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老师说阿父是很厉害的人,最最厉害的那种!”
鹤华一脸骄傲。
嬴政眼皮微抬,“还有呢?”
“还夸我历史好,竟然知道阿父这样的历史人物!”
鹤华继续骄傲。
扶苏眉头微不可查蹙了一下。
在千百年后的未来,汉会取秦而代之,所以天书说皇父是历史人物倒也没什么毛病。
可问题是皇父是历史人物,小十一身为皇父之女,自然与皇父一样,是历史长河里的一粒尘埃,天书怎会夸小十一历史好,知道皇父这样的历史人物?作为大秦的公主,她知道皇父难道不是应该的事情吗?
蒙恬呼吸陡然一紧。
——天书对小公主的身世一无所知。
王绾心头大惊。
——所以不是所谓的天书选中了小公主,没有天选之女,更没有天命在秦,天书本该收的弟子是与天书同一个世界的仙童,但阴错阳差收了小公主!
李斯眼皮狠狠一跳。
——因为不知道小公主的身份,所以不存在天机不可泄露,所以天书对小公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连造纸术和亩产千斤的仙种这种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也给了小公主!
众人脸色齐齐大变,此时再也顾不得大秦的疆域只有一丢丢。
——若天书知晓了小公主的身份,若一切真相大白,天书教授小公主的东西,送给小公主的造纸术与仙种,会随着天书的勃然大怒而全部收回吗?!
“陛下!”
蒙毅瞳孔微缩,率先开口,“天下黔首盼星星盼月亮盼着仙种的丰收,我们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任何乱子!”
“陛下,若仙种被收回,后果不堪设想。”
王绾声音紧张。
李斯掌心冷汗淋漓,“陛下,当务之急,是小公主稳住天书,万万不能让天书发觉真相。”
“天书对小公主颇为爱重,倾囊相授。”
蒙恬剑眉微深,“或许在天书心里,她已经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将错就错,一条路走到黑。
“什么正确的选择?”
鹤华一头雾水,“你们怎么了?”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大家都紧张起来?
但没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连最能沉住气的蒙恬王绾与李斯都隐隐有些不安,他们焦灼看着她的阿父,仿佛在等待阿父给他们一个回答。
鹤华不明白。
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回头看抱着自己的嬴政,小手扯着嬴政衣袖,困惑问嬴政,“阿父,他们怎么了?”
嬴政眼皮微抬,把鹤华有些松散的小凤钗扶正,伸手弹了下凤钗衔着的璎珞。
小巧精致的璎珞在鹤华鬂间晃阿晃,位尊九五的帝王声音不急不缓,“没什么。”
“些许小事罢了,不值一提。”
蒙毅眼前一黑。
——这还叫小事?!
天书收错了弟子,教错了人,传错了东西,若是让天书知晓自己泄露天机,扰乱历史进程,她难道不会勃然大怒,将一切全部收回?!
可黔首们对亩产千斤的粮食翘首以盼,若是这些粮食突然消失,暴怒的黔首们难道不会铤而走险,什么都做得出来?!
这种事情单是想着都让人头皮发麻,蒙毅再度开口,“陛下,您快拿个主意——”
“有什么好拿主意的?”
嬴政懒懒挑眉,打断蒙毅的话,“没有造纸术与粮食,朕便不能一统天下,功盖三皇五帝?”
“锦上添花罢了,也值得你们这么紧张?”
陛下轻嗤一笑,“交到朕手里的东西,谁也别想拿走。”
“造纸术如是,良种如是,”
蒙毅简直心梗。
——陛下,您这无处安放的自负偶尔也可以收一收的!
嬴政轻嗤一笑,“交到朕手里的东西,便是朕的东西。”
“造纸术如是,良种如是,地球仪更如是。”
威加四海的帝王眸色微深,捻起一块赵高方才捧上来的点心喂到鹤华嘴边,以一种意味不明的口气诱哄着,“小十一,阿父与你做个游戏,若你赢了,阿父便许你吃不完的点心。”
“……”
陛下不愧是陛下!
蒙毅大彻大悟,脱口而出,“陛下的意思是——”
“闭嘴。”
蒙恬冷声打断蒙毅的话。
兄长开口,蒙毅脖子一缩,瞬间闭嘴。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嬴政与鹤华身上。
帝王面带微笑,而年仅四岁的小公主一脸天真,听到吃不完的点心便再也移不开眼睛,小手晃着帝王的衣袖,小奶音不断追问着,“阿父,什么游戏?你快告诉我!”
——我肯定能赢的!
帝王十分有耐心,再度捻起一块点心,掐掉大半块,只把一点尖尖喂给小公主。
小公主不知人间险恶,吃得十分开心,帝王见小公主吃得开心了,笑得眼睛弯弯,不急不缓开了口,“这个游戏是——不让你的老师发现你是大秦公主。”
鹤华不明白, “老师很喜欢阿父,也会很喜欢我的。”
才四岁的小孩说话虽逐渐清晰,但有时会句不达意, 外人听着她的话奇奇怪怪, 嬴政将她带在身边养大,自然是能听懂的——天书对他评价很高, 知道她是他的女儿会很开心的, 会更加喜欢她。
只怕未必。
嬴政轻嗤一笑, 手指拨弄着鹤华凤钗衔着的小璎珞, “因为阿父想跟小十一玩这个游戏。”
“小十一,你要不要玩?”
嬴政懒懒挑眉,“你若赢了, 便有吃不完的点心。”
“玩!”
鹤华推开爱拨弄她发饰的嬴政的手,瞬间不再纠结玩游戏的原因, 小手拽着嬴政衣袖, “阿父不许骗我!我要好多好多点心!”
嬴政伸手刮了下鹤华挺翘小鼻梁, 指向殿内众人,“朕骗你做什么?”
“殿内众人皆可为你作证。”
鹤华顺着嬴政的手回头看殿内的众臣。
蒙毅立刻点头,“君无戏言,陛下绝不会骗公主。”
拿着点心当诱饵让小公主欺骗天书的事情怎能叫骗呢?
明明叫陛下虽日理万机, 但仍记得忙里抽闲与小公主玩游戏,这是多么感天动地的父爱!
“臣也可为公主作证。”
蒙恬忍俊不禁。
李斯一板一眼,毫无欺骗四岁幼童的愧疚不安, “臣亦可为公主作证。”
“……臣亦然。”
道德底线较高的丞相王绾慢吞吞出声。
——简直有辱斯文!
“还有老奴, 老奴也可以替公主作证!”
赵高殷勤开口, 笑得见牙不见眼,“小公主, 您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陛下乃天下之君,从无戏言,断断不会骗您的。”
鹤华开心极了,“恩,阿父不会骗我!”
“不骗你。”
嬴政挑眉,满意收回手。
——真好骗。
不知人心险恶小公主毫无自己被所有联手欺骗的自觉,兴冲冲沉浸在自己与阿父的游戏当中。
她肯定能赢的!
老师从不问她家世,她只要不主动说自己是大秦公主,老师永远都不会发现她的阿父是世界上最厉害的皇帝!
而作为世界上最厉害的皇帝,天真的小公主开开心心与侍女一同退下后,嬴政面上的揶揄轻笑逐渐转淡,眉目恢复往日锐利,他伸手转着御案上的所谓地球仪,漫不经心问自己的心腹朝臣,“众卿以为,大秦疆域如何?”
“比之地球又如何?”
蒙恬若有所思。
王绾沉默不语。
李斯飞速盘算着攻打其他地方所需的人力物力。
蒙毅的直觉告诉自己,以大秦现在的国力怕是不太够。
偌大章台殿,没有人能回答嬴政的问题。
而嬴政也不需要任何人来回答他的这个问题。
——他自己心里已有了答案。
“宣墨家钜子。”
嬴政收手,滴溜溜转的地球仪停止转动。
“宣墨家钜子入殿——”
小寺人尖声唱喏。
墨子死后,墨分三派,邓陵氏之墨以侠客之身行侠仗义,即楚墨,相夫氏一派以学术辩论为主,宣传兼爱非攻,为齐墨,而相里氏一派更为务实,专注研究器械,是为秦墨。
世人皆道秦国从边陲小国到威慑四方再到横扫六合一统天下,是大秦六代明君之功,更是法家商君变法之功,却不知百家之中的墨家也功不可没。
——世间显学,非儒即墨,但在大秦,是法与墨,秦墨擅长攻防器械的研发,与变法后唯军功论的秦国完美契合。
“敢问陛下,此为何物?”
墨家钜子看了又看嬴政摆在御案上的圆球似的东西,疑惑发问。
“此为地球,我们生活的地方。”
嬴政道,“天下九州,五湖四海,于地球来讲不过巴掌大小,不值一提。”
“……”
所以陛下您又要打仗了?
巴掌大小的疆域完全满足不了您身为始皇帝陛下的野心?
钜子心情格外复杂。
若以墨家未来来论,他当然希望大秦征讨四方,以战养战,这样墨家弟子能永远得到皇帝的重用,前途一片光明。
可若身为墨家钜子,身为天下黔首之一,他知晓天下黔首已厌倦战争,几百年的战乱让九州天下满目疮痍,更让身受战乱之苦的黔首渴望和平。
六国归秦,对于六国诸王来讲是坏事,但对于黔首们来讲却是一件好事。
天下归一意味着天下不会再有战争,不会再有流离失所,千里焦土,意味着黔首们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享受来之不易的和平。
大乱之后是大治。
休养生息,盛世太平,这才是从无情战火下好不容易活下来的黔首们所期盼的事情,而不是一场又一场的战争。
“陛下,天下初定,不易再起战端。”
钜子深吸一口气,缓缓谏言道,“海外疆土虽广,可焉知不是如南越之地的茹毛饮血的蛮夷之地?”
“纵然占领了,也不过是徒增战端,消耗人力物力罢了。”
嬴政眼皮微抬。
蒙恬瞧了一眼钜子。
王绾有些意外。
专注器械利于战争墨家钜子竟有这帮超脱思想,委实千年难得一见。
——要知道攻防战争才能把墨家的才能发挥到最大,一旦天下和平,相里墨只能做些无足轻重的小东西,而非战时被陛下颇为敬重的地位。
“钜子所言甚是。”
没有犹豫太久,王绾斟酌说道,“蛮夷不事生产,不懂种植,纵然将其领土纳为大秦版图,也不会给大秦带来任何税收,反而会因为他们成为大秦的子民,陛下需要教其种植,与之通商,如此数十年甚至百年之后,才能让其教化归顺。”
蒙毅剑眉微蹙,不太认同王绾的话。
“若我大秦人才辈出,官吏数不胜数,派几人前去教化他们倒也无妨。”
王绾苦口婆心,“但六国余孽蠢蠢欲动,九州各地急需忠于陛下的大秦官员的镇压才能防止他们死灰复燃,否则陛下的宏图霸业不过昙花一现。”
“单是治理九州之地,我们已是捉襟见肘,哪里还有多余的人去分治其他地方?”
“若是不加以治理,让其彻底臣服陛下,陛下的兴师动众将其纳为我大秦疆域便是无用功。”
“既是无用功,陛下又何必损兵折将远征各地?”
嬴政懒懒抬眉,“丞相不赞成出兵?”
“不错。”
王绾颔首,“九州黔首饱受战乱之苦已有百年,他们现在需要的不是背井离乡再起刀兵,而是休养生息,安居乐业。”
“休养生息,安居乐业……”
嬴政眸色微深,视线划过殿内众人,最终落在最为年轻的蒙毅身上,“蒙毅,你怎么看?”
作为嬴政最心腹的心腹,蒙毅毫不犹豫开口,“陛下,臣以为丞相此言差矣。”
“若历代秦王皆是丞相这般想法,我大秦怎会从犬戎铁骑之下挣扎求生到现在的一统天下,陛下独尊始皇帝?”
王绾不悦皱眉。
——简直荒唐!
这种丝毫不顾惜天下黔首的做法与自寻死路有什么区别!
嬴政眸光变得玩味起来。
“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蒙毅继续道,“地球仪既落到陛下手中,便意味着陛下的功绩绝不止步于此——”
“蒙毅,你蒙家以军功立世,你当然希望陛下征伐不断,你蒙家才能世受皇恩,永享尊荣!”
王绾再也听不下去,不耐打断蒙毅的话,“你可曾想过九州万民!天下黔首!”
“正因为想过,所以才支持陛下讨伐四方。”
蒙毅丝毫没有因为被百官之首的丞相打断话而陷入慌乱,他的声音依旧清朗,条理也异常清晰,“群雄并起之际,我大秦不过是一个在犬戎铁骑下苟延残喘的国家,甚至不能称之为国家,因为那个时候尚未护送周平王东迁,还没有被周平王封为诸侯。”
“可就是这样一个弱小的,不堪一击的嬴秦,却能踏平六国一统天下,靠的是什么?”
“是六代明君,君臣相和,是法墨两家相辅相成,是只要你能从战场上砍下一颗人口,你便能得到封赏土地,有安身立命的资本,所以我大秦儿郎个个一骑当千,视六国兵甲如无物,所以才能横扫六合,天下归秦!”
“我大秦以军功立世,这也是我大秦强盛的根本所在。”
“而其他六国有什么?有的不过是给贵族王室当牛做马,一条贱命死不足惜。”
“可当他们到了大秦,当他们在战场上砍下敌人头颅,他们便能改变卑贱如蝼蚁的命运!”
“是以,我大秦不断吸纳六国人才与兵卒,直至现在的万里疆域,所向披靡!”
蒙毅拱手进言,“所以臣以为,陛下不必自废武功,将所有兵甲解甲归田,让习惯南征北战的将士们去种植他们根本不熟悉也不擅长的粮食?”
“所以,你赞成出兵?”
嬴政挑眉。
“臣以为,可小规模出兵。”
蒙毅道,“丞相之言并非全无道理,若全民皆兵,六国余孽必趁此作乱,倒不如先组建一支三五千人的精锐,以经商名义去四方打探一番,若国小羸弱,则不必兴师动众,这些人马便足以将其平定。”
“若其国土足以与大秦势均力敌,便与之往来经商,先遣商人在其站稳跟脚,再徐徐图之,将其蚕食殆尽。”
李斯心里有些异样。
到底是年纪轻轻便备受陛下宠信的心腹朝臣,虽心直口快敢于直谏,却每一句话都说在陛下的心坎里,这是多么难得可贵的品质。
王绾瞬间觉察到蒙毅的话外之音。
陛下雄心壮志,野心勃勃,在看到地球仪之后怎么可能不出兵?
但大举用兵伤民伤财,并非明智之选,任他说破嘴皮,陛下也不会采纳他的意见。
可蒙毅的建议便完全不同。
三五千人的商队的开销虽大,但对比动辄几十万兵马的远征所花费的费用不过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哪怕此时天下初定,需要用钱的地方极多,这些费用陛下也能出得起。
“商队”的开销不成问题,剩下的便是如何说服陛下接受这种提议。
——国小则灭,国大则里应外合,在战乱四起群雄逐鹿的时代,没有哪个国家比秦国更懂反间计。
王绾当下便道,“陛下,蒙上卿之言虽不甚妥当,但也可勉强行之。”
嬴政轻嗤一笑。
听听,方才还是蒙毅,此时已是蒙上卿。
对于这位丞相来讲,只要不起刀兵,一切便能好商量。
“朕并非暴君,知晓物极必反之理。”
嬴政手指拨弄着地球仪,声音不急不缓,“钜子,限你十日之内做出与之不差分毫的地球仪。”
钜子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喏。”
——至于您是不是暴君,您自己说了不算,当由后世之人来评价。
“待地球仪做好之后,再为朕打造能够开赴远洋的巨船。”
嬴政声音响彻大殿,“南征北战,西交东商,朕之大秦,绝不会止步于此。”
蒙恬摇头轻笑。
他丝毫不意外陛下的决定,甚至完全没有兴趣掺和弟弟与丞相的争执之中,陛下早已做出了他的决定,舍我其谁,永不服输,这才是他记忆中的始皇帝陛下。
身为始皇帝最宠爱的女儿,身为大秦金尊玉贵的公主,鹤华每一夜都在隐瞒自己身份中度过。
但这种事情并不难,老师对她的身世并不好奇,从不主动问她的家世与家人,如果她不说,老师根本不会知道她家里有几口人,更不会知道她就是老师口中最厉害的皇帝的女儿。
今日学的是千字文——
“晋楚更霸,赵魏困横。”
“假途灭虢,践土会盟。”
“何遵约法,韩弊烦刑。”
“起翦颇牧,用军最精。”
“!!!”
起翦颇牧,是白起和王翦两位将军嘛!
鹤华眼前一亮,立刻举起小手手,“老师老师,我知道他们几个人!”
“他们是很厉害的将军!白起和王翦!他俩都是秦国哒!打仗特别厉害!”
老师忍俊不禁。
果然是小秦迷,连这种历史人物都知道。
“鹤华小朋友好聪明,白起和王翦的确是秦国的将军,个个能征善战,为秦国立下不世之功。”
老师伸手揉了揉鹤华小脑壳,笑眯眯说道,“当然啦,秦朝那么强大,名将不止白起与王翦。”
“还有谁呀?”
鹤华好奇问道。
——她要牢牢记住这些人的名字,然后告诉阿父,让阿父现在便提拔他们!
老师道,“还有蒙恬与章邯。”
“蒙恬北击匈奴,收复河南地,匈奴望风而逃不敢弯弓,有华夏第一勇士之称。”
鹤华睁大了眼,乌湛湛的眼睛里写满疑惑。
蒙恬厉害这件事她早就知道,厉害又细心,很得阿父的喜欢,能被老师称赞她一点不意外。
她意外的是章邯——那个不是在少府帮忙改良纸,就是在上林苑帮着治粟内史种植粮食的少年到底哪里厉害了!怎就成了与蒙恬齐名的武将?
“章邯就更不用说啦,别人有兵有将才能打仗,章邯领着一群囚徒就能干翻无数人,也是非常厉害的武将,要不是——”
老师动作微顿,话音戛然而止。
可惜这位将军遇到胡亥这傻逼。
别人力挽狂澜再续国祚是封官加爵,而他打了胜仗却要被清算,走投无路投降项羽,却又被项羽坑杀二十万,好好的一位关中之地出来的绝世悍将,最终落了个秦人恨不得吃其肉饮其血的结局,最后身被骂名战死废丘,一生就是一个大写的惨。
“要不是什么?”
老师迟迟未说话,鹤华追问。
她可太好奇章邯明明是一个能接班少府的好苗子,怎么就走上了能征善战的绝世悍将的路。
第22章
要不是这位将军遇到是胡亥这种脑残, 要不是同期猪队友一箩筐,要不是自己一神带四坑,结果遇到的满级五神装的项羽韩信和刘邦, 这位将军绝对能为秦朝力挽狂澜, 再续大秦国祚。
可惜历史没有如果,而这位将军的运气千年难得一见, 遇到万年难得一见的烂摊子。
昏君佞臣猪队友, 对面满级五神装, 换谁来了都得打出GG, 如四面楚歌后项羽乌江自刎,刘邦久攻废丘不下,韩信用计水淹, 章邯兵败自尽。
所向披靡如项羽都在韩信面前一败涂地,已失民心军心如丧家之犬的章邯输给韩信, 着实不算丢人。
——华夏上下五千年, 能征善战之将虽多, 但兵仙只有一个。
作为领着一帮囚徒吊打起义军甚至还杀了项羽叔父项梁的绝世悍将,章邯在为人处世上有着非常强烈的秦将作风,史记记载赵高杀胡亥,秦三世子婴杀赵高, 为已成废墟一片的大秦计诛国贼,但现在随着考古文献的不断面世,赵高之死有了另外一种说法——被章邯所杀。
杀赵高, 降项羽, 在孤立无援之际没有投降刘邦, 而是选择城破自杀,这位出身关中的将军三尺青峰结束自己悲情壮丽的一生。
当年投降项羽本欲为自己乃至麾下将士寻一条生路, 可项羽背信弃义,坑杀二十万秦军,关中百姓自此恨他入骨,纵然项羽封他雍王,也改变不了他人心尽失的局面。
——又或者说,对于这种局面,项羽是乐意见成的。
后来与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韩信对峙废丘,并非热血酬知己,为项羽效忠,而是履行自己的使命,作为关中之将,他当在战死关中,尸骨不覆。
他的人生就是一个大写的惨。
他明明有能力,也曾力挽狂澜,但他身处的环境与时代只能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滑向无边深渊,他清楚知道自己在坠落,也清楚知道自己身背骂名,为万人唾弃,但他却无力改变这一切,大秦帝国最后的一抹余晖,最终死于关中之地。
昏君当朝,佞臣执政,群雄并起,独木难支。
所以将星注定陨落,所以铁骨铮铮的绝世战将注定一身脊梁被打碎,然后剑如寒芒划过自己脖颈之际,他终于解脱,从满地泥泞中挣扎出身,做回原来的自己。
那一年始皇帝陛下巡视天下,那一年他还是大秦的少府,管理始皇帝陛下的私库,为始皇帝陛下修建陵墓。
对于这种悲情人物,老师总是同情居多,有多同情章邯,就有多厌恶胡亥与赵高。
大秦没有能临危受命只手擎天的绝世战将,也不是没有能够支撑战将平叛天下的粮草与军马,大秦有,大秦的体制尚未崩溃,大秦独有的军功制度依旧能让囚徒为之浴血奋战,如果执政者决策英明,大秦未必会二世而亡。
可胡亥与赵高是怎么做的呢?
一个自灭满门,一个指鹿为马,两人狼狈为奸,在大秦帝国这座庞然大物走下坡路的时候疯狂踩油门,六代明君始皇帝横空出世的大秦横扫六国之后,最后由第二任皇帝亲手把自己也给灭了。
章邯悲情,大秦又何其不悲情?
老师揉了揉鹤华脑壳上的小揪揪,久久没有说话。
她自己也是秦粉,虽不是那种纯纯历史粉,但也非常喜欢这个朝代与一统天下的所谓“暴君”。
当看到一统天下的王朝轰然倒塌,看到以楚汉争霸的电视剧里秦朝三两句被带过,王朝的更迭不过几句旁白,每每这时,她都会感觉心头一梗。
以己度人,她觉得作为小秦迷的鹤华在得知秦朝二世而亡时心里也不会舒服。尤其是小鹤华现在对秦朝上头得很,三句话不离秦朝,学个千字文,都能循着上面的人物来问秦,典型的极度上头小粉丝。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如果她知道秦二世而亡,秦亡于胡的事情,她绝对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没什么,这个将军运气不太好,遇到的皇帝很昏庸,所以他的下场也不太好。”
老师声音温柔。
“???”
她的阿父怎么可能是昏君?!
“不可能!”
鹤华斩钉截铁,“始皇帝陛下不昏庸!他很厉害的!”
老师长长叹了口气。
——有没有一种可能,老嬴家的人寿命都不太行?
除了超长待机的战国大魔王秦昭襄王,剩下的秦王一个比一个短命,嬴政活到四十九才崩逝,在老嬴家已经非常长寿了,毕竟他爹他爷更短命。
老师道,“秦始皇当然不昏庸,他很厉害,但他很短命,四十九岁就死了。”
鹤华瞳孔地震。
四十九?
那阿父不是没几年寿命了?!
“秦始皇活着的时候,章邯还在做少府,给嬴政管私库和修建陵墓。”
想想自己培养祖国花朵的高尚职业,老师忍了又忍,堪堪忍住想要口吐芬芳的心,“秦始皇死了之后,他的脑残儿子做了新的皇帝,这个皇帝不太行,说他是人都侮辱了人,章邯遇到他,那就是倒了一百八十辈子的血霉——”
老师声音戛然而止。
——她清楚看到面前小女孩如遭雷劈,呆呆愣在座位上,一个音节都发不出。
“鹤华小朋友!”
老师吓了一跳,“鹤华小朋友你没事吧?!”
她就知道不能对小秦迷说嬴政噶了的事情或者秦朝二世而亡的事情,要不然这种心智尚未成熟的小秦迷能当场给她上演什么叫秦亡她也亡。
“鹤华,你别吓老师!”
老师连忙掐鹤华肉乎乎的小虎口,另一只手准备去掐人中。
大抵是感觉到了虎口处的疼,小脸煞白的奶团子终于有了反应,呆滞的眼珠慢慢转动,水气随着眼珠的转动而蓄满眼眶,啪嗒啪嗒不住往下掉。
这是老师第一次见鹤华哭。
初入园的小朋友总是不适应,抱着家长大腿嗷嗷直哭不肯撒手是常有的事情,但鹤华却没有,她好奇打量着她,眼睛亮晶晶,十分有礼貌,甚至还向她深深鞠躬,以一种十分拗口的口音向她打招呼。
——娇气却不矫情,聪明且有礼貌,没有一个老师能够拒绝这样的学生。
但现在,这个极懂事也极聪慧的小朋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他怎么死了?”
“他死了。”
她来来回回重复着这几句话,惊恐得如同一只被人遗弃的小奶猫。
老师的心瞬间揪了起来,“别哭别哭,小鹤华。”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没有人能长生不老的。”
“可他不一样。”
鹤华拼命摇头。
“老师知道,他肯定不一样的。”
老师把鹤华抱在怀里,手忙脚乱擦着她眼泪,“他是世界上最厉害的皇帝,也是最伟大的皇帝之一,他做了无数跨越时代的事情,直到现在都被人推崇尊敬,他已经很好了。”
“他虽然已经死了,但是他的律法,他的大一统思想,却深深刻在了华夏人的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