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主她为何那样(女尊)—— by道玄
道玄  发于:2023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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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锦章立刻道:“不用。”又大声重复,“我记得的!”
薛玉霄:“……”
他今天怎么了?是人体的音量键坏掉了吗?
崔七闷头写完,父亲交代的事他明明熟稔在心,这会儿反而写得额头微汗。他放下笔,默默地挪回原位,感觉薛玉霄身上的香气慢慢散去,变得非常淡薄。
他抬手闻了一下自己的道袍,上面被中药的味道浸透了,只能闻到一点浮于表面的甜香。崔七放下手,神情一会儿纠结、一会儿坚定,变化多端,他看着薛玉霄整理名单,将崔氏曾经无理兼并抢占的土地划分出来——崔七才不在乎家里的地少了几块儿呢,他悄悄地道:“三姐姐,我炼丹有成,你要不要看看我炼的丹?”
这语气有点像一条摇尾巴准备显摆的小狗。
薛玉霄还不知道这两姐弟的胳膊肘全都往外拐,只觉得清查崔氏真是顺畅无比,她道:“什么炼丹?我看看。”
崔锦章献宝一样掏出两个小盒子。
薛玉霄停笔打开,目光一滞,里面是血红的一颗朱丹,仅凭肉眼,她就感觉重金属超标了。
“怎么样?”崔锦章期待地问,“是不是看上去很成功?”
薛玉霄话语一噎,半晌道:“你没吃吧?”
“还没有呢。”他答。
“不许吃!”薛玉霄立刻道,“这种丹药……呃,效果比较,特别。你的小身板承受不住。”
“哦。”崔七点点头,说,“我用了丹砂呢。”
丹砂……硫化汞啊?古代炼丹术还会用到黄金、云母、硝石之类的,吃多了永登极乐真不是闹着玩的。不过东齐也有服散的潮流,他炼出来的这种东西说不定还真有人会积极地来吃。
薛玉霄打开了第二个小盒子,里面是一颗黄灿灿的金丹,还散发着金属炼化的莫名味道。她同样告诫崔锦章不要随意服用,随后突然发现盒底还有一包黄纸,将纸张打开,里面是一些黑色粉末。
薛玉霄愣了一下,靠近闻了闻,有一股氢化硫的味道。她脑海忽然空白了一瞬——我靠,火药?
公认的火药发明者是药王孙思邈,他也是一个炼丹家。不过早在春秋时期,《范子计然》便有“硝石出陇道”的记载,古代的炼丹家们有可能早就在不停的火炼实验中发现了黑火药,只不过没有具体写下配方……
正在薛玉霄怔愣时,崔锦章将黄纸叠起来,道:“这个很危险,是我在外行医驱赶不轨之人所用的。你别靠近。”
“不轨之人?”
“是啊。”崔锦章理所当然道,“我一介儿郎,就算轻功尚可,也不能没有防身之术啊?这东西点起来会着火作响,那些土匪强盗不知道是什么,害怕受伤,就会被吓走。”
薛玉霄望着他凝噎良久,道:“……此物的配方……”
她虽然知识面很广,但也不是无所不能的。薛玉霄知道大约跟硫磺、硝石有关,但这种有杀伤力会爆炸的东西,还是确认成熟的配方比较好。
崔锦章立刻道:“这是葛师不外传的火炼术。”他看着薛玉霄这张脸,与她凝望的视线对视,掩在袖中的手指默默掐了一下大腿——坚定,要坚定啊!就算三姐姐以美色诱之,也要守住原则,我可是立志终身行医……
然而薛玉霄却十分善解人意,并不追问,将注意力转回公务上。
崔锦章没等来她的再度请求,反而有点儿不适应。他拒绝得好像太坚定了,要是她要此物乃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呢?崔锦章左思右想,正要开口,薛玉霄却合拢户籍文书,起身道:“辛苦两位相陪,比我想象中要顺利许多,不过我仍有要事在身,就不多留了。”
说罢略一拱手,转身离去。薛氏家兵以及皇帝特意派遣来保护她的京卫跟了上去。
崔七在座位上坐了坐,一转头,见到大姐支着下颔,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盯着自己。
他假装没看见,崔明珠却不放过:“七郎啊七郎,你怎么不坐到她怀里去?要是能嫁给薛三为正君,父亲半夜都会笑醒的。”
崔锦章起身走开,走到一半又折返,在大姐面前重重地“哼”了一声,直接道:“都怪你只知道享乐!”
说完刚走两步,再度回头,认真严肃地道:“谁说我喜欢她了!三姐姐虽然长得好看、有钱、又温柔可亲,我也不会忘记自己的志向!我说不会嫁人就是不会!”
“哦?我没说你喜欢她呀。”崔明珠眼带笑意,“还没走远呢,你这么大声再让她听见。”
崔锦章话语顿住,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一般猛地咳嗽起来。他面露坚决,又忍不住小声道:“反正我不会屈服的。凡求仙问道之人,少私寡欲、清静无为……”
薛玉霄离开后,又前往了几位大族之中拜访。她们的态度有好有坏,有些虚伪奉承、企图贿赂,也有些横眉冷对,面露忌恨……她神情平静,情绪稳定,对这些照单全收,进度不算慢。
至黄昏,回如意园的路上。薛玉霄在车中小憩,路遇李清愁等候在此,想要当面跟她道歉。然而薛玉霄一听说她拦路,以为她还不曾知情,便想着等做出成效、让她见到自己并没有太过伤害侨民时再重新相见。为避争执,便没有下车。
李清愁眼睁睁看着她的马车从面前驶过。
她的心啪嗒一声凉透了,在道边犹豫踱步……看来是把婵娟惹怒了,这男人好哄,女人要怎么哄啊?
她愁得头发都掉了几根,回到家中,冥思苦想地写了一封道歉书信。言辞十分恳切,比跟袁家公子袁意的情书还长,发挥毕生之所学,堆砌平生从不落笔的锦绣词句,派人送到了如意园。
但书信如石沉大海。
薛玉霄忙于公务,跟这群世家暗斗心机还忙不过来,这些私人名义的书信大多搁置。
李清愁几次登门,全都扑空了。她辗转反侧,夜间都时常惊醒,脑子里想到“婵娟在做什么呢?不会还生我的气吧?”,于是夤夜起身,望着如意园长吁短叹。
还好她身侧有位蓝颜知己。袁意出身大家,与她相见的机会不多,但他善解人意,很快看出情姐姐忧思难解,便提议道:“不如姐姐修书一封,托付给裴郎君,念在两家故交旧谊,请他说和说和。我曾在宴会上见过裴郎君,他着实是清绝脱俗的雅士,无怪乎薛侯如此疼爱,有他吹一吹枕边风,坚冰可化。”
李清愁想不出其他办法,便请袁意代她请裴饮雪帮忙。她一个女人,总不能给人家的侧君写信吧?
袁意颔首同意,次日便登门拜访,与裴饮雪长谈整日,又送了礼物,说了一车好话,这才离开。
当日,薛玉霄归园更衣。她还想着怎么从崔锦章口中问出火药的成熟配方,便突然发觉腰间更衣的手微微停顿。裴饮雪倾身低头,埋入她肩膀,轻道:“血腥气,你杀人了?”
薛玉霄道:“有抗命不从者。李芙蓉在旁探望,见那人言辞咄咄逼人,怒上心头,险些伤了人。不过我在旁边,没有闹出人命,只是一个士族女郎破了点皮而已。”
裴饮雪“嗯”了一声,没有起来,就这么贴在她肩上久久不语。薛玉霄抬手按住他的背,缓缓抚摸,温声问:“怎么了?”
“你与李掾本是同道中人,何必动怒。”他偏头靠近,薄唇贴近,一片微冷的气息落在薛玉霄如云的乌黑鬓发上,“我担忧你憋着闷气却不说,伤了身体。”
薛玉霄一时不解。李掾?她没跟李芙蓉生什么气啊?那家伙虽然像个可怕的反派,但刀又没架在自己脖子上,不过溅在衣服上几滴血而已。
但裴郎落在耳畔的气息微冷泛痒,薛玉霄不打算结束这个话题,道:“会生闷气的人是谁?输了一局棋就复盘多日,争强好胜……”
裴饮雪并不否认。他对别人并无好胜之心,只有薛玉霄不同。他执起妻主的手,唇瓣轻轻碰了碰她的指节,语意缱绻温柔:“我不信你真是神仙中人,毫无漏算,这双手就不能悄悄让我几个子么?”
他的脸颊贴在薛玉霄掌心,目光清润如初雪。
薛玉霄心中猛地一跳,说:“你不是不许我相让吗?曾经让过你,你就说我欺人太甚……”
“是你演技不好,总让我发觉。”裴郎无奈叹息,他的手指钻入薛玉霄的指缝,与她合扣住,耳语道,“你真的没生气?让我听听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忙了数日,既不理我,也不理别人……还不好好睡觉,我那犯困贪眠的婵娟娘去哪儿了。”
九州生气恃风雷(4)

第56章
薛玉霄的手指被他冰凉的指节穿过,指腹的肌肤缓慢地摩擦过去、扣紧。她胸腔里那颗心仿佛也被轻轻收紧、珍存爱惜地捧在掌心里。
薛玉霄顿了顿,回答说:“我倒是想睡,睡觉乃是人生一等一的乐事,只是公务繁忙,暂没有停歇的机会。”
裴饮雪道:“确实繁忙……明日要去清查琅琊王氏?”
那可是王丞相,当今重臣中首屈一指的凤阁尚书令,学生故旧为数不少。裴饮雪很担心她碍于丞相颜面,受到王氏族人的为难。
薛玉霄却不做此想。王丞相并非短视自私之人,大概并不会为难于人,就算真的为难,她也大可跑去太平园哭诉一番。司空大人的战斗力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握着裴饮雪的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是。不过你放心,王丞相眼光长远,胸襟宽阔,我猜她不会亲自露面。而且……我哪有不理你?”
裴饮雪注视着她的眼睛,他凝如清冰的眼眸与她相对,流露出一种稍稍可怜的伤心之意。然而他却不说什么,只是再度埋入薛玉霄怀中。
裴郎身量高挑清瘦,俯身低头拥着她,如同一只亟待安慰抚摸的小兽蜷缩身躯,窝在她怀里。薛玉霄莫名咽了下唾沫,她的手抵着裴饮雪的线条秀润的脊背——隔着一层飘如流云的霜色细葛长衫,抵在他隐约能抚摸出的脊柱线条上。
裴饮雪并不同王郎病弱,他虽天生寒症,身体却还很合度趁手——腰身窄韧,肌理光滑,带着一股如初冬微雪般扫过面颊的气息。薛玉霄的手臂环过去,半抱着他,旁边的灯烛就那么静谧地、无限沉寂地燃烧着。
烛火下,是裴郎乌黑的长发。
在灯烛燃烧的哔剥微响中,薛玉霄伸手取下他收拢束发的玉簪,一片漆黑柔软的青丝便落入手中,缠绵如流水地绕着她的指尖。她低下头,嗅到裴郎身上淡淡的幽冷梅香,轻语道:“怎么今日这么……这么……”
她读书破万卷,一时竟找不到恰当的字眼,只好含蓄道:“对我这么亲昵。”
其实她想说“这样娇气黏人”,但这四个字落在裴饮雪身上,让薛玉霄生出一种轻佻玩笑的不庄重感,她情不自禁地收敛了用词。
烛芯微晃,灯影摇摇。
裴饮雪低叹道:“我若再不同你说几句话,我之妻主将成朝廷的妻主了,原来做薛家夫郎,不仅要防圣上忽然赐婚、遣送男奴,要防着士族郎君们对你暗送秋波,还需与文书圣旨争夺宠爱……”
他说着,双手抱住薛玉霄的腰,略微挪下去一点,侧颊贴在她的胸前,听到“砰砰”的稳健心跳,心声磅礴动人。她柔软的胸脯抵着他的耳根,磨蹭着那块薄薄的、极易磨红的肌肤。
裴饮雪贴着她闭上眼,说:“……你就是没有理我,还想狡辩。”
薛玉霄的手指没入他的发丝间,唇角微扬,低柔道:“凡事总讲一个证据。”
裴饮雪道:“晨起鹤鸣,我让你吃了东西再走。你嘴上答应,却洗漱后就出门了,只想着清查户籍的公事,我叫你时,你都没有应。”
薛玉霄微怔,她在满脑子杂乱琐事中捋了捋,拽出此事,似乎确实发生。她道:“真有这回事么?”
“有的。”裴饮雪耳根发烫,他觉得自己太过斤斤计较,全无往日之开阔,但还是说了出来,“不理我也就算了,连生死之交的好姐妹也不理了吗?李掾的书信送过来几日,你搁置不看,是不是还生气呢?”
不待薛玉霄回答,他伏在她怀里微微抬头,下定决心,一鼓作气地贴上去,薄唇很轻地触碰了一下她的唇瓣、蹭了蹭线条流畅的下颔,声音愈发低微、却又愈发温润入骨:“真的在生气?我来哄哄你吧。”
薛玉霄本想说“什么书信?我怎么不知道”,话到嘴边,被这么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啄吻打断。她视线微滞,目光笼着裴饮雪的面颊,抬手摸了摸被亲了一下的地方,忽觉想要说出来的话卡在喉咙里,炽热地、蒸腾着一种无法理解的热意。
初冬之夜,纵有温暖炭火,也不该感觉到每一个字都沾着翻沸滚烫的热意。
薛玉霄喉间微动,将干渴的炽热感压下去。她已经忘了裴饮雪在说什么,只问他:“哄哄我吗?你这般孤高离群,不与世俗为伍,还知道怎么……哄好女人吗?”
裴饮雪看似步步接近,实则已经使尽解数、黔驴技穷。他最多不过是轻轻地亲她一下以作引诱,再过分的举止实在无从想象,便默默从她怀中起身,灯烛映着他欲脱离的影子:“我现在取书去学就是了……”
他却没能离开。
映在墙壁上重叠的照影中,薛玉霄忽然一把抓住他近在手畔的衣襟,将裴饮雪拉了回来,她的手顺着衣襟绕住腰、按着背,猛地翻身将他抵在竹席上,长发如帘般散落至裴饮雪身上——她腰上的环佩叮当而动,像是某种禁忌开释的铃响。
薛玉霄的手按住他的后颈,低头封住他未说完的言语。她觉得喉咙里的热意无处发泄、无可消散,唯有贪图他身上这点冰凉之气,才能咽下这股陡然而起的烈焰。
两唇相接。柔情如同一张破旧细密的网,被她释放出的攻击性和占有意猛然撞散。裴饮雪口中的空气瞬间被攫取干净,几乎有一种近似窒息的压抑,他是薛玉霄掌下抚摸的祭品、是菩萨佛陀座下的莲台,是一只被蟒蛇吞掉的瑟瑟小鼠……她好像真的能吃了他。
他本能一般地想逃。
这完全与情绪、与爱和欲望无关,这是一只猎物不意间踏入猎人的网中。薛玉霄平时的表现太过镇定沉寂,如同一片水平无波的湖面……但她并不是静谧的湖水,她是波澜万丈的海洋,顷刻间便能将他拖入溺水般的绝境。
她的齿尖碰到了裴饮雪的口腔,如此柔嫩温顺的小蛇,居然被噬咬出血气渐浓的破损。
这点清凉的铁锈味儿并不能很好地平息现状,裴饮雪抓住薛玉霄的肩膀,掌心渗出微热的汗,他的眼睫被眼泪濡成了粘连的几簇,从喉咙里发出支离的呜咽,简直像是引人凌弱的妙曲。
薛玉霄沉坠得更深了。
裴饮雪掰开她箍着腰身的手指,却因为指腹湿滑使不上力。如果在两人初见的那一夜,他一定有骨气握住金错刀,然而到此刻,他却连几根并没握痛他的指节都挣不脱。旋即,他彻底不能自由地呼吸了,必须要薛玉霄允许,才从与她唇锋相贴的间隙里获得一点空气——
裴饮雪挣开了一点距离,后颈被她牢牢垫着、掌控着,被薛玉霄拖回原位。
她稍微抬头,气息隔着很短的空隙落在他的下颔上,喃喃道:“哭什么呢……你不是要哄我吗?”
裴饮雪的心仿佛被抓握揉捏成了其他形状,在她手中百依百顺。他咬着齿列,仓促又慌乱地平复气息,慢慢地吐出几个字:“……咬到我了。”
薛玉霄抵着他的唇,吹了吹上面破损的伤口,说:“还有哪里?给我看看……”
裴饮雪很不相信地看着她,犹豫良久,这才张开嘴,露出还渗着血珠的舌尖。
薛玉霄面露微笑,她低头重新覆上,沾血的伤口被她“安抚”过——引起炽热的刺痛。裴饮雪敏锐的神经立刻绷紧了,他无措地用手撑着竹席,向后躲避、再躲避……随后又被薛玉霄追逐压来,腰带上叮当作响的环佩玉石,几乎摧人意志。
薛玉霄的手勾住他霜色的衣带,她想要再得到一些清凉寒冷的贴近,才能消止身上的无尽热火。
裴饮雪按住她的手,意识到自己其实很害怕。他的眼泪落在薛玉霄的手背上,声音也哑了,只低低地说出来一句:“不要……”
薛玉霄动作一滞,她看着手背上的泪痕,低头吸了口气,想起崔锦章曾说“裴郎君目前的体质还不适合生育”,脑海里的冲动便瞬间消退大半了。
她松开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我……”
裴饮雪把手缩回袖子里,青丝凌乱,眼眶通红,连嘴角都被咬破了。这时正偏过头看旁边的空旷处,擦了擦眼角。
气息渐稳,烛火的燃声重新占领上风。
过了大概十几个呼吸的时间,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
“对不起,我……”
“对不起。”
薛玉霄愣了愣,立即放松下来。她怕自己刚刚的表现真把裴郎给吓到了,便试图解释:“……你这样温柔体贴,我本来只想亲亲你,一时失了分寸。”
裴饮雪的墨眸犹带湿意,转过来看着她,声音沙哑:“我以为鱼水之事顺理成章。我、我也不是不向往与你……只是我还……”
薛玉霄道:“我知道,我知道。”
她摸了摸自己发热的耳垂,心说怎么回事,亲一口得了,怎么还搂着人家不放开……这跟流氓有什么区别?薛玉霄一面数落自己,一面伸出手,靠近受惊地小猫一样拍了拍身前的位置,诚恳道:“别怕,我不会乱来。”
裴饮雪望着她的手,慢慢挪了回去,安静地伸手帮她更衣。
她腰上的玉佩在解除时撞了撞,裴饮雪动作微滞,摘下玉饰的指尖都隐隐发麻。他喉结微动,敛眉不语,换了衣裳后又重新洗脸,擦去脸上不能见人的泪痕。
这过程中两人都没有开口,整理完毕后,裴郎用干净的布巾浸过热水,敷了敷眼睛,红肿之感逐渐消退。他坐在灯烛边,脑海内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薛玉霄的视线落在背后应当如何自处。
两人名正言顺、心意相通。他之前还气恼于薛玉霄是个不通情窍的榆木脑袋,因此多加引导启发。然而这回却被薛婵娟谦和温柔的表象给骗了,她素齿压出的淡血痕还密密麻麻地攀爬着一股无休止的热痛,裴饮雪既觉得自己胆怯无用,又对妻主产生一丝微妙的埋怨……咬得这么凶,他还以为要被吃掉了。
……要是重来一次,他就不会表现得这么笨拙青涩。
可这种话裴饮雪说不出口,他放下布巾犹豫良久,才道:“熄灯安寝吧……耽误你休息了。”
薛玉霄忙道:“不耽误。”
她也有点思绪杂乱,想要安慰裴郎,将炸了毛的小郎君顺着抚摸一遍,却又觉得自己此刻接近,看起来难免有不轨之意。
薛玉霄的脑子落入了这个领域,展现出与她平时完全不符的生疏。她话语顿了顿,又说:“你累了?累了就睡吧,我来熄灯。”
说着便起身,主动拿起烛剪,将灯花掐灭。烛台上熄了数朵光焰,只剩下最末端的一只银烛幽照锦榻。
薛玉霄放下烛剪,侧过头看向他,见到裴饮雪除去衣衫,露出一件薄薄的白色里衣,衣领上绣着一枝两三朵缀艳的红梅。刺绣出的血红梅花,跟裴饮雪后颈上隐约扣摁出的浅浅指痕相叠。
薛玉霄忽然想起拢住这段颈项的触感。
东齐男子仪态之美便在于此,陪都称之为“冰雕雪塑、松形鹤骨”。就是说美郎君的身姿挺拔、四肢修长。风月之士常常将修长白皙的脖颈也列入评价范围内……
薛玉霄正神思浮动,略微恍惚,恰逢裴饮雪叠好衣衫过来,她便匆匆收回视线,虚握一拳放在嘴边轻咳,掩饰方才的目光。
怎么能想得如此狎昵轻佻?亏她还自诩是个正经人。
裴郎的身形从身畔擦过。他默默地钻进被子里,紧紧地靠在床榻内侧,只占据了一点点地盘,受气一样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
薛玉霄欲言又止,只好也小心躺上去,两人中间隔了一大片距离。
银烛仅剩一根,又在床帐之外,极为昏暗。她左思右想,觉得此事还能补救,便转身过去想要解释,才一回头,就看到裴饮雪悄悄爬过来的身形。
裴郎的身影顿在面前。
薛玉霄:“……”
他在薛玉霄的目光下,像是被碰了一下蜗牛触角般,又无声无息地往回钻。
薛玉霄道:“……我没看见。我没看见……你过来。”
他不配合,把脸埋进被子里,闷闷地吐出两个字:“……骗子。”
薛玉霄怕自己太过主动,又吓到对方,便逐渐地伸出手过去,指尖轻轻地碰到他的手背。
裴饮雪缩了缩,她便追过去勾住指节。他浑身一僵,不动了,任由薛玉霄的手心包裹住他冰凉的手指。
薛玉霄握着他的手,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低声道:“冬日愈发冷了,你在家中记得添炭。我从来就没有生过李清愁的气,她真是太过虑了,还辗转多次委托到你这里。我一时疏忽,连你都吓着了……睡吧,夜安。”
他没有答。
窗外落了些小雪,枝上薄雪簌簌。
这雪下了整夜。
开始是小雪,后面居然愈发势大。等到晨光熹微时,雪地积了一寸半,靴子踩上去都会绵软地陷落进去,形成一个松散的雪坑。
薛玉霄睡眠不足,慵懒困倦,疏于妆饰。她也没让裴郎仔细打点。大雪天,只在常服外罩了一件白色狐狸毛的厚绒披风,挽髻佩钗,便前往王氏之地。
她临走之前,将李清愁寄来的道歉书信一并拿走,坐在马车上展开看了看。
李清愁这文笔不错,写得这叫一个言辞恳切,恨不得剖出心来给她看看。薛玉霄看得好笑,随手回复,只写了几个字:“已阅,勿忧。不许打扰裴郎清净。”旋即遣人送去。
道路积雪难行,行了许久才到王氏庄园所在。薛玉霄下车,接过韦青燕递来挡风的轻纱斗笠,金线绣鸾鸟的靴子踩进雪里。
路上有许多王氏家仆在扫雪,见了她都低头躬身行礼。到了留存户籍、保存买地契据的房中,里面坐着的几位王家管事纷纷起身,朝着钦差大人行礼。
王丞相果然不管此事。
在座除管事外,只有几个放鹿园的幕僚在侧。别说是王丞相了,连一个琅琊王氏的旁支女都没有派出来。
薛玉霄知道丞相大人意在默许,便向众人回礼,在她开口询问之前,为首的管事率先道:“请薛侯移步,再往里走走。”
这里是为迎接她临时收拾出来的办公场所,类比账房,属于二门之外。再往里走就有可能碰到男眷了,薛玉霄略感意外,问:“里面?唯恐礼节不周,有所冒犯。”
管事道:“有些事小的说了不算,还请侯主跟我们娘子仔细商议裁断。陛下圣旨,毕竟非同小可。”
她既然这么说了,薛玉霄也不推辞,跟着她往里行去。
走过覆着薄雪的鹅卵石路,大约半刻钟,眼前景象豁然开朗。薛玉霄没想到王氏管理农庄的园子,居然还栽培着这么大一棵雪松,松针上浮着雪花,形成一种独特的银灰色调。
在雪松之下,一人立在树下久久等候。此人穿得很厚实,只戴着一支素簪,清爽简洁,面对着一片结冰的池水,默然伫立,静寂无闻。
薛玉霄走了过去:“这位娘子可是奉命管理之人——”
话音未落,树下之人回首过来。掩面的薄纱被徐徐吹动,一双温然情动的眼望了过来。
薛玉霄话语一停,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容,先是笑了笑,随后叹道:“冰天雪地,你在这里做什么?玉行娘子的身体难道挨得住这样的寒意?”
王珩转过身,抬手向她行了一个女子之间的礼,眉宇俊秀,带着一丝书卷气:“虽是冰天雪地,但这份裁断议事的权力,是我向家母苦苦恳求而来。薛侯怎能不问检籍土断之事,先问候……我的身体呢。”
“土地不能自己长腿跑了,户籍也不会凭空蒸发,但你若是被冻坏了,恐怕举国上下的名医,全都要颦损双眉。”
王珩与她并行,走进室内。他其实也知道不能在外面等候,只不过心中煎熬难忍的翻沸苦意,在炉火边只会变本加厉。
两人并立同行,王珩感觉到她身上夹杂着寒气的熏香,情绪逐渐变得十分镇定。他亲自给薛玉霄倒了杯热茶,敛袖坐在她身畔,道:“想必你知道母亲的意思,她无意阻碍你。只是——朝廷钦差,怎么能不稍稍为难一下,以证明你领命操劳的辛苦?我代母亲问你三问,若玉霄姐姐的才辩足以应答,一切土断之事,莫不遵从。”
薛玉霄无奈道:“看来这一关是一定要过了。你我也算知音,就没有什么人情捷径吗?”
“有。”王珩居然点头,他看着薛玉霄道,“若我们没有退婚,你今朝成为王氏儿媳,我为薛氏女婿,则放鹿园以外的田庄园林、佃户商铺,自然任你处置。”
薛玉霄以为他是玩笑,随口接了一句:“为王氏产业而攀附嫁娶,那我薛玉霄的身价也太低了。”
王珩转头看向正前方,他的手靠近暖炉,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上面的金罩:“难不成……以琅琊一郡之富陪嫁,你才肯屈从?”
薛玉霄微微一愣,她听着觉得有点不像玩笑了,便谨慎道:“两家不可联姻,声势太大,过犹不及,请丞相三思。”
王珩袖中的手指略微一紧,掐了掐大腿外侧,他神情维持得很体面,心中却想“玉霄姐姐这是何意?听不出这并非母亲的意思,而是、而是我的试探吗?”
他转头欲开口,对上她坦诚认真的眸光,话语噎了噎,转而道:“……请薛侯作答。”
“薛侯”两个字咬得重了点,似乎是想通过称呼的变化,暗暗向薛玉霄传达一种类似撒娇的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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