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主她为何那样(女尊)—— by道玄
道玄  发于:2023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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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通彻灵魂的感受贯穿他的脑海,他甚至觉得此刻的薛玉霄与当年的青梅玩伴,恍惚间并非一人。王珩望了她很久,忽然笑起来,在笑中却又低声啜泣,声音微抖地唤她:“姐姐。”
是义姐的“姐姐”。
从此以后,他可以正大光明地这么叫了,不再担忧名声如何。因为天地之间,两人尘缘已绝。
大江东去去不还(1)

王丞相病重,凤阁一应事务由薛司空暂代,九卿辅之。
对大军封赏之事,皇帝与凤阁商议数日,赏赐的金银礼物倒是堆积如山,只名位尊荣悬而未决。这日,谢馥正于殿内答复文书,宫侍忽然来到,禀报:“陛下,四殿下没有去宴会相看,让满席年轻贵女空等了一日。”
谢馥近日频频安排宴会,谢不疑与凤君的关系走得太近,加上他对于薛玉霄的私心昭然若揭,谢馥已经不打算把他留在身边使用——废弃使用的最好方式就是将他下嫁,再传旨将其妻主调至外郡,远离京都。
这样名正言顺,合乎情理,没有什么好指摘的。
谢馥皱眉问:“他又跑了?”
宫侍颔首,又答:“殿下骄纵任性,常常相逼,我等不敢拦阻。”
谢馥冷道:“把他找回来进宫见我。”
宫侍应声而去。
谢馥身侧除了几个掾史,唯有新任紫微卫统领谢若愚在侧。谢若愚此人行事与上一任不同,只要皇帝不谈之事,她必然天聋地哑、一概不问,沉默到了近似愚笨的地步。
此人入京后,答复皇帝,称路上急于换马,将侍从弃在驿站慌忙而来,不想路上马匹累倒,另一族妹摔下马匹时后脑触及坚石,头破意外身亡。她顾惜同族之情,已派人收殓尸首择日厚葬。
谢馥并未相信,这只是谢若愚与族人争权夺利的后果,她只需要使用其中的胜者。
而谢若愚接任后表现得非常安静谨慎,极少发言,除了去茶馆听书外,几乎与朝内其他臣属没有交往,直到粮仓之事办完,涉及此案的小吏被早早秘密斩首,也没有丝毫风声泄露,她才算终于放下心来,正视此人。
“若愚。”谢馥指了指对面的位置,“昔日凯旋侯向我举荐你,说你机敏,我看她的眼光错了,你是个哑巴,哪里有机敏之象?不过当哑巴很好,这样,就很好。”
谢若愚却没有坐,只是行礼低头。
“既然她举荐过你,那朕也问问你的想法。”谢馥盯着她被官帽覆盖的鬓发,“朝野上下有数道折子,为薛玉霄请封王爵之位,升三级,为卫将军,秩二千石,位次三司。又有几道劝说的奏章,说王爵之位功高震主,既然封赏,必然远去封地。如此重臣,怎敢让她离京、不在朕的眼底呢?”
谢馥并不想为其封异姓王。
谢若愚垂首答:“朝内要务,愚一介武妇,不敢应答。”
“但说无妨,朕免除你失言之罪。”
谢若愚迟疑再三,言:“陛下为主,天下自然听闻陛下之心意。况且丞相老矣,若是没有了丞相,凤阁众卿当即四分五裂,彼此反目,乌合之众耳。我闻现今众人已蠢蠢欲动、各执一词,互不相容,连大司空也难以凝聚……世家既然相敌,又有何可虑?请陛下自定即可。”
谢馥盯着她的脸,而对方却马上恭谨地垂下头去,让谢馥的视线无法落在面上。皇帝沉吟片刻,抬手批复,殿内静寂非常。
半炷香后,她又道:“粮仓的事,你做得很好,干脆利落、死无对证。”
谢若愚答:“理应为陛下分忧解愁。”
“粮草之事关乎大局,如果换了别人定会疑惑,你为何不问?”
为何?谢若愚在心中想到,即便不交给我,也会交给其他人去做。若是兵败出了乱子,亲手换粮之人非我,幕后主使非我,有何惧哉。如若你昏庸无道、激怒了众人,我一个活人,难道不会因时而变,当众揭发?
她正欲回答,殿外猛然响起一阵喧哗声。几人宫人喊到“殿下、殿下等一等通报”、“陛下有公务在身,谢统领还在里面,不可擅入啊殿下……”
声音混乱地交织在一起。
谢不疑推开阻拦的宫侍,面无表情地走来。他一身海棠红衣衫,身戴金铃,响声阵阵。墨发松松地编织束起,碎散青丝流泻下来,慵懒散漫,不顾礼数。入殿时看也不看谢若愚,直接道:“皇姐之无情,真乃我生平仅见。那些草包纨绔之流,不过沾了点士族的荣光罢了,便对我评头论足、挑三拣四,恶心至极。”
他的诘问丝毫不留情面。
但谢不疑本人——他自己,其实并没有生气,甚至连对此事的愤怒也没有多少。他只是模糊地感应到了谢馥要舍弃他,要让他离开京都的预兆。而他有心事未了,绝不可能屈从。
“衣冠不整,像什么样子。”谢馥斥责道,“不报擅闯,你的胆子也太大了,是该好好管教一番。”
谢不疑讥讽道:“管教于我?皇姐立身若正,自然可以管教我。但皇姐能把恩师丞相活活气死,还有什么颜面来管教我。”
此言戳中谢馥痛点,她面色瞬变,眸光阴冷:“四郎,丞相只是劳累生病,与朕何干。你如此言语,连我也不能容忍你了。”
谢不疑闻言笑了笑,说:“真是辛苦皇姐忍耐到今日。”
若在往日,他的脾气尚有几分收敛。但因为连日来对薛玉霄的担忧、被拘束看管不能相见,甚至连她的消息也很难听闻……谢不疑心中郁气难发,急痛不止,他没有半分退让,当着谢若愚的面取下身上的黄金装饰、将珊瑚宫的小印摔至在地,连名贵的、花卉染之的红色外衣也脱了下来一并卸除。
谢不疑身上金饰尽除、着一素白衣衫,行动无声,没有香囊、玉佩、印章,身上连半点尊贵的痕迹都消失了。他冷冷道:“血脉之论早就该死!我与你共一姓氏,同居宫闱,深感耻辱。宁愿卸此姓氏,不为皇室之子,为白衣庶民,好过做陛下的血亲姐弟。”
说罢转身离去。
谢馥咬了咬牙根,冷漠吩咐道:“四皇子言行无状,把他幽居在珊瑚宫,我下旨赐婚,择日出嫁,这期间不允许别人探望。”
宫侍彼此相视,皆胆战心惊,答:“是。”
皇帝驳回了为薛玉霄封王的请求,仅加官封赏,册卫将军之职。随后又传一道赐婚圣旨,将四皇子谢不疑许配给了江东孙氏女郎,选定吉日在京完婚。
在旨意下达之夜,谢若愚归寝居,照常更衣卸甲、除去佩剑,她换好衣服正要就寝时,突然脊背寒毛倒立,危机大作,如芒在背,她扭头欲看,一道破空声骤然袭来,砰地一声闷响,擦肩刺入木门内,飞刀穿破木质,几乎透门而出。
谢若愚浑身冒出冷汗,转头拜倒:“不知是哪位大人下降寒舍,还请一见。”
寝居之内,忽有一人抬手点起烛火,在一道幽暗火光之下,她听到一个非常平静、熟悉的声音。
“噗呲”,火烛声微响。
“谢统领居所上下,仅有数人伺候,简朴谨慎至此,比上一任有过之而无不及。”
火光之中,谢若愚抬首凝望,见到薛玉霄着一身玄色衣袍,锦带玉钗,将烛台上的白蜡点起。在她身后,有一个戴着面具的佩剑江湖客,沉默伫立,身如青松。
“原来是将军亲临。”谢若愚心中忽然一定,试探道,“陪都官道上,还仰仗大人指点明路,否则如今处境不知如何。”
薛玉霄低声一笑,道:“谢大人十分果决,能手刃族亲,闻皇位而暴起发作。要是陛下知道如此猛虎装作绵软愚笨模样,又要生疑变脸了。”
谢若愚答:“对我只是生疑,对拦路而以皇位相诱的将军,却是立斩不容啊。”
“斩我?”薛玉霄用铜挑轻轻拨动着烛芯,“军府义愤填膺、群情激奋,连拱卫皇室的京卫都怨声载道。如今丞相病重,世家离乱,局势动荡,乃是英杰辈出的大好时机,陛下即便下命斩我,却不知有多少人愿对我兵刃相向。”
“将军亲军四千,部曲无数,军中好友遍地,屡战屡胜,声望甚隆,陛下为之忌惮已久。”谢若愚道。
“她难道不想杀我?她杀我之心愈演愈烈,只是无法动手罢了。”
薛玉霄转头看向她:“我寻统领,只有一事相告。统领是一个聪明人,我不需要你为之冒险,只要大势将顷之时,你将谢馥所为公诸天下,我自然辅统领继任为帝,至于她的遗诏、圣旨,皆请付之一炬。”
她说这段话时,身后之人呼吸一顿,忽然将手掌压在她肩上,掌心拢起。
谢若愚更是浑身微颤,她再三抑制,平息了心中的波澜翻动,忽而起身,与薛玉霄正视:“将军此言当真?”
薛玉霄道:“你在她身边久了,难道看不出谢馥刚愎自用、傲慢多疑,你为她所做之事,一旦成了把柄,她就会立刻抽身急退,让你代她赎罪而死。譬如皇仓那几个看守的胥吏,难道她们的玩忽职守是真?还是验查粮草的官员小吏贪污受贿是真?不过是遵皇命行事,却被皇帝抛弃,她如此无情无义,统领为她效命,不觉得唇亡而齿寒么。”
谢若愚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她给人的感觉与那日的公子完全不同。那日公子驾车而来,以匕首、侍卫相逼,一身寒凛之意,仿佛判人生死、诱人行险。而薛玉霄却始终笑意盈盈,眉目温柔,语声亲和,仿佛她确实为人着想,视人为友,让谢若愚几乎觉得她确实担忧自己的安危。
薛玉霄掸了掸衣袍,起身上前,握住她的手:“我在暗处,统领在明处,我尚且现身一见,为统领未来着想。”
谢若愚盯着她的脸,想起那日在宫殿之上,谢不疑与谢馥之间的争吵言语。对于血亲都没有容忍进谏的肚量,何况两人仅为同族,她飞快地思索斟酌,沉默半晌,忽道:“尧禅于舜,舜禅于禹,将军不欲受禅?”
薛玉霄只是微笑回复:“禅让乃是自愿,那要看统领之意。谢氏曾为司马氏择地封王,天下富庶之地,皆随统领之便。”
话至此处,两人才算是终于真心相见,表明本意。谢若愚虚浮着的心绪陡然落地——她知道薛玉霄为此事图谋已久,绝不可能只做什么开国元勋、什么亲重爱臣……她位高至此,家门煊赫,上面只有称帝可进一步。然而对方三番五次以“辅佐”之名利诱,谢若愚恐惧皇位之大,不敢轻易咬钩。
她虽然野心勃勃,对自己的本事却能称量几分。那是一个极为冰冷、严酷的位置,有薛玉霄从旁,她也会像谢馥一样寝食难安,夜夜怀疑。
谢若愚从喉间溢出一声叹息,闭目斟酌,忽然道:“建安宝地,正合我意。”
此地远离两京,十分富庶,而地方王侯位高权重,百姓供养,从统领亲卫一举为亲王,中间跨越无数品级、越爵而册。
薛玉霄道:“请侯时机。”
言语至此,谢若愚当即颔首,向她的方向行礼。
礼毕之时,室内烛火忽然被剑风所灭。谢若愚重新点燃时,面前已空无一人,唯有后门敞开,夜风吹荡。
悄然离开谢若愚的居所后,两人行至僻静无人的一处所在,李清愁忽然扯下面具,盯着薛玉霄问道:“你托我今夜助你,是为了谋逆?”
薛玉霄抬手摸了摸肩上被她抓了一下的地方,轻叹:“好在你很有耐性,听到我所图谋之事,居然面不改色。”
“玉霄。”李清愁神色一肃,“此乃夷三族的大事,你为何先前并不与我商议。况且如今朝局、军府虽乱,却仍旧有许多人心向皇室,无论你成功与否,必视你为反叛逆贼,你的名望就此污浊,再难洗清,流言纷乱,不能阻挡。”
薛玉霄淡淡道:“不过外人之议。难道谢氏得位,就比我光明磊落?”
“外人?”李清愁墨眉紧蹙,“那是世家,是大族。此路不能回头,日后史书笔墨无情,将以‘反贼’喻你,婵娟一代名将英杰,若受此辱,声名尽失,难道不能再忍耐一时,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薛玉霄轻声重复,“是有你我在,所以大军尚能凯旋,若她什么时候再度从中作梗,戕害忠良,让军府分崩离析,则北征无望!丞相如今不过三五日光景,命烛飘摇风雨之中,病榻喃喃,不过还于旧都四个字。你让我如何忍耐?”
如果王丞相尚在朝中,她顾忌老臣为天下之心,尚且可以忍耐。而且有王秀在的凤阁,才算是一台受过润滑的国家机器。如今世家争权,内部斗争严重,若不举大事镇压各族,恐怕连繁华安定的京兆都要生乱。
李清愁沉默半晌,在她默然之刻,薛玉霄忽然伸手抓住她,道:“这世上只有你,我能放心交予你一切。李清愁,你是唯一一个我能托付山河之人,若我此番未成身死,请你从中取利,以壮声名,再图大事。”
李清愁怔怔地看着她,不由自主道:“婵娟……”
她顿了顿,问:“打算何时动手?”
薛玉霄道:“等两件事。一则,我派遣出去的商船满载而归,需时日归京复命,她们已受书信前来,只是掩藏行踪,避人耳目,行动缓慢。二则……我不愿意让丞相得知此事,待她驾鹤西去,义弟扶棺前往道观守灵服丧,才可动作。”
李清愁道:“届时请让裴郎君同往道观,陪伴王郎。我愿佩剑守于观外,事成之前,必然寸步不离,免除婵娟后顾之忧。”
薛玉霄却摇头:“他不愿意的,他必定……陪伴我至最后一刻。”
天边晨光微露,泛出一线鱼肚白,下一瞬霞光迸发,初霞染透东方。
大江东去去不还(2)

五日后,丞相仙逝。
百官相送,皇帝亲自前往举哀,于众人面前为王秀追赠官衔,赐金银绢丝无数。又数日,谢馥忽然更改圣旨上曾经写明的婚约日期,命宫闱加紧赶制礼器、在本月底为四殿下成婚。
自春秋以来,皇室之子成婚从定下婚约之日,到真正礼成之时,中间近乎有一年的时间,这么仓促的情况实在少有。
不仅少有,将皇子仓促下嫁,还会损伤谢不疑的声名和体面。不过谢馥对他已经厌烦至极,加上谢不疑幽禁珊瑚宫的这段时日闹出来许多事情,她宁愿略伤颜面,也要了结此事。
皇子的婚宴,皇帝、百官及官员家眷都会参与。王秀病故后,京华内斗严重、时有冲突发生,一片死气沉沉,这是最近唯一一件“喜事”。王氏在朝的族人大多在道观陪伴珩公子服丧,呈递文书请求,所以得到不必前来的特许。而司空大人暂执凤阁,劳累日久,身体不适,也并未前来。
礼节从黄昏开始。
这场筵席由内宫与礼部合办,问名、采纳等礼皆备,日期则有皇帝请人算定,虽然仓促,规模却不算小。薛玉霄携裴郎前来,在侍从引路下入席,见到孙氏女入内。
“……此人恐非良配。”裴饮雪低声道。
薛玉霄闻言,侧首与他贴近,轻道:“我倒是没有听说过什么风声,这怎么说。”
“你征战在外,一年中有几个月是留京的?”裴饮雪声息微顿,续道,“内帷宴会上传闻甚多,这位孙娘子有酗酒后鞭挞侍君的劣迹,虽是名门之后,郡望甚高,但其本人却喜怒无常,至极暴怒时难以理智,伤人至死。……谢四的赐婚太过儿戏了。”
薛玉霄道:“她待自己相处多年的弟弟尚且摆布如儿戏,何况他人。”
两人言至此,点到即止。
孙氏女之侧,由宫侍引谢不疑随之入内。然而这宫侍却并非珊瑚宫在他身边伺候的那几个,反而十分面生。两人行礼拜堂,进行仪式时,这名宫侍便会紧紧攥住谢不疑的臂膀,将吉服攥出深深的褶皱,颇有胁迫之感。
不光是薛玉霄能看出气氛微妙,其他朝臣心中也大略推测出陛下与四殿下的关系愈发紧张,唯恐会惹出互相怨恨戕害之事。而孙氏女已受官职,完婚后不久便可归于江东故地,让四殿下远离京兆。
虽是大喜之事,然而丞相故去不久,婚宴气氛仍然十分沉闷。加上凤君不同意婚事,不肯来受礼,全程气氛沉闷、黯然无声。
酒宴毕,到皇帝銮驾回宫之时。谢馥步出中堂,行至庭院,庭外举华盖旗帜的宫侍忽然仰头拜倒,浑身颤抖、哆哆嗦嗦地禀道:“陛下……园外尽是佩甲之兵!”
众人闻言骤然一惊。
谢馥面色一变,扭头看向孙氏众人,此处为孙氏园林。而迎亲归园的孙氏众人则惊慌失措,仓促解释道:“实非我等所为,有贼臣乱京……有贼臣啊!”
谢馥的目光扫视众人,她身后立着紫微卫统领谢若愚,皇帝随身的亲卫将陛下拱卫其中,另外的人马则冲出去与逆臣之军对峙。
春日夜风,拂过檐下朱红纱灯。烛火被血色绢纱映照着,光华投满谢馥的帝服。她的神色阴沉不定,道:“众卿皆在此宴之上,外面是军府谁的人马!怎么,要造反谋逆么?在场英武将军无数,还不率亲军为朕斩了外面那些乱臣贼子!”
此处离园外尚远,或许是两方对峙,没有动手。也或许是交战声还未激烈到令人听闻。此时此刻,面对甲兵围困的局面,她一人与众臣相对而立,竟然寂静至极。
“军府众将难道皆为反臣?”谢馥加重了语气。
有人难以忍受谋逆的指摘,起身道:“陛下莫惊。来人,拿我的令牌传右武卫府发兵,绞杀反贼。”
“传我的令牌突围,让我园中亲军发兵!”
“隔一条街就是臣之居所,有部曲上千,立即可以救驾。”
众人纷纷而起,表露心意。军府对皇帝虽然颇有怨言,但还远远没到会应声而反的地步,众人将家眷移至内院,妥善安置。大多数有名有姓的都尉将领都起身表明态度、调兵救驾。
满座席内,只有薛玉霄安坐如故,斟酒自酌。
已有少数人发现这一点,心中的惊慌恐惧之意缓慢浮现。谢馥定定地看着薛玉霄,耳畔尽是众臣“救驾杀贼”的言语,她的面颊被红纱灯映照着,一半侧颜沉入血色当中,透出一股冷峻阴郁,她问:“薛侯为何一言不发?”
薛玉霄正斟酒,没有理会她,酒盏渐满,她抬手敬众人,一饮而尽,旋即起身。
这时,一个紫微卫浑身是血地扑进来传信:“陛下,园外乃薛侯帐下精锐,我等实难抵挡!”
“薛玉霄!”
“侯主!”
“将军啊!”
自军府乃至群臣之间,乍然响起数声惊叫。薛玉霄掸了掸衣袍,环视众人,淡淡道:“诸位同袍,稍安勿躁。”
“薛婵娟,你让我们如何安定?将军是英杰人物,为何做此谋反背叛之事!”
“还与她费口舌做什么?此人已非朝廷的侯主了!合该当场授首,以正天下之风——”一个文官义愤填膺道,说罢,抽出剑器指向薛玉霄。
剑为礼器,尤其是青铜所铸之剑,是可以出现在这种场合的。
薛玉霄身后,韦青燕垂手按剑,蓄势待发。
“非我背叛大齐。”薛玉霄走了过去,抬手轻敲剑背,她盯着那名文官的眼眸,手中骤然一紧,将剑背扣住,臂膀用力,使此剑脱手落地,发出“哐当”一声响。她摇头一笑,继续道,“乃是陛下背叛大齐啊。”
那官员惊骇慌张,后退数步,一直栽倒在坐席后方的柱子边。
她转过身,走向谢馥,两人隔着五步左右站定。庭院内红烛依旧,血色光影也一同沾染到了薛玉霄的肩侧,两人四目相对。
“果然是你。”谢馥盯着她道,“终究是你!薛玉霄,你早有反心,为我检籍土断、为我收复徐州,不过是虎狼之假面,鹰隼一时之忍耐。”
薛玉霄道:“我从来不是为你,是为天下众人。”
“众人?”谢馥闻言笑了起来。十六卫已经回京,薛玉霄手下并没有那么多人马与京卫对抗,因此她心中虽然混乱了一瞬,但马上又镇定下来,“你没有见到众人欲杀你吗!诸位爱将还不动手,这是在等什么?!”
众将下意识地按住兵器,场上只有剑、戈两种作为礼器的兵刃,在参宴时从腰间解下,由贴身侍从保管,如今事变,皆握剑抽出,然而剑身刚刚出鞘,将领自己便心生疑虑。萧平雨握剑又松,反复又握紧,低声问桓二:“我们要对她动手么?”
桓二跟薛玉霄两次出征,两人交情虽然不够深厚,但到底并肩而战,同袍之谊。她本人又对薛玉霄极为钦佩,此刻心中煎熬不已,咬牙寒声,违心道:“你也要做乱臣不成?”
萧平雨道:“大义在前,我怎敢如此——”
众人围困之中,唯有李清愁沉默不动,没有反应。一旁的李芙蓉心中波澜涌动,掌心紧紧握着剑鞘,从齿根间吐出几个字,低声试探:“你这是什么反应?你的好姐妹欲作反贼,你不杀她,难道你是共犯?”
李清愁瞥了一眼她的手,道:“芙蓉娘剑都拿反了,这就是你的杀心?”
李芙蓉动作一滞。
薛玉霄在军中声望太高,一时之间,众人虽然持兵上前,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冲上去与之相斗。被护持在另一边的谢馥心中愈发沉重,她将令牌交递给谢若愚,吩咐道:“命人悄然逃窜回宫,取凤君的一缕头发回来。”
谢若愚看了她一眼,立即吩咐人去办。
薛玉霄身侧虽然只有韦青燕一人,然而面对众人相围,却没有丝毫担忧——这些人唯有军府的几位娘子值得交手,其余文臣属官,不过一合之敌。李清愁在身后观战,她并不觉得有人能伤到自己。
“非我叛陛下,而是陛下先叛天下。”薛玉霄向前走去,众将跟着移动,锋芒之中,她态度自若,神情镇定,摇曳的灯火映照着她的衣衫,将她映照出一片肃杀血色。“前线捷报连连,可再下赵郡旧地,如此良机,陛下却传旨召回三军,逼迫桓将军归朝。”
这也是军府多日不满之事。
“此事有凤阁允准,丞相之印!皇命如山,岂是你谋反之理?”谢馥道。
“丞相之印……”薛玉霄轻轻一叹,“陛下为了逼丞相应允此事,将前线粮草更换为草絮,迫使三军无粮而必还,却不将此事告知将领。丞相得知,怒急攻心,病势沉重,陛下却以探望之名,行催命之实。如今她已故,却又成了你的护身符,真是利用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啊。”
谢馥面色一寒,她冷漠道:“皇仓之事乃是小吏所为,空口污蔑于朕。别说这是污蔑,哪怕是真的又能如何?我是皇帝,是血脉大统,众人还不拿下反贼?”
在其愤怒之下,终于有一臣属冲上前去,将剑锋刺向薛玉霄,却被韦青燕反手挡下,震开兵器。薛玉霄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干扰,她道:“昏庸之帝,能臣当废之,请宗室择女另为明帝,方可继大统。这是为天下所想。再者……众人现下在这里与我对峙,不过是等待亲军到来救驾,等待十六卫发兵剿灭我的部下……你们真的觉得,我仅有四千亲卫在京么?”
此言轻轻落下,却震透水底,惊起千丈骇浪。
夜中发兵,行动仓促。左武卫府众军士救驾而来,远远见“薛”氏旗帜飘荡,精兵覆甲,尽是良马锐器,军士议论纷纷,在前的两位凤将议论道:“乱臣何在?反贼何在?段都尉命我等前来,消息却不说明,可这明明是薛将军救驾之军啊!”
段都尉即是当初受过薛玉霄提携之恩、出身寒门的段妍。
“将军部众怎会与紫微卫、与另一卫府的京卫厮杀……”
“一定是有京卫反了!”凤将言之凿凿,“将军打退鲜卑,得十年一胜,守徐州吓退千军万马,这样的名将忠良怎会造反,我们快去帮薛将军。”
“言之有理!”
不多时,又有士族部曲前来,她们救驾还在其次,是为了救自家家主要紧。众人见京卫、紫微卫、以及薛氏亲军,还有另外将军都尉的亲军交战混乱,街巷血光冲天,门户紧闭,对手中的消息看了又看,不能确定。
一旁家兵道:“统领,家主让我等接应襄助的是哪一方?”
统领看这场面与消息对不上,当即极速叩击窗棂门户,叫起里面躲避的百姓,大声问道:“可知乱贼为谁?可是薛玉霄?!”
百姓躲在窗下,不敢露面,又不敢回答,左右看看,一年轻夫郎问岳父:“薛玉霄可是菩萨尊名?”
其岳父已老迈,望了一眼家中供奉的生祠画像,连连点头。
夫郎推一推妻主。当家人便回道:“我等不知乱贼为谁,但绝非薛大人!菩萨爱民如女,德高望重,行事皆有道理,怎么会做坏事?”
统领连问几家,都是这个说辞,她犹豫道:“薛侯乃是救主之军?连这条街的百姓都不知道她造反,凯旋侯怎么会是反臣呢?莫非家主消息有误……”
“统领,主母安危要紧啊!”部曲催促道。
统领心乱如麻,便道:“我们大喊勤王救驾,然后冲过去帮势大的那一方,还是早与主母相见为要。”
战局愈发混乱,知道情报的、不知道情报的,还有故意传信有歧义、或是见风转舵的。十六卫诸多人马连同军府亲军赶来,居然僵持不能下。至最为混乱之时,已携“明圣观”人马入京的周少兰、关海潮等人共集结至此,见这样的情状,连她们都有点懵了。
“大姐,”关海潮瞪大眼珠,“少主难道还联结了她人?不是说让亲军勉力撑持到我等前来么,这、这打得不是不相上下么,这都哪儿的人啊?”
周少兰面色一凝,从袖中抽出最后一个荷包,解开荷包一观,旋即道:“传令明圣观所有人马,上前喊‘昏君逼杀忠臣,我等誓死救出大天女’、‘天下为大天女所庇佑,昏君无道,有德者昌’、如果有人以救驾之名拦阻,就喊‘我等只为救薛将军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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