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蜘蛛意识控制的人类,宛若失去灵魂的木偶。
他咽下内心的苦涩,把自己团进徐昭的怀里,伤口没痊愈,他罪孽深重,哪怕自伤不能缓解半分徐昭所受的折辱,但起码算得上是对自己的惩罚。
胸膛的伤口撕裂,他骤然苍白了脸,却因得到梦寐以求的怀抱露出笑颜。
他嗅着徐昭的气息,眼底流露出浓郁的喜爱和满足,他闭起眼睛,衣服因怀抱紧紧贴住渗血的伤口,他却在蚁噬般的痛苦中寻到安慰。
“徐昭,是我用卑鄙的手段留住你。我自私,卑劣,不择手段,我想要把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我讨厌赵文清,如果一直没有找到他,你是不是就会留在这里?永远不会离开?”
“你那么聪明,你肯定猜到是我做的了吧?你们离开的那一天,我悄悄地割破手掌,血液引来了蜘蛛……我没想伤害你们,我只是想着,要是你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那我还不如死了……可是你没有,你回来了,我好开心,要是我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没有偷吻你,我们现在还好好的吧?”
徐昭嘴角微微抽搐,乍一听,他好像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实际上只是捧着她的手,用唇碰手指。
“我怕你讨厌我,怕你用厌恶的眼神看我,我……我用意识控制了你,对不起……”
他睁开眼睛,仰头,神情凄惨。
喃喃道:“道歉不能弥补什么。我想把这场梦做得长一点……”
徐昭的颈侧湿润,像是有细雨洒落,她眉宇间的冷戾褪了褪,有些为难地抱住林樾,不知是该继续装下去,还是戳破这个场面,正是两相为难的时候,一股股甜腻的香气弥漫而来。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泡在蜜罐里,很显然,这股气息是林樾散发的。
她盯着林樾的后脑勺,他嘴里喃喃着道歉,坠在后面的大肚子慢慢地吐露出莹白色的蛛丝。
纤细蛛丝飘到她的面前,被她的发丝勾住,两相交缠,细丝表面凸起的水泡破碎,粘腻的液体流出,带着股甜腻的香味。原来这股味道是蛛丝散发出来的。
她见识过和它相同的,用于捕猎的莹白蛛丝,丝面上同样有水泡状的凸起。这些蛛丝的黏性要更强,接触到的时候除非有林樾分泌的油性物质,否则拿不下来。
但是这次的蛛丝黏性没有那么强,却带着异香。
这是做什么用的呢?
徐昭的周围落满莹白蛛丝,蛛丝上面的水泡脆弱,轻轻一碰就会碎裂,仿佛油星蹦入火堆,猝然间窜起烈焰,她感到有些烦躁。
“林樾。你抱够了吗?”
林樾拉开和徐昭的距离,仰头看她,还没出声,就被徐昭捧住脸颊,她皱起眉头,脸色很不好看,像是暴躁期的小兽,看到甜美诱人的猎物,要用利齿撕碎它的皮肉。
她遵循本能,低头去咬。对准他的唇瓣。
林樾僵硬片刻,心脏怦怦跳动,他注意到周围飘落的蛛丝,顿时懊恼,他总是这样,每每和徐昭贴近,便控制不住地分泌蛛丝,想将她缠住,紧紧地裹缠在自己织造的蛛网里。
就这样呆着不动。
就这样等着她来咬你。
就在两唇距离不足半寸的时候,林樾猛地偏头:“不要这样……我脏。”
眼里有泪珠涌出来:“……我不配。”
林樾推开徐昭,他把她抱到蛛网里,清理干净黏在她周身的蛛丝,把它们团成团扔到屋子外面。
徐昭安静地待在蛛网里,屋里的味道散开的时候,理智回归,她目光紧黏在林樾的身上。
总算是知道这些蛛丝是什么作用了。她感到羞耻,这不就相当于人类世界里的助兴的东西吗!
被蛛丝接触过的地方黏糊糊的,想到是林樾的腺.体分泌的,心脏便火辣辣烧得厉害,她抬起手,不停地擦拭脸颊沾染的黏液。林樾攥着湿透的毛巾,走过来。
“用手擦不干净的,我来吧,”林樾坐到她旁边,先把她的脸擦干净,又耐心地攥住她的头发丝。一根一根清理干净。确定没有黏液残留,他收起毛巾,自然而然地牵住她的手,询问:“早饭想吃什么?”
徐昭认真扮演木偶人,闻言,故意道:“我想吃汉堡,想吃炸鸡,还想吃蛋挞……”她掰着指头说出四五样林樾不能做出来的东西。
果然,他的身体骤然僵硬:“……我不会做……徐昭,我们吃面条好嘛,还有剩余的鸡肉,我会做炸鸡……汉堡是什么?”
他眼神闪烁,有些窘迫地捏住指腹。
徐昭:“我又想吃面条了。要放荷包蛋。”
林樾举起她的手,将唇落在上面,眼神始终黏在她的脸上,低低地嗯了声。
他转身离开。
徐昭骤然松了口气。
是她多想了,她感到有些歉疚。以为林樾撕开面具,会有多么恶劣卑鄙,原来还是那个怯懦可怜的少年。只是……自从以为她被精神控住,他眼底的情绪毫不遮掩地露出来,那种狂热的仿佛荒芜之地蔓延的野草,让她有些心悸。
她待在安静的蛛网里,终于有时间回想早晨发生的事情——
林樾竟然喜欢她。
早饭过后,天气开始转阴,不一会儿便下起暴雨。
徐昭吃饱喝足,躺在蛛网里,闲得无聊,便观察林樾。
早在上一次暴雨过后,林樾就把草屋漏雨的情况解决掉,他织了张蛛网罩在房顶,把茅草牢牢地固定在蛛网的底部。远远看着,像是座白色的房子,若不是知道这是林樾筑造的,实话说,挺瘆人的。
他不像徐昭,早早地回到蛛网里躺着。早晨醒来后,抛开精神控制的插曲,他没怎么闲着。做完早饭,再把两人吃饭的碗锅洗漱干净。
有了精神控制,他自然而然地要求徐昭把脏衣服脱下来。此刻,他正在屋子里搓洗徐昭的衣服。拧干净,晒在屋子的中央。用金黄蛛网笼罩着,隔绝潮湿的阴雨。
徐昭静静观察他许久,终于抛开揣测,确认他还是记忆里那个单纯善良的林樾,只是有点被她离开的消息刺激得精神些许失常,这才做出以自残来留住她的行为。
她暗暗叹息一声。
林樾收拾完,来到她身边,他始终自卑于蜘蛛肢体,步足小心翼翼地避开徐昭,只是触肢有些不要脸地使劲往她腿上贴,林樾便抿着唇,分泌了黏性蛛丝把触肢黏在一处,防止它乱蹭。
“徐昭,你喜欢我吗?”
“喜欢啊。”
“再说一遍好不好?”
“好啊。”
“徐昭……”
“我喜欢林樾。”
林樾像只怕被人抛弃的小狗,悄悄地贴住她的肩膀,贴住的瞬间又攥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整条手臂抱在自己的怀里,垂低脑袋,唇瓣不停地蹭着她的手指。
暴雨倾盆。阴潮的雨气却被隔绝在网兜的外面,她待在网兜里面,只感觉到蛛丝散发的温暖和自在的舒适。等了会儿,林樾没有做出更过分的举动,只是不停地用唇蹭她的指根。
由小指到拇指,再反过来,由拇指到小指。偶尔伸出舌.尖,像小狗似的留下属于他的气息。黏糊糊地舔舐完,顺手拿起旁边的毛巾擦干净。再用唇慢慢地蹭。
他就只会做这些?徐昭觉得再这么下去,她的手就得破皮了。
徐昭将手抽出来。
霎那间,网兜里的声音消失得无影无踪,寂静得落针可闻,温暖舒适的环境仿佛在瞬间变得阴暗冷寂。
她疑惑地看向林樾,就见他眼珠通红,肢体僵硬,仿佛等待审判的罪犯,明知道自己罪大恶极,却不甘心地等待着罪责的宣读,他整个人紧绷到极致,死死抿着唇,睫毛久久未落,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他是在担心自己恢复意识?
徐昭冷静地盯着他的神情,心脏重重地跳动了一下,酸涩感骤然席卷。
她想到这些日子相处时林樾的无微不至,还有他那些小心翼翼的举动。譬如现在,他将蜘蛛肢体藏在蛛丝掩盖之下,额发垂落遮住两颗蜘蛛单眼,自欺欺人地以为这样就是正常人类了。
他什么都不说,她怎么可能知道呢?
但是理智告诉她,林樾不单单是喜欢,他对赵文清充满恶意的嫉妒,还有强行留她在身边的举动。都在彰显着他的爱意充斥着极端的占有欲和不安全感。
哪怕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在他看来,都足以造成毁灭。
极度的不安全感造就了他极端的占有欲。
徐昭仔细审视林樾。
他眼眶早已通红,泪珠挂在眼睫,屏息片刻,似乎没有发生他想象中的事,他缓缓吐出口气,再次牵住徐昭的手,将吻印在上面:“徐昭,不要吓我。我还以为……你还喜欢我吗?”
徐昭敷衍地嗯了声。
林樾仍有些心悸,还未从窒息般的感觉中抽身,浅浅地喘.息两声,将脸颊贴到她的掌心,感受着属于徐昭的温度,那颗因过度惊惧而颤抖的心脏才稍微平息。
林樾的皮肤状态完美到令人羡慕。脸蛋白嫩滑软,徐昭掌心贴着,像贴着剥壳的鸡蛋,轻轻地摸了摸。
她说:“林樾,跟我说说你的童年吧。”
林樾疑惑地看向她。
徐昭温柔地笑起来:“我们是最亲密的伴侣。可是我的脑海里,怎么没有你的童年印象呢?好像是不相熟的陌生人,我们真的是伴侣吗?”
林樾被她温柔的神情迷乱了眼,真想她能永远这么看着自己,旋即便是坠落悬崖般的落空感袭来,怎么可能呢,只是假象罢了,等徐昭意识回归的时候,大概只会恨他吧?
他苦涩地笑了笑:“好啊,你想听,我就告诉你。”
早在被蜘蛛啃噬的时候,属于林樾的记忆图景里,家人的印象便像是褪色的旧报纸,伴随的感情也渐渐地消失,此刻再回想起来,仿佛在看一部电影,他只是观影人罢了。
网兜里弥漫着徐昭的气息,他被这股气息包裹着,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舒适。贴住他脸颊的掌心慢慢地抚摸着,是他渴盼已久的温柔抚慰,他在徐昭的掌心里化成一滩湿,润的水,绵软的云朵。
如果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林樾用眼睛紧紧抓着徐昭,眼神随着她的动作转移,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世了,她身体虚弱,我遗传了她的疾病,小时候便是药不离口。后来,父亲娶了新的妻子,他们生了新的小孩,我就搬出来,住到你住过的那间旅店里……徐昭,就是这样的。”
多数人的性格跟童年环境脱不开关系。徐昭本想着通过林樾的阐述,慢慢开解他,谁知道那些曾经的过往竟然被他三两句就讲完啦?
徐昭:“赵春红呢?她有没有骂你,有没有打你?”
林樾想了想,点头。
徐昭皱起眉头。
不是因为林樾的肯定。而是……他在回答童年的时候,包括提及赵春红的时候,脸部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被抽掉了所有的情绪,提及母亲亦或是父亲,他没有怀念,没有悲伤,提及赵春红,更没有愤怒怨怼。
他全程平淡。
不像是一个拥有正常情绪的人。
如果他连正常的情绪都没有,她该怎样和他相处,该怎样相信他口中的喜欢?
就在下一刻,仿佛给泥人涂抹颜彩。林樾扬起唇角,之前平静得有些冷淡的眼神,接二连三地冒出喜悦的泡泡,整张脸鲜活起来。
那些被他亲手扯落的莹白蛛丝,无知无觉地飘荡在两人的周围,和金黄蛛丝交缠。他握住徐昭的手腕,触肢挣脱束缚,如愿以偿地贴住她的腿。
少年睫羽纤密,眨动的瞬间带起诱.人的风,情,眼珠黑亮,盛满灼热的爱意。
“我的母亲离我而去,我的父亲娶了新的妻子,有了新的孩子,他也不要我了。我一直以来,都是没人要的孩子。蜘蛛出现,我又被黑水镇的人背叛抛弃……徐昭,所有人都抛弃我,我只有你,我只有你了徐昭……你不可以抛弃我不可以丢掉我……”
他攥住她的手腕,慢慢地吻住:“徐昭……更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徐昭脑海里那如春雨般的嗓音再次响起——
不要讨厌我。
求你了。
她没有回答他,眉头微微纠结,想到他方才瞬间变得鲜活的面容,难道他所有的情绪只针对她?
一股难言的情绪弥漫而来。她垂眼,打量身侧的林樾,金黄网兜裹住少年白皙的躯体,这具瘦弱的躯体遍布伤痕,血液洇出,受伤的理由可笑又滑稽——要留住她。
这种伤害自己来求得他人的行为非常不可取。倘若那人视若无睹,那受伤的人又该怎样呢?不被珍惜的一方无论做出怎样的行为,都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徐昭将手抽出来,在林樾再次惶恐到近乎失语的状态下,笑道:“我不讨厌你。”
林樾松了一口气,旋即整颗心又提起来,继而猛烈地跳动。
即使知道是假象,还是不免因她的话语而兴奋喜悦。
她说:“我不讨厌你……嗯,我喜欢你。”
林樾是一只半人半蛛的怪物。
无论他的外表, 还是他的情感,都不算正常人类。他已经彻彻底底地沦为怪物。
一只丧失人类情感,随时都有可能陷入癫狂状态的怪物……
可是偏偏是这样的一只蜘蛛怪物, 在她的面前, 拥有新生的活力,会像人类那样哭,像人类那样笑, 更拥有了喜爱、嫉妒、不舍的情绪,这些曾经属于他但又被剥夺的情感, 因为她,再次回到他的身上。
徐昭是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
她有自己的私心,也有虚荣心。
试问,一位样貌俊秀的蜘蛛少年,乞求你留在他的身边, 卑微地告诉你你是他的全部,是他永远无法割舍的存在, 谁能做到毫无波动?
徐昭的脑海里一幕幕地回放林樾的影像,有他织网时候腼腆羞涩的笑容,有他耐心地蹲守在铁锅前给她盛放热饭的贤惠,有他迷惑她的心神却只敢捧着她手指亲……她的心脏重重地跳动了一下,微微的涩麻感袭上心头。
徐昭的五指布满吻迹,像是被小狗舔过似的, 黏糊糊的。她随手拿起林樾丢到蛛网里的毛巾, 慢慢地擦拭指根, 眼神始终盯着林樾, 微垂着眼睫,辨不清情绪。
“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林樾吐出一口气,悄悄地看向徐昭,总觉得她的表情很奇怪,完全不像是被控制精神的人,可是……若是她没有被控制,怎么可能说出那样甜蜜的话呢?他失落地垂头,难免生出些埋怨,强硬地扯过她的手,张嘴咬住她的食指。
他的嘴里有两颗尖牙,正是用其中一颗的尖端蹭了蹭,随后又安抚似的开始舔舐:“……徐昭,我真的很感激你能够来到黑水镇,虽然对你来说,这里的记忆全部都是晦暗难堪的,可是对我来说,我的世界在你来之前已经崩塌、溃烂,是你的到来,将它一点点的修整,让我还能抓住继续活着的期许……如果不是你,我或许早就死了吧。”
面对被自己控制的徐昭,那些深埋在心底的想法终于有勇气说出来。
徐昭眨了眨眼睛,指腹有点痒,她忍着没抽出来,由着林樾抓住她的手指在嘴边啃,咬。
心头因他的话再次重重地跳动了一下。她不由得开始思考她的情感——
她的喜欢,是嫉恨于林樾的欺瞒而生出的报复之心,还是在无知无觉中被意识控制的结果,亦或者是她不曾意识到的真实想法?
林樾早早地开始准备午饭。
他冒着雨,到镇子里种植的田地里带回新鲜的土豆。炖了土豆牛肉,炸了金黄酥脆的小酥肉,小酥肉需要的材料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把肉条浸在混着花椒粉五香粉的盆子里腌制,再裹着鸡蛋面液放到油锅里煎炸。香味四散。除此之外,他还做了一锅鲜美的鱼汤,鱼是他从溪水里捞出来的。
徐昭无事可做,草屋里需要整理的地方都被林樾整理得井井有条,脏衣服被他裹在金黄蛛网底下,晒在屋子中央,午饭不用吩咐,早饭留在肚子里还没消化干净,林樾就开始准备午饭。
徐昭乐得清闲,捧着腮,兢兢业业地扮演着被精神控制的角色。
林樾捧着一碗冒着香气的酥肉,站在网兜的下面,举着手臂,把碗凑到她的嘴边:“你尝尝,喜欢这个味道吗?”
徐昭全程什么都不需要做,只待在网兜里发呆,林樾做完午饭会主动地把午饭端到她的面前,询问是要在桌子上吃,还是在网兜里吃。
要是徐昭说在网兜里,故意把碎渣落在上面,他就温柔地说:“你想在哪里都可以。网兜脏了我再织一张。我织网很快的。”说起织网,他羞涩地笑起来。
他仿佛看穿了闹脾气小孩的举动。却装着不知道,温柔耐心地哄着。
徐昭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听他这样说,端着碗筷回到桌子旁边。当天晚上他就织出一张崭新的金黄色网兜,讨好地带着她躺在上面。告诉她蛛网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折腾坏了他可以织很多很多。
林樾有超出常人的占有欲,偶尔眼神流露的爱意滚烫灼热,会像火星一样烫得徐昭发颤,但是除此之外,他是很合格的朋友,甚至是那种特别会照顾人的朋友。
当然,他同样是很合格很出色的伴侣。
经过一整天的相处,徐昭有些自暴自弃地任由脑海里混杂的意识纠缠在一起。
林樾时不时地在她的意识海洋里进行一波迷惑,仿佛害怕她会清醒过来。真是个傻子,难道看不出来她一直都是清醒的吗?
她躺在新织造的蛛网里,林樾小心翼翼地贴过来。
“徐昭,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在这里吗?”
她要是说不可以,他能听吗?
徐昭瞥了眼神情紧张的林樾,被他那双水波潋滟的眼睛望着,再大的怨气也无处发泄。
或许这就是样貌漂亮的优势吧。对着这样一张脸,无论他做怎样的事情都很难生出讨厌的心思。明知道他最会伪装,擅长用无辜的表情达到内心的渴盼,但心里清楚是一回事,能够狠心拒绝又是另外一回事!
林樾不依不饶地询问:“我可以和你躺在新的网兜里睡觉吗?”
徐昭转过身背对着他。
林樾失落地垂了眼睛,几息之后,他就爬到她的面前,四颗黑亮的眼珠紧紧地黏在她的脸上。
金黄蛛网造就的温暖巢穴里,徐昭面对着明显不属于人类范畴的半人半蛛,竟然没有产生一丝半点的畏惧。
她感到周围有莹白蛛丝飘落,不多,只是一两根,带着甜腻的香味,这点香味完全不足以迷惑她的心神。
一颗心变得又酸又涨,还有些生气。就只会用这种手段?
徐昭:“我说不可以,你就不躺在这里了吗?”
林樾一愣,面色慌张起来,疑惑地观察她的神色:“徐昭……你,你喜欢我吗?”
徐昭气笑了。
她很快调整好面部表情,笑盈盈地看着他:“当然,林樾,我喜欢你。你想在哪里睡觉都可以,不需要询问我的意见。我的意见不重要。”
林樾猛地攥住她的手腕,眼睛弥漫红血丝,仿佛被蛛丝般爬满。
他侧着身子,和徐昭面对面。
遍布刚毛的步足微微贴住她的腿侧,刚毛刺破裤料,接触到她的皮肤时就变成细软的触感。
“徐昭,你对我是很重要的存在,是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的存在。你如果不想和我躺在同一张蛛网里,我现在就会离开,我知道我的形态可怖,甚至肮脏、诡异,你讨厌我,我能够理解……”
他微垂眼睫,蹭到她的怀里,额头靠着她的锁骨,嗓音略有些湿润。
“……可是,你现在是喜欢我的。我想任性一些,放纵内心的想法,抱着你睡一觉……这场我一厢情愿的美梦,请允许我做得再长久一会儿……”
徐昭皱眉:“你什么意思?”
林樾已经团进她的怀里。
嘴里喃喃着:“徐昭喜欢我。徐昭喜欢我。徐昭什么时候能喜欢我呢……她永远都不会喜欢我了……”
第二天,徐昭便明白林樾的意思了。
她曾经想,林樾做出的最大胆的行为无非就是抱抱她亲亲她的手指,直到今天,他在出门的时候将她托到后面的大肚子上。
在徐昭的认知里,蜘蛛肚子是很敏.感的地方。之所以得出这条结论,是因为她曾有几次触碰到蜘蛛肚子的时候,最底部会无意识地吐露出粘腻的蛛丝。蛛丝源源不断地冒出来,覆盖地表,充满了糜,烂,色青的氛围。
她斜坐在蜘蛛肚子上,垂落的双脚微微蹬着他的步足:“我们要去哪里啊?”
林樾托着她来到密林深处。曾经护送赵文清等人离开的地方。地面隐隐可见干涸的血迹,横陈的蜘蛛肢体只剩下干枯的表皮。
怎么来到这里了呢?
就在这时,林樾停下脚步。
他站立的地方,是曾经欺骗徐昭的地方。在这里,他用了很卑劣的手段,妄图靠着自.残自.杀骗取她的怜悯,留住她的人。可是当计谋得逞,他却感受到更深更深的无力感。
徐昭不应该被他禁锢在黑水镇……不应该永远地守着这具近乎腐朽的灵魂……
他说:“徐昭,就送你到这儿吧。”
徐昭骤然一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跳到地面,绕到他的面前,盯着他。
这一看,就看到林樾诡异到令她都有些恐惧的面貌。
他没察觉到此刻的自己有多么恐怖。面容呈现一阵阵癫狂般的痉挛,一面是冷静到有些颤抖的委屈失落,一面是狠戾到恨不得毁灭世界的疯狂。
他紧攥双手。眼睫半遮,额头的两颗蜘蛛单眼呈现出浓烈的欲.望。这是第一次在蜘蛛单眼里看到属于人类的情绪。这本是两颗纯黑色闪闪发亮的宝石,此刻却显得怪异恐怖。
他下颌绷紧,低声说:“这里什么都没有。你想吃的东西,我没见过,更别提做出来。黑水镇就是一座即将坍塌败落的城镇。把你留在这里,是我不切实际、自私自利的妄想。”
指甲刺进掌心。
尖锐的刺痛仿佛电流般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感到眼眶有些湿润,他清楚地知道,眼眶围困的不仅仅是眼泪,还有他无法克制几欲倾覆的理智。
体内的灵魂在挣扎撕裂。善良是他,卑劣也是他。有声音叫嚣着留下她、留下她、留下她!
他不能这样做,他靠着仅存的理智,抬起头,朝徐昭露出自以为的温柔笑容。
实际上,他的笑容阴冷恶毒,仿佛蛰伏在密林里的毒蛇,等候时机,将猎物狠狠地碾碎在毒牙下。
徐昭被他的样子吓得久久没回过神,咬了咬舌,勉强从他灼热滚烫的视线中找回思绪,迟疑地询问:“……你说的是真的?你真的甘心放我走?”
林樾迟疑了片刻,艰难地点了两下头。
他的举动,仿佛送她离开是和丢掉性命同样的大事,以至于他思考的时候,面色沉重,脸颊苍白,唯有双眼渗血般殷红,紧紧粘缠在她的身上。
……被他用这种眼神看着,徐昭有种被猛兽盯住的错觉,仿佛下一刻,只要她敢做出轻微的动作,就会被凶狠地扑倒在利爪之下。
徐昭冷静了会儿,问他:“我离开之后呢?”
林樾没说话。始终盯着她。
到了这种时候,没了伪装的心情,她直截了当地问:“我离开之后,你呢?”
数根莹白蛛丝飘到徐昭的身上,缠住她的四肢。林樾冷静地看着这一幕,面色变化了几瞬,最终停留在还算正常的表情上。
他说:“我会死掉。”
没有徐昭,就没有存活的意义。
他紧攥着手,克制着妄图把她缠在蛛网里的冲动,声线颤抖,暴露了一丝哭腔:“……我利用不正当的手段把你留下。等精神控制的力量消褪,知道真相的你会厌恶我讨厌我。而我到那种时候,被你用看老鼠般的眼神恨着,我会疯掉的。如果我单单只有林樾的灵魂,我可以控制住自己,可是我的体内还包含着蜘蛛的灵魂,和它结合的我,不受控制,占有欲极强,没有道德心,我想做的唯一的事情便是……”
“总有一天我会伤害到你的……与其这样,不如放你离开,我再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的样子很真诚。
徐昭确信他这次不是说谎,更不是作秀。他明显在违背本能,整张脸抽搐到毫无美感可言,那张精致惑人的脸蛋一阵阵的痉挛。眼底的神色在委屈和疯狂之间来回摇摆,不能定格。
恐惧随着森林的凉风攀住她的脊背,她感到心脏骤然缩紧。
正在犹豫间,林樾扑进她的怀里。
随后,她感到脖颈一片湿润。
泪珠沿着她的肩侧滑落至心口。
林樾藏起呈现癫狂的面容,他能够感受到理智在逐渐地崩塌,他不应该抱住她的,可是他想在最后时刻深深地记住徐昭的温度。
这是他感受到的唯一的热意。滚烫灼热,宛若冬夜里的一碗热腾腾的粥饭,足以温暖他冷僵的身体。
他想留住她。
可是不行,徐昭会难过。
于是只能趁着自己还算清醒,送她离开。
只要想到她要离开自己,便止不住地产生阴暗的有些暴虐的心思。
于是恶性循环,他脸色越来越差。
搭在她腰部的手却克制。
只是轻攥着她的衣服。
他想在最后时刻,听徐昭说出那句甜蜜的谎言,因此有些贪婪地潜入她的意识。
要她再说一遍“我喜欢你”。
有这句话,他便是死也甘心了。
——徐昭。你再说一句,你喜欢林樾。
——徐昭。你再说一句,你喜欢林樾。
——你喜欢他。你喜欢他。你喜欢我。再说一遍吧。
徐昭眨了眨眼睛,迟疑片刻,伸手捧起林樾的脸颊,掌心接触到发生痉挛的部位,宛若有电流钻入毛孔,顺着血液流边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