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阴影下出现幺妹儿几人的身影, 她们焦急地看着在阳光下奔跑的女童,一声声地警告她。
【不要再跑了,快回来!】
【绒花没办法帮你抵挡午日的烈阳,你会被晒得魂飞魄散的。】
【生死有命,你帮不了他。】
春妮不理会,生死有命?她不信!
她确实帮助小叔叔逃出来了!
怎么会帮不了他?
头上穿透树枝的烈焰灼烧的烫入灵魂,比猎犬咬穿她的喉咙时还要疼,春妮疼的泪流满面,可却不敢停下来,因为小叔叔还没有脱离危险,她还要给小叔叔带路。
春妮跑过幺妹儿身边,又在下一棵大树下看到她的魂魄。
【回来,春妮!】
幺妹儿的声音格外严厉,担忧地看着魂体不稳的春妮。
午日的阳光最是毒辣,大地母亲恩赐的绒花也无法抵挡,再跑下去,春妮注定魂飞魄散,曾航也不可能获救。
鬼子马上就要追上来了,身受重伤的人又怎么跑得过他们。
幺妹儿心中焦急,一次又一次阻挡在春妮面前,一次又一次劝她回头。
可她也知道,春妮不会回头,就如她当初不回头地爬上山岗,高高举起川军的旗帜,死在那场战役下。
所以她流着眼泪,看着跌跌撞撞的春妮在烈阳下,消失不见。
曾航愣住,四处张望,却再也找不到熟悉的小小身影。
鬼子追到眼前,狼青犬将他扑倒,曾航挣扎中被狠狠咬了几口,鬼子将他五花大绑,用着蹩脚的华语逼问曾航几句,见人不说话,鬼子面色难看,气愤曾航装死的行为,毫无预兆地将他肩头的镰刀拔了下来,鲜血涌出,曾航惨叫脸色发白,闻到新鲜血液的狼青犬一边流着涎液一边吠叫,随时准备将曾航生吞活剥。
鬼子接到的命令是活捉六福村的人,逼问曾航的话也都是围绕六福村村民去向的,曾航头昏脑胀听得半懂不懂,但还是品出这帮鬼子是要抓六福村的什么人,现在他们显然把自己当成了抓人线索,曾航生生咽下惨叫,装成一副宁死不屈的表情,这铁骨铮铮的模样果然让鬼子们产生怀疑,觉得自己果然抓住了重要人物,他们害怕半路曾航死了,还给曾航处理包扎了伤口,然后将他五花大绑牵着去找六福村的人。
他们让曾航指路,曾航就瞎指一通,带着鬼子在林子里绕圈子,他自己都不认路,瞎转悠后成功将鬼子们带迷路了,鬼子气得咿哩哇啦,把曾航打了个半死,最后还是靠着鬼子狗察觉到蛛丝马迹追到了山洞口,可这里早已经没了村民踪迹,没有内奸偷偷留标记,鬼子狗再难找到村民行踪。
鬼子们在山洞后面找到了童生的尸体,他被埋在半山腰上,被狼青犬找到直接挖了出来。
鬼子虽然知道六福村里有自己人,但他们从来没见过,自然也认不得童生,见他身上穿着村民衣服,还以为是个华国人,直接将愤怒全发泄在了童生尸体身上,他们见过尸体用刺刀扎个稀巴烂,又让狼青犬将尸首吃掉,以解心头之恨。
在周围搜寻一番没有结果的鬼子兵们最后选择带着曾航回六安镇,将他交给上头期望能问出有用的信息给他们挣点军工。
在鬼子兵走后许久,村长和壮年村民才敢冒头。
他们两天前在林子里遇见逼着曾航带路的鬼子,差点就被发现,两天来他们一直远远地跟在鬼子身后,既要隐藏又要地方鬼子狗发现,俩人夜晚都不敢睡觉,直到来到这里,看着童生尸身被毁,曾航被带走。
壮年村民掌心都被自己指甲扣烂了,看到曾航被这样对待,也能看得出他根本不是鬼子内奸。
看到曾航被那般对待,若不是村长拦着,壮年村民早就冲动地冲出来了——也幸亏村长拦着。
“叔,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壮年村民声音沙哑,两天时间里他的喉咙彻底肿痛起来,发出的声音极其难听。
村长若有所思地看着被啃食的只剩下骨头的童生,拉着壮年村民离开。
“先回去,得赶紧跟何团长汇报些情况。”
壮年村民用力点头,俩人彻夜赶路,终于在四天后追上安全撤离的大部队,村民藏身在山林边缘就为等待村长他们回来。
这里离安全区更近了,也更加安全,村民们的心情不由得放松很多,见离开多日的村长俩人回来,更是高兴极了,只是村里德高望重的几位老人见没有曾航身影,脸色都有些不对。
童生死了,曾航失踪这件事村里很少人知道,知道内情的人都瞒着童奶奶,童奶奶问起来,就说俩人被村长派出去做任务了,这才将老太太哄住,村民们也对这个说法深信不疑——大家都在逃难,很少有人去深究漏洞百出的谎言。
村长回来后,先去看了童家奶奶,老奶奶担忧孙子,精神都萎靡了不少,面对老人家的询问,村长只能笑着说童生和曾航被他派出去办事儿了,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让老人家放心。
有了村长的保证,童奶奶才真的放心下来。
晚上生起火堆做饭,村长和几个知道内情的人钻进小树林秘密商讨这件事。
当他们听说童生的尸体被毁时,都恨得牙痒痒,只有村长沉默喝粥,几人发现他神色不对,疑惑问道:“咋,这里面还有事儿?”
村长咽下嘴里的粥,语气沉重道:“确实有事儿,你们还记得不,童生并不是咱们村土生土长地人儿,他是童家老弟和弟妹从外面捡回来滴,那时候童生这娃娃,都有七岁了吧。”
几人点头,童生被捡回来的那年闹雪灾,村里冻死了不少人,粮食不够吃还要养个半大小子,童家那年借遍了村里人家,就为了凑口养娃的口粮,可以说,童生在那年是吃着百家饭活下来的,这事儿大家伙都记得,不知道村长这时候提起来是啥意思。
还没有人往最坏的情况想,但是跟在村长身边的壮年汉子却若有所思。
村长继续说:“我和狗娃这几天遇见鬼子了。”
众人猛吸一口凉气。
村长:“曾航被鬼子抓了,童生的尸体被鬼子喂了狗。我怀疑,童生是被曾航杀的,但曾航未必就是叛徒。这几天据我的观察,我想了又想,曾航是引开了鬼子,给我们争取了转移时间,所以他不可能是叛徒。可你们还记得不,当时村里的狗们示警跑出去的时候,童生一直劝我不要走,说没有事,我当初要是真信了他的话,留在那个山洞里,搞不好现在我们都成了鬼子刀下的冤魂。我怎么想,这事儿都不对,而且我发现,曾航被逮住的时候,腰上绑着的就是童生的衬衫,那衬衫上全是粑粑,他还扔了遮盖味道的兽袋,鬼子狗肯定是闻着他的味道追过去的,我和狗剩发现鬼子的时候,他们就在我们撤退的相反方向,那就是被曾航引走的。你们还记得,路上刘二家的说,他们丢了一个 粑粑戒子,怎么找都找不到,当时也是童生说,回去找万一遇见鬼子可咋办,还不如赶紧走,现在把所有的事情想想,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
村长停顿了下,心情复杂地说:“也许我们看着长大的娃娃,可能是鬼子早就埋伏好的内奸。我们这几年外泄的情报,也许也是这个小子搞出去的。这就是我的想法,也是我对发现,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准备把这些情况跟何团长汇报。曾航是个好孩子,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鬼子抓走,不去救他。”
几人被村长的话震得七荤八素,根本消化不了这么大的事情。
童生是内奸?
那么乖、那么能干、那么孝顺的童生是内奸?
打死他们都不敢相信。
可村长说的那么有道理,这一路逃亡发生的事情回想起来,童生的行为确实可疑,以前不觉得,现在说破了却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儿。
村长:“这事儿事关重大,你们几个不要往外说,村里的人……先瞒着,省的有人嘴巴大捅到童奶奶那里,她那么大年纪,我怕她经受不起容易出事儿。”
几人点点头,事情就这么敲定下来,今晚休息一晚后,明天天一亮就赶路,争取晚上进入安全区。
村长起身,突然道:“对了,咱们的狗子回来了吗?”
众人摇摇头,其中一个说:“许多天没见着它们了,我们也不敢等。狗子一直没回来,村里好几户人家都上火满嘴起大泡了。”
村人最是看重看家犬,那都是保家护院的好手,养一条忠心护主的好犬,关紧时候能救命,尤其是有狼群光顾的村子,有狗子在,能帮上不少忙。
如今狗子们不在身边,好几个看重狗子的家庭情绪都很不稳定,几人一路安抚,只能祈祷狗子们能够尽快回来。
村长叹了口气,那日妞妞带着狗子发现敌情跑出去,也不知道遇见的是啥东西,这么多天也不见它们回来,村长也忧心起来。
队伍不能停,气味儿也不能留,时间拖的越长,狗子们找回来的几率越低,村长只希望它们如果找不到主人,能知道回村里去,那里还能找到点粮食,有希望熬过冬天,等来年开春,六安镇的战役也应该结束了,到时候他们回来,又能与它们团聚。
村长只能往好了想,人往好处想,才能更有动力。
第二天一早,村民收拾好东西,相互扶持着走出了大山,在山里逃亡十数天,这是第一次看到广阔的平原,他们翻越山岭,终于逃出鬼子的魔爪,在远方,火力布防的警戒线上空飘扬着我军的旗帜,村民们热泪盈眶,脚步也越发勤快。
阳光洒在身上,从头顶暖到心口。
就在众人雀跃不已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犬吠的声音,破开野草的莎莎声让村民宛如惊弓之鸟,惊恐的回头看向黑洞洞的山口,民兵端着□□挡在村民面前,神色紧张地警惕山中走出来的东西。
在众人屏住呼吸的凝视下,野草里歪歪斜斜钻出六条血呼啦的身影,虚弱残躯哪儿有半点威慑力。
村民们愣住,直到其中一条犬冲着人群发出一声呜咽的抽泣,大家才认出来,这居然是村里的看家犬!?
有人捂住嘴,有人跌跌撞撞的冲过来,看家犬们艰难地迎上主人,在主人怀里终于坚持不住倒了下去。
它们身受重伤、断耳瘸腿,却依旧咬牙追了上来。
他们阻挡了狼青犬们,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骆芸半张脸血肉模糊,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焦急地在人群中搜寻,她带着幸存下来的小伙伴们找到了村民,她完成了任务。
所以,曾航,你在哪儿呢?
我好痛哇,比小时候……还要痛。
骆芸做了一个很温暖的梦,梦里她又回到了阿重山上,边防的战士穿越雪地在巡逻线上趟出一条路来, 偶尔会跟不远处觅食的狼群挥手示好。
狼妈妈温柔地舔着她的毛,虎子打来一只兔子撕开趁热喂她吃下,棕熊又哭唧唧地跑回来说边境另一头的大熊欺负它,把它的脚趾咬伤了,需要在狼群里被妈妈保护才可以——其实那伤早就愈合,连个血丝都没有, 隔壁大熊也打不过它。
她舒服的躺在窝里,享受着狼妈妈和虎子的溺爱, 转生这么多个世界, 阿重山上的生活是骆芸最轻松最快乐的时候, 是她努力考公最想进入的林业部门向往的日常。
如果可以, 她真的想一直生活在这里,和虎子、和狼妈妈、和棕熊还有边防战士们;
如果可以……
骆芸是被痛醒的,身上每一根骨头都在抗议, 剧痛在大脑苏醒的瞬间袭卷全身, 根本说不出来哪里不痛, 睁开眼睛的时候,骆芸敏锐地察觉到视野的不对,很快又想起来,她的一只眼睛已经瞎了,被鬼子狗的犬牙穿透眼球, 眼球爆开的感觉回想起来让她头皮发麻, 同时想起来的还有那天阴云下激烈厮杀的惨况。
小黑花是被好几条狼青犬咬住四肢脑袋撕碎的,它到死都没有松开鬼子狗的大腿。
战斗拖得一长就曝露出正规军有多可怕, 虽然看家犬们战斗力也不弱,但是无法直击敌犬要害还是让它们渐渐落了下风,很多同伴倒下,它们减员的速度根本赶不上它们杀死敌犬的速度,但没有一条看家犬退后半步。
身后是它们誓死保护的家人,身前恶犬哪怕再恐怖,也不会退缩。
仅剩的七八条犬鲜血淋淋,残缺不全的身体立在天地间仿佛永远不会倒下,它们毫不退缩地锁定狼青犬,冲天的杀气铺天盖地的向狼青犬扑去。
狼青犬怯了,风里同伴的尸气让这帮骄傲的狼青犬萌生退意,在看家犬们一步步逼近下,终于有狼青犬承受不住压力扭头就跑,这一跑仿佛打开了所有狼青犬败退的开关,它们夹着尾巴哀嚎地逃跑了。
骆芸扯起撕裂的嘴角,泪水打湿眼眶。
为这场胜利而笑,为这些死亡而哭。
哪怕敌军比我们强大十倍百倍,只要是为了守护这片土地,我们甘愿赴死、付出所有,不惜一切代价将它们赶出去!
骆芸拼着最后一口气带着大家回到了主人的身边,如今醒来,窗外是明媚的阳光,鼻子里闻到的是饭香,平和安详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意味着他们终于逃离了鬼子的围杀,来到了安全区。
骆芸爬起身,发现自己身上缠了好多绷带,走到水碗那里看,瞎掉的眼睛也被包扎好,感受一下,破裂的眼球已经被摘除,应该是医生给她做了手术。
她顶开门走出去,扑面而来的是消毒水味儿和护士与战士的笑语声,她这是在……后方大本营?
一个护士发现了骆芸,惊讶地跑过来说:“哎呀,我们的小英雄醒了,快去叫鹤叔,他们村最后一条犬终于醒了。”
护士年约二八,短发齐耳,十分干练,她蹲在骆芸面前慈爱地看着她:“小狗狗你总算醒了,你再不醒,你家主人怕是又要来我们这里哭了。”
骆芸想,曾航是干的出来这种事儿的人。
她现在浑身疼痛,找了个能塞到太阳的地方趴下来等曾航,身边有士兵好奇地抚摸她的后背,边听护士叽叽喳喳地跟他描述自己的英雄事迹,直到最后,声音落寞下来:“二十来条去的犬,回来只剩六条,救治的时候有两条伤势严重没有挺过来,本来以为它(骆芸)也挺不过来了,没想到今天居然醒了还能自己走出来。只要能走能吃东西,就能慢慢好,不过后期要好好养很长一段时间了才能康复,但身体的损伤是养不回来的。”
士兵抚摸的手越发温柔,他的另一条手臂也在战场上没有了,现在转到大后方做后勤工作,他看着骆芸对眼神温柔,不像在看一条狗,而是在看同样在战场上拼搏下来的战友。
“我的部队,也只剩下三个人了。”
士兵笑着说,仿佛那段痛苦的回忆已经淡去色彩,但他的眼神里却没有一丝的光。
护士停下了话题,鼻子反酸,如今在大后方支援的很多都是这样伤残退下一线的战士,他们不愿离开部队,哪怕不能上战场,也想为这场战役奉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听说六安镇也要发生战役了,又会死很多很多的人。
护士希望六安镇能够成功被打下来,这样死的人就不会更多——抗战这么多年,她们的国家真的死了太多太多的人了。
骆芸眯着眼睛,脑子里盘算着这两天好好吃饭,确定曾航他们安全后,她就要出发去跟虎子集合,算下时间,二团对六安镇发起进攻也就这几天,她加快教程兴许还能赶上中后场。
抗战已过一半,她和虎子努努力活到建国以后,说不定还能过上几年安稳日子,到时候,她就和虎子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慢慢变老,永远留在那里长眠。
心安之处,便是养老之地。
就是有点对不起毛团子,第一个客户就没完成工作指标,怕是要扣奖金了。
骆芸晕乎乎地想,太阳光暖洋洋的,驱散了她身上不少不适。
村长鹤叔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矮脚犬舒服趴在地上嗮太阳的模样,他心理沉甸甸,走到狗狗面前蹲下来,摸着它微微抬起的狗头。
微凉的风突然吹过,吹散了老人口中哽咽的话语,黄毛小狗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老人悲伤的面庞,耳鸣阵阵,刚才所有的畅享全部支离破碎。
骆芸不顾村长的阻拦冲了出来,小护士想要抓住她,也被她躲了过去,众人吃惊地看着跑远的小狗,明明重伤未愈,却跑得那般快、那般急切。
鹤叔追出来大喊:“妞妞,你回来!回来啊!”
他后悔自己跟这条狗子说曾航被抓的话,他没想到妞妞居然全都听懂了。
他追了许久,也就没有追到妞妞的身影,只听路上的人说,看到一条黄色的矮脚犬往城外森林的方向跑去了。
鹤叔呼吸一滞,双眼泛红。
他知道,妞妞肯定是去找曾航了。
但它伤的那么重,哪儿有命离开到处都是觅食者的山林。
六安镇,六安医院内。
加藤二郎不满地看着刑椅上绑着的华国男人,短短几天的时间让这个本就不强壮的男人更加消瘦,脸色如同死人,他的双手被拷在扶手上,十根手指软趴趴地放在铁板上,血呼啦啦看不清模样,仔细一看才发现,那疲软的手指格外怪异,仿佛一层肉皮瘫在铁板上,竟是没有了骨头。
一盆加了盐的冷水当头浇下,曾航浑身疼的抽搐,喉咙里发出破风一般的嘶吼。
加藤二郎见他醒了,笑着问道:“告诉我,工军的据点在哪里,只要你告诉我,我就让他们不再折磨你,你的手指已经没有骨头给他们剥了,再嘴硬下去,就要往上剥了,从小手臂、到大臂,骨头一根一根给你抽-出来,那多疼啊。”
曾航咬着嘴唇,什么都没说。
他根本不知道据点在哪儿,也不知道他们嘴里那些藏在六福村里的叭路身份,可他什么也不说,就任凭鬼子军误会,只要鬼子把心思花在他身上,那么六福村的大家就能多安全一会儿,六福村里真正的叭路就更加安全。
就让他们去猜吧,让他们把手段都用在他的身上,让他们以为自己抓到了多么关键的人物,结果都是一场空,全都是浪费时间!
曾航笑了两声。
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在这里跟鬼子拉锯,看着想从自己身上逼问出情报的鬼子,曾航心里就想笑,嘲笑他们的愚蠢,这帮家伙,都被自己刷的团团转。
他当然忍不住笑了。
加藤二郎听着曾航的笑声冷下脸,对旁边使了个眼色,一旁的鬼子医生拿着手术刀靠近曾航,他们绑紧曾航的大臂,阻碍通血,然后……生生划开曾航的小手臂,曾航惨叫出声,被身后的鬼子兵控制着头扒开眼皮亲眼看着自己的骨头被取出来。
“哈、哈。”
曾航大口大口的抽气,再没发出一声惨叫,他笑着,越痛笑的越大声,笑得口水呛进气管猛烈的咳嗽。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加藤二郎皱眉看着一边抽气一边唱歌的曾航,明明亲眼目睹自己被剔骨的画面,明明没有打任何止痛药剂,他应该惨叫、应该求饶、应该像狗一样狼狈,可是他居然还在笑着唱歌!?
受尽屈辱痛苦的应该是这个华国男人,可他却感觉到了屈辱。
加藤二郎腮帮子剧烈鼓胀,双眼杀意地看着表情扭曲的曾航。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啊~,那里有我的同胞,还有那衰老的爹娘……九一八……九一八……从那悲惨的时候……九一八……九一……”
“把他的嘴给我堵上!”
加藤二郎再也忍不住地怒喝道!
曾航被堵住嘴,他满眼笑意的看着狼狈的加藤二郎。
在这场力量悬殊的拉锯战中,胜利的是谁,不需要言语。
此后,曾航遭受到了非人的折磨,鬼子仿佛要数清楚他身上有多少根骨头,剥离双臂的人骨后,又将魔爪伸向他的双腿,他们用药物吊着曾航的一条命,逼问情报仿佛已经没那么重要,鬼子只想彻底粉碎曾航的意志。
曾航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哪怕是清醒中,脑子也昏昏沉沉的,他只记得自己得活着,多活一分,村民们就安全一分,他早已经忘记被折磨了多久,忘记日月星辰交替几轮,更不记得按照时间算,村民早已经安全。
他只剩下一个信念,他要拖住鬼子。
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炮火的声响,沉闷的声音穿进这间肮脏狭小的刑讯室,振动着曾航麻木的神经。
他抬起被血糊住的眼皮,看向不断传来沉闷撞击声的铁门,那扇铁门每一次打开,都代表着新一轮的折磨开始,而现在这扇门,却被谁执着地撞击着。
一下、两下……七下、八下……
“砰——”
铁门被撞开,刺目的阳光闯了进来,曾航眯起眼,看着逆光中走进来的小小身影。
那是一条黄色的矮脚犬,瞎了一只眼睛,断了一根尾巴,撞门将头脸弄得鲜血淋淋,一瘸一拐地向他走过来。
曾航突然颤抖起来,哪怕面目全非,他也认出来那是他从小捧在手中奶大的狗子。
“妞,妞妞……”
“汪!”
骆芸晃着尾巴,抬头努力看清曾航的脸,她不敢低头看他被折磨的面目全非的身体,只能拼命摇着尾巴告诉他——妞妞来了,妞妞来救他了!
曾航:“妞妞,村民,安全了吗?”
“汪汪!”
安全了,全都安全了,一个都没少。
“真好。”
曾航闭上眼终于真心地笑了出来。
他再次看向骆芸的时候,眼中有了光,他笑着说:“妞妞,咬死我。”
看着他软趴趴的四肢、被缝合的乱七八糟、畸形塌陷的胸口, 突然明白了什么。
骆芸难过得要死,她那么努力那么拼命的奔跑还是来晚了。
都怪她!
是她的错!
她来的太晚!
她没有保护好所有人!
都是她的错!
“妞妞,别哭。”
“爸爸是去, 见家人。”
“妞妞,不要让爸爸死在鬼子手里。”
“求求你……”
曾航知道自己没有多久可活了。
他不想死在鬼子手里,他宁愿死在自己养大的狗子手里。
这是他最后的尊严,也是对妞妞最后的请求。
骆芸死死咬着后槽牙,哭得浑身抽搐,在曾航的请求下, 她最终跳进了曾航的怀里,温柔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轻轻蹭着他的脸庞, 然后咬住了他被折磨的只剩皮包骨的脆弱脖颈……
曾航离开的很安详, 他轻靠着骆芸的身体, 感受着世间最后的温暖。
骆芸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房间的,她就像一条发了疯的狗,见到鬼子就冲上去乱咬, 她无处发泄的恨意让本就混乱的医院更加混乱不堪。
直到她听到一个孩童的哭泣声, 才勉强恢复些神志。
她松开嘴里被撕开的喉管, 不理会地上鬼子痛苦咽气的尸体,听从声音来到一处联排房,那里关着一群衣衫偻缕的人,还有很多营养不良的少年与孩童,他们透过狭窄的窗口望着咬死看守的小黄狗。
骆芸低头在鬼子身上找到了钥匙, 将房间一个个打开, 人群争先恐后的跑出来,那个唤醒她神志的孩童也被一个少女抱着跌跌撞撞地逃走。
没有人去看那条救了他们的小黄狗, 他们只想赶紧逃离这个魔窟。
何民生率领的二团已经发起了攻城冲锋,战争进入白热化阶段,兵力彪悍打得小鬼子毫无还手之力,加上城内的接应人员里应外合,鬼军败势已现。
加藤二郎接到撤退的命令立刻带领属下整理研究资料,能带走的都带走,不能带走的一把火烧掉,他要将所有的证据焚之一炬,不管是人证物证,全都不留。
被派来杀掉试验品的鬼子兵发现联排房里的试验品全都跑了,看守被杀,伤痕明显是被犬类咬死的,他想起战场上那些凶猛的矮脚犬,背脊一阵发凉,再不敢停留片刻,赶忙回去汇报这里的情况。
而骆芸救了那些人以后,看到六安医院烧起大火,便猜到鬼子的目的,等大火将整个医院全部烧掉的时候,人体实验的罪行也将被彻底掩埋,今后他们不会承认这段毫无人性的历史,甚至颠倒黑白试图掩盖他们的兽行。
她不能让小鬼子得逞,她得做点什么。
加藤二郎亲自带队整理在华人身上实验得到的资料,这些资料摞起来比人都要高,能占满半个房间,这才短短一年时间,就有了如此多的数据,每一页纸都是华国同胞的血泪,每一页纸都是鬼子兽行的罪证。
城门即将要破,鬼子兵冲进来焦急地催促鬼子科研人员赶紧撤离,大火已经在医院里烧起来,再不走就晚了。
加藤二郎不甘心的看着还有很多没办法带走的研究手稿,拿来一根燃烧的木头扔进屋里,看到房间起火才狰狞着笑离开这里。
烧吧、烧吧!
烧的更猛烈些,让那些该死的工军什么都找不到,最好把那些工军也烧死才更好呢。
六安镇上响一片百姓的哭喊声,鬼子撤离的时候在城中好几处都点燃了大火,他们不得不放弃六安镇,也不想把六安镇完完整整的交给工军,干脆放了一把大火将整个镇子都烧起来。
骆芸赶过来的时候,大火已经将半个房间都烧起来了,纸灰在热浪推动下翻滚在房间上空。
这是骆芸找到的为数不多还有资料堆放的房间,前面几个都是日常的医疗记录,没有实际用处。
房间里堆满易燃的纸张,大火烧的又快又猛,稍有犹豫仅剩的资料也将会化为灰烬,根本没有时间给骆芸考虑,她毫不犹豫地冲进燃烧的房间里,不顾烈火滚烫,用爪子将火堆旁的资料扒拉出来,上面写的都是鬼子文,骆芸无比庆幸自己从小看的鬼国动画,在这一刻终于排上了用场,鬼文读下来磕磕绊绊,但大致也能看懂上面记录的东西。