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洁扭了一把自己的手臂，她心里钻出了这么一个念头：现在要是用两百块钱跟苏燕婷去换工作，她还愿不愿意换？
……或许她是愿意的？
曾洁一个夜晚翻来覆去没有睡着觉，第二天顶着熊猫眼找到了苏燕婷，“苏同志，我想跟你换工作。”
苏燕婷好整以暇：“换工作可以，但我要两百块钱。”
曾洁声音弱气：“一百，一百可以不？苏同志，咱们都退一步，换了工作，对你有好处。”
苏燕婷直接拒绝：“那就免谈——”
“行行行！两百，两百总行了吧。”曾洁一咬牙，想着换了工作后一劳永逸，两百也不是非常惊人的数目，她家里能凑得出来。
苏燕婷：“那我们找个时间把手续办了。”
曾洁忙不迭点点头，生怕苏燕婷又后悔。
苏燕婷给孩子喂了奶，把小晨晨交给孙玉华大姐帮忙照看，跟曾洁一起去把工作交换手续办好了，两百块钱也到了她的手上。
曾洁安心了。
苏燕婷见她那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心头好笑，同时也安心了，换工作的事总算圆满解决。
等一个星期档案交接之后，她们就要各自去各自的新单位报道。
看着那大红章盖上，曾洁心中感慨万千，要不是当时多嘴，想多贪心两百块钱，也就不至于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反而贴出去两百块钱。
——人占了便宜就要知足。
苏燕婷拿着两百块钱回到了福盛糕饼铺子，她直接分了六十块钱给孙玉华大姐，“玉华姐，谢谢你这几个月的照顾。”
孙玉华不要，苏燕婷硬塞给她。
她还去买了好几条烟，分给糕饼铺子里的男人；买了丝巾手帕，给铺子里的女员工。
苏燕婷：“等两天我照常请大家去国营饭店吃饭，到时候好酒好菜招待！”
同事们一听这话，全都高兴了。
“还是小苏同志你大方，会做人啊！”
“这烟是好烟，普通的干部买不到这种……小苏，咱们是搭了你的福气啊，以后多来咱们铺子里玩。”糕饼铺子里的男糕饼师，有了烟就乐得找不着北。
陈主任跟苏燕婷道：“真舍不得你啊，还以为你得在咱铺子里干一辈子呢。”
孙玉华：“她男人是军官，要换防要走的，怎么可能在这里待一辈子，唉……也是迟早的事。”
“小苏啊，走之前得让我们见见你丈夫吧？”
苏燕婷：“这样吧，等那天在国营饭店请吃中午饭，我把他喊过来。”
“行行行，必须得喊过来。”
他们都想看看这个温柔的大暖男政委长啥样。
赵晶：“终于可以见见你丈夫了，一直都没见过你丈夫的模样，还以为他让你拿不出手呢……小苏，你生得这么漂亮，总不会找个丑丈夫吧？”
赵晶促狭着说这些话，苏燕婷一个乡下来的农村姑娘，还能嫁个英俊有文化有知识水平的政委？别是个戴眼镜的小老头，年纪轻轻，三十岁白头的那种……换上中山装，活脱脱一个灰头土脸乡下老干部，土的要命。
苏燕婷好意思说自己的儿子长得像爸爸，赵晶猜测这孩子肯定像了妈！
孙玉华：“这孩子跟小苏长得不像，肯定像了孩子爸，儿子长成这样，亲爹还能差的？”
赵晶：“一般来说，男孩像妈，你们再仔细看看，等五官长开了，长得就像苏燕婷。”
苏燕婷嘴角一抽：“赵晶，你眼睛可真是别具一格，我倒是希望这孩子像我。”
简直睁着眼睛说瞎话。
赵晶哼了一声：“等你男人来了，咱们就知道晨晨长得像谁。”
赵晶不相信苏燕婷丈夫生得英俊好看。
提前在国营饭店定下了一大桌位置，豪奢一把，点了二十来个菜，无论是江戎，还是糕饼铺子的糕饼师们，都是力气大，又特别能吃的男人，若是分量少了，场面就不好看了。
若是有了剩饭剩菜，还能做点人情，各自分一点，这个时候打包剩饭剩菜，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苏燕婷把小晨晨丢给江戎抱着，让他们父子俩培养感情，而她则去招待客人。
江戎抱着自己几个月大的儿子，看着跟他一个模子出来的长相，他的内心淌过一阵暖流，却又觉得些许不适，那股暖流最终流进了冰山，消融殆尽。
虽然已经当了几个月的爸爸，却跟做梦一样，不真实，除了他刚出生时激动了几天，江戎再抱着个孩子，却有各种无法适应的情绪。
他觉得很别扭。
江戎以前觉得自己会期待跟苏燕婷有一个家，有爸爸，有妈妈，有孩子，他们是完整的一家三口，他的孩子会跟他幼年的时候不一样，他会在父母的陪伴下成长——想是这么想着。
但他觉得无比别扭。
作为父亲，理智告诉他，他应该爱自己的孩子，怀里的小东西是他的亲儿子……
他说服不了自己。
江戎心底忍不住排斥跟这个孩子接触，他不愿意看到这样与他相似的一张童稚的脸庞，就像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那些有关过去的事情。
江戎并不乐意去回忆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时期，他讨厌那种无法被自己掌控的生涯，讨厌那种颠沛流离的生活，更是不愿意想起寄人篱下的不安稳感。
他就像是一个被操控的皮球一样，一会儿被踢到这里，一会儿被踢到那里。
他看着这个跟他无比相似的孩子，他不知道自己是讨厌这个孩子，还是厌恶在看到他的时候，会想到自己那软弱任人揉捏的过去呢？
怀里的这孩子也是这样，他的亲儿子，吃喝拉撒都要依靠别人，人还傻乎乎的，见人就笑，也不怕外人把他给卖了。
江戎当真一点都不想看见他，尤其是厌恶看见他用一张与他相似的脸，露出这副傻乎乎的神情。
这忍不住让江戎想起，他小时候是不是也如同这样整天傻乐呵，咧开嘴笑得像个傻子一样，不管人家是好是坏，是否真心喜欢他，都乐呵呵地凑上去。
太傻了！
他讨厌这种全心全意依恋别人的感觉。
江戎咬牙切齿：“你还笑？你就不能像你老子一样聪明一点？”
他怀里的小晨晨根本听不懂人话，依然傻乎乎的咿咿呀呀吐泡泡，他被爸爸抱在怀里很开心，努力抬起手指嘿嘿笑。
江戎十分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在他一张婴儿肥的小脸上戳了戳，心里纳闷：长得像谁不行，为什么偏偏要长得像他？
江戎在心里道：爸爸讨厌你！爸爸讨厌你知道吗？讨厌你这张脸！
“怪就怪你不会挑地方长。”如果这孩子长得像苏燕婷，江戎觉得自己不会有这样的感受，他为什么会排斥自己的孩子？
都怪他长得像他自己。
随着这张脸越来越长开，越来越像他……那些早已经被江戎所遗忘的记忆和感觉，却都跟按下某个开关一样，一个接一个在他脑海里出现。
这些回忆和感觉越是清晰的出现，他就越是愤怒，越是产生想要破坏一切的毁灭欲望。
江戎压抑着这些感受，他不会也不想破坏掉如今他跟苏燕婷所拥有的一个“温暖的家”，他只是后悔让这个孩子出现。
对于这件事情，他不敢明明白白地说给苏燕婷听。
他害怕苏燕婷知道他居然是如此一个冷心冷情没有人性的男人，作为孩子的父亲，不但对孩子没有父爱，竟然还如此排斥厌恶他。

第74章 、纵容
孙玉华夫妻俩和陈主任一起过来了， 孙玉华笑意盈盈，她丈夫跟在后面不怎么说话，苏燕婷把他们带到一间包厢里， 江戎正抱着孩子坐在里面， 听见外面的动静，走出来迎接。
孙玉华惊奇道：“这是孩子的爸爸啊？不得了，果然跟晨晨长得一模一样。”
“来， 孩子让我抱抱，晨晨，看看姨姨， 长得又敦实了。”
孙玉华几个见到江戎大吃一惊， 抱着孩子的江戎高大俊美， 即便怀里抱着个奶娃娃，也不损害他的容貌气质， 他比常人站得更加笔直，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如同钢铁尖刀般的气势，眉宇锋芒锐利， 尤其是他的眼睛，透着让人叹服的矜贵气。
孙玉华觉得他像一把冰冷的刀， 又因为他的外表， 觉得他若是在旧社会， 就像是那种世家大公子，留洋回来的大少爷，矜贵骄傲，跟人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这男人长得挺漂亮的， 比起英俊，孙玉华还是忍不住用漂亮这个词来形容他， 五官长相精巧，若非一身军人的气质，单看他的脸庞，他就像是那种被家人宠爱的大少爷。
他怀里抱着的小婴儿，削减了他身上的肃杀气，略微柔和了他的眉眼。
等孙玉华将孩子抱走后，单看江戎，她又觉得这男人太冷了，处处线条锋利，还是怀里的小晨晨更可爱。
陈主任惊讶：“这孩子跟他爸爸长得真像啊！”
只不过晨晨这孩子见谁都笑，而他爸爸冷冰冰的，整个人像是拉开的弓弦，身体紧绷，仿佛随时能弹射出去。
“你们好，我是燕婷的丈夫，江戎。”江戎平静地跟他们打了一声招呼。
“你好你好，江政委吧！”陈主任热情地跟他握手，两个人开始聊了起来。
江戎颔首：“你好，陈主任。”
陈主任越聊越是喜欢欣赏江戎，刚开始见他还吓一跳，以为江戎是个不太好相处的人，实际上江戎很善谈，并不是一个冰冷高高在上的干部。
因为江戎的表现，反而让他有了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也让他对江戎的好感更甚。
等赵晶过来的时候，她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个在跟陈主任聊天的男人，那个男人实在太出挑了，高大英俊的身形，即便是坐在红木椅上，却让人能让人从视觉上感受到他比身边人高出一大截，他的腿很长，长手长脚的，不看他的脸，单看他的身形，就有一种修长漂亮的美。
这种独特高大修长的美是属于男人的，他说话声音十分清晰，铿锵有力，具有北方男人说话的干净利落，又像是带着别样旋律一般，吸引人对他言语的关注。
再看他的脸，赵晶愣住了。
因为这男人跟小婴儿长得太像了，晨晨的眉眼和他如出一辙……苏燕婷的孩子长大，竟会是这般模样吗？
苏燕婷在江戎的身边坐下，她怀里抱着孩子，一家三口的模样绝了。
赵晶看见这一幕，她突然明白了自己之前说的那些话有多么可笑。
这个孩子还真是八成像了江戎。
苏燕婷……苏燕婷……苏燕婷她居然找了个模样这么好看的军官丈夫，他还是个政委！！他这么年纪轻轻就当上政委了，还生得如此俊美，年纪肯定不大。
赵晶的肚子里就像是有根猫爪在挠，挠得她肠胃不舒服。
陈主任夸赞道：“你们夫妻俩可真是天生一对，要不是我女儿年纪大几岁，不然真想跟你家凑个对。”
孙玉华噗嗤一声笑出来：“主任，亏你说得出口。”
苏燕婷也笑了，其他同桌的人都笑了。
人到齐了，上菜，一桌子二十几个菜，堆得满满当当，一道接一道的继续上，所有人都吃得大快朵颐，嘴上赞叹不已。
“小苏，你也太破费了，这么多菜啊。”
苏燕婷：“是啊，大家多吃点。”
“这菜太多了，哎呦真香。”
一桌的人都佩服苏燕婷的豪气，以前来饭店里吃饭，单吃点菜不一定能吃得饱，最后还是要靠几碗大米饭填下肚子，而这一桌子菜，油水十足，分外饱腹，吃得所有人心满意足。
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们对苏燕婷的好感更甚，佩服她的为人，心中一点间隙都没有了。
赵晶也顾不得其他，筷子纷飞不停，在这种饭桌上客气不得，喜欢的菜赶紧夹上，一人一筷子，一碟子菜很快清空，最后剩下的菜，肯定味道一般。
苏燕婷先吃完饭，江戎陪着陈主任和几个男糕饼师喝酒，整个饭桌上最受罪的要数晨晨小朋友，没长牙却有嗅觉和眼睛，愣是只能看着妈妈和其他阿姨叔叔伯伯大快朵颐。
他的胃里空空，他好委屈！他要哭啦！
小宝宝晨晨的眼睛专注地凝视着妈妈手中的筷子，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他努力扬起头，晶莹的口水出现在嘴角，他无比盼望着妈妈手中的筷子能到送到他的嘴边来。
“啊……”他发出想吃的声音。
苏燕婷见他那副小馋猫样，心里乐开了花，尤其是这眉眼那么像江戎，看，你爸江戎外表长得冷傲，让人觉得高高在上，而这个小蠢仔，明明是同一副长相，却是如此的软萌傻乎乎。
不能不让人感叹造物主的智慧和神奇。
江戎小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么的可爱啊！
看着儿子的脸蛋，苏燕婷内心忍不住地嗷嗷叫，尤其是脑海里还有江戎之前那副穿着白大褂戴眼镜的禁欲模样，两相对比之下，实在太刺激了。
小晨晨一点都不懂妈妈心中的刺激，反正他是饿了，即便苏燕婷之前才喂过他，可他现在饱受酷刑，人家都能吃，就他不能吃，他不干！
晨晨张开嘴空嚎几声：“呜哇……哇！”
“好了好了，不哭了，晨晨，怎么哭了？”
孙玉华道：“是不是饿了？”
苏燕婷心想着刚才明明喂过，估计是见他们都吃，心理上太馋了，得哄哄，有孩子在，大人又怎么能吃得好呢？
幸好苏燕婷已经吃得七八分饱了，她在小家伙的额头上亲了亲，在饭店里借了个包厢，带着他去另一个包厢喂奶。
“臭宝儿，别哭了。”
江戎淡淡地往小胖墩的眼角瞥了一眼，正好看见了他晶莹的泪花，这小家伙很会挤眼泪，多嚎几声，就能嚎出金豆子，一副十分悲惨可怜的模样。
江政委高高在上的想到，这个爱哭鬼，幼稚鬼，除了外表之外一点都不像他的爸爸，作为孩子的爸爸，他就不爱哭，男人流血不流泪，他脸上怎么可能会掉猫尿呢，这哭声听着就软弱，让人觉得烦躁。
江戎继续跟人喝酒。
吃完了饭，夫妻俩回到家里，江戎先去洗了个澡，去掉身上的一身酒味，因为有孩子的存在，饭桌上的人都没有抽烟。
冲凉换了身衣服，让人难受的酒味消失了大半。
苏燕婷十分熟练地给孩子擦了擦身体，叮嘱他：“你先看一会儿孩子，我去洗澡，顺便帮孩子把尿布洗了。”
平日里孩子的尿布都攒着给江戎洗，苏燕婷心想着，也不能这样，作为孩子的妈妈，她也要去洗洗孩子的东西。
江戎眉毛都没有抬一下，淡淡道：“放着我来洗，你洗完澡就来看孩子。”
苏燕婷撇了一下嘴，心想既然小江同志你这么爱洗尿布，那么这个神圣的差事就交给你来办了。
苏燕婷快速地洗完澡，接过了照看宝宝的任务。
江戎把孩子交给苏燕婷，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苏燕婷抱着孩子，十分清晰地感受到一阵不对劲，其实这种感觉已经很久了，不是这么一次两次了，而到了今天，越是清晰明了。
苏燕婷能感觉到她把孩子抱走后，江戎明显身体松弛，就像是扔掉了一个烫手山芋。
她心头好笑，有那么嫌弃自家的臭宝吗？明明她家晨晨还算是个天使宝宝了，尤其跟隔壁家的小小白相比，那才是整天鬼哭狼嚎。
得亏他们家晨晨不爱哭，哪怕隔着墙听见了隔壁小小白的嚎叫，他从来都不跟着二重奏，他反而还嘿嘿嘿的笑。
就像是一只爱吃瓜的快乐小猹。
跟他亲爹的个性南辕北辙。
跟大人相比，孩子当真又闹腾又麻烦，有了晨晨后，苏燕婷几乎都没有了属于个人的时间，因为要无时无刻地照看这个小家伙，给他喂奶，拍奶嗝，哄他，替他换尿布……
有时候她也觉得很烦，想把孩子丢给别人照顾，每次她扔给江戎的时候，她也感觉身体一阵轻松，哪怕对于亲妈来说，孩子都像是个烫手山芋，更何况是作为爸爸的江戎。
苏燕婷心里是这么说服着自己，但她还是觉得不对劲，因为江戎实在太逃避跟孩子相处了。
她抱着小晨晨，随口问道：“江戎，你好像不太乐意跟孩子相处？”
“情绪是装不出来的，晨晨在外面那么讨人喜欢……你有这么个像你大儿子还不高兴？”
江戎淡淡道：“我高兴。”
苏燕婷皱眉凝视着他，江戎就是不对劲。
苏燕婷：“你说谎！江戎，之前说好的，在咱们家里要实话实说。”
江戎沉默了一会儿，他掀唇开口道：“你太爱孩子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插手。”
苏燕婷：“？”
江戎：“你的关注力都在他身上。”
苏燕婷抱着咿咿呀呀的小胖仔凑近了他，问：“你吃宝宝的醋了吗？”
江戎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他看着那个胖乎乎，脸蛋两坨小软肉，眉眼却如他无比相像的小奶娃，内心情绪十分复杂，连他自己都形容不出来。
他是吃孩子醋了吗？
江戎飞扬的剑眉皱起，忍不住道：“我觉得他替代了我……他能拥有一个更好的人生，至少比我更好。”
以前的江戎真的很难相信这个世界上还会出现这么一个与他相像的人，这个人比他更有人性，他出生在一个父母相爱的家庭，天真，快乐，爱笑，讨人喜欢……他有真心喜欢并且陪在他身边的妈妈。
这样的人长大以后，恐怕比他好多了。
可这时候江戎才发现，原来他很害怕看到世界上会有这么一个更好的自己出现在眼前，他是他的亲儿子，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取代了，所有人都更关心他的存在，不仅仅是苏燕婷，还有他的父母，他们都把所有的关心倾注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那个人是他的孩子，是他生命的延续……他不知道等这个孩子出现之后，他是不是逐渐就没那么重要了，跟他这样的“江戎”相比，“江呈”更招人喜欢，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他最终会被这个孩子取代，他会占据他所占有的角色，抢夺他所拥有的的爱。
他对这个同是竞争者的孩子爱不起来，尽管他不应该将他视为竞争者。
苏燕婷：“……”
江戎抬起头，漆黑如墨的眼睛直视着苏燕婷的眼睛，试图看清她眼睛里的拒绝和排斥，他开口继续道：“我内心是在嫉妒这个孩子，作为孩子的父亲……我不爱他，我不知道怎么爱他……燕婷，你觉得我很没有人性吗？”
“我天生冷性冷情，我没有心……我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江戎有些恍惚地想起这些词。
苏燕婷怔了一下，听到白眼狼那个词的时候，她心想哪跟哪啊，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她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反而心脏抽疼了一下。
为什么江戎在这种时候想起的却是这样一个词。
如果要论白眼狼，那她估计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抱着！”苏燕婷走进了他，把怀里精神奕奕的小蠢仔递给他，这个小家伙明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那里咿呀咿地踢踢腿，因为爸爸妈妈边，他很高兴。
江戎手足无措地接过这个孩子。
苏燕婷好笑道：“你是白眼狼，那这就是小白眼狼，一对白眼狼父子。”
这么说起来的话，他们好像灰太狼一家哦。
江戎：“……”
苏燕婷：“世界上哪有无缘无故的爱，你说你不爱孩子，肯定是你在养晨晨这件事的参与度太少了！”
这么说出口后，苏燕婷后知后觉的想起：“我也有错，我对他太大包大揽了。”
作为孩子的母亲，对于这一坨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理所当然地霸道认为，自己对他拥有绝对的主权，她怕他哭，怕他饿了，怕他难受……每一件事她都要亲自操办她才能放心。
在店铺里是无奈，把晨晨交给别人看管，可若是在家里，她的确舍不得这坨肉脱离她的目光，因为她知道这个孩子时时需要确认妈妈边。
她想给他全心全意的爱，想让他成为一个拥有无限安全感的孩子。
可这样无形将江戎排斥在外，他虽然帮孩子洗尿布换衣服，却没怎么亲自抱着哄过他，没有放下身段学着像个傻子一样逗他……以前苏燕婷理所当然地以为，让江戎这样的性格去说“叠叠词”逗孩子，那种画面想都不敢想。
这怎么能不敢想啊，他是孩子的爸爸！
而她要减少对孩子的关注，把重心放在江戎身上。
苏燕婷：“以后在家里，你来多照顾晨晨！”
江戎：“我不会照顾孩子，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你能更好地照顾他，你来照顾他是应该的……你是孩子的妈妈。”
江戎并不知道该怎么跟孩子相处，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孩子好，对这个亲儿子，虽然跟他长得一模一样，却没有任何爱的情绪。
关于爸爸照顾孩子这件事，他感到很陌生，对于这个小生命，他只有一片空白的回忆……他不是个合格的爸爸，或许就应该等到这个孩子长大，他会哭会闹，会仇恨作为父亲的他，而到了那时候的自己，恐怕心里才可能对他满含愧疚的，样样纵容这个孩子的一切。

“你是孩子的爸爸！”苏燕婷瞪着他：“不会就学！”
江戎抱胸， 拒绝：“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不爱他！”
“我不爱他我怎么能照顾好孩子？”
苏燕婷淡定道：“不要你爱他，你爱我就行了。”
江戎：“……”
“你们父子俩之间的纽带是我，你只要爱我就行了。”对于这个孩子的降生， 江戎不过只提供了一枚小小的精子， 他没有切身地感受过这个孩子体里如何长大，日日夜夜贴身相处，对于孩子来说， 他跟妈妈是一体的，而对于妈妈来说，她觉得孩子也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现在孩子降生后， 他已经成了一个独立的个体。
苏燕婷竭力告诉自己， 他不是自己的， 他会长大，他会有自己的思想， 最后终会脱离这个家，他会跟另一个女人组建家庭，成为一个丈夫， 一个爸爸，他会有自己的孩子……
对啊， 孩子最终都会长大脱离原始家庭， 而她跟江戎的家， 永远只有他们俩人是不会改变的。
所以在一个家庭里，夫妻关系永远高于亲子关系，在一个家里，最重要的是夫妻关系。
苏燕婷：“我觉得孩子并不需要父母的过度关注照顾， 事实上，在我们的家里， 他并不是重点，他最终会长大，会离开我们夫妻俩……最后这个家里只会是我们两人存在，他只是一个重要的过客，是一个旁观者。”
“比起爸妈的关注、纵容和溺爱，他应该更想确信自己不是一个错误的存在，他成长在一个安全的环境中，他是爸爸妈妈相爱的产物。”
“他要亲眼看着，爸爸妈妈是怎么爱着对方。”
“他是从我身上脱离的一部分，你爱我，就等同于爱他……所以，你只要当着他的面，告诉他你是怎么爱他妈妈的就行了。”
苏燕婷看着他的眼睛：“你爱我，就等同于爱他，所以你要当着孩子的面心疼我，偏向我，知道吗？要不我也会吃醋的。”
江戎：“你也要更偏向我！”
苏燕婷噗嗤一声笑出来。
“所以你不要把他当成一个竞争者，他是你的儿子，是你的学生，他要从你身上学会怎么去爱妈妈，以后去爱另一个女人。”
苏燕婷把孩子塞给他，拍拍他的肩膀：“江同志，你身上的责任重大。”
“你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
江戎：“……”
他全身僵硬抱着怀里的孩子，这傻小子刚才听了妈妈的“长篇大论”，嘴里也“啊啊啊”流着口水开心地模仿妈妈。
“嗯啊啊啊啊！！”
晨晨的口水落到了他手臂上，军装湿了，颜色变得更深，还染上了一股无比清晰浓郁的奶臭味，江戎咬牙切齿：“我讨厌他！”
苏燕婷心想你就是口嫌体正直，爸爸别扭成这样，以后孩子该不会也学着很别扭。
她拿了个拨浪鼓塞给他，指导江戎把孩子放在婴儿小床上，“你让他趴着，引导他抬头，你在旁边坐着，要不你当场来表演几个俯卧撑，你来教孩子俯卧撑。”
江戎黑着脸：“……”
苏燕婷督促他：“江政委，快点，俯卧撑。”
江戎双手撑地，做了三十个俯卧撑，苏燕婷抱着儿子在旁边看着。
江戎问：“他看懂学会了没有？”
苏燕婷：“可能是宝宝还没看清，我抱着他凑近点，等会儿让他给你表演翻身。”
江戎：“……”
他又做了三十个俯卧撑。
苏燕婷抱着孩子凑近了他，小晨晨主动仰起头来研究爸爸——姿势十分奇怪的爸爸。
江戎被他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像是看怪物一样盯着，觉得自己像个大傻子。
苏燕婷让他起身去把手洗干净，让他继续拿着拨浪鼓：“现在你来引导晨晨翻身，你刚才做了那么多个俯卧撑，起码要看着晨晨翻身三次，你才够本。”
江戎冷笑：“看他翻身？我亏掉裤子。”
他瞪着趴在婴儿床上的小崽子，没好气道：“赶紧翻身给你老子看！”
小晨晨双手扒拉了两下，如同一只被搁浅在岸上的乌龟，努力伸长脖子，钻出龟壳。
苏燕婷督促他：“你赶紧摇拨浪鼓，用声音吸引他，一边摇，一边说，晨晨，来，看爸爸！！往爸爸这边看过来！”
江戎：“……”
苏燕婷瞪他：“说这些话会烫嘴吗？赶紧说！”
江戎闭了闭眼睛，在这一瞬间，他心如死灰，别说是不爱儿子，这麻烦的老婆他都不想要了，这俩都扔了吧。
……扔又舍不得。
江戎撸起袖子，露出结实的上臂肌肉，他大马金刀地坐在婴儿床的旁边，虽然坐姿和表情都显得格外霸气，薄唇却是硬着头皮开口：“……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