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静姝拎起排骨给他看:“去了趟超市。”
程水南接过,转身去厨房。
张静姝在他身后悄悄吐舌头。
很奇怪的感觉……开门看到程水南的那一瞬间,她竟然在他的脸上看到类似哀怨的神情,就好像做好饭等待丈夫归家的妻子等到饭菜凉透他才回来……
张静姝脱掉鞋子,光脚踩在暖融融的毛毯上,跟着程水南走进厨房。
她凑到他的身旁,笑着说:“告诉你个好消息,程清源被抓起来了。”
程水南微愣,旋即嗯了声。
“你怎么不笑呢?”
程水南转过身,弯下腰,好看的嘴唇向上扬起,露出抹温柔的笑容。
张静姝仰头:“什么呀,你这是在敷衍。”
程水南迷惑地眨眨眼,嘴角上扬的弧度加大,露出两排锋利尖锐的牙齿。
笑得有点可怕。
“那……这样呢?”程水南询问。
张静姝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程水南扬起的唇角骤然合上,藏起两排尖锐的牙齿,眼瞳透着几分淡淡的落寞难过,他佯装不在意的样子,迅速地转身,将排骨倒进盆里,解释道:“我已经记不清他的样子了,那些他给我带来的痛苦,都已经过去,他如今过得是好是坏,我并不关心。”
手下的动作不停。排骨泡在水里,锅里做好了前几天张静姝赞口不绝的豆腐汤,他用勺子盛在碗里,背对着张静姝,半垂的眼睛快速眨动几下,似乎这样就能将眼底的委屈眨掉。
他有些难过。
没有错过张静姝眼底一闪而过的恐惧。
张静姝一无所觉。
“排骨多久能炖好?”
“你想今天晚上吃吗?”
“嗯……我馋了。”
“那行,先吃饭,待会做几块给你解馋,明天再把剩下的做了。”
“好啊。”
张静姝托腮坐在餐桌等着程水南,他不知道做什么去了,还没回来,等不及了,偷偷尝了口豆腐汤,味道鲜美。她焦急地晃了晃脚,起身去找他。
程水南路过洗手池的镜子时,再也移不动脚步,视线落在镜子的上半部分。
是一个男人。
再往下,是遍布鳞片的鱼尾。
程水南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张开嘴巴,排布紧密的牙齿展现在眼前,不同于人类整齐的方形牙齿,他的牙齿尖锐如同倒三角……
胸腔顿时充斥莫名的闷躁。
他这副样子,对于人类来说,跟怪物有什么区别?
他想起自己的母亲,满腔爱意给了程清源,可是对于程清源来说,大概也是纠结的——
人鱼是异类,他们怎么可能会跟异类在一起?
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他露出悲伤的神情。
他的一切行为被张静姝收在眼底,微微愣住,她肩靠墙壁,嘴里残留豆腐的香味,过了没一会儿,嘴角扯出抹无奈的笑容。
她没想到,程水南会这么敏感。
她下意识做出的举动竟然给他留下巨大的阴影,连吃饭都不积极,站在镜子前一副被伤透心的表情……
张静姝走过去,笔直地站在门口,视线正对上镜子里程水南的眼神。他突地睁大双眼,旋即整条鱼受惊似的一抖,后背抵住墙壁勉强站稳。
程水南躲避张静姝的目光。
“我,我马上去吃饭。”
张静姝伸手拦住他:“你站住。”
毛毯是张静姝特意选的最柔软的,鱼尾抵在毛毯像是陷在棉花堆。程水南绷直鱼尾后比张静姝高了将近一个头,周身泛着潮意,眼神慌乱地看她眼又移开。
张静姝:“把嘴张开。”
程水南猛地抬眼,不敢置信,他抿紧唇,连话都不说了,只是摇头。
张静姝重复了一遍。
程水南的眼神带上哀求——
为什么要让他把嘴巴张开呢?闭紧嘴巴,还能安慰自己除了鱼尾跟人类几乎没有区别,鱼尾尚且还曾被她夸过漂亮,被她用手抚摸过,可是他的牙齿锋利到让她感到害怕……
张静姝不容置疑地盯着他,往前走几步,仗着程水南没有双腿行动不便,把他逼到紧贴着墙壁站着。
如果今天不把这件事说开,按照程水南的性子肯定会闷在心底,就像方才,明明心里难过的要命,却不敢在她面前表现出来,偷偷地跑来照镜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起来都快要哭了。
暗暗鼓足勇气。
其实张静姝也不能确保她接下来的行为,会不会像第一次那样引起程水南的应激反应,她只是恰好想这么做了,两只手扒着他的嘴角往外轻轻扯动。
还好……
程水南没有反抗。
更没有突然咬她一口。
他只是垂着眼睛,难过地看着她。
泛着水光的眼瞳藏着哀求。
张静姝的心脏骤然缩紧,手下的动作并没有因此停止,反而得寸进尺地触碰到牙齿。
他的牙齿是倒三角形的,张开嘴露出两排尖牙的场面像极了邪恶生物,然而在此时,张静姝柔软的指腹顺着他最中间的牙齿往两边摸去——
尖尖的,不用力气完全感觉不到痛。
程水南被迫张着嘴巴,任由张静姝的手在他的口腔里摸来摸去。
“嗯……看起来是很吓人,摸起来的感觉倒还好,别紧张,我只是好奇,想仔细看一看,嘴巴再张大一点……”
张静姝凑过去。
脑袋几乎遮住程水南的视线,他的嘴巴微微张大,这一幕其实是很可怕的,因为他的牙齿跟鲨鱼的牙齿很像,这种牙齿的咬合力非常强,像张静姝这样毫无防备地凑近,如果被他咬住,轻则重伤重则丧命。
但是程水南却仿佛被抽掉全部的力气,脊背紧紧贴住墙壁,勉强维持站立的身形。
双手无意识地揪紧贴在鱼尾两侧的腹鳍,薄纱般的腹鳍被他捏得皱巴巴。
他仿佛失去对全身的控制,软绵无力,唯有张静姝身体似有若无的淡香包裹着他,嗅觉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童年记忆几乎被程水南忘却,近来他才想起母亲在家中栽种的鸢尾花,淡紫色的花瓣,宛若翩然飞舞的蝴蝶,每当盛开之际,鸢尾花的香气充斥在屋内。
母亲告诉他,在她生长的海域盛开着鸢尾花海。
阴暗逼仄的囚室充满鱼虾腐烂后的味道,他早已经忘记记忆中的鸢尾花的味道,张静姝的靠近却令他仿佛找到心底深处渴求的香味……
原来,在那个时候,他已经生出了妄念。
胸腔敲动密集的鼓点。
程水南松开捏住腹鳍的手,宽大的薄纱瞬间解脱,垂落在身侧,双手渐渐抬起,落在张静姝的腰间,轻轻地只敢触碰她的衣服。
“不会觉得……很可怕吗?”沙哑的嗓音问出。
张静姝的指腹抵住牙齿,重重地往上按,拿开手指,被印出很深的白色齿痕。
“不会啊,怎么会可怕呢?”张静姝意犹未尽,与人类截然不同的身体构造激发了强烈的好奇心,除了牙齿,生着肉刺的舌头也令张静姝生出求知欲。
程水南悬起的心落下,双眼认真凝视她:“张静姝,我不会伤害你的。”
语气郑重。
张静姝笑着点头:“我知道啊——”
程水南猛地睁大眼睛。
捏到了!张静姝好奇地把脑袋凑过去,手感很像磨砂的质地,凸起的肉刺很明显,会在触碰到的时候猛地往里面缩,然后就再也碰不到了。
程水南偏开头:“张静姝……别乱摸。”
张静姝站直身子,面色讪讪:“对不起,我错了!”
程水南的后背使劲往后靠,墙壁坚硬,他根本就没有退路,见她站直身子,两人的距离拉开,他这才像是重新得到新鲜的空气,喘息了瞬,落荒而逃。
晚饭后,程水南把排骨煮上,就回到浴室。
张静姝搓了搓指腹,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行为太过分了,如果程水南二话不说掰开她的嘴又是捏牙又是摸舌头的,她肯定会生气的。
可是她忍不住啊……
张静姝踱步到浴室,想着悄悄看他眼,谁知道刚听到脚步声的人鱼猛地扎进水里,连脑袋都不敢露出来。
张静姝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索性不再闹他,拿起扫帚打扫家务。明天拉布拉多就会接到家里,她先把它的住所安排好,再考察一下它的性格怎么样,还要询问顾心怡的意愿,如果顾心怡不想要,她还得另外寻找领养人。
把狗窝暂时放到阳台。
张静姝抱着换洗的衣服走进浴室。
程水南浮出半个脑袋,晶亮的黑眸瞅着她。
张静姝站定:“程水南,我现在要洗澡了。”
程水南缩进水里,很快,他跳出浴缸,红着脸跑走了。
张静姝洗完后,程水南的红烧排骨做好了,时间已经很晚,他没有多做,煮了四块小排,整齐地放在餐盘里,冒着甜香的热气。
张静姝光脚踩在毛绒绒的地毯上,青城市秋冬室内的温度并不冷,她穿着带袖的睡裙,肌肤挂着几颗水珠,整个人泛着刚从热水澡里出来的雾气。
黑发随意用毛巾擦几下,湿漉漉地搭在身后。眉眼干净柔和,看到桌面摆放的红烧排骨后,眼底亮起盛光,鼻子轻皱几下,闻着味道小跑过去。
“程水南,你要来口吗?”
程水南呆愣愣地站在原地,黑黯的鳞片猛地落下,落进毛毯,他回过神,匆匆丢下一句“不用了”,逃跑似的钻进浴缸。
张静姝托着腮,面露疑惑:“什么呀……最近怎么越来越奇怪了……”
人鱼会在十五岁到十八岁期间进入成熟期,成熟期的人鱼首要的变化就是性成熟。
伴随着性器官的发育,发音器官也会趋于完善。
雄性人鱼会用美妙的歌声吸引异性,然后进入交配期。
程水南一窍不通。
但是他却能感知身体的变化。
其中最大的变化就是鱼鳞的脱落。鱼尾的鳞片在这段时间像是被涂了油脂,变得油光锃亮,那些覆盖鱼尾的鳞片坚硬锋利,与此不同的,是腰腹大约二三指往下的位置,原先黯淡无光的鳞片渐渐脱落,生长出全新的鳞片。
这些新生的鳞片在外表看不出任何区别。
却柔软。
浴室热气氤氲。
张静姝喜欢用橘子味道的沐浴露,室内弥漫淡淡的橘子清香,地板覆盖还没有流干净的洗澡水……
程水南面红耳赤,冰凉的水把他藏在水面以下,鱼尾新生的部位令他眼底羞涩难耐,他蓦地翻转身子,激起大片水花。
口腔残留的触感席卷而来。
张静姝的手指毫不畏惧地在他锋利的牙齿下来回抚摸。
他那时候是怎么想的呢?
她怎么敢的……丑陋的与人类完全不同的口腔不能暴露在她的面前,她脸上流露的丁点害怕的情绪像把巨大的钝刀切割心脏……
可是,她却强硬地掰开他的嘴。
除了好奇再没有其他。
他小心翼翼地张开嘴巴,生怕一个不注意,那些锋利的牙齿会咬伤她——
他曾经咬过她的手腕,现在回想起来,恨不能回到那个时候,狠狠教训自己。
怎么能够伤害张静姝呢?
她可是……程水南的眼睛从水底探出,视线投向浴室的墙壁,在墙壁之后,是坐在餐桌的张静姝。
——她,是什么呢?
程水南抿紧唇,目光下移,美丽的鱼尾与任何时候都没有区别,但是只有他自己清楚,伴随着□□官的成熟,鱼尾纵横的经络隐隐有股撕裂的痛意,血液灼烫,他隐忍着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适。
这些痛苦尚且可以忍受。
他的嘴角慢慢扬起,内心生出煎熬的期待。
渴望着鱼尾变出双腿的那一天。
到那个时候,他就有资格,请求张静姝成为自己的交、配对象了吧?
购买狗粮有赠送活动, 满一百斤加送二十斤。
张静姝下单了足够小院里的动物们过冬的粮食,另外又带着宠物零食和家里闲置的棉被带到专门给流浪动物安身的小院。
早在几年前就出台了动物保护法。法律能够限制犯罪的数量,却永远无法禁止。仍旧有人顶风作案, 故意敲断拉布大多后腿的人被群里有能力的人给找出来了。
有附近村子里的人在田地盖了间铁皮房, 专门用来养鸡鸭鹅。特意安装了摄像机,防止有人偷盗。通过摄像机拍摄到的内容,虐待拉布拉多的人被找到。
此人是附近厂子里的职工, 因为近几年厂子的经济效益惨淡,即将面临倒闭。可是他找不到工作, 手头没钱,心理郁闷,就把怒气发泄在流浪狗的身上。
群里有在律所工作的律师,经过几人的努力,不仅查到此人有虐待动物的行为, 还曾盗窃。他们整理好证据,准备把此人送进监狱, 不曾想到,报应来得如此迅速,他在酒后闯红灯,最终高位截瘫。
小院里的流浪动物大都是身体残疾,也有身体健康的,以土狗居多, 很多是附近拆迁后被主人抛弃。
流浪猫被安置在另外的院子。
张静姝把东西留下, 带着拉布拉多回家。
拉布拉多被群主取了个名字, 叫幸运。
幸运长得很好看, 浑身的毛发是白色的,只有两只耳朵、后背和尾巴尖是土黄色, 它的后腿在手术后明显好了很多,只是走路还是有些瘸。
张静姝牵着它回到家,黑色大衣蹭满白色的发渣,她企图拍干净,可是幸运实在是太热情,它是只小母狗,却喜欢往腿上扑,弄得满身都是毛。
打开门。
程水南出现在眼前。
他早在听到车的声音时就急不可耐地等在门口,鱼尾充当双腿无法自由活动,尾鳍便表达外放的情绪,宽大的薄纱般的尾鳍晃来晃去,浸湿了小片地毯。
旋即,他睁大双眼盯着摇着尾巴向他跑来的大白狗。
这只狗可真大!程水南往后蹦了下。
张静姝急忙拉住绳子:“你别怕,它不咬人。幸运,老实点,不可以扑,听到了吗?”
幸运呜呜叫了两声,果然不再靠近程水南,它自来熟地在屋里到处嗅嗅闻闻,熟悉环境。
这个时间顾心怡已经放学了,她就给赵静拨了视频电话。
一面打着视频,一面把阳台的狗窝拖出来。
“妈,是这样的,我这里有一只拉布拉多需要找人领养,心怡之前跟我说过想要一只大型犬,您看它行吗?它现在在我这里,还挺听话的……”
幸运围着张静姝打转,在她把狗窝拖到客厅后,还用嘴咬着另一边帮忙,看到张静姝坐在沙发上,它讨好地跑过去,两只前脚压着她伸了个懒腰,把她的脚压在腹部,亲昵地贴着她趴在毛毯上。
张静姝没抽出来,笑了两声,伸手摸了摸它的头,紧接着又给它顺毛。
赵静在那头招呼顾心怡过来看:“姐姐家里有只大狗,你快过来看看喜不喜欢?”
顾心怡大喊:“我要我要!”
赵静:“静姝……明天妈妈带着心怡去你那里吧?”
张静姝徒然一惊,瞥了眼厨房,没发现程水南的踪迹,视线四处乱瞥,终于在洗手间的门口发现他,他正扒着门框站立,露出脑袋,目光紧紧盯着她。
张静姝撒谎:“嗯……它刚做完手术,需要人照顾,我过几天把它送去……明天晚上约了朋友聚餐,你们别来了。”
赵静失落:“好吧。”
程水南想到了某种可能——
新来的大白狗会抢夺张静姝的注意力。
在看到大白狗的第一眼,注视着它那双湿漉漉的充满感激和依赖的眼神,莫名的危机便涌了上来,他几乎是用尽全部的力气才勉强控制住面部表情,对着张静姝露出往常温和美丽的笑容。
可是……张静姝的视线没有分给他哪怕半秒,她全程被大白狗吸引视线,身体的橘子香味被狗的臭味掩盖,黑色大衣沾满白色的狗毛,这一幕就像是被这只大白狗捷足先登,标记了本应该属于他的张静姝。
心情大起大落。
大白狗会被送走。
程水南的面部表情终于放松。
“张静姝。”
“嗯?”
“它很可爱。”
张静姝捏着幸运的爪子笑起来:“是很可爱,而且它的脾气超级好,我怎么揉它都不会生气!”
她说着,还给程水南演示,轻轻捏着幸运的耳朵揉动,它也不拒绝,咧着嘴笑得跟傻子似的。
程水南抿着唇,沉默了会儿,蹦过去。
鱼尾怼到面前。
张静姝抬眼就能看到排布紧密的鳞片,潮湿的水液带着淡淡的鱼腥,扑面而来,她并不讨厌这股味道,闻的时间久了,反而还能嗅到鱼腥味道消失后,独属于程水南身体的气味,是一股很甜的香味。
就像被棉花糖织就的大网罩在里面。
时间久了还有点晕。
张静姝:“怎么了?你想摸摸幸运吗……”
程水南垂眼,羞涩的眼神被浓密的睫毛遮住,“我也不会生气。”
“啊?”
程水南扫了眼露出肚皮的大白狗,不甘示弱,他捏着腹鳍放到张静姝的面前,“你……可以随便碰。”
张静姝微愣。
自从那次摸完他的牙齿后,察觉到可能会给程水南造成困扰,她已经整整一天没有碰过他了,往常总会找各种机会摸他的鱼鳞或者悄咪咪碰碰头发和耳鳍,没想到……他竟然主动要求自己碰他!
趴在脚边的幸运还在翻着肚皮。
她露出抹了然的笑意。
程水南偏着头,视线盯着地毯,忽地,鱼尾颤抖,张静姝如他所愿捏住腹鳍,薄似蝉翼的腹鳍被她捏在两指之间,冰凉的腹鳍甫一触碰到温热的指肚,便化成一滩绵软的水,豪无反抗之力,任由她捏来捏去。
脸皮薄,红意蔓延迅速。
张静姝不可能放过这次机会,平时只敢轻轻碰几下,这次好不容易得到他的准许,肯定是捏在手里到满意才会放开。
出声顺他的鳞:“幸运没有地方去,暂时住在这里,等到它的腿伤养好,我会把她送给我妹妹……嗯,其实我还是最喜欢你的鱼尾,我小的时候看童话故事,最喜欢的就是美人鱼了!”
程水南:“故事的名字是什么?”
张静姝想了想:“安徒生童话。”
程水南暗暗记下这个名字。
程水南两颊的红晕一直没能消退,进入成熟期后,敏感度本就是平常的数十倍,更何况还是身体最脆弱敏感的地方。
张静姝很有得寸进尺的天分。
程水南说了随便摸,她就真的随便摸。
连他的耳鳍都没能放过。
最后把人鱼弄得缩进水里不肯出来,张静姝才作罢。
顾心怡不停地给张静姝发消息,闹着要看幸运的视频,张静姝就给她录。录完之后给她发过去,回答顾心怡奇奇怪怪的问题。
“姐姐,我可以给它吃我最爱的巧克力蛋糕吗?”
“不可以哦。”
“姐姐,它的嘴巴大不大,一口可以吞掉我吗?”
“……”
“姐姐,它是不是到了找男朋友的年纪?我还需不需要再养一条公狗啊?”
“……”
张静姝正拿着手机回复信息,脸颊蓦地落下几滴水珠,不明所以地抬眼。
程水南委屈巴巴地立在床头,侧身。
“张静姝……”
伸手指给她看:“它抢了我的位置!”
幸运不知道什么时候跳到了折叠床上,蜷着身子睡过去,还打着舒服的鼾声。
张静姝完全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
哪有人跟一条狗计较的!
房内的灯光关闭后, 视线变得昏暗。
张静姝无奈地翻了个身,面朝程水南的方向,她没睡着, 所以程水南的举动都被她收在眼底。
他趁着夜色, 把蜷缩在床边的幸运推开,旋即把折叠床往张静姝的方向推了很远的距离,直到彻底占据张静姝床边的位置, 他才重新躺回去。
就在不久之前,程水南委屈的面容在脑海浮现, 他面上装满了明晃晃的要张静姝给他撑腰的表情,把幸运弄下去,他还是不甘心,直接躺在折叠床上,鱼尾伸直把整个床面占据。
所幸幸运是一只很大度的狗, 并不跟程水南计较,找了个并不妨碍两人的床边的位置躺下。
本来以为这样程水南会满意。
没想到, 他会在熄灯后偷偷摸摸地做出这种事。
张静姝觉得他的行为很怪异,仿佛她被他刻下独属于他的标签似的,这种情况下,她应该明确地告诉程水南这样是不对的,希望他能离开自己的卧室回到浴缸。可是内心深处,却又因为他小心翼翼的讨好和独占欲生出微不可察的满足。
第二天清晨, 张静姝醒来的时候, 折叠床已经恢复原样, 仿佛从来没有被人推动过。
她换好衣服, 离开卧室。
听到声音的程水南立马从厨房探出半边身子,在他澄澈的眼瞳里, 藏着比清晨的日头还要璀璨夺目的光亮,他笑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又带着试探地,露出尖锐的牙齿。
“张静姝,你醒了。”
张静姝走到他的身边,视线略过他的牙齿,察觉到他整条鱼一颤,微笑的弧度收了收,她笑出声,仰头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嘴唇。
“还在介意呢?那我郑重地跟你道歉……你的牙齿一点也不可怕。”
程水南就笑起来,没再刻意显露牙齿。
张静姝整个早晨心事重重,她像往常一样吃早饭,可是总感觉程水南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变化,最直观的感受是他周身的气势,像是徒然褪去稚嫩的外皮,面容显得成熟英俊,连那条“爱不释手”的鱼尾,都好像胀大了一倍。
程水南的表现则更加的奇怪。
记得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每次到了饭点,他从来都是埋头苦吃,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无法阻挠他干饭的进度,可是最近几天,尤其是今天早晨——
张静姝好几次发现他在偷看自己。
程水南的目光像是盛满了柔软的水,会在她跟他偶然的对视中,犹如不经意间投掷了颗小石子,水面漾起波纹,藏在眼底的情愫快要冲破束缚时,蓦地垂下头,然而那条鱼尾却悄然搭上她的小腿,无知无觉地用宽大的尾鳍来回地抚动。
人类的嗅觉无法跟自然界的动物相比。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人鱼处于成熟期散发的味道。
这种味道就像是云朵般大小的棉花糖突然砸下来,正中脑袋,粘稠香甜的棉花丝化成甜蜜的汁液,如果人类的嗅觉能够嗅到这种味道,大概会在进入鼻息的第一瞬间,就被甜蜜的香味冲晕大脑。
就在张静姝被这股她察觉不到的味道,弄得晕头转向的时候,程水南忽然站起身,俊脸在眼前放大,微微的潮湿扑面而来。
程水南伸手,捏住她的发丝挽到耳后。
随后,他坐回去,眼底羞涩:“你差点就吃到头发了。”
张静姝微愣,敷衍地嗯了两声。
逃跑似的离开家。
张静姝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她觉得自己是乱想了,可是同时心底又有声音在反驳,并不是她在乱想。程水南的所作所为还不够明显吗?
困扰她的情绪并没有得到解决,索性装傻。
她回到家里的时候,刻意避开等候在门口迎接她的程水南。
程水南跟在她身后:“你要去哪里?”
“把幸运送到我妈妈家。”
“那……你今天晚上还回来吗?”程水南看了眼厨房,小声补充:“晚饭已经做好了。”
张静姝沉默了会儿,没忍下心,随口回答:“我妈家离这里不远,我很快就能回来。”
张静姝再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要将近十点钟,餐桌上的饭菜凉透了,听到开门声音的程水南立马挺直身子,蹦跳着去到她的身边。
张静姝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过分,毕竟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程水南任劳任怨地给她准备一日三餐,甚至在她故意回来晚的时候,用担忧的又带点小心翼翼的眼神看她。
“你,还没吃饭?”
程水南嗯了声,紧接着说:“我还不饿。”
张静姝脱掉鞋子,走进屋:“那你快去吃饭吧,我回屋处理一下工作。”
程水南抿着唇,目光定在她身上,好久才嗯了声。
张静姝说是处理工作,其实就是躺在床上发呆,门铃响起的时候,她受到惊吓,猛地坐起来。
这个时间点,能有谁?
张静姝让程水南回到浴缸,把浴室的门关好。
来人是古临渊。
“你怎么来了?”张静姝对于古临渊的到来很震惊,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天都黑了。
古临渊的面色很不好看,他本来长得就很有凶气,眉眼压低,眉头紧皱,很像是那些凶神恶煞的坏人,他什么话都没说,径直坐到沙发上。
“这一块沙发怎么是湿的?你洒水了?”
张静姝连忙把抱枕扔过去,“问你话呢,你怎么这么晚过来,我都到点睡觉了。”
“别提了,”古临渊抿着唇,“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就别说。”
“别呀。”
古临渊:“你记得我几天前给你的那盒烟雾球吗?就是致和生物科技公司,他们家的大公子,跟疯子似的。”
古临渊是探险旅游的爱好者,平时赚到足够的钱就会进行一次旅游,他的本职工作是珠宝设计师,自己开了一间首饰店,价值不菲。
跟致和的大公子就是因为购买珠宝认识的。
“我的工作室旁边就是小吃街,我中午没来得及吃午饭,就让助理去小吃街买了点食物,正好致和的大公子带着妻子来店里挑选首饰,我就随口问了句他吃吗,他二话没说就跟我打了一顿!我多冤啊!”
“你吃的是什么呀,或许他……有过敏的食物?”
“就是很普通的炸串啊!炸土豆炸鱿鱼炸烤肠之类的……就算是食物过敏,我就是随口问他吃吗,他也不能上来就打人!张静姝,你帮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