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想,对程延的怨也都少了许多。一时侧身朝冠怀生轻笑,“哎呀,你的蛮力今日施展不出来了。等来日吧,什么时候他惹我生气了,你就悄摸揍他。”
冠怀生百感交集,不知是庆幸还是无奈。
宴会间,人来人往。不过半刻,凝珑便被各家贵女,乃至数位风流公子围了起来。
她灵活地游走在人群里,自信大方,神采飞扬。话说得恰到好处,不觉间就套出许多有用消息。
譬如平京城有两位最出名的黄金单身郎——荣王李昇与世子程延。
俩人皆属改革派,明眼人都能瞧出来,荣王怕会是日后的新帝,各家都把赌注压在此。世子是荣王的发小,待荣王得势,再等他日齐国公离世,世子便可位极人臣。
可惜在今日这场声势浩大的花宴里,两位都未到场。
这时凝珑悄悄退出人群,选了个僻静的地方品茶。
凝玥与情郎约会后,直直朝凝珑走来。
本想再奚落凝珑几句,可瞥见她身后邪里邪气的冠怀生,心里突然发憷,便轻声问道:“你听到她们在说什么话了吧?荣王是新帝,按我说,你与其费心巴结世子,倒不如巴结荣王。说不定,你还能当皇后哩。到时我们凝家就是皇亲国戚,地位会比现在更稳固。”
凝珑眉头轻蹙,声音冷了几分,“出门在外,也不看看今下是什么场合,什么话都敢说?小心隔墙有耳。”
说罢,将烫好的一盏茶推给凝玥。
“照你这般说,我巴结世子,你巴结荣王,岂不更好?你是皇后,我是诰命夫人,凝家的地位岂不更稳固?”
一旦凝珑端起长辈架子,凝玥就知自己真说错了话。一时忙转眸张望,见周围只有自家婢子汉子,悬着的心才落定。
她将茶水一饮而尽,嘟囔道:“我才不要嫁给荣王那个糟老头子!别说是王爷皇帝,就算他是老天爷,我也不稀罕嫁!三四十岁的年纪,快比我爹大了!还未曾娶妻,我看他一定是哪里有毛病!”
凝珑失笑,“你不愿嫁,难道我就愿嫁?”
凝玥语噎,说不过她,反倒把自己惹得满身气,这地方真不愿再待一瞬!
目送她气呼呼地离开后,凝珑挺直的脊背,稍稍弯了些。
嫁世子是最好的选择,她不需要任何人提醒她该如何做。
因冠怀生出众的相貌实在太扎眼,接连有人往凝珑身旁窜,借机打量守在她身后的冠怀生。
贵女们没见过气质这般好的下人。俊俏的脸庞,起伏有力的身板,比一些富家公子更显风流倜傥。
有贵女大胆,竟直接开口,向凝珑索要他。
这位贵女一出现,僻静的凉亭霎时挤满了人。
凝珑散漫抬眼,原来是虢国公主,幼帝的姐姐,其驸马是尤宰相的侄子。换而言之,这位公主归属于宰相阵营,稍说错句话,指不定就会引起一股朝堂风波。
当朝民风开放,男子养妓,女子养倌的场面再正常不过。
虢国公主一身金缕衣,雍容华贵。她睨着冠怀生,玩味意甚高。
“凝小娘子,不如把你家这下人借我玩几日?”她把满头珠翠往凝珑面前一摆,“我不吃白食,你若应允,钱啊权啊,这些都好说。你想要什么样的男人,只管开口,我给你送。”
凝珑淡然垂眸,扫过珠翠,面上毫无波澜。
她缓缓起身,高挑的身姿甚至压过公主半头。
“公主说的那些,我很心动。”凝珑慢慢勾起嘴角,声音媚得能把所有人溺死在温柔乡。
不用回眸,她也能猜出背后冠怀生紧张的神情。
他恐怕以为,他要被卖了。
“但……”凝珑忽地拖起长腔,“我就是不想卖,再多权,再多钱,再多花里胡哨的男人,都不卖。”
虢国公主霎时面色铁青,拂袖把那些珠翠收走,又把桌上几个茶盏摔得稀碎。她想大发脾气,可抬眼一看,熙攘人群都朝凝珑投去钦佩的目光,没一人站在她这边。
只得灰溜溜地走远,无能狂怒。
凝珑淡漠地望着公主华丽的身影,只觉公主与宰相派,似这落日余晖。只短暂地被光照拂过,待日头西落,便彻底陷入死一般地黑暗,再也翻不了身。
而凝家,与万千改革派,正旭日东升。
凝珑回过身,“喂,小哑巴,回府了。”
话落,却听见诡异的饮水声。
转身一看,竟见冠怀生捧起她噙过的茶盏,大口喝茶。
几个时辰以来,凝珑悠闲地品茶赏花,他却经受着暴晒,皮肤烧得滚烫,喉里发干。
桌上只剩一个茶盏,想着反正凝珑也不用了,他不断倒着茶水,喝得欢快。
凝珑眉头又蹙了起来,忍住心里的火,快速回了府。
这场花宴,于凝珑而言,最大的收获便是认清了世子程延有多强大。
她对程延尊贵的身份很心动,同时更加嫌弃冠怀生卑贱,无能,懦弱。
她与他之间,云泥之别,毫无可能。
她把冠怀生带到屋里,门一锁,令他跪下。
冠怀生不明所以,双腿却本能臣服,跪成她喜欢的模样。
眨着黑漆漆的眼,咿呀几声。
不想待在此,想回下人屋洗漱睡觉,他很累。
凝珑却充耳不闻,哗啦啦地倒了盏半烫的水。倏地扬起一抹笑,紧紧捏住他的下颌,猛地灌他一盏水。
“喝呀,你不是想喝水么?这次叫你喝个够,省得叫旁人以为我苛待下人,想把你拐走,”
冠怀生躲闪不及,偏过脸咳嗽。烫水染红了他的薄唇,水珠顺着下颌流进衣领里。
“咳咳……咳……”
水好像能把他的喉咙眼烫出窟窿,他艰难地吞咽了下。
心里想,幸好易容膏防水,否则就该露馅了。连疑惑都顾不上,唯恐怕露馅,把她招惹得更加生气。
“砰——”
凝珑把茶盏摔得粉碎,她真恨自己对冠怀生动了恻隐之心,竟还想允许他取悦自己!
她用力掐着冠怀生的脖颈,“你也配与世子比?你连他一根汗毛都比不上!”
泄愤地扇了他几巴掌,却见他跪得摇摇欲坠,下一刻便晕倒过去。
凝珑心里一慌,忙喊来人把他抬走,顺便叫郎中医治。
她不知怒意从何而起,可每每想到虢国公主伸手要人,她便气不打一处来。
说不清,道不明,就是想欺负他!只有欺负他,她心里才好受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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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为什么会突然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呢?
也许是觉得他可以默然承受更多,可他就这么倒下去了。
地上晶莹水珠四溢,云秀弯腰抹地,忽地联想到在宁园被抱走的那床褥子。
也沾了许多这样的水迹。
陪凝珑去了趟宁园,该懂的她已懂。
云秀又端来盆水,拿拖把沾水,把地拖得锃亮。水波晃动,她耳根子泛红,还以为凝珑与冠怀生发生了不清不楚的事。
冠怀生被抬走时,嘴唇发白,浑身虚脱无力,衣裳半湿,像极了……
云秀回过神,伺候凝珑盥洗。
平常凝珑盥洗后,会安静地坐在梳妆台前,轻轻梳着她的乌发,静静欣赏她的美丽。
但今夜,她话很多。
“冠怀生醒了么,大夫怎么说?”
云秀回道:“半柱香前醒了,大夫说他是中暑了,开了几副解暑药方,稍作歇息便能恢复过来。”
凝珑暗自松了口气,她知道云秀想到了不能明说的地方,便主动开口解释:“我……我灌了他一盏烫水。谁让他未经我允许,拿我用过的茶盏解渴。”
云秀有些怕,“小娘子,他那副破铜锣嗓子本就嘶哑,你又灌了烫水。他的喉咙,不会被烫破吧?”
这倒不是替冠怀生喊冤,实则是怕惹是生非。云秀跟了凝珑数年,凡事习惯为凝珑着想。她怕因冠怀生这事,凝珑会被旁人抓住把柄。
凝珑蹙起月眉,给自己辩解:“倒水前,我尝过一小口。哪有那么烫嘛,我的喉咙这般娇养,都没被烫伤,只觉润喉解渴。你当那水是什么?那分明是嬷嬷专门给我熬的梨水,用的可是最贵的梨!”
她做三分坏的事,总要装成九分坏的人。
云秀有些想笑,“嗨呀,小娘子一向刀子嘴豆腐心,明明是关怀人家,偏还得借口泄愤。”
凝珑被她夸得无地自容,“其实,我也是想欺负他嘛。水不烫,我灌水的力度掌握得也好,哪有那般粗鲁?偏他难受得能把心肝肺都吐出来。我……我除了说的话难听些,旁的动作,哪里有威慑之意?”
云秀又问:“既然如此,那他为甚要表现得那么痛?”
“他这人就是这样。”凝珑的话声垂了下来,“三分痛,能装出九分痛的模样。好让我……”
话语未尽,凝珑却不愿再说下去,留云秀一脸疑惑。
装腔作势,不正是为了讨好凝珑吗?
她扇他巴掌,他故意不抹膏药,顶着紫红的巴掌印见她。她故意骂他,他又气又无力反抗,不情不愿地臣服。她用麻绳绑他,他故作挣扎,勒得肌肉暴起。她灌他水,他给的反应,宛如她在害他命。
她喜欢带给冠怀生痛,更喜欢看冠怀生无助挣扎,反抗,最终屈服的模样。
而冠怀生喜欢她施舍的痛。他向来懂得如何讨好她,应下她所有歪点,同时保留着他自己的小心思。
这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俩人因难以启齿的癖好越走越近。
她桀骜地坐在高位,戏弄似春.倌的下人。
凝珑决定勉强屈尊,去一趟下人屋,慰问冠怀生。
她也想造出个花样。
“云秀,去拿套下人衣裳。”
云秀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拿来一身粗布麻衣。下刻就见凝珑大胆地换上下人衣裳,秀发裹在头巾里,站在她面前转圈。
“怎么样?”凝珑问。
屋里灯火葳蕤,云秀借光窥她,满眼惊艳。
美极了。做姑娘时,是明艳娇媚的大美人;扮男装时,是清瘦俊美的小郎君。
夸赞一番,问:“小娘子这是要去哪儿?”
凝珑不假思索:“下人屋,悄摸看看冠怀生那个傻子。你好好待在屋里,给我打掩护。外面灯熄了,摸瞎走路,也没人能认出我。”
哪知话音甫落,就被打了脸。
猫腰前进时,正好被下人屋的管事王老汉逮住。
前面这道人影鬼鬼祟祟,醉酒的王老汉大声呵斥:“臭小子,你住哪屋?这么晚还不睡,莫不是想做坏事?”
也不知到底喝了多少酒,腥臭的酒气隔老远仍能传到凝珑鼻腔里。
她小脸皱起,竭力忍住呕意,把腰身弯得更低,隐匿到黑漆漆的竹影里。
王老汉揉了揉眼,活生生的人,竟一瞬消失不见了!
他怀疑自己是走夜路撞见了野鬼,吓得浑身哆嗦,一溜烟跑回屋里,装作无事发生。
待酒气消散,凝珑方直起腰,快步走出竹林。
下人屋静悄悄的,似乎落针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凝珑站在冠怀生屋前,庆幸这里的每道院墙都很隔音。纵使做再荒唐的事,隔壁也未必能听见一丝动静。
冠怀生屋里很黑,看起来像是早已睡熟。
凝珑稍稍犹豫,不过下一瞬便轻轻推开屋门,灵活地闪进屋里。
忽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站起一道高大的黑影。
凝珑换了种声线,学着浪荡子与采花贼,邪气地说:“这么晚了,公子还没睡,是特意在等我吗?”
待适应屋里的黑暗后,冠怀生渐渐看清了那道陌生的身影。
比一般男子低,身姿清瘦,声音虽放得低,可却比一般男子更清亮,很像宫里伺候嫔妃的小宦官。
没有脂粉气,首先排除女扮男装。
冠怀生眸色陡然变冷,不动声色地握紧匕首,想把这家伙一击毙命。
只剩下是仇家刺杀这种情况。
两道身影,在一片沉默中凑近。
“嗖——”
匕首飞快刺过去,却被一方烛台挡住。
电光火石间,蜡烛点起,黑屋里亮起一点暖黄的光芒,一圈圈地向外扩散。
冠怀生愣住,微微瞪大双眼。
没有仇家,没有潜伏的刺客,只有一张明艳娇靥。
“晚上好。”
凝珑斜靠着圆桌,举起烛台,照亮冠怀生惊愕的脸庞。
她扮起二流子很是熟稔,故意倾身凑近他,吹了个口哨。
“灯下看美人,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她故意戏谑调侃,却见冠怀生嫌弃地扔掉匕首,“噗通”一下,跪在她身前。
凝珑放下烛台,弯腰捡起匕首,仔细打量。
不是普通之物,匕首柄嵌着一颗暗红玛瑙,刀刃异常锋利,品相上上等。
绝非一介下人能拥有。
凝珑把匕首架在冠怀生的下颌,抬起这张桀骜不驯的脸。
“我就猜嘛,你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下人。”
冠怀生一脸迷茫,搞不懂她为甚要女扮男装,深夜来访。他坦荡地仰视她,可心里却早已想好千百借口,来掩盖他的真实身份。
可凝珑却出乎意料地没再问下去。
匕首缓缓下移,利索地挑开衣带,停在他的腰腹前。
“明日再追究,今夜嘛,给你奖励。”
她画着圈圈,可只要她想,她就能轻松杀死这个有所隐瞒的奴隶。
作者有话说:
七夕快乐~
在我的大纲里,在小哑巴被喂毒药和掉马前,他和珑姐还会发生一件颠覆性的大事。
猜一猜呀,哈哈~
下一更周四晚9点,冒泡来说一下。
但她又怎么舍得杀死他,她已有好久都没找到称心的玩物了。
凝珑暗中卯足力,倏地将匕首扎进桌里,一面观察着冠怀生的反应。
他似乎以为她要杀人灭口,肩膀一缩,像头受惊的大狼犬。
“你做得很好,去趟花宴,你给我赚足了面子。”凝珑摘下头巾,任由乌黑发丝垂落。
她自尊心强,习惯了享受他人的夸赞与艳羡。不仅她的才貌令人佩服,就连一个普普通通的下人,都胜过无数贵胄子弟。
凝珑又端起烛台,借着晃动的烛光,打量这间陈设简单的屋子。
一张硬邦邦的床榻,一把瘸腿凳子,一扇破旧的木桌,一顶破衣柜,外加几身破衣裳,这就是他的所有。
凝珑翘着腿,坐在硬床板上,别有深意地问道:“你这里,可有能更换的褥子?”
冠怀生一下就猜出她想做什么,不过面上仍佯作迷茫,乖乖地摇了摇头。
又用手语比划道:“褥子破了脏了,管事会负责更换,但不会在屋里另放现成的褥子。”
手指打出了残影,打了半句方后知后觉,凝珑根本看不懂手语。干脆“呜啊”一声,借此表示否定之意。
这么多天相处,凝珑慢慢摸清个规律。
于小哑巴而言,“咿呀”是别扭的撒娇,“呜啊”是认真的否定,“嗬嗬”是身里或心里,哪个地方不舒服。
无法出声的卑贱奴隶,与看门狗有何异。
凝珑懂也装不懂,惋惜道:“算了,我也没想跟你玩到最后一步。”
她勾勾手,“过来。”
这晚一如初见,她慷慨地显出玲珑曲线,更毫不避讳地给他看裙底风光。
冠怀生的脑袋被她摁住,头发被她用力拽着,难受地“嗬嗬”两声。
离得极近,能闻到一股奇妙的味道。她身上自带的淡香,腌进骨子里的馥郁的脂粉香,与独特的又甜又腻的香。
冠怀生心乱如麻,念了无数遍“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只飞快瞥一眼,便紧闭双眼,偏过头,倔得像头驴。
他的力气到底比凝珑大,膝盖划过地,身往后仰了些。
再单纯的男人,此刻也知道他要被逼迫着做什么事。
冠怀生没料到凝珑竟如此喜爱他这副卑贱样子,竟能允许他越过裙底,窥探那一方风景。
他一直拒绝,摇头摆手,却总是无济于事。
因凝珑看惯了他的拒绝,此刻也没把他的拒绝当回事。又开始震慑他,不听话就滚回奴隶窝,做好被打死的准备。
冠怀生没辙,情急之下,竟“咚咚”给她磕了几下头。
凝珑翻去个白眼,满脸无语,“至于吗?”
换作平常,她早已满腔气愤。可现在她早已习惯他的口是心非,脚趾点了点那地方,“你这人还有两副面孔哩。大哥说不行,小弟激动得涕泗横流,跃跃欲试。”
这番暗藏深意的话,叫听得冠怀生面红耳赤。
审时度势半晌,终是郁闷地叹了声长气,重新直起腰,跪伏着窜进裙摆里。
这床板真是硬啊,“嘎吱嘎吱”响个不停。
哐当哐当,声音越来越大,床晃得快能散架。
隔壁汉子身翻来翻去,捂着耳朵,忍受到无法再忍受时,“哐哐”蹬了几下墙。
深更半夜,他不想招惹更多是非,便把话音放低,急促怒斥:“老哥,你难道一夜都不睡吗?你有换洗的褥子么,穷竖子还有那么旺盛的精力……小年轻,就是年轻也不能为所欲为!你要实在难受,就去找个小姐吧!”
说完,又补了几脚,恨不得把隔墙蹬断。
显然,隔壁汉子想茬了去。
这一番动静,把凝珑吓得汗毛直立。
她声音有些哑,“明明隔音很好啊……”再转念一想,定是这破烂床板惹了鬼。
腿脚狠剪,差点把冠怀生闷死。
褥子废了,他忽然意识到,今晚他真要挨着破床板睡了。
夏日燥热,阖府众人茶汤不离口。但今晚,冠怀生很饱。他膝盖又划了出去,带动整个身,恭敬地跪在凝珑面前。
凝珑扔给他一方帕,“想歇,想都别想!有你这般伺候人的?”
冠怀生只得认真给她擦拭。
落地时,腿脚微软。凝珑回望冠怀生,无论她走在哪里,他永远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跪着。他的面部表情很丰富,所以但凡稍微一不留神,就会错过各种表情。
此刻他的脸上满是委屈,宛如被采过的黄花闺女。
凝珑觉得就这么一走了之有些坏,便安慰道:“你是第一个,难道不该高兴吗?世子都没有这种待遇,在这方面,你已经超过他了。”
男人嘛,或多或少都有攀比心。
冠怀生听罢这话,眼睛稍微亮了亮。凝珑只当安慰起了点作用,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身下人衣裳,那抹头巾,都留在了冠怀生屋里。凝珑穿着薄薄一层衣裳回去,无所谓会碰见谁。
她受过的委屈,积攒的怨气,仿佛只能被“荒唐”二字抹下去。
云秀却看出她心情复杂,说不上极致享受,更说不上难过。
她给凝珑捏着肩,犹豫道:“小娘子对那哑巴,很是上心。”
“他很听话。在凝府,除了你,没人会唯我是从。”凝珑很会端水,捏了捏云秀的手,“但女人和男人不一样,有些事,只能找男人做。云秀,我怎么舍得把待他那一套用在你身上呢。他皮糙肉厚,我扇多少巴掌都不心疼。可有时对你语气重些,我就很内疚。”
“你是我的贴身婢子,爹娘双亡后,赵家里只有你愿意跟我来凝府。这么多年悉心照顾,我早已把你当成了我的妹妹。若说上心,还是对你更上心些。”
言辞恳切,云秀差点被她绕进去。
“婢子懂小娘子对我的情意。婢子只是担心,你会宠坏那哑巴。他再听话,也不过是奴籍出身,怎配占得小娘子身旁的位置?”
“宠坏?”凝珑有些意外,“我打他骂他,就差拿道鞭把他打个半死,这叫宠坏?”
云秀:“那是他该!死不要脸的,小娘子打他,他还觉得舒服。这哪里是惩罚,分明是奖励。”
难以言明的癖好就这么简单地被云秀说了出来,凝珑面上挂不住,忙转到其他话题上。
再继续骂下去,怕是这丫头就该骂她以打人为乐了。
夜里辗转,凝珑无时不在回想云秀的话。
她对冠怀生的怜惜,不是山盟海誓的爱,不是你死我殉情的爱,不是暧昧心动的爱,只不过是寂寞时找个人消遣罢了。
她很清醒,她喜欢冠怀生略稍挣扎但基本上很听话的模样。
让他走东,他绝不去西。她要掌握他的所有,他必须经她允许,才能继续动作。
只要他敢擅自做她不喜欢的事,她就敢一刀刺死他,绝不留情。
凝珑把玩着一颗暗红的琉璃珠,那是从匕首上面扒下来的。
等再与程延见面,她定要问问这颗玛瑙珠的出处,看看冠怀生这厮到底是谁。
“我真是坏啊。”凝珑轻声叹道。
她这算是,脚踏两只船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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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冠怀生那头,送走凝珑后,他躺在硬床板上面,辗转反侧。
他把那床她躺过的褥子掀走,扔到地上。
他天真以为,只要把褥子扔得远远的,他就可以不用去想刚刚的旖旎,就可以忽略她伸直又屈起的指节,可以忘记他被淹出水光的嘴。
可就算把褥子扔到门边,就算扯下青帐,仍旧能嗅到那股奇异的味道。
那是凝珑的味道。
他再也忘不了。
长夜未明,他终是换上一身夜行衣,悄摸翻墙离去。
来到宁园,恰逢荣王前来约见。
深更半夜,荣王打着哈欠,蓦地瞥见一张陌生面孔,心里一慌。
陌生男子像是突然想起一些事,背过身,拿帕子把脸擦了擦,确认把易容膏擦干净后,转身朝荣王走去。
“是我。”
荣王惊魂未定,拍着胸脯喘气,“程鹤渊,你小子胆子挺大,眼下时候关键,你还敢跑来宁园,当真是不要命了。”
易容膏敷脸太久,下颌红意浮现,似小猫挠一般的瘙痒。
程延忍下痒意,“下人屋的床板太硬,睡不着,就想来处理公务。”
荣王绕着他转圈,盯着他的脸不放。
“难怪凝小娘子猜不出你的身份。‘冠怀生’的脸、身、声音,乃至走路方式,都与程鹤渊完全不同。”
程延眉梢一挑,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那殿下不妨讲一讲,这两重身份有何不同?”
“冠怀生奴隶出身,常经风吹日晒,皮肤是健康的黑。常做出力活,肌肉虬结,厚肌布身。哑巴不能说话,听力也不算好,所以他表达自己,常用手指与面部表情。他更像老实本分的汉子,走路踏实。你从夜雾中走出,手臂放于身侧,手指不自在地动了几下,脸色也有变化。那时你还是冠怀生,想用哑巴的方式给我打招呼。”
程延微微颔首,很是赞同。
荣王受到鼓励,继续说下去。
“我比你长几岁,看着你长大。你幼时是个白胖小子,皮肤冷白。弱冠后跟着国公爷疆场征战,吃了不少苦,回来后变成了正常肤色。虽常年练武,但肌肉块比冠怀生小。声音坚定有力,迈的是小四方步,一看就是高贵的世子爷。”
忽地话头一转,“但……假装得再好,还是会露出小破绽。冠怀生邪气,程鹤渊高贵,尽管你也竭力区分这两重身份,但神态上仍有略微相似。就看她猜不猜的出来了。”
“不会。”程延自以为很了解凝珑,“她太喜爱冠怀生,眼里蒙一层光,心里也带着偏见,根本发觉不出微末不同。”
程延不欲再提凝珑,收了心,问起公事。
俩人移步无歇院,点了根昏黄的蜡,照亮桌上摆着的平京堪舆图。
宰相府与国公府都落在朱雀长街,而凝府落在御街,三座府邸里,离大内皇城最近的是凝府。
荣王指着凝府图标,“尤宰相已知你与凝珑勾搭在一起,届时必定会从凝府这处做手脚。我猜啊,他能给你下一次春蛊,也能给你下第二次。我初定八月初起兵造反,在那之前保险起见,你就待在凝府好好伺候凝家人吧。”
程延不置可否地冷下脸,“不可。”
荣王:“为何不可?”
程延回:“潜伏在凝府这些日,我发觉凝检是只会做表面功夫的墙头草。幻想躲在凝府避风头,不如来宁园冒险,起码胜算更多。”
说话时,心里不忘解蛊这事。
他不信宰相还会使中春蛊的阴招,“那厮好歹是个状元,高明手段有的是。总之,就按国公先前列好的规划做。”
荣王颇感无奈,“什么国公,那是你爹!叫声爹能难死你!我跟你讲,这次造反虽有把握,但少不了流血牺牲。你们父子俩带兵上战场,刀剑无眼,万一其中一方有好歹,那另一方得后悔一辈子!”
程延满不在意,“他对我娘有愧,原先又是个武将,武将的最高荣誉便是为国捐躯,英勇牺牲。他若想如此,我也不阻拦。”
荣王皱着眉头深叹,父子俩没一个叫人省心,尤其是程延!
作为长辈,荣王还是硬着头皮规劝,“万事小心,紧要关头,哪个细节都不能出事。特别是你那边,这几日跟凝小娘子好好相处,千万别出意外。”
只是世事多舛,意外若能被提前料到,那便不叫意外了。
次日天光乍泄,凝珑想起昨夜旖旎,羞得把脸埋进玉枕。
然而待羞意退去,她心里又闹起了鬼。
她开始比较冠怀生与程延这俩人。
各处都不像。昨夜她猛拽着冠怀生的头发,他发丝硬茬多,扎得她手疼,腿根也疼。程延的头发却被精心呵护,光滑柔顺,很符合贵公子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