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岁月,相依相伴。
已是晚上八点多,微醺散场。
走廊的射灯星星点点,映照在地毯、墙壁上,灯光璀璨,很美。
大家的心情也很美。
“啊——”
一声尖叫,整个酒店忽然变得嘈杂起来。
有人在奔跑,有人在打电话,有人在争吵,各种声音传到耳边,季昭与赵向晚对视一眼:有问题!
季锦茂快走几步,拦住一个神情紧张的服务员:“怎么回事?”
服务员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身穿红色制服,模样周正,他左右看看,吞吐一口口水:“你们是豪包的客人吧?要不然先回去坐坐?酒店现在出了一点事,需要等警察过来处理,暂时大家都不能离开。”
赵向晚问:“出了什么事?”
服务员叹了一口气:“有客人出了意外。”
【唉!死人了,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休息。】
季锦茂皱起了眉毛。
今天是南方小年,又是两家商议婚事的好日子,怎么偏偏遇到了这样的糟心事?
人命案?
身为重案组组长,赵向晚见惯了这种场面,淡定建议:“我们回去坐着聊聊天吧。警察过来调查之后就会让大家离开。”
范秋寒倒是无所谓,挽着赵向晚的胳膊,笑眯眯地说:“走走走,这回你得陪我说话,季昭和你以后多的是时间聊天的嘛。”
有赵警官、季警官在场,季家人、赵家人都不怕警察,很自然地听从赵向晚的安排,重新回到豪华套间,沏上一壶热茶,坐在客厅里开始闲聊。
半个小时之后,有人推门而入。
看到三名身穿制服的警察走进来,赵向晚站起身。
是熟人。
罗县公安局卢辉局长、汽车站派出所龚有霖所长被抓,三村湾黑势力全面整顿,赵向晚全程参与,今晚出警的有一个赵向晚很熟。
李杨明警官。
原本他是汽车站派出所一名户籍管理的民警,不过罗县公安系统大清理,他被调到罗县公安局刑侦支队,成为一名光荣刑警。
今天罗县最奢华的芙蓉酒店出了人命案,接到报案之后,刑侦队派出警力前来侦查,看过现场之后开始对所有酒店人员进行盘查。
看到赵向晚,李杨明立刻笑了起来,伸出手来与她握手:“唉呀,原来是赵警官,这次回来怎么没有通知我?”
赵向晚微笑:“我本来就是罗县人,回来看看家里人。”
李杨明扫了一眼现场,看到他们的确是坐在客厅喝茶闲聊,与人命案无关,随意问了几个问题,便笑着说:“是赵警官的人,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你们随时可以离开。”
这里是罗县公安局的地盘,出了人命案与赵向晚无关,想到师父耳提面命交代的:分清责任,不要胡乱插手。
赵向晚点头道:“那好,我们先行离开,你们继续辛苦。”
看着赵向晚,李杨明欲言又止。
李杨明对赵向晚印象非常深刻。她在审讯室里言辞似刀,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问题,一个电话过去,龚有霖所长被抓;再一个电话过去,潘磊主任乖乖送来卢局长履历。
可以说,赵向晚凭一己之力,搅动得整个罗县公安系统变了天。
【301客人被杀,血溅当场,不知道赵警官能不能帮忙看一看?】
【有她出手,说不定很快就能破案。】
想到这里,李杨明问了一句:“赵警官,要不要……”
赵向晚微微一笑:“抱歉,我在休假。”
李杨明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的,那我们继续调查。”
两班人马各分东西。
送赵大翠等人离开之后,赵向晚与季家人返回酒店。
几辆警车停在酒店门口,门口拉起了警戒线,有法医拎着箱子往楼上走。
看到这个熟悉的场景,赵向晚有些无奈。
只是想轻松度个假,为婚事做做准备,是哪个不开眼的跑到酒店来杀人?
季锦茂看一眼赵向晚,既怕她心里不舒服,也怕她破案上了瘾,赶紧提议:“要不,我们晚上回星市吧?叫司机开一下夜车。”
周芳溪白了季锦茂一眼:“怕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当年盛家别墅出了事,我们不是一样住得挺好?明天我们还得去一趟赵家沟,见见几个当年帮助过向晚的长辈,都约好了的事,不能临时变卦。”
季锦茂听母亲这么一说,感觉也有道理,笑了笑:“我倒是不介意,就看向晚是怎么想的。”
赵向晚说:“出事的地方在三楼,我们住六楼,坐电梯上去,不用和警察碰头,明天一早去赵家沟,也还好吧。”
既然赵向晚都不介意,也明确表态不插手案子,季锦茂便放下心来:“行行行,那我们就回去休息吧。”
五个人走进酒店大门,迎面便看到警察押着一个穿棒球衫、个子瘦小的小伙子走出来,小伙子背着一个黑色挎包,不停地叫着屈。
“警察同志,不是我,真不是我,我只是她的忠实读者,打听到她住在这里,想要找她签个名。我不知道她会被人杀了,我躲在走廊楼梯间那里,真的就是想要个签名,你们不要抓我啊,我没有杀人。”
忠实读者?看来死者是一名作家。
赵向晚下意识地开始分析。
小伙子扯开嗓子大喊:“我没有在凶案现场,我连蔚蓝在哪个房间都不知道,警察同志,我有重要线索提供,一个小时之前,我听到三楼走廊那里有争吵,提到什么火车晚点,如果真的是当时杀人,凶手肯定早就跑了。你们别抓我啊,赶紧去抓真正的凶手!”
没有警察理睬小伙子的话,喝斥了一声:“老实点儿!”
与被抓的小伙子擦身而过,赵向晚听到了他的心声。
【该死啊,你们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我是证人,我不是嫌疑人!】
赵向晚看了小伙子一眼。
小伙子嘴唇有点干, 起了白皮,整个人精神状态很差,棒球衫的手肘肘底和裤子的屁股、大腿处都沾了灰尘, 看来他说躲在楼梯间想要等着作家蔚蓝签名真有其事。
芙蓉酒店一共有两个楼梯, 一个是主楼梯, 梯段宽约三米六, 正对着大堂。另一个是疏散楼梯,位于客房西侧。疏散楼梯比较窄,仅满足消防要求的一米一,平时很少有人走。
这个小伙如果躲在楼梯间, 那只能是坐在楼梯口,如果有人上下, 还得让到墙边或是栏杆处, 这样一来,席地而坐, 屁股、大腿会沾到灰尘;靠墙或靠栏杆,手肘处会蹭到灰。
李明杨恰在此时走了过来, 他是个心细之人, 拦住小伙子仔细询问:“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躲在楼梯间?你刚才说听到了争吵,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向晚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罗县公安局的警察训练有素, 不必自己过多操心。
季昭明白她心中所想, 拉着她的手往电梯口走去。
电梯口有保安守住, 非常抱歉地说:“对不起, 电梯故障现在不能使用, 请你们走楼梯吧。”
【警察说什么要保护现场, 连电梯也不让用, 我真是服了。】
赵向晚看一眼有条不紊安排着侦查细节的罗县警察,并没有多说什么。酒店出了命案,凶手可能会从电梯下去,暂时停用电梯保护好现场,这是对的。
她点了点头,和季家人一起往楼梯口走去。
刚刚走上几级台阶,从楼上乌泱泱跑下来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提着行李有的空着手,吵吵闹闹。
“酒店出了人命,还想让我们住在这里?退房、退房!”
“太不像话了,今天过小年咧,真是晦气。”
“要不是火车晚点,我根本不会住酒店。”
再一次听到火车晚点,赵向晚稍稍留了一下神。
刚刚那个穿棒球衫的小伙子曾经提过,三楼走廊有人争吵提到火车晚点。是否与凶杀案有关,需要审讯方知。
火车晚点这个线索需要盯一下。
想到这里,赵向晚站在楼梯口没有往上走,转过身看着这群人冲到前台处,与酒店服务人员开始争论起来,现场一片混乱。
酒店入住的客人都留下了身份证信息、缴纳一定的房费押金,现在一下涌过来十几个人要退房,并且要求酒店不收取今天的房费全额退还押金,前台服务人员哪里做得了主,急得满头是汗,拿着对讲机开始呼叫支持。
一个三十多岁的胖男人,穿着一件棕色皮衣外套,脖子上挂着很粗的金项链,手上戴着金戒指,一看就是个有钱人。他牙齿微黄,肥胖的大手掌在柜台上重重一拍,大声喝斥:“快点给我们办退房手续!出了人命的酒店,我可不敢在这里过夜。”
李明杨走过去,橄榄绿的警察制服让他有一种天然的威严感,他沉声道:“各位,稍安勿躁。现在你们需要配合警察做完笔录,留下联系方式,才能离开。”
胖男人斜了李明杨一眼,半点也不害怕,反而嚣张地说:“你说不让我们走,我们就不能走?这里是酒店,又不是公安局,你们不能限制我们的人身自由!”
他身后有一个贼眉鼠眼的黑瘦男人左右扫视着,跟着喊了起来:“对!警察也不能限制我们的人身自由。再说了,死了人的地方我一分钟也不愿意待,谁知道会不会沾上什么阴魂恶鬼?”
说完,这个黑瘦男人连押金都不要了,拎着个行李袋就往门口走。
【妈的,老子刚刚在房间里享受,警察突然跑来。再不走,难道留在这里等他们抓?老子要是被抓,命就交待在这里了!】
一群不明自相的群众也跟着起哄,好几个跟在黑瘦男人身后往外走,剩下几个还是舍不得放在前台的押金,站在原地催促服务员。大堂里顿时成了菜市场,闹哄哄的起来。
往外冲的人以黑瘦男人、有钱胖子为首。
“走走走!押金不要了,这里死了人,晦气。”
“破财消灾,呸呸呸。”
“别拦着我啊,我要回家。”
留在原地的以一名清秀年轻男人为首。
“你们酒店难道是黑店吗?我只住进来两个小时就要收一天的钱?告诉你,赶紧退押金!我不住你们这里了。”
“没找你们要心理赔偿已经是客气的了,还好意思不让我们离开?”
“退钱,快点!”
留在大堂的警察只有李明杨和另外两位刚入职的年轻人,陡然面对这么多气势汹汹的群众,一波人在总服务员拍桌子骂人,另一波人拥挤着要往门外闯,一时之间手忙脚乱。
一来,酒店出了人命,住客有情绪可以理解。
二来,法不责众,警察总不能对这么多群众动手吧?
李明杨伸开手臂阻拦众人离开,扯开嗓子喊:“各位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他眼神焦灼,额角青筋起伏,耐着性子和大家讲道理,却被那个黑瘦的男人一把推开,差点摔倒。
赵向晚看在眼里,哪里忍得下去?
她快步下楼,冲到黑瘦男子身边,一个过肩摔,“砰!”地一声,将他牢牢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男子半边脸摔麻了,却还瞪着眼珠子胡乱喊:“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
赵向晚一把扯下他死死护在身边的黑色旅行袋,丢到李明杨手里:“查一下他的行李,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男子开始拼命挣扎。
李明杨真没想到赵向晚会出手相助,下意识地接过旅行袋,袋子拉链上了锁,一时半会打不开。
季昭反应速度很快,从口袋拿出一柄小巧的裁纸刀,一把划破旅行袋。
一袋白色粉末掉落在地板上。
“啊——”男子开始惨叫。
【该死,该死!】
【老子好不容易带回来的好货……完了!】
赵向晚单膝压住这个黑瘦男子,环顾四周,冷声道:“谁敢离开,就是他的同伙!”
一句话一出,所有闹腾着要出酒店的人,脚步都钉在当场。
原本胖子已经走到了门口,回头被响动吸引,转过头一看,瞳孔一缩,吓得冷汗直冒。
【妈的,贩毒?!】
【老子差点被这个狗东西给害了。】
【这么多毒品,这可是掉脑袋的事。】
李明杨万万没有想到,赵向晚一出手,就抓住一个毒贩!
看这个鼓鼓囊囊的旅行袋,他贩运的数量绝对不小。
大功一件。
李明杨激动得两眼放光,赶紧掏出手铐将这个黑瘦男人铐住,将旅行袋交给两名跟在身后的新人。就知道赵警官一出手,必是大案,这不?为了追查酒店杀人案,顺手就侦破□□、贩毒案一件。人赃并获,牛!
赵向晚站起身来,目光炯炯,盯着站在门口的胖子:“你不是要走吗?怎么不走了?”
胖子现在哪里敢走?他苦笑着返回来,拼命地为自己解释:“我,我不认得他,不是他的同伙。我只是下楼的时候恰巧和他碰上。”
另外几个跟着凑热闹的住客也反应过来,忙自证清白。
“我不走,配合警察调查。”
“是是是,我也不走,你们要问什么赶紧问吧。”
“这个坏人,我们不认得。”
酒店大堂酒店带着几名保安匆匆起来,一边道歉一边向大家保证,并承诺今天的住宿免费,只要配合警察做完笔录,留下联系方式,酒店马上退还押金、并补上小礼物一份,站在总服务员嚷嚷的顾客情绪很快便安抚下来。
局面很快控制住,李明杨十分感激赵向晚的出手:“赵警官,今天要不是有你,这个毒贩恐怕就让他给跑了。还有,酒店命案正在调查中,一下子走了这么多人,万一其中混入了凶手,将来再想追查就麻烦了。”
赵向晚冲他伸出手:“笔录本呢?我来帮你做笔录吧。”
李明杨兴奋地将笔录本交给她:“唉呀,我明天请你吃饭!今天不是过小年吗?局里人手不够,赵警官你可真是雪中送炭啊。”
季锦茂与洛丹枫、周芳溪一直站在楼梯口等着赵向晚,见此情景,对视一眼,有些无奈。唉!未来儿(孙)媳妇是个工作狂,这可怎么办?
季昭站在赵向晚身旁。
【我陪你。】
季昭容貌眣丽,站在那里就像一幅风景画,美得不似寻常人,引得大堂里所有人都看了过来,一时之间气氛竟然和谐不少。
李明杨简单交代了一下案情。
301,芙蓉酒店最东面的房间,住着一名罗县作家,笔名蔚蓝,本名魏清芬,今年三十二岁。长相秀美、身材清瘦,被称之为当代文坛的美女作家。
大约一个小时之前,魏清芬被杀。
被人一刀割喉,身体一半在屋内,一半在走廊,脑袋朝着外面,鲜血流了一地。
凶手不知道是谁,可能是酒店住户,也可能早就逃之夭夭。
罗县公安局侦查支队的人在楼上勘察现场,李明杨这一组主要是负责对住户进行调查、记录,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李明杨问话,赵向晚帮忙记录,偶尔也会帮忙问几句。
与赵向晚合作,李明杨感觉很愉快。
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赵向晚问话精准简洁,记录速度很快,这让李明杨感觉工作效率得到大大提升。
两名跟在李明杨身后的菜鸟刑警很好奇,不知道赵向晚是什么路数。不过他们很聪明,并没有过多询问,尽职尽责地看着刚抓的毒贩,拎着证物,维持酒店秩序,丝毫不敢松懈。
赵向晚问胖子:“今天哪一趟火车晚点?”
胖子名叫柴定山,是一名生意人。他掏出手帕抹了把额头的虚汗:“羊城到京都的那一趟快车,晚点了五个多小时。本来应该下午两点左右到罗县,我打算叫个出租车回老家,结果晚上七点多才到站,只好先在县城住下来。”
赵向晚看了他一眼:“你认识魏清芬?”
柴定山慌忙摇头否认:“不不不,我不认得她。”
【警察眼睛好利,我和清芬是同学,十几年前耍过朋友。听她说要回来过年,我还想和她叙叙旧呢,哪知道……她死了呢?唉!】
【可不能让警察知道我认得她,不然把我当凶手。】
赵向晚凤眼一眯,眼神锐利无比:“现在说实话,还来得及。”
柴定山心虚无比,尴尬一笑:“我,我当然说的是实话。”
“实话?”赵向晚转过头看向李明杨,“这个人可以铐起来了,带回去问话。”
柴定山慌了:“警察同志,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向晚没有理睬他,冲李明扬抬了抬下巴。
李明杨一看到她的神态,立马来了精神:“好嘞!”二话不说,又铐上一个。
柴定山不敢反抗,只能不断地解释着。
“是是是,我说谎了,我认得她。”
“可是,人真不是我杀的。我发誓,我绝对没有杀人。”
“我只是和她同过学,而且好多年没有来往了。”
赵向晚继续往下问。
有读心术在手,迅速筛选与案件相关的人。
一共十二个闹事要离开的人。
最后留下了三个人。
一名毒贩、一个魏清芬的旧相识柴定山,一个追着魏清芬而来、求她赐稿的《荒唐》杂志社编辑黄亮,就是站在总服务台拍桌子要求退押金最积极的那一个。
其余十个人,全是在酒店开房打麻将、聚会玩耍的当地人,觉得死了人晦气,再加上毒贩唆使,便嚷嚷着要退房回家。
半个小时,酒店大堂再次恢复安静。
该走的,都离开了。
走不了的,老老实实垂着头,等待警方的询问。
柴定山看向黄亮:“你们杂志社不是在羊城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黄亮叹了一口气,显得很沮丧:“我和你坐一趟车来的罗县,也是因为火车晚点所以来得晚了点,错过了和蔚蓝女士的见面时间。本来打算今天睡一觉,明天再与蔚蓝女士碰头,谁知道……唉!”
柴定山有些同情地说:“那你和我一样惨,今晚看来得到公安局住一个晚上了。”
很快筛选完闹事的顾客,赵向晚与李明杨握手道别。
帮了罗县警方这个小忙之后,赵向晚终于神清气爽。
洗完澡躺在床上,赵向晚双手枕在后脑,看着天花板微微一笑。
从91年进入公安大学之后,刑侦大案就如影随形,没想到来了罗县,依然逃不开遇到案件的命运。
你别说,还真习惯了。
第二天一早,赵向晚与季家人一起,来到一楼餐厅吃早餐。
芙蓉酒店的自助早餐还挺丰富,西式包括牛奶、咖啡、点心、各色面包、蛋糕、火腿、煎蛋,中式包括豆浆、油条、包子、馒头、稀饭、咸菜、炒饭、炒粉……
赵向晚拿了些爱吃的,坐在靠窗的桌边。
季昭坐在她对面。
睡了一觉之后,季昭肌肤白似瓷、眼眸黑似墨,养眼得很。赵向晚虽然不是重貌之人,但此刻面对着漂亮得像画中人的季昭,不知道脑子里忽然飘过一个念头。
——我和他要是生个女儿,会不会很好看?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赵向晚便强行将它按了下去。
可是,坐在对面的季昭就这么专注地看着赵向晚,眼眸之间满是欢喜,仿佛有一个漩涡,要将赵向晚的心神吸引进去。
刚刚按下去的念头,瞬间又冒了出来。
最好皮肤像季昭,白得像牛奶一样;
眼睛像季昭,黑白分明,亮晶晶的。
嘴唇也要像季昭,丰润明艳,像百合花那厚厚的花瓣。
脸型像自己,苹果脸嘛,可爱一点。
鼻子也可以像自己,因为赵向晚对自己最满意的地方,是小巧端丽的鼻子。
如果是个女儿,赵向晚希望能够对她好一点。
认真陪伴她长大,给她最完整的爱。
她一定会很幸福的吧?
有相爱的父母,有和蔼慈祥的爷爷,有清冷优雅的奶奶,有热情快乐的太奶奶,多么温暖的一家人。
这么一想,赵向晚开始对婚礼有所期待。
她笑眯眯地看着季昭,越看越觉得他生得好。果然,找对象还是得找长得好看的,不都说女儿像爸爸?
季昭虽然听不到赵向晚的心声,但从她越来越亮的眼眸里,他似乎看出了什么,心跳陡然加快,伸出左手,轻轻盖在她手背上。
【爱你。】
千言万语,不如这一句美丽。
赵向晚的心跳也开始急速地跳了起来,体温渐渐有些升高,脸颊微霞。
身后有人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死了?死了好。】
【这个臭女人,自以为写几本无病呻吟的言情小说,就混进了作家行列,简直丢我们某省作协的脸!】
虽然看不到说话的人,但心声响起时,通常会带着点奇怪的滋滋电流杂音,比真实的说话声音显得稍微模糊一些。
明确对方在腹诽昨晚死亡的作家蔚蓝之后,赵向晚的心思一下子便被案件吸引,开始侧耳倾听起来。
身后桌上坐着的是两个人,正在对话。
“真可惜啊,咱们作协难得搞一次年会,还特地选在蔚蓝的老家举行,结果却出了这样的事,唉!”
“是啊,我和袁会长建议在星市搞年会,省会城市嘛,哪里都方便一些。结果一堆人跑到这个小小县城来,吃没得吃,逛没得逛,真没劲。”
“我听说,蔚蓝死得很惨……”
“我也听说了,我不敢去看,反正我住五楼,也离得远。”
“你说,谁会杀她呢?”
“这谁知道,也许是情杀?”
“情杀?快说说,你知道些什么。”
说话的人,是某省作协的两名作者。身为作者,打听八卦、深挖内幕是本能,一说到情杀,其中一个明显来了兴致,开始仔仔细细打听起来。
赵向晚也竖起了耳朵。
不知道昨晚罗县公安局的警察有没有询问这些作协的人,有没有打听出一些重要线索。如果是作协在芙蓉酒店开年会,那这一大堆文字工作者聚在一起,其中的爱恨情仇估计能写十几篇小说出来。
“蔚蓝是个美女,喜欢她的人排长队哟。她已经三十六岁了,结婚五年一直没有孩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她是小三上位,对方老婆虽然同意离婚,但却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蔚蓝不能再生孩子,因为对方有个儿子。”
“她爱人是谁?怎么可能会答应这么过分的要求?剥夺一个女人做母亲的权利,这不太好吧?”
“她爱人是蓝玉出版公司的老板喻惠民,有文化局的背景,家里超级有钱。先前蔚蓝还年轻的时候,投稿投到这家出版公司,连人带书一起被喻老板看中,当地下情人当了六年,后来她出名了,开始逼宫。喻老板舍不得这棵摇钱树,只能和当时的老婆谈判。他老婆是京都子弟,为人硬气,家财一分为二,并提了这一个条件。喻惠民能够有今天,其实也有老婆的一半功劳,不敢不答应。”
听到这里,赵向晚开始对蔚蓝好奇起来。
今年36岁,算一下应该是1960年出生,上小学时正遇上十年运动,恐怕很难在小学、初中静下心来读书。她二十四岁被喻惠民看中,正好是1984年赶上了文化大爆炸时代,在港台文化、西方文化的冲击之下,八十年代大陆小说精彩纷呈。她是怎么在那个时候异军突起,成为当代知名作家的?
赵向晚从来不看言情小说,自然也没有听说过蔚蓝的名字。
事实上,蔚蓝是大陆名气很响亮的一名言情小说家,文笔细腻、情感丰富,字里行间充满灵性,感染力十足,让人一看沉浸其中不能自拔,恨不得走到书里,谈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
身后那一桌的两名闲聊作者站起身,拿着盘子去拿早餐,赵向晚趁机打量了他们一眼。
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烫了头发,夹克衫、喇叭裤,看着像个摇滚青年,有人与他打招呼,唤他“老虫”。
另一个戴金边眼镜,斯斯文文,身材高瘦,旁人叫他“书呆”。
老虫是那个压低声音说八卦的,书呆是那个凑趣当捧哏的人。
老虫拿了一堆吃食,将盘子堆得满满当当,坐回桌旁开始大吃起来,一边吃还一边不忘吐槽。
“要我说啊,活着才是王道。什么功名利禄,全是过眼浮云。蔚蓝这一死,她又没有孩子,那么多作品的出版收益,全都归了喻老板。到时候喻老板拿着她的钱,娶个更年轻漂亮的,美妙地享受生活,而她呢,孤零零一个人在那个世界受苦,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赵向晚暗自点头。
按照凶杀案的基本原则,谁是受益者,谁是嫌疑人。所以,不能排除喻惠民雇凶杀人。
按照仇杀的思路,不排除喻惠民的前妻报复杀人。
当然,到底是谁杀了魏清芬,还有待进一步调查。
杀人的可能性五花八门。
可能是作协成员内部争斗,愤而杀人;可能是出版社分赃不匀,激情杀人;可能是忠实读者理想幻灭,冲动杀人。
总之,知名作家死在罗县,在某省作协年会酒店被杀,留下家财百万、版权无数,一定让罗县警方很头痛。
书呆并没有吃太多东西,只要了份煎鸡蛋、一份烤面包片,拿餐刀将果酱抹在面包片上,慢慢咬了几口,叹了一口气。
大家一边吃一边聊天, 话题内容基本都是蔚蓝之死。
有觉得惋惜的,有幸灾乐祸的,有难过伤心的, 还有……抱着猎奇心理不断打听八卦的。
一个身穿藏蓝色西服的中年男子走过来的时候, 大多数坐下的作协成员都站起来, 热情地和他打招呼:“袁会长。”
省作协会长袁侃, 教授,知名作家,文章偏现实批判向,多篇中篇小说入选当代作家小说集, 拿各类文学奖拿到手软,在京都某大学中文系任教, 为人端方, 温文有礼,颇有君子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