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零之读心神探—— by胡六月
胡六月  发于:2023年10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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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兰终于开口说话,不过她的声音冷得像一坨冰:“嫁人,您觉得我还能嫁得出去?”
胖女人一听到女儿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始烦躁起来:“怎么不能嫁人?你好歹上了一年大学,有文化、有模样。让你爸在老家农村给你找个死了老婆的、或者老单身汉,难道人家还能嫌你?”
汀兰忽然笑了起来,笑声浸着浓浓的自我厌憎。她对着车窗呵了一口气,伸出手指在白气上画了个大大的“X”。
“把我嫁到农村去,找个没文化的老男人,那和拐到山沟沟里有什么区别?您可真疼我。”
胖女人被女儿的话语刺得跳了起来:“你这个死妹子!你以为你还是以前?你知不知道这一年我掉了多少眼泪、跑了多少趟派出所?我和你爸的脸都被你一个人丢光了!”
上过大学?派出所?这对母女俩的对话透露了太多细节,众人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悄声议论着。
“不会是读了一年大学然后私奔嫁人了吧?”
“不像是嫁人,能够进派出所的,难道是犯罪坐牢了?”
“这个妹子看着快三十了吧?瘦得可怜哟~”
一名老妇人试探着询问:“大妹子,这是你女儿?看着挺受罪的,你们这是怎么了?”
胖女人张了张嘴,到底还是要脸,没有说出真相,只是狠狠瞪了女儿一眼,嘟囔着说:“都是她自找的,我可没脸说,唉!丢脸啊。”
【女大学生在火车上被拐卖,还不够丢脸吗?原本汀兰长得好、读书好,89年考上京都对外经贸大学,当时我们单位哪一个不羡慕?哪里知道她大二暑假回学校的路上被拐了呢?传出去多丢脸啊,白读了那么多书,大学生还能被人拐了去。】
89年考上大学?赵向晚听到这话,再一次打量这个瘦弱女子。比自己早两年考上大学,今年最多21岁,可是她看上去风霜满面,没有半点年青姑娘应该有的朝气。
女大学生被拐的案子,赵向晚也曾在报纸上看到过,当时大姑还拿着报纸对自己和表姐范秋寒耳提面命。
“女孩子一个人出门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不要跟陌生人走,陌生人给的东西绝对不能吃,也不要把自己的名字、住址、学校什么的告诉别人。不然要是被人算计了,拐卖到穷山沟里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看你怎么办!”
现在,被拐卖的女大学生就在眼前,虽然一年之后被警方解救出来,但她受过的伤、吃过的苦却像一道刻在心上的疤,怎么也愈合不了。
“丢脸、丢脸,你只知道丢脸!我丢了你的脸,我去死!这总行了吧?”
汀兰受了刺激,不管不顾地喊着。一肚子的愤怒、委屈,在这个满是陌生人的火车上尽数爆发出来。
汀兰这一声喊引来火车人所有人的目光。
她的喊声里充满着绝望,听得人心里沉甸甸的,原本存着看热闹心思的众人,都有些于心不忍,开始一边倒地劝汀兰的母亲。
“大妹子,你别逼孩子。你看孩子都瘦成什么样了?回家做点好吃的,让她好好养养。”
“是啊,婶子,我虽然不知道你们家里出了什么事,但是别在火车上骂您女儿嘛,什么丢脸不丢脸的,人活着比什么都强!”
“明天就是小年了,难得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大家健健康康、和和气气的多好啊,其他的就别计较了。”
汀兰的母亲听到众人的劝说,脸上有些挂不住,偏过头哼了一声:“你这死妹子,寻死觅活的给谁看?好不容易把你接回来,你就不能老实点?”
汀兰的情绪却沉浸在自暴自弃之中。
她忽然站起,双手使劲,猛地将窗户往上推。寒冬腊月,一股凛冽的寒风刮进来,车厢温度陡然下降,所有人都打了一个寒颤。
“哪个神经病把窗户打开了?冻死了。”
“你要干什么?开窗做什么!”
一阵惊呼声中,汀兰将头伸出开了一半的窗外,伸展开双手,迎上那寒风,疯了一样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回来了又怎么样?一样被嫌弃!”
原本她坐着还没看出,现在一站起来,宽大的棉袄也掩不住她微微突起的腹部。
【我怀了仇人的崽子,现在已经五个多月,打胎有危险,我该怎么办?上次逃跑右手被拉扯,肩关节严重脱臼,天天挨打、打到头破血流,到现在还没养好。我才二十一岁啊,走路都感觉像踩在棉花上一样。我妈嫌弃我、我爸不肯见我,他们都巴不得我死了吧?这样的日子,活着有什么意思!】
汀兰母亲猛地一把将她拉回来,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扇在她脸上。
“啪!”地一声脆响,听得众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这个母亲,对自己的女儿下手可真狠!
汀兰母亲打完这一巴掌依然不解恨,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她胳膊,一边哭一边喊。
“我打死你这个死妹子!你到底要让我和你爸操多少心?你还没尽过一天孝呢,你敢先死?你知不知道以前化肥厂的同事背后怎么嘲笑我们的?你知不知道出事之后你爸中了风差点死过去?
为了找你,我们把房子卖了,现在只能租个破屋子住着,你还想要我们怎么样!好不容易找回来了,你却变得像只刺猬一样,动不动就寻死觅活,哪里还有小时候听话?要是知道你会变成这个样子,还不如死在外面!”
汀兰没有动,麻木地承受着母亲的怒火。
被拐的这一年,汀兰受过很多苦。从天之骄子沦落成乡村媳妇,从单纯少女变成锁在床脚的发泄工具,从善良女孩变成生育机器,被欺骗、强迫、凌.辱,种种磨难足够让人崩溃。
这些苦,汀兰都熬过来了。
可是今天,来自母亲的责骂、否定,却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汀兰的灵魂,让她痛得说不出话来,她觉得熬不下去了。
【我是个罪人,我就是个罪人。】
汀兰一遍一遍地在心中重复着这句话,眼泪一颗一颗地滴落在大棉袄上,被藏青色的衣服吸收,一丝痕迹都看不到。她没有再挣扎,垂着头任由母亲捶打,整个人的精气神全都被抽掉。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被母亲打的汀兰,赵向晚的心被牵扯得一抽一抽地疼痛,那些不愉快的童年回忆浮现在脑海中。
养母钱淑芬为了不让赵向晚有出息,免得压了赵晨阳的风头,平时对她没有一句好言语。不管赵向晚取得什么成绩、不管赵向晚做了多少家务,她都只会高声责骂:“我生你这个死妹子做什么,你就是个赔钱货!”
赵向晚清清楚楚地记得,小学毕业的时候她央求母亲让自己读书,得到的却是一顿笤帚,还有无情的嘲讽:一个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做什么?有空不如多喂几只鸡,还能下蛋吃肉咧。
想到这里,从来不喜欢多管闲事的赵向晚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汀兰的母亲:“不要打了!她的头和手受过很严重的伤。”
汀兰母亲愣了一下,扬起的右手陡然停住。
赵向晚转过头看向汀兰:“不是你的错,不怕。”
汀兰缓缓抬起头,看着赵向晚,被泪水模糊了的双眼里升起了一丝微弱的光芒。
赵向晚年纪虽小,但面孔一板,严肃的态度让一向在乎旁人看法的汀兰母亲感觉到了压力。她哼了一声,收回手没有再打汀兰,别别扭扭地坐了下来。
车厢中的气氛明显平静了许多。
汀兰没有再折腾,一直安静地坐着,汀兰母亲也没有再骂她,只是脸色依然阴沉着。
六个小时之后,绿皮火车终于到了罗县。赵向晚拿着行李起身,坐在身边的汀兰母亲也开始准备下车。
赵向晚看一眼呆坐一旁的汀兰,想到一路上听到她的内心低语。
【火车上那个老妇人装可怜装得可真像,说什么儿子在京都工作,现在生了重病在医院住院,她现在从农村过来要去看望儿子,可是她第一次出远门什么也不知道,想让我带她到第一医院去。
我怎么就信了呢?因为她那可怜巴巴的眼神,让我想起外婆。如果我有一天生病了,在农村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外婆也会像她现在这样茫然无措吧。因为心疼,所以我一直陪着她,带着她下火车。没想到刚刚走出站,就从停在一边的小货车上下来两个人,然后……就被迷晕卖到了深山里。】
女大学生之所以被骗,与智商、学问无关,就是因为年轻天真、太过善良。拐子往往以弱者的姿态出现,寻求她们的帮助。有心算无心,谁能躲得过?
想到这里,赵向晚冲汀兰善意地笑了笑,正要说话,不料汀兰母亲有些警惕,看她靠近女儿,立马拦住,瞪了她一眼:“你要做什么?”
赵向晚看不到汀兰的表情变化,只得转身离开。
罗县火车站虽小,但春节返乡人不少。顺着拥挤的人群出了站,再往南步行半小时,赵向晚终于来到大姑赵大翠家。
大姑离婚后在县城老城区买了个老房子,距离罗县中学不远,是早期居民搭建的私房,只有一个卧室、一个杂物间、一个小小的厕所。
卧室里大约十六、七个平方米,兼着饭厅、客厅、书房功能。饭桌、书桌、衣柜、床、沙发、茶几和两把椅子,把屋子塞得满满当当。
因为没有厨房,赵大翠花钱请人把卧室的屋檐往外推了一米,在檐下搭了个简易的灶台,放上一个煤炉、一个炒锅,再加上捡来的旧桌子当切菜台,虽然简陋,但好歹淋不着雨,也够用了。
赵大翠是个眉目慈祥的中年女子,半年不见侄女,笑眯眯地将她迎进屋,一边往搪瓷脸盆里倒热水一边念叨。
“来来来,先洗把脸。坐了这么久的火车,累吧?半年时间不见,好像又长高了一点。你们学校有食堂不?吃饭吃不吃得饱?你说学校还给发衣服对不对?怎么没穿回来给大姑看看?向晚个子高、身材好,穿公安制服肯定好看。”
屋子里升了炭盆,比外面暖和许多,赵向晚解开外套,露出里面穿的艳绿色套头毛衣。
“学校食堂挺好,还发饭菜票,我吃得挺好的。发的制服都是一式两套,我一般只在校园里面穿,出门都穿自己的衣服。大姑你看,你织的毛衣我一直穿着,特别暖和。”
赵大翠看到这件毛衣笑得更开心了,双眼眯成了一条缝,眼角的细纹更加深刻:“好好好,你喜欢就好。本来还想给你姐也织一件,她非说这毛衣颜色太土,不肯要。还是我家向晚丫头好,给什么穿什么,穿什么都好看。”
赵向晚掬一盆热水洗了洗手,再将热毛巾敷在脸上:“我姐呢?她今天值什么班?”
“你姐今天值白班,等下就能到家。向晚,你洗完脸把脸盆搁着别管,到门口菜地掐一把蒜叶来,大姑今晚炒腊肉给你吃。”
赵向晚应了一声,推门出去。老房子是个老平房,门口有一畦小小菜地,勤快的赵大翠在里面种了些大蒜和白菜。
刚刚弯腰扯出几根大蒜,就听到一阵笑声:“是哪个小偷,敢到我家来偷大蒜!”
赵向晚抬起头,一个身材娇小、扎着辫子的年青姑娘映入眼帘,赵向晚微笑着打招呼:“表姐,你回来了。”
范秋寒个子虽不高,但行动间颇有些男儿气。她大踏步而来,帮着扯了几把大蒜,一边扯一边埋怨母亲:“我妈也是的,你好不容易回来,干嘛指挥你干活?等我回来嘛。”
赵向晚笑了笑,没有接表姐的话。范秋寒的性格她很清楚,刀子嘴、豆腐心,脾气来了不由人,但心地最是柔软善良。
范秋寒与她并肩而入,赵大翠高兴地说:“秋妹子你回来得正好,赶紧摆桌子,给向晚倒杯热茶喝。向晚坐了这么久的火车,肯定累了,路上吃不到热乎的,我得快点做饭。”
范秋寒一边做事一边和赵向晚说话,两姐妹亲密无间的模样让赵大翠心里美滋滋的,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现在这日子才是过日子,以前……”
范秋寒白了母亲一眼:“好了,妈,你就别老念叨过去的事,咱们得往前看。等我今年七月正式上班拿工资,你就别摆摊了,大冬天的吹寒风、大夏天里晒脱皮,你就在家里休息着,我养你。”
赵大翠一边炒菜一边嘟囔:“我休息做什么?又不是做不动。每天有点事做,反而好,你让我天天在家里窝着,肯定得窝出病来。”
范秋寒作势要踢赵向晚:“喂,你帮我劝劝我妈,她每天一大早推着个早餐摊子出去,卖米粉卖到上午十点才回家,病了也不肯歇着。我们家现在又不需要买什么大件,赚那么多钱做什么。”
赵向晚往旁边一让:“表姐,大姑是勤快人,做事做习惯了,闲不下来的。”
赵大翠连连点头:“是是是,还是向晚懂大姑。以前在村里的时候,喂猪、喂鸡、做饭、洗衣这些家务都是我,农忙时和男人一起下地干活,我早就习惯了。来到城里必须找点事,不然就废了。再说了,要不是有这个米粉摊子,怎么养活我们娘俩?你这个没良心的丫头!”
赵向晚提了一个建议:“姐,你要是心疼大姑天天日晒雨淋,要不盘家店铺开米粉店,怎么样?”
范秋寒还没表态,赵大翠拼命摇头:“盘店铺那得多少钱?我可没那么多钱。再说了,早餐摊位我办了营业执照,不用害怕城管,不用交什么租金,只做早上几个小时,多自在!要是开店,水、电、气、租金不算,一开就是一整天,我不得累死?”
赵向晚不懂经营之道,没有强求,只说了一句:“大姑,要是需要钱,我也能帮点忙。”
赵大翠根本没把赵向晚的话放在心上,刚上大学的她能有多少钱,还想帮忙?真是孩子话。她哈哈一笑,炒菜出锅,递给赵向晚:“你有钱自己留着,大姑不要。你上学不容易咧,大姑知道。”
赵向晚接过菜碗,放在饭桌上。腊肉炒大蒜叶香气扑鼻,在这间摆满了家具的屋子里飘散开来。
范秋寒说:“好了好了,妈你总喜欢在高兴的时候提这些不开心的事情。向晚现在上了公安大学,舅舅舅妈不敢再来折腾她的。公安大学不收学费,还管饭管衣服,多好啊。就算舅妈不给钱,也能把书读完对不对?”
看着赵向晚一步步走过来,范秋寒太知道她读书的不容易。
赵向晚抬眸看向大姑和表姐,笑着说:“你们放心吧,我在公安局实习,帮忙侦破了一起杀人案,局里奖励了我一千块,这些钱足够让我读完书,你们不用再给我寄钱了。如果大姑和表姐要钱,你们只管开口。”
“真的?”范秋寒、赵大翠惊喜地反问。
赵向晚点点头:“真的。”
范秋寒的嘴张得老大:“啊呀,公安局里的奖励这么多吗?我以为当警察收入不高呢。”
赵向晚解释道:“有企业家设置惩恶扬善基金,大案侦破的话会发奖金。”季锦茂变着法子改善警察待遇,这次翁萍芳被杀案侦破,一口气给了一万奖金。局里论功行赏,很知趣地奖励赵向晚一千块。
赵大翠喜得连声念佛:“阿弥陀佛,这可真是大好事。向晚有出息,能挣钱,以后再也不用求你妈了。”
赵向晚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世。如果告诉她们自己不是赵二福和钱淑芬的亲生女儿,那自己与她们亦没有亲缘关系。
赵大翠是赵向晚童年最温暖的所在,赵向晚舍不得。
赵大翠现在的这个老房子虽然简陋,可是却温暖而平和,能让赵向晚感受到亲人的呵护与关怀、长辈的唠叨与温柔。
吃完饭,赵向晚从包里拿出给大姑、表姐的礼物。送给大姑的是一条大红色的羊绒围巾,送给范秋寒的是一块电子手表。
“大姑,过年了戴点红的喜庆,出早摊的时候要是觉得冷可以裹紧点。表姐,你上班之后总得看时间,送你手表最实用。”
赵大翠抚摸着柔软而厚实的围巾,脸上带着笑,眼睛里却盈满泪水:“我家向晚出息了,过年了还知道给大姑买礼物。”
范秋寒将手表戴在腕上,捶了赵向晚一记,哈哈一笑:“有钱了没忘记你表姐,算你有良心,没白疼你!”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赵大翠犹豫了半天,还是开口问赵向晚:“今年回来,不回家看看你爸妈?你大哥前几天过来了一趟,说一直没收到你的信,不晓得你什么时候回来。你二哥在羊城打工,明天上午能到家,他们都想你咧。”
赵向晚垂下眼帘:“大姑,我就想待在你这儿,行吗?”
赵大翠与范秋寒对视一眼,都有些心疼,齐声说:“行、行、行,怎么不行?”
【向晚这孩子太可怜了,哥、嫂对她不好,小时候宠着晨阳,把向晚当成个丫环一样使唤着。后来晨阳被她亲生父母接走,按理说哥嫂应该对向晚好一点了吧?结果不但没好,反而变本加厉地使唤她,我嫂子做得是过分,撕她的作业本、烧她的课本,变着法子不让她读书。
要不是向晚争气,只怕早就读不成书、留在家里当苦力吧?和我一样,喂猪、喂鸡、做饭、洗衣,农忙的时候下地干活,等到十八岁的时候再在村里找个小伙子嫁人,生儿育女,过得好不好全看嫁的男人好不好。
可是,这不是向晚想要的人生。这孩子从小就爱读书,没事就抱着书看,写作业比哪个孩子都认真。她想走出农村,看更大的世界。她应该有更大的天地,她应该比我、比我嫂子、比所有我认识的人都过得更好、更好。】
赵大翠发自内心的疼惜与肯定,让赵向晚心里五味杂陈。
在大姑眼里,赵向晚和她一样,因为是女性所以在农村被轻视、被冷落、被打压。可是,大姑并不知道钱淑芬之所以这么不待见赵向晚,真正的原因是——赵向晚不是钱淑芬亲生的。
赵向晚说:“大姑,我回不回去,爸妈都不会在意。我明天去大哥上班的医院去见见他。”
赵大翠欣慰地笑了:“看到你们兄弟姐妹的关系好,大姑心里高兴啊。”
到了晚上,赵向晚睡在赵大翠准备的新棉被里,闻着枕巾上散发的阳光气息,听到另一头范秋寒搂着赵大翠的脖子撒娇:“妈,我好久没有和你睡一个被窝了。”
抬头看着透过窗户玻璃洒进来的点点月光,赵向晚嘴角渐渐上弯。
第二天,阳历1月24日,南方小年。
天刚蒙蒙亮。
“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拍门声传来,夹杂着一个女人嘶哑的叫声。
“救命,救命啊……”
赵大翠认出了对方的声音,马上披衣下床,走过去拉开门。
一阵寒风卷进屋里,范秋寒与赵向晚同时惊醒,打了个冷颤。
门口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胖女人,她举着一双沾满血迹的手,疯了一样地叫起来:“秋妹子,你是护士,快救人呐。”
一看到鲜血,范秋寒慌忙从被窝里爬起来,三下五除二套上外衣,快步走到门口:“陆姨,怎么回事?”
陆姨整个人都在哆嗦:“汀,汀兰割腕……”

◎妈呀,出大事了!◎
听到汀兰这个名字, 正在套棉袄的赵向晚停下手中动作,定睛看去,这才发现这个陆姨就是在火车上同行的汀兰母亲。
火车上汀兰不是情绪已经稳定了吗?怎么一到家就成了这个样子?赵向晚心中一紧, 赶紧穿好衣服, 穿上鞋子, 跟在范秋寒身后小跑起来。
大姑住的这一片是罗县的老城区, 都是简陋平房,巷子窄小、电线星罗密布,水泥路面坑坑洼洼的。汀兰家与赵大翠家隔着两户,门口围了一大群人。看到范秋寒过来, 众人迅速让开一条路:“快快快,让秋妹子来, 她是护士。”
范秋寒读的是卫校, 学的护理专业,今年在城关医院实习, 虽然还没有正式上班,但她热情豪爽肯帮忙, 左邻右舍有点头疼脑热的都会来找她。现在遇到汀兰割腕自杀, 第一个想到的求救对象便是她。
赵向晚跟在范秋寒身后进了屋,连着眨着几下眼睛,这才适应屋内的昏暗。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传来, 赵向晚顺着气味看过去, 墙角一张行军床上, 垂下来一只枯瘦的手, 指尖处的地面有一滩暗红色血迹。
范秋寒奔过去, 快速检查之后松了一口气:“还活着!”她拿出准备好的绷带在汀兰手腕上缠了几圈, 止住血之后冷静地吩咐着:“快找车, 送她去医院。”
门口传来叮铃铃的声响,有人在叫:“快点快点,三轮车来了。”
一阵慌乱之后,热心的邻居将汀兰裹上棉被放上三轮车,朝着医院飞奔而去。到了城关医院,看着女儿被送进急救室,汀兰母亲的身体顺着雪白的墙壁往下滑,一屁股坐在绿色水磨石地面上,泪水不断地往下流。
“我没想到,真没想到。好不容易把她找回来,怎么就寻死呢?我也没说什么啊,我也没说什么啊……”
赵向晚站在一旁出神。
汀兰母亲转头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心虚:“你,你怎么在这里?”
范秋寒一心二用,代赵向晚回答:“她是我表妹。”
陆姨仿佛找到倾诉的渠道,边哭边说:“你在火车上也看到了,汀兰像疯了一样,对吧?你说她为什么要自杀?难道我们为她做得还不够吗?她怎么就不肯领情呢?”
跟着一起过来的邻居多多少少都知道一点汀兰家的情况,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听说老蒋以前在化肥厂当工人,单位还给分了房子。后来中了风办了病退,夫妻俩这才卖了房子到我们这破地方来。”
“先前没听这两口子提起过孩子的事,昨天傍晚却突然把女儿接了回来。看这孩子的模样,那是遭了大罪啊。这一家子真可怜,老蒋中了风,半边脸都僵了,左边胳膊不能动,现在又摊上这么个事,将来可怎么办哦。”
邻居们的话语让陆姨愈发觉得委屈,继续哭诉着。
“我家汀兰小时候可听话了,放学到家就乖乖写作业,从来不跟厂里的孩子们瞎跑。我和她爸只有她一个孩子,一心要把她培养成才,虽然平时管得严,但那都是为了她好啊。
她在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们只求她好好读书、考上大学替我们争口气。汀兰考上大学那一年,老蒋一口气放了一万响的鞭炮,请了十几桌的酒,我们脸上有光彩咧。
可是,她现在这个样子你们也看到了,人不人鬼不鬼的,肚子里还怀了个孽种,你说我们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赵大翠和蒋家来往得不多,只知道这对夫妻是化肥厂的职工,蒋富贵中风之后卖了房子、办了内退,身边无儿无女的。看他们可怜,邻居们平时对他们多有照顾。
都是当妈的,看到汀兰母亲陆清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赵大翠心中不忍,叹了一口气,想要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
赵向晚伸手一拦,制止了赵大翠的动作。
赵向晚的表情很严肃:“大姑你让她哭。”
把女儿逼到自杀,这样的母亲不值得同情,让她哭去,她应该哭!
也许是因为赵向晚的模样太冷峻,一直沉浸在“我怎么这么命苦”情绪中的陆清莲吓了一跳,哭声顿止。
【这个女孩子好厉害,是赵大翠家什么人?在火车上吼我不许我打汀兰,现在又拉长着脸教训人。太不像话了!我自己的姑娘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关你什么事?】
陆清莲是个窝里横,虽然心中对赵向晚不满,却不敢表达出来,只是委屈地看了赵大翠一眼。
赵大翠咳嗽了一声,虽然觉得赵向晚这孩子说话不给人留半点情面,性格太直了一些,但想到她没摊上个好妈,所以才养得一身的刺,就没舍得责备她。
赵大翠说:“清莲,以前我没见过你家姑娘,也没听你提起过汀兰,还以为你们俩无儿无女呢。现在姑娘回来了,这是好事。你们多疼疼她,别逼她走绝路啊。”
听到赵大翠的话,陆清莲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哭声大了起来。
“我没有逼她,没有逼她!好不容易找到汀兰,看到她瘦得不成样子,我也心疼啊。可是她在火车上听别人说了几句,一回来就吵着要回大学读书。读书!读什么书!她这个样子要是回学校别人不是要笑死?
再说了,她肚子里还怀着个孽种呢,上什么学!他爸不让她生,让她赶在年前医院还没放假把孩子做了,说错了吗?难道她还想生下来?就是骂了她几句,她怎么就寻死了呢?
我为了找她,一条腿都跑断了,一个又一个派出所地求人,卖了房子丢了工作,省吃俭用地找她啊,好不容易找回来了,这个死妹子没说感恩,还要寻死?我怎么命这么苦啊~~”
赵大翠听得目瞪口呆,她到底是生养了三个女儿的人,马上就反应过来:“清莲,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汀兰不是嫁了人,而是上大学的时候被人拐了、骗了?你、你、你……你既然知道女儿遭了罪,怎么还舍得骂她?”
陆清莲听到她道破“被人拐”,顿时紧张起来,说话也变得结巴。
“不不不,不是,不是被,被人拐。”说到后来,她脸胀得通红,一拍大腿,“反正,我没说她,那,那什么重话。”
陆清莲和丈夫蒋富贵都是农村苦孩子出身,因为身体原因只生了一个女儿,在老家因为没有儿子传宗接代被人戳脊梁骨,两人下定决心要培养孩子成才打那些人的脸。就连名字都是请厂里最有文化的总工程师取的,从《岳阳楼记》里“岸芷汀兰”而来。
蒋汀兰也非常争气,乖巧懂事,成绩优异,1989年考上京都对外经贸大学,前途美好,为此蒋富贵不仅在化肥厂摆酒,还专门到乡下去摆酒唱戏,风光得不得了。
蒋汀兰被拐之后,化肥厂的同事也好、老家人也罢,明里暗里都在嘲讽蒋富贵,说女孩子有什么用?读那么多书一样被拐,还不如少读点书嫁个好人家实在。别说卖到深山沟里出不来,就算运气好找到人,恐怕一生也废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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