么大个怪谈,说拆就拆,资格在哪里,资本又在哪里?
方雪晴的心里犯起嘀咕,不想下一秒,她的疑问就得到了回答——
在一连串刺耳到差点震碎她耳膜的钟声后,她看见那个自称“许冥”的女生微微抬眼,站姿表情都没有丝毫改变,唯有脸上的笑容,似是更明显了些。
“我们的资格,您无需了解。您只需要知道,没有把握的业务,我们不会做。既然敢做,那自然是有资本的。”
隔着半条走廊,许冥不卑不亢的声音清楚传来:
“哦对,还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知一下。这个怪谈里,单位预定拆除名额不止一个,而就我们目前的考察结果而言,你们可以不在这个名单之列。
“至少就我个人的偏好而言,相比起白棋,还是蝴蝶更令人讨厌些。
“——但若您执意把事情搞僵,那最后进入拆迁名单的是谁,那就不好说了。”
……?!!
这是已经……威胁上了?
方雪晴心中一动,不由将脖子伸得更长了些。紧跟着,又是一阵令人痛苦抓狂的尖锐钟鸣,待这声音消下,却又听许冥一声轻笑:
“对,您当然可以不搭理我们,这是您的自由。您甚至可以选择在这儿把我们都做掉,更利落不是?反正这是您的地盘,一切都随您高兴。
“但容我再提醒一句,具体的拆迁方案是根据我们考察报告决定的没错,但整个拆除计划,是早就有了的。毕竟这个怪谈也存在了三四年,真的很惹眼……
“如果无法及时得到可靠的考察报告来作为选择依据,我们拆迁办估计就只能选择最简单粗暴的解决方式了。反正拆一个是拆,全拆掉也是拆,不是吗?
“……威胁?当然不是。我只是区区一个业务员,有什么资格呢。”
——走廊中段,许冥为了掩饰自己的眼瞎,刻意又将目光垂了下去,配上嘴角始终挂着的笑容,反倒更给人一种游刃有余的感觉。
……尽管她现在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在瞎编些啥。
毕竟她的稿子一开始真的没有准备那么多。
脑海里,鲸脂人再次开口,兢兢业业地向她实时反馈着面前域主的态度变化。听到对方再次显出迟疑,许冥不假思索,赶紧再次进行友好表态:
“我现在,只是在将所有的选项都摊开来告诉您,好帮助您选择出最适合的一种而已——
“实不相瞒,哪怕没有今天这档子事,我本来也想找您好好谈谈的……”
说到这儿,许冥顿了下。略一沉吟,再次开口,语气在笃定之外,更带上了几分真诚:
“我说了,白棋和蝴蝶之中,如果非要二选一,那我觉得更应该被拆掉的,是蝴蝶。”
“……”
这话落下,四周又是一阵静默。
片刻后,方听脑海中的鲸脂人意义不明地倒吸了口气。
许冥被它这一下搞得整颗心又悬起来,正要细问,却见站在后方的几个工作人员忽然有了动作——
他们拖着顾云舒,突然往外走了几步,将对方沿着墙壁,轻轻放了下来。
顾云舒看着仍是昏昏沉沉的,一被松开,身体就滑坐在地。许冥看得心头一跳,正要上前去看,却听鲸脂人又是一声警告:“等一等!”
许冥:……又怎么了!
“域主还在旁边等你……”鲸脂人的语气听上去都快麻了,“你完了你。”
“它说现在就要和你谈谈!”
许冥:“……”
谈什么?谈诈骗罪该判几年吗?
“问你自己啊,不是你自己说要和它谈的吗!”鲸脂人听上去都快抓狂,“你说你没事加什么戏啊——”
“我只是想显得真诚一点,更有说服力嘛。”许冥也是有些傻眼,“再说我也没说要现在谈啊!”
鲸脂人:“……”
鲸脂人:“你最好快点给个回应,它看上去好像已经准备动手提溜你了……”
许冥:“……”
“还请稍安勿躁!”下一秒,便见她果断抬头,朝着空气又是一笑,“不必心急。”
“关于我即将和您交涉的内容,其中有些涉及到内部的条款和合同的签订,我这边需要和单位再确认下。另外,我同伴看样子也需要好好休息,她所负责的那部分文书也得另外准备……”
不等对方给出任何回应,她已经自说自话地给出结论:“明天吧。等我们这边都敲定好了,明天会尽快再来找您的。”
“……”
话音落下,走廊内又是长久的静默,不知梅开几度。
又过一会儿,却见几个工作人员忽然动了起来,越过顾云舒和许冥,径自往外走去——再之后,方听鲸脂人发出一声半死不活的欢呼:
“它终于走了。
“恭喜你,又捞到几个小时活命。”
许冥:“……”
能不能说点吉利的?
她在心里埋怨一句,终于挪动脚步,拖着右脚朝旁边走去,俯身查看起顾云舒的状况。
另一边,走廊的尽头,方雪晴也终于收回视线,与凌光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后几步,蹑手蹑脚地返身上楼。
而几乎就在他们退回二楼的同时,许冥终于绷不住,一下坐到了地上。
“诶、诶?”脑袋里传来鲸脂人惊慌的声音,“你没事吧?腿软了??”
“软个头,骨头疼。”许冥忍不住皱起了脸,“应该是使用纸袍权威导致的副作用。尤其是膝盖骨这儿,酸疼酸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