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们的爱人—— by明月满枝
明月满枝  发于:2023年10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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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约,还有那么一丝哀求。
哀求什么呢?
救他出去?
张静姝觉得他的眼神并不像是求救,反而像是寻求解脱。他完全丧失了生的希望。
正是这样的眼神让张静姝陷入第一印象的误区,她放下对于人鱼的戒备和警惕。结果导致手腕被咬住。说不害怕是假的,那一刻张静姝生出逃跑的冲动,可是就在恐惧情绪蔓延的时候人鱼松开口,将他自己缩向更深的角落。
他似乎有些……胆怯?
掌心的面包忽然被拿走。
咀嚼食物的声响拉回张静姝飞走的思绪。
她情不自禁地露出满意的笑容,悄悄睁开条眼缝。
近距离观察人鱼,张静姝发现人鱼的上半身不是全然的人类形态。他的腰腹处覆盖黑色的鳞片,鱼鳞在淡淡的光线下宛若漫天的星子,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鱼尾的两侧是宽大柔软的腹鳍。他的胸膛很瘦,几乎没有肉,只有薄薄的层皮,突兀地零星散落几片黑色的鳞片。
他的耳朵,或许称呼为耳鳍更为准确。本应该是人类耳朵的位置,被耳鳍取代。与他肤色相同的耳鳍高高竖立着三道仿佛长棘形状的……耳骨?连接耳骨的是比腹鳍要厚实的皮膜,在耳鳍尖部的位置颜色变为深黑。
程水南慢条斯理地咀嚼面包。即使他很久没有进食,但是这并没有影响他的速度。他珍惜地捧着掌心香软的半块面包,轻轻咬口,瘦弱的腮帮微微鼓起。
他察觉到张静姝探过来的视线,捏住面包的手指不经意地收紧,加快进食速度。与此同时,他的后背紧紧地贴向墙壁,如果有可能,他整个身子都能嵌进去。
浓密卷曲的长发滑落到身前,挡住显眼的耳鳍。
张静姝完全没有注意到人鱼的不自在,她再次被人鱼的外貌震撼到。他当然是好看的,可仅仅是好看并不能让张静姝失神,她不禁质疑眼前看到的景象。
真的会有人鱼吗?
不是在做梦吧。
程水南咽下最后一口面包,他的掌心还维持着原先的动作,里面散着面包屑。他有些为难地偷偷瞥了眼张静姝,发现她的视线盯着他的耳鳍,慢慢松口气,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凑近掌心里那点碎屑。
程水南垂下头,视线正对着脏污狰狞的鱼尾,外翻的血肉涓涓冒着血液。张静姝蹲在他的面前,脚下干净的白色运动鞋离他的鱼尾仅有拳头的距离,鞋侧沾满污泥和血液。
他的目光转而变得自责。慢慢地将鱼尾蜷起来,弯曲的鱼尾撕开狰狞的伤口。他只是轻轻皱起眉头,而后抬起眼睛,含着哀求和期盼地望着张静姝。
张静姝看过去。
程水南想要请求张静姝帮忙杀死他。虽然他知道这样的请求太过无理,可是每日的折磨已经到了他能够承受的极限,他不愿意再过这样的日子。
在请求她满足他的愿望之前,他应该跟她说声谢谢。
他在临死之前,感受到的来自人类的善意。
也是他仅有的生命里唯一的善意。
程水南的嗓子很久没有发出过声音,就算面临残忍的酷刑他都紧紧咬着牙丁点声音都不出。
“谢……”他发出声嘶哑的粗糙的声音,目光忽然凝在仓库门口,竖立在脸颊侧方的耳鳍微微张开。
张静姝难掩好奇和惊讶。
他果然能够说话。
只是吐字不清楚。
程水南的身体骤然颤抖起来,他无助地垂下头,蜷成团缩在墙角,涓涓冒出的血液在他的周身浸出片水渍。
张静姝发现他身上的那股死气变得浓烈。
刚想要说些什么缓和他的情绪。
他忽然开口。用生疏的有些难听的语音说:“快……走,他们……来了。”
张静姝的心跳猛地加快。
人鱼的手腕被铁链贯穿,拴在地面特意打造的铁环内。
她今天是带不走他的。
张静姝将带来的东西一股脑地塞进背包:“我明天再来。我会想办法把铁链弄断的。”
程水南垂下的头微微抬起,目光紧张又不安地看着张静姝慌忙的背影,在她即将离开仓库的时候,他终于回过神,语气含着眷念和感激:“不要,再来了……这里,很危险……”
他不知道张静姝有没有听到他最后的话。她没有丝毫停顿地离开他的视线。仓库微弱的光线仿佛在瞬间消散,浓郁的腥臭将他包裹。
小窗外树影婆娑,隐约可见深邃的天幕几颗闪烁的星星。
张静姝的到来美好得像一场美梦。
一场他在清醒时都不敢想象的梦。
汽车的声音骤然划破宁静的夜晚。男人酒后的高谈阔论夹杂肮脏的辱骂声传进仓库。
程水南闭上眼睛。
他的梦醒了。
张静姝坐进车内,胸膛因为剧烈的奔跑微微起伏。车厢密闭的空间很快让她紧张的情绪冷静,随即而来的是没能带走人鱼的懊恼和自责。
她有猜测过人鱼能够说话。但是亲耳听到的震撼比想象更强烈。她很久没能缓过神,眼眶旋即被泪水打湿。
她无法想象,究竟是怎样的恶魔能够做出这样惨无人道的事情。他的出声让她意识到他跟她没有任何区别,除了有条鱼尾。他感知的情绪要比单纯的没有语言和思想的动物要强烈得多,他到底是怎么度过这一个又一个黑夜的?
脑海里不停地回放离开仓库前她的最后那一眼。
他似乎说了些什么,可他的嗓音应该是很久没有发出过声音,像把生锈的乐器骤然拉出粗劣的音符。明明仓库的光线昏暗,她的视线却清晰地看到他的脸颊有两道长长的泪痕,晶莹剔透的泪珠从他的眼眶滚落。
落在她的眼里,像把未开刃的刀慢慢地切割她的心脏。
张静姝下定决心。
她一定要带他离开。
张静姝回到市中心先去医院注射狂犬疫苗,医生对她的伤口发出质疑,这看起来并不像是常见动物的牙齿齿痕。
医生说她伤口的形状像是被一排犬类的尖牙咬出来的。
张静姝含糊地说是被几条狗在同一个地方咬伤的。
医生表示震惊,半信半疑。
张静姝回到家后简单地清理了下,疲惫的身体并没有立刻得到休息,她的大脑仍旧清醒地回放在仓库发生的一切。之后她开始搜索能够将铁链弄断的方法。
张静姝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去了趟五金店,转遍了市中心才找到家开门的,购置了很多可能用到的物品。并且在店老板的推荐下入手了把据说能轻松不费力地切割金属制品的钢锯。
中午休息的时间章宁找她聊天。
“……我觉得我们的公司要倒闭了。”
张静姝的思绪被她丢下的炸弹拉回来:“章姐,为什么这么说?”
章宁双手撑着脸:“你别太惊讶,我就是随口说说的。虽然到不了倒闭的程度,但是经济效益肯定是会下降的。我昨天下班后到咱们公司的珍珠培育厂看了眼,那些珍珠不能说不好看,但很普通,都是夜光海很常见的珍珠,像前几年那种在夜晚会散发荧粉的夜光珍珠一颗都没有了。”
张静姝:“我记得当年似乎只出了两条夜光珍珠项链,确实非常惊艳。”
章宁笑道:“当时还被人戏称为天价。”
张静姝:“物以稀为贵。”
章宁:“就算没有夜光珍珠,凭着夜光海生产的珍珠也够公司的员工领工资了,无非就是钱多钱少的问题。不说这个话题了,你最近到底在做什么?看起来没精打采的,黑眼圈都快到脸了。”
张静姝:“有点失眠。”
章宁:“有什么我能够帮上的要告诉我。”
张静姝迟疑片刻,微微笑道:“还真有件事需要章姐帮忙,我想请几天假。”
章宁是小组长,张静姝他们这些关系户也被划分在章宁的名下。
章宁:“没问题,你这几天确实需要好好休息。”
张静姝得了章宁的准话,下班后直奔宿寒区的加工厂附近。
她购置了电池款的录像机,形状小巧,安置在草丛中完全不会被人发现。对着的位置正好是仓库的门口和黑车经常走的小道。
蹲守两天后,张静姝迫不及待地推算出他们的行动规律。其实这么短的时间推断出的行动轨迹没有任何可信度,可是她有些等不及了,多等一天人鱼就要多承受一天的痛苦。
终于在深夜,他们离开后,张静姝扛着钢锯冲进了仓库。

第4章 人鱼4
程水南蜷缩在墙角,他的双手交叠按压腹部,新添的伤口还在冒着鲜血,手部的动作牵扯到穿透腕部的铁链。他疼得咬紧牙齿,寡白的面容没有丝毫血色。
人鱼的身体拥有自愈的能力,新添的伤口过一个晚上就能慢慢愈合,本来是给予人鱼的恩赐,在程水南的身上却成了永远的噩梦。
既然伤口可以愈合,那么下手的时候就不用有太多的顾虑,只要留着一口气,无论受到多么严重的伤过几天总能好起来。
然而□□的疼痛经过年复一年的折磨早已变得麻木,他说不清现在的感受,只知道再次被抛弃了。
在黑暗中前行的人永远无法触及到明亮的日光,没见过,就不会生出期待和渴求。偏偏石头裂了缝,光渗进来,他曾距离它那么近,伸手就可以碰到。
程水南垂下眼睛,失落地盯着伤痕累累的鱼尾。
自从张静姝离开后,再也没有见过她。
她或许放弃了吧。
那天说要再次来看他的话,其实是谎言。
他并不认识张静姝,他甚至咬伤了她。
她不应该再来的,也不会再来的,这里这么危险,还有一只快要死去的异类。
程水南抱紧自己的身体,腥臭的鱼虾味道放肆地充斥在空气中,他难过地抽了抽鼻子,恍惚间竟然闻到张静姝的味道。
那是一丝淡淡的,类似鸢尾花的香气。
程水南听到脚步声,身子猛地一僵,他缓缓抬头,瞪大的眼睛充满惊疑。
张静姝穿着身纯黑的运动服,脚下的运动鞋也是黑色的,她从夜色跑进仓库,几乎跟昏暗的环境融为一体。
程水南忘记了动作,直直地盯着她。
张静姝从口袋里掏出面包送到他面前,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突然回来,她没有丝毫耽误地蹲在他的旁边,抬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人鱼含着震惊的湿润眼眸。
张静姝微微笑起来:“你不相信我会再来?”
程水南没说话,他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张静姝拿起钢锯,解释道:“我说过还会再来的。这几天我一直在附近,你先吃点面包吧,看起来比我第一次见你瘦了很多。”
程水南眨眨眼,拿起她放在旁边的面包,目光仍然停留在张静姝的脸上。他慢慢坐直身子,注意到她手里拿着的钢锯,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跳上心头。
他的双瞳蓦地发亮,仿佛有股热流涌入冰凉的胸腔。
张静姝仔细查看拴在他腕部的铁链,链条大概有她的拇指粗,两股交叠从他的腕部穿过。他的手腕纤细脆弱,接触到血口的铁链生锈发黑,跟他白皙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张静姝:“接下来我会尝试把它锯断,你……”
因为长时间的接触,铁链跟他腕部的血肉几乎黏连在一起,用钢锯切割铁链势必会扯动他的伤口。
张静姝不忍心看人鱼的表情,她怕看到他湿润的双眼和哀求的神情,她最受不了人或者动物用这样的表情看她。但是落在她脸颊的视线温和柔软,她慢慢地抬头。
程水南的后背靠上墙壁,他的脸部身体糊满污泥和血水,但是奇怪的是,他看起来并不邋遢,像是有股温柔清澈的水圈包裹着他,他的眼神都没有绝望的情绪了,用一种感激且温和的目光静静地看着她。
他举起手腕,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血肉被猛然晃动的铁链牵扯出浓郁的鲜血,他的脸上却绽放笑容:“我可以,忍住的,谢谢你……张静姝。”
张静姝被他语气中的信任依赖激荡,胸中涌起想要保护他的信念。她带上手套,握起钢锯,将锯齿对准离他腕部较远的位置,脚踩住链条,双手用力开始来回切割。
店老板的保证并不是空口无凭,钢锯的使用效果确实不错。栓住人鱼的铁链远没有张静姝想象中的坚硬,它就是普通的铁链,甚至还是劣质品。
张静姝一面切割,一面开口试图转移人鱼的注意力:“你是怎么被他们抓住的?”
程水南咬住唇,久久无言。
张静姝善解人意地道:“没事,你不想说就不用说,我就是随口问问的。”
程水南无力地靠着墙壁,微微扬起头,视线越过小窗落在漆黑的夜空,眼睛雾气弥漫,他用了力气咬住下唇,将泪水逼进去,树影被风吹动的瞬间他看到颗散发微芒的星,而后视线移到张静姝的身上,鱼尾不受控制地落在她的身侧,沾满泥泞的尾鳍触碰到她干净的鞋面,又猛地收回。
程水南垂下眼睛:“对不起,我、我……”
张静姝其实能够理解他的心情,那些往事对他来说肯定是痛苦的,他不愿意撕开伤疤是正常的。她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他会反应那么大,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表情,委屈又可怜。
虽然没有相处几天,通过人鱼偶尔的反应,张静姝几乎可以推断出他的性格,胆小怯懦,甚至还有点单纯。说不定是在海边玩耍的时候被坏心的人类诱拐,被关在昏暗不见天日的仓库虐待。
想到这种可能,张静姝的心瞬间被怜悯包裹。
刚要想说点什么宽慰,仓库外忽然传来汽车轰鸣的声响。
张静姝跟人鱼对视一眼。
人鱼眼中闪烁的光点仿佛在瞬间被击碎。
“……你,快走。”
人鱼腕部的链条还剩下最后一半就完成了。就只差一点点。张静姝蹲在他的身边久久没有动作,伸手摸向口袋里的药瓶,她在思考硬碰上去的胜率是多少。
看守仓库的两个男人身形高壮,却有大部分男性自得傲慢的劣性,他们猛然看见张静姝的时候想到的自然不会是“完了”,而是把她当成自不量力的柔弱女性,这正是张静姝投掷烟雾球的时机。
张静姝忽然感觉到脚腕传来一股推力,垂头一看,发现是人鱼的鱼尾落在她的脚腕将她往旁边堆叠的箱子推。
“他们,不会过去的,你,躲在里面,不要出声。”
张静姝猫着腰藏在箱子后面的空隙中,她一只手握着钢锯,另只手捏住烟雾球。
忽然,她的目光凝住——
仓库门口进来的除了熟悉的那两个男人,还跟着进来了三个同样高大威猛的男人!
烟雾球的有效攻击范围是半米,且维持时间只有几分钟。使用方法是将烟雾球投掷到目标人的身上,在烟雾释放的过程中被吸入鼻息才能发挥效果。
张静姝只有四枚,如果想要成功,必须确保他们聚集在一起并且她能投中目标。
她感受到空前的紧张和恐惧,维持不动的蹲地姿势很快令她的双腿产生麻意,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人鱼挣脱束缚的手腕,断裂的铁链在他的旁边。
如果被人发现铁链整齐的断口,不仅人鱼会受到伤害,连藏身在箱子后面的她也会被找出来。
紧绷的情绪让她没有注意到人鱼温和带着安抚的眼神。
“老板已经催了很多天了,你们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黄哥我们也想要快点完成任务,可是你知道的,这条东西他根本就不会流眼泪!我们费了很大的劲,无论怎么打他他都不哭,能有什么办法啊!”
“老板为什么非得在这一棵树上吊死!明明我们也发现了其他的人鱼,那些不能流出珍珠泪的人鱼还不是直接杀掉扔了,就偏偏不能杀死它?我看它除了脸长得好看,并没有特殊之处!”
黄哥狠很地瞪说话的男人一眼:“你小子懂什么。”
“黄哥,小弟我跟你打听件事。听说老板的妻子是十年前死的,他妻子刚死这条人鱼就被关在这里,会不会是他杀死的老板妻子?老板为了报仇才把它关在这里啊!”
黄哥一把推开他:“老板的事情少打听,做好交代给你的任务就行了!这地方隐蔽,附近没有村子,人烟稀少,想做什么放开手做,不要顾忌太多,它叫得再大声都不会有人听见的。如果他还是不能流泪,就增加手段,电击、火烤、狼牙棒,什么疼上什么!”
张静姝咬住牙,胸口溢满浊气。
被黄哥推开的男人恶狠狠地笑起来。
“张政你笑什么?好猥琐啊!”
张政朝着人鱼走近:“我早就想做件事了,它长得也不差,还是长头发,看起来跟女人没什么区别啊?我们兄弟俩成天在鸟不拉屎的地方呆着,都没见过漂亮女人,它不比女人漂亮?”
黄哥扫了张政一眼,没有阻止,走到仓库的另一边,灯光骤然亮起,电脑屏幕出现在纸箱上,屏幕播放的画面赫然是仓库内的景象。
张静姝睁大眼睛,心提到嗓子眼。
都怪她太粗心了,竟然没有发现仓库安装着摄像机。
黄哥调开过往的记录。
屏幕的画面变为被强制注射镇定剂的人鱼被带上嘴套,奄奄一息地躺在血泊任由张政他们拳打脚踢,他的眼神注视着镜头,没有仇恨和恐惧,只剩下令人心疼的麻木和迷茫。
张静姝隔着屏幕和录像里的人鱼对视。
她的心脏又传来钝刀子切割的痛意。
这种疼痛都快要盖过她对于自身安危的恐惧。
到了这种时候,她好像也没有后悔跑进仓库。
果不其然,黄哥在扫视录像时忽然吼道:“有人进来过!”
张政立马反驳:“不可能啊!”
黄哥猛地走到张政面前,拎着他的衣领,怒气冲冲地骂道:“跟你们说过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它!给老子说实话,是不是偷着喝酒了?前几天有个女人进来过!不,她现在就在这里,给我查监控!”
张静姝捏着钢锯的手微微发颤,汗水打湿掌心,她紧紧贴着墙壁,整个身子快要缩成一团,透过纸箱的缝隙可以清晰地看见屏幕里她的身影藏进堆叠的纸箱背面。
她干咽了口口水,捏着烟雾球,视线一眨不眨地盯住朝着她藏身的方向大步走来的黄哥。
“想要活命就快点出来!否则我可……啊!”
黄哥的腿骨传来剧痛,他猛地跪在地上,双手交叠压在膝盖的位置。就在刚才,他朝着箱子靠近的时候忽然有股强劲的力道袭来,重重地砸在他的腿弯。
黄哥感觉他的腿像是断了。
张政睁大眼睛:“……救命……它的链子怎么开了!”
张静姝透过缝隙看过去。
电脑屏幕的光照亮仓库的角落,程水南靠着墙壁坐起,他的一只手手腕处穿过一条被完整切割的铁链,铁链挂在他的伤口处,随着他起身的动作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他的另一只手,张静姝还没来得及割开的铁链则完整地落在地面。
张静姝忽然被一股难言的悲痛揪住心脏,大颗的泪珠从她睁圆的眼瞳里落下。
他竟然硬生生地冲破铁链的束缚,不惜撕裂手骨。
他的左手手腕呈现瘫软的状态,无力地垂在他的身侧,即使距离很远,也能够看清楚他腕部破裂的豁口。
程水南慢慢地站起来,宽大的尾鳍抵住地面,他感觉头部一阵眩晕,不过被他忍下来了,绷直的鱼尾使得伤口猛地撕开,身上没有一处是不疼的,他用尽全身力气扑到距离最近的张政身上,用锋利的牙齿狠狠咬住他的脖子。
张政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黄哥跪在地上暴躁地喊着:“你们愣着干什么!快点过去帮忙!注射镇静剂!”
“黄哥……它、它没有带嘴套,它的牙齿比钢刀还要硬,我们要是上前就被它咬死了……我不敢去啊!”
黄哥:“那就快穿防护服!快点!再晚张政就被咬死了!”
程水南的鱼尾重重地压制张政。
张政的脖子出现狰狞的齿痕,他仰面躺着,身体因为剧烈的恐惧和惊惶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程水南看向张静姝藏身的位置,脸部的凶狠表情在看向她的瞬间变得柔和,那双在屏幕录像显露茫然和绝望的眼睛,像是被水洗过,干净透亮,隐隐透着细碎的光芒。
“张……你,快离开。”
张静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流了很多泪水,她感觉她的脸部冰凉,她推开箱子站起来,迎着人鱼温和的目光,快速往前走几步,趁着那几个男人穿防护服的时间捏住烟雾球扔在他们身上。仓库的面积很大,她的准头不好,但幸亏那三个男人聚集在一起,张静姝将四颗全部扔完,烟雾球释放的雾气将三人围笼。
“靠!这是什么东西!”
“我的腿怎么突然没力了……”
“我也是。”
张静姝连忙跑到人鱼的身边,架着他的胳膊:“能站起来吗?快点跟我出去!”
烟雾球释放的雾气只能维持在半米的范围内,还未穿好防护服的三个男人被包裹在白雾中,瘫在地面,挣扎着想要抓住张静姝却提不起力气。
烟雾释放的热量在几乎密闭的仓库使得温度攀高。
程水南侧头,看向紧紧抓住他手臂的手,他摇摇头,笑起来:“我,受重的伤,很疼,不要管我了,你离开。”
张静姝:“你跟我一起走。”
程水南侧起身子,将左手露出来。
他的手臂纤细瘦弱,薄薄的皮肉包裹着手臂的骨骼,过分白皙的皮肤下是青色的血管,血管蔓延至手腕处忽然被截断,他的手掌和手臂仅靠半截断骨和皮肉连接,血液顺着他的手指在地面汇聚成一大滩水渍。
张静姝盯着血渍,触目惊心的伤口让她深深地喘了几口气,只有攥紧手心才能让她从莫名的恐惧和心疼中抽身。
他这副样子根本提不起力气。
张静姝只是普通的女人,她无法负担两人的重量。
张静姝回过神,不容置疑地道:“你等着我,我马上回来,我们一起离开。”
烟雾球的雾气渐渐开始消散,雾气弥漫在整间仓库。
张静姝跑到仓库外面,那群人的面包车就停在仓库的门口,车上插着车钥匙。张静姝发动面包车,刚要把车调整方向,忽然听到仓库内传来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被甩出去撞在墙壁发出的。
她透过车窗向仓库看去,只隐约看见高壮的男人瘸着腿站在中间。
她忘记黄哥了。
她当时只顾得上那三个穿防护服的男人,完全忘记只是伤了腿的黄哥。
张静姝握着方向盘,她的脑海里忽然攀起一个疯狂的念头,她慢慢地松开离合,面包车缓慢地往前驶出,她挂上挡,调整车身的方向,正对着仓库的大门。仓库的雾气渐渐往上飘,骤然亮起的车灯照亮仓库的情形。
人鱼痛苦地弯着身子,靠在墙角。
黄哥的手里拿着把破碎的椅子,朝着角落的人鱼走去,他被车灯照亮的瞬间,步伐忽然顿住,仿佛有感应地回过头,旋即睁大眼睛。
“你……你停下!”
仓库是临时搭建的,算不上坚固,高速行驶的车身猛地撞破仓库的大门,砖石掉落砸在地面,张静姝被安全带紧紧绑靠住,车前的玻璃如同蛛丝往四面发出裂缝。黄哥反应过来后逃跑的速度跟面包车的速度无法相比,他被重重地掀翻在地。
即将撞上墙壁时张静姝将刹车踩到底。
张静姝红了眼睛,大脑还处在方才撞击仓库大门产生的紧绷和眩晕中,她的手已经分秒必争地解开安全带,根本顾不得查看黄哥的情况,只能听到他微弱地喊着救命。她感觉面包车似乎有嗡嗡的声音传出,打开车门的瞬间滚在地上,连忙稳定住身体跑到了人鱼的面前。
“打起精神来,你难道想跟他们一起死在这里吗?”
“人鱼,我是为了救你才来的。”
“我受了满身的伤,却不能把你带出去,我会难过一辈子的。”
程水南静静地看着满脸泪水的张静姝,嘴角仍然是温和的笑容,他用完好的手撑着地面,微哑的嗓音带着歉意:“对不起……张静姝,我真的没有,力气了。”
张静姝的膝盖撞到车身擦破了皮,她走路微瘸。面容有些严肃,她面无表情地盯着半躺在地上的人鱼。他像是抽去全部的力气,仅靠着最后一口气支撑着,看向她的眼神向四周发散,根本无法聚焦。
张静姝并不会为了人鱼搭上自己的生命,但是她已经为了救他付出太多,甚至在今天晚上做出拼死一博的行为。
当一个人为某件事投入过多的精力,这个时候,如果想要终止是很困难的。
她已经为此投入时间和精力,就在最后的时刻放弃,甘心吗?
张静姝弯不下腰,她应该是在刚才的撞击中伤到了腰部。她一手扶腰,一手伸到他面前:“把手给我。”
程水南乖乖地将完好的手伸出,轻轻搭在她的掌心,她的手指收紧,攥住他的手。
张静姝迟疑片刻,脱下外套,忍着腰部的痛蹲下身子,用外套将鱼尾包裹起来,还有半条露在外面,但是没有办法了,她把两条袖子在他的腰腹处打了个活结。
张静姝:“我拖着你出去,地上有碎片,可能会很疼,你忍着点。”
程水南张张嘴,想要告诉她不要白费力气了,可是他瘦弱的手被包裹在温暖的掌心,伤痕累累的鱼尾被她温柔的安放在外套里,他感觉自己陷入鸢尾花海,淡淡的香气从张静姝的身上传来。
程水南没有说话,他的眼神落在张静姝的身上。她应该是很吃力的,刚才开那么快的车,撞击在仓库门口发出的声响震得他耳膜疼,她坐在车里肯定受到影响。她膝盖处的裤子破了大洞,隐约嗅到血液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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