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阿婆知道孙女恨唐氏,也不想叫她不快活:“姗娘子,钱你收起来。咱们照早上说的来,你带带绣丫,我管你吃喝。”
话已至此,辛珊思再推拒就是她矫情了。
李阿婆把钱串子塞她手里:“身上有这东西,心里踏实。”
“就是。”满绣附和:“快收起来。”
辛珊思感激,手里重实,指腹摩着铜钱上的凹凸,她暗下决心,一定好好教满绣。
歇了一会,李阿婆去厨房烧锅,准备烀猪头。
晚上,软烂的猪头肉就端上桌了。辛珊思却不敢多食,她肠胃弱,还得适应几天。
“外头乱,要不你再歇几天?”吃得满嘴流油的满绣,给她奶夹了两块猪鼻肉。
李阿婆喝了口青菜汤:“不了。乱不到咱头上,咱该怎么过怎么过。”
饭后洗了澡,辛珊思回到西屋。八十七枚铜子,她数了三遍,越数越上头。右手摸上左臂,握住套在那的金镯子。她现在还有一担心,记忆中原身十天到十五天间不等,真气会逆流一次。
离上次真气逆流,已经过去五天。她有点怕,没有切身历经过,故目前也不清楚真气逆流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庆幸的是,每回发病前并不是毫无征兆。
她已经想好,身子稍有不对,便收拾东西离开,躲进山中。等发完病,再出范西城。
明早要杀猪,辛珊思将铜钱收进包袱里,合衣躺下,薄被盖肚。次日鸡一打鸣,她便起身。洗漱好,从井里拎水往后院草坯屋大锅里倒。灶膛架上火,接着去拎水。来回三趟,才将锅装满。看了眼灶膛,拨拨灰,又添了两根柴。
“你身子单薄,该多睡会儿。”李阿婆穿着老旧衣,拿着短刀进屋。
辛珊思笑道:“等杀完猪,我再打个盹。”
前院,满绣苞米下锅,从陶罐里掏了几个鸡蛋出来,打在面里一起和。和好,放在一旁醒着。去篱笆园那掐把小葱,洗洗切碎。听到猪叫,她用抹布擦了手,去帮忙。
大锅里,水咕噜咕噜。辛珊思摁倒猪,看着李阿婆一刀捅进猪颈口,鲜红的血奔涌而出。
赶来的满绣,蹲身将放在地上的陶盆捧高接血。
这并不是辛珊思第一次看杀猪。前生外婆在世时,每逢过年,他们都会去乡下老屋,买头猪杀了灌香肠、做腊肉。外公喜欢吃青椒炒大肠,但那大肠里的油一定要剥干净,不然他不吃。
一锅水不够,又烧了一锅。猪处理好,天都快亮了。两扇肉,并着猪头、大油挂在前院木架上。
三人吃了早饭,李阿婆去套牛车。满绣收拾好厨房,就搬了小板凳,清洗猪肚猪肠。
辛珊思帮不上忙,拿了昨日做好的短裤出来,收裤腰。等满绣忙完,两人开始打络子。
连环、金蝉、同心络…
辛珊思挑意头好又简单的样式教,顺带着指导她配色。机会难得,满绣学得专注,只两天便能熟练地打七种络子。
李阿婆常去绣庄买碎布、丝线,跟绣庄的掌柜混了个熟脸。这日,她带着一百根络子上门,掌柜的都意外。
“孙女打的?”
李阿婆没答,只好声道:“您瞅瞅,要是入眼,就给个公道价。”
掌柜挨根细瞧,看完脸上多了抹笑:“咱们相熟七八年了,我也不跟你来虚的。铺里这样式的络子,价都在五六文。五文还是六文,凭手艺。”
结了六百文,李阿婆见有布头卖,翻了翻瞧着不是很碎,称了五斤。又买了几斤丝线,她便准备回了。只才提着东西到门口,就见几个布衣青年打马经过。
“辛家还没抓到贼呢?”
掌柜苦笑:“抓到就消停了。昨个我娘家嫂子来还说,都有人去村里察听了,问是否见过什么生脸?”
李阿婆嗤笑:“咋品着不像是抓贼的?”
“还真被你说中了。”掌柜送她出铺子,声小小地告诉:“城北赵家采买讲,辛家寻的是个姑娘。”
“人有心要躲,还真不好找。”李阿婆把东西放牛车上。
“哪有难找的?”掌柜抽了帕子遮挡着点艳阳:“若舍得使银子,就是钻在老鼠窟窿里,都会有人把她掘出来。”
李阿婆笑笑:“走了。”
“有络子还送我这来,不会亏了你。”
“成。”
“慢走。”
才七八日就赚得四百文钱,辛珊思欢喜不已。日子很平静,一天一天过着。汤汤水水地滋养,她面上逐渐有了血色,身子也丰润了起来,没有半点反常。
八月初,满绣的络子,绣坊也收了。
城南辛家气氛低沉,下人们都紧绷着皮子。派去弘江城昌河镇的人回来了,四小姐没去叨扰外家。辛良友眉头深锁,姗思已经失踪二十三天,依循过往,她该发过两回病了。
“良哥,”韩凤娘亦是愁眉不展,端着汤盅进屋:“找不着姗思,悦儿无颜见你。她亲手熬了百合莲子汤,求了我给你送来。”
辛良友叹气:“也不知姗思是死是活?”
“最近我都在想着一事。”韩凤娘将汤放到桌上:“姗思被家里护得紧,没独身在外行走过,行事上肯定不懂警惕。可咱们找了这么久,竟寻不到丝毫踪迹。她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你不觉怪异吗?”
不觉,洪氏就是个十分谨慎的人。辛良友现在只担心,姗思此次出走,是因她已知洪氏不在人世。若真是这样,那就坏了。
“良哥?”
“姗思随她娘。”
一言让韩凤娘闭了嘴。辛良友不愿去想姗思知道她娘是死在他手的后果,转而问道:“贺单红宜新婚的礼,备得如何了?”
“都妥当了。”韩凤娘心里犯堵,当初确是她强人所难,但婚后她自认做的不比洪氏差。再者,辛家跟鬼影山黑白老眉的怨结,还是她大哥出面说和的。
辛良友敛目:“离八月十二没几天了,咱们早点动身,我想见见百草堂的新主。”
“黎上?”韩凤娘凝眉。三年前,百草堂还只是石松山下的小医馆,如今大蒙六十三城,哪城没有百草堂?白前可没这本事。
“对。”辛良友深吸,白前一死,把他的计划全打乱了。现在姗思也逃了,他天下第一的梦是越来越渺茫。
“白前这位关门弟子,极少在外露面,他此次也会去红黛谷?”单红宜的脸面还真不小,韩凤娘心里微酸。
早闻黎上不止貌比潘安,医术亦青出于蓝。单红宜之女单向桑尚未有婚配,若能与百草堂联姻,那红黛谷在江湖武林的地位将大幅提升。
“会去的。”辛良友勾唇,眸底阴森。旁人不知,但他却是清楚,黎上不过是白前的药人。
一入八月,天就分早晚凉了。辛珊思打算趁居有定所时,做两身厚实的衣裳。裁剪,她是会的。前生,外公在婚后给外婆买了台凤凰牌缝纫机,几十年都没坏过,她闲时没少踩。最近又是做月事带又是纳鞋底,针脚也练出来了。
她这身子,上衣做的偏长估计得要四尺半布,裤子三尺到三尺半。一尺棉布,是十六文。棉花贵,一斤在一百文左右。
算了个大概,辛珊思拿着攒下的一百五十根络子,去了堂屋。正好,满绣也在说裁秋衣的事。
“就该您劳心劳力地养我,我还不能孝敬您了?”
“我有衣裳穿,你给自个做。”李阿婆嘴上如是说,眼里却泛起水光,她满心欣慰:“这么大姑娘了,该穿点亮眼的。不定哪天媒婆上门,说嫁就嫁了…”
“您胡说什么呢?”满绣跺了下脚,见好姐妹来,脸都发热:“你看我奶。”
趁孙女不注意,李阿婆撇过脸抹了把眼。辛珊思跨进门,把包络子的小包袱放桌上:“阿婆说的没错,你也别羞。”现在可不似千年后那般开放,“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该想想要寻啥样的婆家了。”
这话算是说到了李阿婆心坎里,女子婚配,不单要看汉子品性,还要摸摸准婆家处事。尤其她家绣丫,身后只她一孤老婆子,没个兄弟做靠山,若婆家赖,那日子定舒心不了。
“你怎么也…也这样?”满绣两腮烧红,丢下快打好的络子:“不理你们了,”跑了出去。
辛珊思笑了。
“这丫头…”李阿婆也跟着扬了唇,走到桌边看了眼小包袱:“我明天给你送去绣坊。”
“阿婆,我想扯些布。”她离开辛家已经二十四天了,一直没发病,但辛珊思不以为这身子换了个芯子就全好了。她是不知道如何分辨真气、内功,但自个力气有多大还是清楚的。
内功没散,就在她体内。
李阿婆点头:“是要扯两身。”过去用指给她量了量,“前几天听金掌柜说,南边要来批布,也不知道到没到?到了,咱们可以问问有没折损的布,那个一样用,但要便宜不少。”
“劳烦您了。”
“你给我和绣丫纳了那么些千层底,我眼清明。”
相处了快一月,李阿婆是真心喜欢姗娘子。这丫头不愿欠人,在家里住着,重活累活样样上手,一点不娇。教了绣丫才多少日子,绣丫不但会打二三十种络子,连裁剪、配色都长进好些。她也珍惜这份缘。
满绣避了姗娘一下午,但晚上却挤到了西屋。她满十五了,也不是没想过嫁人。可就陈绣娘那样的,还遭过男人打骂。她心里期待是期待,但多少有点怕。
“姗娘,你发总盘着,是嫁过人了吗?”
辛珊思平躺着,扭头看向小姑娘,弯唇笑道:“终于问出口了?”
“我…我这不是怕你伤心吗?”满绣又好奇得要死,姗娘长眉星目中梁又挺,一看就是有福之人。她还十分能干,怎么都不该落得流离在外?
“我没嫁过人。”前生在大学时谈过一年纯纯的恋爱,毕业后忙于工作和家里,她也没时间折腾旁的。今世…辛珊思嘴边的笑渐退,身怀一颗不定时炸弹,跟谁好都是祸害人家。
“那你还说我。”满绣笑着推了下她。
辛珊思道:“我是没嫁过人,但我娘所嫁非人啊,她落得什么结果?死在我爹手里,所以…”
“你娘不是和离了吗?”满绣震撼,后又一下将事串联上了,脱口骂道:“你爹怎能这样,还是人吗?”不怪姗娘要出走。她不走日日便对着恶父,是报仇还是不报仇?
“所以嫁人一定得看准了。”辛珊思传达着她的思想:“你要牢记,不管什么时候都要珍重己身。明面上可以从夫、以夫为天,但心里万万要清醒不能全倚仗男人。男人的爱惜,是会变的。”
黑暗中,满绣看着好姐妹,唇微微抿起。
辛珊思怕她不懂:“我问你,成婚后若有了孩子,你当以孩子为重,还是以自己为重?”
这…满绣想说孩子,但又觉姗娘如此问,肯定有她的目的。
“记住…”辛珊思沉凝两息,道:“一定一定以自己为先。你的孩子未长成时,是要依附你过活。你好,他们就好。你要是没了,你男人转身就会给他们娶上后娘。”
“要遇上像你爹那样的…”满绣都不敢想。
辛珊思强调:“任何时候都不要丢掉安身立命的手艺,遇上好时机,还要努力提升自己。”
对着她的目光,满绣回味着话,重重地点了下头:“我记住了。”
“最后一点,不要为不值得的人,糟践、消耗自己。”辛珊思覆上满绣抱着她臂膀的手,抓紧:“一辈子,好活也就百岁,我们可不能浪费在一些糟心玩意上。”
满绣越品越觉说的对。她恨唐梅娘九年,唐梅娘知道吗,会因她的恨食不下咽吗?想想只觉可笑,唐梅娘若真在意她,就不会卷了家里买猪的本钱趁夜跑了。
好在她奶不怂,拿着杀猪刀坐到了唐家。唐家一窝子男人又如何,还不是乖乖把钱给凑上,好声送走她奶。
次日一早,李阿婆赶着牛车拖着半扇猪去城里。在家的两人把屋里屋外拾掇了一番,便坐到堂屋开始打络子。忙到中午,满绣打完手头的相思扣,起身去准备午饭。
早上摊的饼还有,割把韭菜跟鸡蛋炒,再将苞米粥热一热。
才拿了刀,就听敲门声。她转头问道:“谁呀?”没人应,但还是往门口去了。
屋里辛珊思避去里屋,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满绣透着门缝看了眼,确定是生人,握紧手里的刀:“你们谁呀?”
“姑娘,我们没坏心,就想向你打听一下,最近你搁这山脚下有没有看到什么生面?”屋外男子口气倒好。
她就说辛家抓不到贼吧,将门打开:“我奶说外面乱,我都好些日子没出门了。你们找的人长啥样?”
“谁呀?”屋里辛珊思走出到屋檐下,灵动的手指快编着福结,眼看向院门口。
杵门口的两男子,目光越过跟前的姑娘,望向另一位,只瞬息便挪开,拱礼道:“打搅了。”
人走远了,满绣才把门关上,回过身对上姗娘。
辛珊思笑着催到:“快去割韭菜。”辛家找的不是良家贤淑姑娘。她气色红润全身不见一点邋遢又娴熟地在打络子,明显有背他们对“疯女”的刻板印象。
今日天都见暗了,李阿婆才回来。猪肉卖得差不多了,只剩几根肋骨。骨上贴着一层薄薄的肉,满绣给剁了洗洗,下锅红烧。
“南边那批货还没到,但绣坊今上午在清理大库房。库房后檐碎了块瓦,瓦下的一箱布都浸了水。虽然这布不是今年新出的,但厚实。”好容易占个便宜,李阿婆欢喜得眼都快没了:“两匹才八百个大钱。”
辛珊思心里算计,一匹布四丈,四十尺。两匹八十尺,一尺十文钱。手捻了捻料子,确实厚实,而且一点不糙。
“这布不好抢吧?”
“也是我去的巧。”李阿婆道:“稍晚片刻就没了。今年新棉刚出,八十六文一斤,我看价格不高,多称了些,冬里给绣丫再弹两床新被。”
满绣跟她奶说了白天的事:“那两人还挺客气。”
原以为今天就这样了,不想洗完澡都吹灯歇下了,院门又响。惊得李阿婆一拗坐起,让绣丫赶紧去西屋。她老婆子披着件褂子,拿上斩骨刀出屋:“谁呀?”
院外没人应,倒传出马嗤鼻的声。
李阿婆心紧,又问:“谁呀?”还是没人答话。她走近,刀口抵在门上,厉声再道,“是人是鬼吭一声,我一老婆子带着孙女过,没犯着哪个。”
“娘,是我,梅花。”
轻柔的女声穿过门缝,钻进了李阿婆的耳,她不禁一愣。唐梅花?沉静几息,要问她恨吗?她不恨,原自己也没想压唐梅花守寡,只望她心里挂着绣丫,就是以后再嫁也常来瞅瞅孩子。
绣丫是个女娃,不是儿子,不用娶媳妇,嫁妆她会备。可唐梅花…叫她心寒啊!没放下斩骨刀,把门打开。
门外妇人,与满绣似了七分,脸圆但不大,眼睛灵亮有神,嘴小小的红润似春日里的樱果,身量跟珊思一般,脖上戴着金镶玉项圈,穿锦缎,富贵显然。
“娘…”唐梅花有些怯,置在腰间的两手紧扣着,袖口下金镯半隐半现。
李阿婆看了眼三步外的马车,冷声道:“日子过好了,就别回来了。满绣大了,不是九年前那般好蒙混。”
“娘,是我错了,我对不住您对不住绣丫。”
西屋里,辛珊思是听清了来人,看满绣还贴耳在窗边,心情有些复杂:“好像是你娘回来了。”
身子顿时绷紧,满绣回首:“你说什么?”不等回应她便转身欲往外。
“不要忘了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些话。”辛珊思听到马嗤鼻声了。
满绣垂在身侧的手握得紧紧的,眼里含着泪:“不跟她计较吗?”可她做不到。
“唐梅花能在丈夫尸骨未寒时抛弃幼女卷钱跑了,便足矣说明她只爱自己,这趟来肯定不仅仅是因为思念你。”辛珊思小声提点:“她过得应该不错。你骂她、撵她滚,是能快活还是能叫她伤怀?”
满绣把话听进去了,扯起唇,僵硬地笑着:“我想我娘想得紧,这就去看看。”姗娘说的对,她奶买猪杀了再赶集去卖,累死累活才挣几个钱?就是为了奶,她也不能逞一时之快。
辛珊思轻吐:“家里能叫她算计的,也就只有你、你的婚事。自己小心点。”
“好。”满绣平复好心绪,任泪流,跑了出去。
辛珊思听到一声满怀眷恋的“娘”,不禁弯唇。李阿婆终还是放人进屋了。不过唐梅花并未打算留夜,跟满绣抱着哭了一会,叙了半个时辰话就要离开。
满绣不舍,但没出口挽留,送人走了后,一转身对上她奶的冷眼,展颜笑开,抬起双手摇了摇腕上的金镯,脸上哪还有一点留恋?
李阿婆瞬间明白事儿了,这丫头…
祖孙进院子,将门闩插好。满绣高兴道:“还是姗娘说得在理,骂她跟她置气,伤不着她一点。”得意地摸着金镯子,“这个最实在了。”
原是姗娘子教的,她就说这傻丫头怎么突然开窍了?李阿婆叹气:“你娘造化也大,再嫁还能攀上个老财,添了儿子。不怪她不愿守穷。”
贪看着镯子,满绣冷哼一声:“该说得亏老财原配还留下个儿子,不然您以为她会想得起来我?姗娘刚跟我都掰扯清楚了,咱家上下能叫她算计的东西不多。”
理是这个理,但绣丫毕竟是唐氏身上掉下的肉。李阿婆不信唐氏真的黑了心。
次日一早,唐梅花的马车又来了,这次带了不少布匹。辛珊思避在西屋,看着满绣挽着她奶出门。直到天黑,祖孙才回来,只两人神色不一。李阿婆锁着眉,满绣则抱着个漆木盒子欢欢喜喜跑进西屋。
“快…姗娘快来,我给你买了两对金丁香。”
辛珊思望向跟在后的李阿婆。
李阿婆心里犹疑,坐到小方桌边,给自己倒了碗水:“唐氏跟我说她男人妹妹家景殷实,有七间铺子,长子今年十九,忠厚老实。她想把绣丫嫁过去。”
“我不嫁。”满绣取了金丁香出来,给姗娘比了比:“好看。我买了一样的。”
“你不嫁还买这么些东西?”李阿婆也是今天才发现她孙女使起银子来大手大脚,眼都不带眨。
“她是我娘啊,我跟我娘还需要有来有往吗?”
唐氏再嫁在江平,据李阿婆说江平还在洛河南边。那就是想走访,很难。辛珊思凝眉:“唐氏只说对方忠厚老实吗?”
“是。”李阿婆应道。
“那家还有别的儿子吗?”辛珊思再问。
“有个小两岁的弟弟。”满绣抢过话:“我想过了,她八成是要用我拉拢她夫家姑奶奶,帮她儿子争产。”
辛珊思也有这怀疑,又问:“那男子和他弟弟都在铺子里忙吗?”
“这个我没问,唐氏也没说。”李阿婆意识到不对了:“按理家景这般好的,应不愁媳妇。”
“关键长子多要顶立门户。”辛珊思道:“就算满绣她娘跟小姑子感情好,人家没见过满绣,是必定不会轻易说婚娶,除非…”
“这个长子不好。”李阿婆沉了脸。她也清楚绣丫这样情况,一般人家都有点不喜。
满绣无所谓:“不管她这趟回来安的是什么心,我都不在意。算计我,我就拉她去金铺银楼。这恶人啊…就要恶人来磨。我也让她见识见识什么是…”把一只金镯子戴到她奶手上,一字一顿道,“贪得无厌。”
“给我戴做什么?”李阿婆要脱:“你把这些都好好收起来。”
“我特地给你买的,实心的。你又不是没看到当时唐梅娘那肉疼样儿,这东西金贵。”满绣今天是真参悟透了姗娘教她的那些理了。太对了,这世上再没有比真金实银来得暖心。
也不知是不是被满绣吓着了,第二天唐梅花没来。辛珊思打趣:“看来得要你主动出击了。”
“我知道她宿的客栈在哪,明一早就拉上奶去找她。”满绣打定主意,要扒唐梅娘一层皮子。说得出做得到,八月初七天没亮,人便起身捯饬。下晌回来,牛车上大包小包。
李阿婆也由着孙女了:“她逮着她娘,去银楼买了一套头面,又往成衣铺子置办了七八身衣服,之后还下了馆子。饭没吃完,她娘就说头疼,回客栈歇息了。”
满绣从没这么快乐过:“这两身是我特地给你挑的,颜色素净,你穿了肯定好看。”
辛珊思哭笑不得地抱着衣服:“我沾了不少光。”
“今天容她好好歇一歇,明天我还去找她。”满绣两眼晶亮,斗志昂扬:“我让她以后见着我都绕道。”
只计划赶不上变化,晚饭时,有人上门报丧。
“老姑奶奶…”一头上扎白布的中年汉子,跪在院门口:“我叔走了。”
李阿婆抓着门边的手一下抠紧,许久才回过味,她大哥没了,两眼渐湿。送走报丧的表侄,回屋让绣丫和姗娘子收拾东西。
“我们要去昌河镇奔丧,正好将你带出城。”
满绣心一揪,转头看向姗娘,想留她,但也知留不住。
昌河镇?辛珊思眨了下眼:“是弘江城昌河镇吗?”
“对。”李阿婆也不舍。
“我随你们一道往昌河镇。”她外祖家在那,辛珊思觉自己该去一趟。
满绣有些庆幸今天给姗娘置了两身衣裳:“我记得耳房还有只小陶罐。”
“你爹在世时上山打猎用的。”李阿婆说道:“你去把它拿出来。趁早我往前头二强家一趟,请他帮忙喂两天猪和鸡。这两天捡的鸡蛋都归他。”
满绣拉着姗娘,回屋端了油灯到耳房。
耳房不大,里面放的都是农具和一些寻常用不着的东西。经了这么些日子,辛珊思心里已没了迷茫。她喜欢在李家的恬淡日子,但离开却也让她松了口气。八月初七了,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爆发。
“姗娘…”比大汤碗稍大一圈的陶罐就在墙角放着,满绣插脚过去取:“你以后会记得我吗?”
“会。”辛珊思答得毫不犹豫,李家祖孙是她来这方世界遇着的第一份善,怎可能忘却:“铭记于心。”
满绣似不晓得脏一样紧抱着陶罐,背对着人:“那你以后会回来看我吗?”
“有机会,我一定回来看你和阿婆。”
吸了下鼻子,满绣转过身,盛满晶莹的双目望向两步外的人:“你几岁?”
这问辛珊思回得有点虚:“十八。”
“那我们说好了,”满绣还是没忍住,语带哽咽:“做一辈子的姐妹。”
辛珊思也有些鼻酸:“好。”
抱着陶罐出了耳房,满绣把它拿到厨房刷干净,用布擦去水渍,将小盐罐子和一罐凝冻的猪油、两把调羹放在里头,然后倒米夯实。接着又去东屋,翻找件不穿的旧衣出来。
忙着的同时,她还喋喋不休地叮嘱:“你长得好,在外一定要远着那些贼眉鼠眼的人。人心险恶,就说唐梅娘,她还是我亲娘呢,坑害起我来,一点不手软。所以啊你万万要小心。”
“我会的。”辛珊思帮着她将陶罐扎好:“你婚事上,也要谨慎再谨慎。”
“放心。我一定看准了再把自个许出去。”绑好陶罐,满绣拎了拎:“有点重,不过你劲儿大。”又跑去拿竹篓子,“这个给你用。我让我奶再买个。”她现在可是有一盒子金银首饰。
“好。”辛珊思笑着。
李阿婆回来:“我发团面,蒸两笼馒头。”
“成,我一会再切点咸菜炒炒。”满绣凑近她奶:“去昌河镇,我那些东西咋办,都带着吗?”
“不带着。”路上太平还好,要不太平,岂不是被一锅端?李阿婆让孙女把贵重的物件都拾掇拾掇,拿给她。
辛珊思回避,拎着竹篓去西屋。这二十多天,她可没少置办。遇上满绣时穿的那身衣裳,已经被撕了,糊了浆糊,做成了鞋底。
肚兜四件、短裤六条…满绣给买的衣裙,还有裁好尚未缝的两身,一一折齐整,分两个包袱放进竹篓。套在胳膊上的金镯没有撸下来,两对金丁香?
她有意还给满绣。
“姗娘…”满绣来了,见竹篓都快填满,藏在身后的右手伸向前,五指张开,露出一枚小银锭子:“这个给你。”
得,辛珊思眼眶泛红,舌舔了下发干的唇,久久才艰涩道:“收回去,金丁香我留着。”
“这个也拿着。”满绣抿了抿嘴,道:“金丁香,你…你不到不得已别当它们。”话音未落又急着补充,“急需时,也千万别犟着强撑,没啥比活着更重要。”
“真不用。”辛珊思捞起左袖,露出套在膀子上的金镯:“若非这镯子带着麻烦,我都想把它留给你。”
满绣凝眉看着金镯:“从你爹那拿的?”
“算是吧。”后娘的女儿给的,辛珊思放下袖子,将满绣的手推回。
满绣笑道:“我心里舒服了一点点。”
“不要担心我。”辛珊思侧身拿了放在床上的钱袋子:“我这还有九百二十三个铜子。”
范西城的物价,她也了解下。一个白面馒头一文,肉包子两文。上好的日条肉,十二文一斤。苞米,三文一斤,精米白面要贵点。良田八两银一亩,旱地五两到六两不等。田赋不轻,几乎占了收成的一半。
“好吧。”满绣也看出她是不会收了:“那我再给你赶两双鞋面。鞋底你都带着了吗?”
“带着了。”辛珊思直视着小姑娘,郑重道:“谢谢。”
满绣两腮渐红:“你要是个男子,我就留你做夫婿。”
“多谢抬举。”辛珊思乐了。
醒面的工夫,李阿婆将车棚子按到了长板车上。
次日寅时初,三人就起身洗漱,把行李搬到牛车上。烧了猪腰子汤,馒头就咸菜,用了早饭便赶车往临近的城门去。
到时,天还麻麻亮,已经有不少人候着。辛珊思和满绣坐在车棚里,车棚前后都挡着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